河东先生集题后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二
石所得柳文凡四本,其一得之于乡人萧宪甫,云京氏阎氏本;其一得之于范衷甫,云晏氏本;其一得之于临安富氏子,云连州本;其一得之于范才叔之家传旧本。阎氏本最善,为好事者窃去。晏氏本盖衷甫手校以授其兄偃刊之,今蜀本是也。才叔家本似未经校正,篇次大不类,富氏连州本朴野尤甚。今合三本校之,以取正焉。如刘宾客序云有退之之志并祭文,附于第一通之末,盖以退之重子厚,序之意云尔也。蜀本往往只作并祭文,其他有率意改窜字句以害义理者尚多。此类「或作」字、「一作」字、「衍」字、「去」字,此三本之相为用也。然亦未敢以为全书,尚冀复得如阎氏本者而取正焉。方舟李石书。
按:《柳宗元集》附录,中华书局一九七九年校点本。
跋元祐党籍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二
右,主上所赐苏文忠公谥词云尔。石伏而读之,涕泣以嗟,曰:有君如此,独无一语以赞其决,罪也!且君子小人否泰之运,天之制也,人何预焉!方其泰也,曰天也,特裁成辅相之而已;其否也,亦曰天也,君子特避其难而已。君子不唯不与小人争进于闭塞之涂,而能容小人于通达之世;小人则反是也。国家自元祐以来,君子穷阨于天之运极矣。前日之昏昏,今日之昭昭也。文献故家子孙,洗濯抆拭于清明公朝,可少纾矣。石适排摈废干,何敢有言,第能守所学以牧民。作州于此,见苏氏父子兄弟无愧词,既取御叙以刻之堂,因以元祐三百九人之籍列其阴,以志误国之恶,如蔡京者,尸何足深诛。按籍,苏氏一门三四人,如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人犹谓苏门四君子云。具位臣李石谨跋。
刑狱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生者《易》之德也,《易》以是生天地,生圣人,圣人又以其德之生保天地之生,又以复于《易》之生,生生不穷。《易》之所以不息者,生德也。且圣人权生物之柄以立于天地两间,乌能保其生而不杀也哉?其所以杀者,乃其所以生。虽天地亦用此以为生之消息,以时之代谢为物之荣枯也。孔子曰「古之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者,韩康伯释之曰「服万物不以威刑」。其所谓神武者,无刑之刑,不杀之杀也。大刑无刀锯而化,小刑无鞭朴而教,肃然者得于不怒,凛然者得于不诛。凡吾之甚武者,皆聪明睿知之运,《易》道鼓舞不测之神,此《需》、《讼》、《师》所由以次序,相受为卦也。饮食者人之所须,以生民勤于求生,不计所当得,以至于两竞为讼。其启端甚微,其取用甚细,天地不禁,圣人不呵,凡以遂其欲生之意,使不至于夭阏疵疠乃已。故于《讼》之大象不过曰「作事谋始」,以塞有事之争心。用狱敕法则寓之《噬嗑》。噬嗑者,犹自口吻馀食除去其间,未果于杀,此无刑之意,非特无讼也。然人之争心,宁复有既,一讼不已,众讼之兴,众讼则斗矣,此《师》之所以次于《讼》。小刑不已,必至大刑,自然之理,一杀不忍,况众杀乎?鞭朴不忍,况刀锯乎?故于《师》之大象不过曰「容民蓄众」,以见其所受之众、所生之繁尔。至于《萃》然后除戎器,于《谦》然后利侵伐,于《豫》然后利行师,亦未果于黩武也。大抵《易》六十四卦,而言刑狱者凡六卦,皆《易》之生德所寓,天地资其生,圣人权其生,其为刑狱之词槩之曰不杀之杀,生中之杀也。《系词》曰:「生生之谓易」。曰生生者,生天地之生,生圣人之生,其生之大矣乎。《中孚》则议而致信,《旅》则审而不留,《丰》则折之,欲其不用,《解》则宥之,欲其无过,《贲》则明其政而已,于狱有所不敢者,不以刑饰政,故曰六卦者《易》之生德也。唯《噬嗑》一卦,著之繇词,何也?以明饮食所自,除去口吻之间,争不至讼,众不至师,则周仁之始基也。文王生纣之世,身被羑里之拘,见炮烙之威,肆虐吾民,心有所弗忍,著之繇词,异于他卦,如是而已。春秋之世,失周家忠厚措刑恻怛之仁,三千之刑日益烦,而吕侯之刑日益甚,以需致讼,以讼致师,何其纷如也!然则孔子大象释词非特著文王之仁,而圣人无刑不杀之仁备于此矣。抑尝论之,《易》治天道,《春秋》治人事,以《易》之天治《春秋》之人,天人之统相为用久矣,而《易》为洁净精微之教者,孔子推《易》之无杀,以止《春秋》之杀也。而记礼者以其流失之于贼,司马迁至以申、韩配之,曰「原道德之意」者,以道德之刻,其洁净精微流为申、韩刑名之深。呜呼,孔子象词微矣,抑亦史迁之误欤?
鬼神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无者有之极而《易》为之端也,君子能探其端而致其知,以知无之所自。所谓极者天地,万物亦各有极,会其极以归于无,则鬼神之道可自无而有也。且《易》之肇端于无者,气也。太始者气之始,太素者气之质,太极者气之无,而天地万物因其气而有始,因其始而有质,因其质而有极。极之于无则漠然旷然,卒归于无形而有气者,鬼神无遁形矣。能于鬼神致其知,则可以知人。人者,天地万物之一,因气而有形,有形而极于无形,是气也。《系词》:「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知鬼神之情状」。索之于冥漠无朕不可测识之中,则游魂之形犹人之形也。由是知人之生死司命于天而统气于易。自伏羲画卦,八而索之,而有三坟,先儒谓人之始生,腾光于天者为连山之艮,艮为小石,陨石则为星气,此则精气为物也。文王因八索而重之,为六爻上下卦,亏盈犹月之有魄。魂即魄之化,化分上下弦,此则游魂为变也。是二圣人者,皆知易变化,托鬼神以妙其道,以诏天下后世,不曰鬼神而曰卜筮者,寓其妙于蓍龟也。故孔子首于《乾》大人之释,曰「与天地合其德」,「鬼神合其吉凶」,是以《易》之蓍龟知人之为鬼神也。请以卦、爻、象考之,曰上帝,曰神道设教,则神之槩也;曰鬼方,曰载鬼,曰伐鬼,则鬼之槩也;曰先王,曰祖考,曰庙,曰社稷,此天人之鬼神也;曰牛,曰牲,曰礿祭,曰荐,曰享,曰祀,此鬼神之食也;曰史巫,曰祭主,曰二簋,曰匕鬯,曰用茅,曰用圭,此鬼神之器也。凡人之有求于卜筮者,则蓍龟告之以其祥,使民心惕惕,知所敬畏,因蓍龟以信卜筮,因卜筮以信鬼神,因鬼神以信易,而易道无馀蕴矣。且易之肇端于鬼神,生则人之形,死则鬼之气,廓廓然卦象所寓,皆圣人之教、易之探端也。若乃子路问事鬼神,而夫子答以「未能事人,安能事鬼」,诸子未能深窥圣意,乃曰「不语怪力乱神」者,不知夫子为春秋诸侯祭非其鬼、逆祀郊禘非礼者设,非以是为鬼神之教也。因读《易》,知五经所以言鬼神之端皆原于此,而有感焉,故备论之,以破世之言鬼神者之惑。
龙虎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象以像为义,卦爻之画莫不皆以其象像之,而万物之体具矣。且伏羲之画,三画也,而具五行以立天地之数,以三为五而六体已具。一为奇,二为偶,至三为五,因五而五之,则天地之数也。天地之数具则五行之数具,或以刚乘柔,或以柔乘刚,初与四、二与五、三与六相应为用,而象中之像成矣。云龙者,水木之像也,风虎者,木金之像也。《乾》以纯阳之卦而有龙虎风云之像,以二五君臣相应,精神变化,阴阳奇偶之用也。以二为阳中之偶,乘初承三则成《离》;以五为阴中之奇,乘四承六则为《坎》。水火之会,则二五中气混然冥乎五行之像,此云从龙、风从虎,所以具于《乾》之六画矣。以《乾》比《坤》,取象犹是也。《坤》六画皆阴而有取于马之牝者,马火畜也;上六取龙之战者,龙阳类也。以天地之杂曰龙战,阴疑于阳也。以《乾》、《坤》二卦取象为他卦之例,皆象之变化,因卦爻而寓其像。鳞介飞走,𧍒蠕肖翘,有目有趾者,无不具此《乾》、《坤》卦例也。《乾》、《坤》取象之外,他卦言马者一繇九爻,《晋》、《屯》、《贲》、《大畜》《、明夷》、《睽》、《涣》、《中孚》八卦是也。言牛者一繇七爻,《离》、《无妄》、《大畜》、《遁》《、革》、《睽》、《旅》、《既济》八卦是也。言豕者一繇三爻,《大畜》、《睽》、《姤》、《中孚》四卦是也。言虎及豹者一繇五爻,《履》、《颐》、《革》三卦是也。言羊者四爻,《大壮》、《夬》二卦是也。言狐者二爻,《解》、《未济》是也。言鱼及鲋者一繇四爻,《剥》、《姤》、《中孚》、《井》四卦是也。言龟者三爻,《颐》、《损》、《益》三卦是也。言鹿者一爻,《屯》卦是也。言鼠者一爻,《晋》卦是也。言雉者二爻,《旅》、《鼎》二卦是也。言隼者一爻,《解》卦是也。言鸿及鹤者二爻《渐》、《中孚》二卦是也。凡此四十一卦,《乾》、《坤》龙虎马牛以后,所称物类仅十六种,因卦爻所占以别其象,刚柔缓急,巧譬精喻,物无遁情者,皆天地五行数之所囿,非《易》孰能具之,非圣人孰能知之哉?尚有所可得而拟议者,如《说卦》所载先儒几以为占筮之学,所未深悉,学《易》者惑之有三焉,何也?言伏羲八索而不及文王他卦,与经所引相反,一也;八卦所为物命凡八,以震为龙不以乾为龙,以乾为马不为龙,坤为牛不为马,震为马之四种,坎为马之五种,此二也;兑为金而乾亦为金,巽为木而乾亦为木,果坎为木之多心,离为木之科上槁,艮为木之坚多节,五行之数不定,此三也。施之卜筮,穿凿迁就,似不可执一而巫祝得以牴牾圣说,此不能不惑,而先儒以其丛脞杂乱,举归之卜筮,可乎?固有涉于性命气血,如坎为耳,为加忧,为心病,震之为决躁,巽之为躁,卦似与《素问》黄帝、岐伯问对相通。不然,伏羲用《易》以来,黄帝、尧、舜、禹、汤所学专出于《易》,以治身治天下,岂无一语及《易》,坐待文王、孔子然后为全书?并与学者辨之。
利涉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易》以象为主,象以卜筮为主,卜筮所至则意所至,意至则忘象可也。用《易》君子各以己意求《易》,卜筮先之,以为己利不利之符,而吉凶悔吝所系。如禀命于父母,受教于师友,此象得以专之而致其信,以契夫人意,意得则象可忘矣。且「利涉大川」云者,象以水为险也,以为取《需》之坎乎,而意不在是;象以舟楫为行险利涉之用,而有取于《涣》之坎乎,而意不在是;象以为坎之水,凡卦之坎者皆得以利涉不利涉为言,而《坎》之重险乃不曰利涉不利涉,则其意所取于卜筮先之者端有在也。以经考之,《繇》言「利涉大川」者七,曰《需》、曰《蛊》、曰《大畜》、曰《同人》、曰《益》、曰《涣》、曰《中孚》;《繇》言「不可涉大川」者,特《讼》之一卦耳。《爻》言「利涉大川」者二,曰《颐》之上九、曰《未济》六三;「用涉大川」者一,曰《谦》之初六;「不可涉大川」者,特《颐》六五耳。曰繇词,曰爻词,初若以象为主,乃不在于坎之水,不在于舟楫之用,不在于重坎之险,一卦一爻,各有定象,以寓其利与不利,似各有意,唯君子所以用之者何如耳。曰《需》者,取其疑而有待;曰《蛊》者,取其弊而有干;曰《大畜》,取其蓄德以成其大;曰《同人》,取其立志而有所同;曰《益》,取其迁善以改其过;曰《涣》,取其难散而可以行;曰《中孚》,取其至信而有所格。若夫《讼》者,天水相违两竞,以刚险为讼,此繇意所不取也。卦有六爻,爻具六象,则六意之寓不可槩也。《颐》之六爻而意有可否之分,《颐》以正为养,在己者未正而拂人以为养,不若上九养正得吉,惕然居高自危,此二爻可不可之别也。《未济》则以三之过凶为忧,《谦》则以初之得吉为福,此爻词意也。大抵《易》者忧患之书,而繇与爻皆文王之词,其曰利涉与否者,择利避险,游世以求免忧患而已。卦六十四,而利涉之卦七,爻三百八十四,而利涉、可涉之爻四,皆以象寓意。君子茍有得夫意之所先,卜筮可无而象可忘也。天下之险非特水也,虽行平陆,安车缓辔,有不免者,吾将以我之无心感于卦爻之无心,此圣人得意忘象之法也。
大人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圣人以立言为法,非苟而已也。大者小之积也,《易》始于三画,八而八之,三而重之,以成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易》因是以定象立言,圣人因是以制法,取其变化不穷,以推其所积之效,非一日之力,皆习而成之也。《传》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此人变化之习也。繇之言大人者,主一卦之义;爻之言大人者,主一爻之义。其为大人则均,其所以定象立言、因言制法,则有间矣。《乾》者卦之首,二五者爻之尊,以乾统天则为天之大人,以二五为君臣之大人。以此调一天下,亭毒万物,措诸事业而关诸百世,皆大人职也。积此以临涖于有作者,大人之圣也;积此而鼓舞于不测者,大人之神也。凡《易》所谓天之阴阳、人之性命,以探颐索隐、极深研几者,大人圣神之运,则总之曰易道之变化也。且以文王重《易》,而曰以繇立言,明忧患所自,以为大人者始于乾之爻。故夫子释大人之辞,曰:「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时合序,鬼神合吉凶」。其极也先天后天。天且不能违,则其大之积为圣为神,有不能名其大。文王之说、吾夫子之说,唯孟子知之,自可欲之善、有诸己之信、充实之美,至于光辉之大人者,已四其等矣,皆积小成大之序,则圣神者,果《易》道之变化无疑矣。且以文王之处忧患也,皆因卦寓词,因词寄意,以为大者对小之称也。大人能容小人,小人必不能包大人,岂止倍蓰千百千万之间哉?《否》之六二曰:「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否则闭塞不出为义,此大人容小人,包承含忍,无所不至,以避其患害而已。《革》之九五则曰「大人虎变」,上六则曰「小人革面」。其始也,大人用其大者以受小人,小人自当悔罪革面,听命不暇,大人特取其顺上,不责以全也,故曰大者对小之称也。以讼则斗,以巽则顺,以小受大之术也。其处困也,守正以待时;其处蹇也,无终蹇不振之理。此言大人能养成其大,以受天下小人之托,亦有时也。其所谓时者,处忧患消息之时,天之时也。若夫《萃》者,文王受命之符也,假庙用牲,可以有为之时,于其象曰「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此为文王设也。于《升》则曰「勿恤南征」者,文王为西伯,纣犹在上,太公未归,曰大人者以为纣与太公设,如《乾》之二五不以纣为独夫而忽之。文王之以此授武王,武王用十乱之佐,君臣相为利见,如《乾》二五也。至释《离》之象,则昌言之,曰「大人继明照四方」,以明武王为子,继其父西伯之明,重光奕奕,丕显丕承,以周代商。《易》之大象言大人者异乎爻之词,唯此而已。然则作《易》者之忧患,乃文王忧患见于躬行者,如此其审矣。夫子潜心文王,孟子愿学夫子,推明次序所积,不可超躐而至。曰圣曰神,文王爻词、繇词未尝及之,《观》之《彖》曰圣人,《观》之《彖》曰神道,而《系辞》所称圣神,犹曰自画《易》以来至文武相为授受,以其圣圣神神,妙《易》道于天下,所以为立言制法者。故曰文王之意夫子知之,夫子之意孟子知之。
世数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易》之为八卦明矣,以二索六为六子,此伏羲之画、三坟之书,初不待文王之重而后具也。文王特因其八者索其八而八之。自八以下,以阳从刚之奇而为阳之群曰阴中之阳也;以阴从柔之偶而为阴之群曰阳中之阴也。阴阳刚柔,错综成文,而六十四卦具矣,亦初未尝有所加减损益。于三坟之书,独于《连山》、《归藏》之中,取其所谓《易》者,因乾坤而定名。由八已下,八八而索之,为繇词,为爻词,孔子为彖词,为大小象词,以文王之《易》为正而定名曰《周易》,故曰「吾得坤乾焉」。三坟未亡,乃曰赞《易》道以黜八索者,何也?且以乾坤为父母,以六子为子,子各有子,父昭子穆,传世之法也。卦之有世,必自其父母者始。父《乾》而索《震》、《坎》、《艮》子之,从父也;母《坤》而索《巽》、《离》、《兑》子之,从母也。要之不出八索八之数。三坟同实异名,虽吾夫子有取焉,而说者以为专出刘牧,似未通也。牧之论不过以《乾》索《乾》之重为一世,以《乾》索《震》之重为二世,以《乾》索《坎》之重为三世,以《乾》索《艮》之重为四世,以《乾》索《巽》之重为五世,以《乾》索《离》之重为六世,以《乾》索《坤》之重为七世,以《乾》索《兑》之重为八世,备矣。以《乾》六爻为例,则他七卦者八之世,可槩为八索之法,以卦而四维之。阴阳各分其群而按之以河图之数,似且三十年为一世,人之昭穆之世也。若乃易之世,岂止三十年而已哉?大用之则大,小用之则小,星翁日者所不能尽知,天地万物举不逃于《乾》、《坤》二篇之策者,用此世也。其大者日月星辰之行璿衡律度,以古况今,千岁之统,世传如一。其小者一岁四时,寒暑代谢,圭黍不违,大率以卦为主而以阴阳刚柔随其所用为世之变。爻以卦变为气,一气斡旋,为《易》道神化之运,曷有穷已哉!
岁月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易》之有日月也,由阴阳之分也。六阴六阳,以定一岁而各职其分。阴与阳类,以肇成岁功,一卦职六日,六十四卦之数凡三百八十四爻,因以历日月之度,以测其度之所底,刚柔消长吉凶祸福之变。故曰易之有日月者,阴阳之分也。且始子终巳,六阳也;始午终亥,六阴也。此一岁十二月,以立日月之经,而以六日一卦者为之纬,或计之卦,或计之爻,此日月岁之次序也。且言终日之卦三,《乾》、《豫》、《既济》是也;言三日之卦三,《蛊》、《巽》、《明夷》是也;言七日之卦三,《复》、《震》、《既济》是也;言月之卦一,《临》是也;言三年之卦七,《同人》、《习坎》、《困》、《渐》、《丰》、《既济》、《未济》是也;言十年之卦三,《颐》、《屯》、《复》是也;言三而不曰岁月日凡八,《需》、《讼》、《师》、《比》《、解》、《损》、《革》、《巽》是也。繇词言三者二,《蒙》、《晋》是也。尝以次叙论之,阳生于子,为《复》之初九,繇言七日来复者,起于《中孚》之六日,至《复》初九则七日。以一卦一爻为计,阳之方来,以会朔迎气,此进之也。至于四阳为临,则恐其已过为阴所蹶,故先期而告之,曰八月有凶。九四之阳变为六四之阴,则为八月,此以卦为月也。《乾》言终日者,《乾》九三一爻之计,不终日者,《豫》六二一爻之计,此以爻为日也。《蛊》之三日,天下事至弊,如干以克家之子,尚且干之以渐,况天下之事先后甲者,巽木申命,犹风之振山落木也,先后庚者,巽木兑金,兑巽易位,金木更相旺囚,自巽至兑,此以卦为爻之日例也。丧贝丧茀,所丧甚轻,有不足逐,坐待其归一卦六爻之变而自得也。三年者,或在下卦之上,或在上卦之上,或在初,或在中,或在终,一卦三爻,三年之例也。十年者,一卦六爻之变,颐之守正,师之自用,屯之女贞,复之自迷,一卦四爻之例也。其不以岁月计而言三者,皆三爻奇偶之数,可以类推也。大抵易道以数为本,六阴六阳分职一岁之用,《震》、《离》、《兑》、《坎》分旺四仲,馀六十卦归奇为闰。三百八十四爻,曰岁曰月曰日,如指诸掌矣。
君子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易》之为书也,文王初为爻、繇之词,吾夫子益以大象,统一卦意而为之词。曰君子者,谓天下后世君子,公称之也。凡有三说焉,一曰行道之君子,二曰修身之君子,三曰治世之君子,而易之见于用者尽矣。伏羲三画,索而八之,文王六十四,因而重之,孔子十翼,系而翼之。包六极,统三才,以倡其学于后世。凡《易》之道,率本三圣,为五经所祖。行道之君子也,穷于性命,达于死生,洸濯德业,研极几微。咸恒以息其谬用之心,损益以择其可为之事,六气以调节,四叙以消息,出处语默,无一不在,此修身之君子也。五常所纪,三王所尚,文质不同,刚柔各异,礼乐法度,律历法象,治乱之术,安危之符,愈取愈有,受命如响,此治世之君子也。三君子者,天下后世之君子,其施于《易》甚公,所以行道,所以修身,所以治世,则有别矣。吾夫子因以统一卦之体,先总其数,命之曰大象者六十四卦,而君子用《易》之目特五十三,而爻之所谓君子凡十爻,八卦无预焉者。盖一卦以总其体,一爻以散其用,不可一概,莫不皆有序也。《礼》曰:「洁净精微,易教也」。文王之渊懿,孔子五十学《易》无大过,君子先体易道之大,以范围此世,敛以修身,推以治世,而体之为用无乎不在。故大象所统君子之外,有所谓先王者七,有所谓后者三,有所谓上者一。且伏羲至周文、武,制作甚备,所称先王,知其为周之王也,告命省方,亦知其为周之后也。其所谓上者,以上对下为义也。周之衰也,君子少而小人多,犹《剥》以五阴剥一阳无难者,故以君子容小人而为庐,小人载君子而为舆,上下相养,茍于无事。如春秋、战国之世,孔子读《易》,伤周道之衰而有感于此,故不复以君子统象而以上对下为言也。呜呼,天下后世之君子尽矣!自伏羲画《易》以降,五帝、三王、周公、孔子,凡有得于《易》者,不论有位无位、为君为臣,皆其公称也。如诗人则以王者为君子,《左氏春秋》则以人臣为君子,或以孔子为君子,《论语》则以子产、子贱为君子,此君子公称之例也。至于《易》之所谓君子,往往间有对小人为言,何也?君子小人之辨,亦天下后世公心之忧也。文王忧之,孔子亦忧之。文王书之于爻、繇,孔子书之于大、小象,其于忧世之心一也。其于《否》、《泰》致其去来消长之势,于《遁》则曰「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若夫《春秋》笔削,褒善贬恶,于君子小人、黑白泾渭之不啻,《易》致其理,《春秋》致其法,此又专出吾夫子之意,其忧又倍于文王也。
四德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南宋文范》卷五四
道出于天,以乾为体,德出于道,以仁义礼智为用。以天而统于道,则一气阴阳之分为四时,曰元亨利贞者,统之以乾也。以道而分于德,曰仁义礼智者,会之以信,以肇乾道之分,而四德具矣。文王之言曰,元者善之长,一气之运,自其元者始,犹之春蠢万物之发生也。亨者嘉之会,品汇相见,盛大之期,犹之夏假万物之亨会也。利者义之和,气之揫敛肃杀,不可以过,犹之秋裁制而收其利也。贞者事之干,贞者止于贞,犹之冬终岁而毕其务也。此本文王之词,孔子再释之,则知四德之为四时矣。而统以乾者,会于一元,而人得之者为五常,曰仁义礼智而合之于信也。窃尝槩之曰,天者强名也,又何德之可名。因天为乾,因四时为元亨利贞,因阴阳而为道,因道为德,因德而为仁义礼智,此近世刘牧之学也。牧之学不过以道为德,取其合于人心、同体异用者为之名,故以元为仁,以礼为亨,以义为利,以智为贞,因文王之言、孔子之意叙而释之也。或曰天以其自然以合乎人之使然者,故以一道为德,以四德为仁义礼智之分,皆彊名其天与人者,此说非也。天之与人,自然之合也,人岂有外铄之天哉?孔安国之疏子思之说,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云者,天人自然气质无碍,冲融会通,无或间断,其趣一也。天以阴阳为道,命人以为性,性即道之出于天者未远矣。天以五行分四时而寓其鼓舞不测之神,囚旺乘除,其来无端,其去无迹也。木之神生仁,火之神生礼,金之神生义,水之神生智,故率道为教,此合四德以统乾,合四端以统信,易之中与中庸之中,皆其自然,非勉彊矫揉至也。且六十四卦具四德之卦凡七,若非乾以统天以合于五行之土,以元亨利贞合之于乾,以仁义礼智合之于信为五常,以土之中合信之中以应五行,则六卦之所谓四德者,皆可以抗乾德,而天失其统。然则乾之四德者,诚异乎他卦之德矣。自坤以下论之,其配于乾具四德,曰「坤,元亨,利牝马之贞」而已。其他卦之四德,皆称其卦之大小以为之德,一气有所分而不足于天,一卦有所统而不足于人。自四以降,或三或二或一,或无或有,或先或后,或吉或凶,离文以取义,合词以取意,皆用此例也。呜呼,在天则为道,在人则为神,《易》之所谓自然者大矣哉!
时义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时者,天之时也。天可为时,人不可为时,人为天地之先后而奉时周旋者,斯可矣。且有治有乱,有安有危,小则一身,大而天下,所遭之时有不同者,岂人为哉,天之时也。唯君子能御其时以探天之机,因时移易者,易之不常也。所谓义者,宜也,无适不宜也;用者,通也,无适不通也。义而权其宜,用而求其通,一以适时为正。犹曰天之四时也,春而生之,夏而长之,秋而收之,冬而藏之。因卦取时以随易变化者,则系之人矣。故君子之于《易》也,时先之,义次之,用又次之。《乾》曰「时乘六龙以御天」者,一唯其时而已。君子涉世忧患,思其义,择其用,曰时者无适而不宜,无适而不通,转祸为福、消息盈虚之理,凡系命于天者,人定得以胜之,自非圣人君子,畴能克此哉?抑尝论之,吉人凶,其凶不可谓凶;凶人吉,其吉不可谓吉。此祸福倚伏之理,唯圣人体道于《易》之变而知其天人之符也。时义之卦凡五:曰《豫》者,恐其为逸豫之豫;曰《随》者,恐其为诡随之随;曰《遁》者,恐以遁自惧;曰《姤》者,恐以姤自屈;曰《旅》者,恐以旅为处。此五者,皆当权其义之宜,所以为大也。时用之卦凡三:曰《坎》者,险之所当畏,其亨之可恃者,以其心也;曰《睽》者,乖之所可恶,其同之可通者,以其志也;曰《蹇》者,难之所当避,其中之有利者,以其知也。此三者,皆当求其用之通,所以为大也。若夫时之大者,皆天道素定而不可易,无义可宜,无用可通,一听天运而已。其卦凡三:曰《大过》者,无一而不过,天下方乱,天乱之也;曰《解》者,无一而不解,大难方散,天散之也;曰《革》者,无一不革,天人混冥,在治而乱,在乱而治。唯天时之定,非义非用之所能拘,故特曰时大而已。大抵卦必有时,时必系于天,而《易》之道出于天,以神其变化,而他卦者寄天之妙于一默,故不以时为言。而十一卦独以时为言者,吾夫子自以己之忧患同众人之忧患,宜于义者五,通于用者三,言时而不及其用者亦三,馀五十三卦不言时者,于圣人彖、象自无隐词。
古君臣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孔子定书,断自唐、虞以及三代,乃不及伏羲之书契。伏羲画《易》,孔子作十翼,而彖、象言古君臣,乃不及帝而独言王者之代,何也?文王以忧患重《易》,孔子传文王之心而有得于《易》,故取古之君臣,专及王者之代,以明学所授受不自他出也。且先以文王明之。文王以西伯重《易》,商王受在上,西伯羑里之囚,故有忧患,宜曰西伯,不曰王也。象之言君,则果文王之疑也。曰帝乙,曰高宗,曰箕子,吾知其为商之君臣。曰王者,知其为文王,则周公之追王无疑也。韩宣子适鲁,见《易》象与《春秋》,曰周礼尽在鲁,吾乃知周公之德,则追书西伯为王者,果周公之书,以子王父之礼也。太史公曰「人更三圣,世历三古」,以一圣配一古,及文王而遗周公,以子统父之理也。曰「王用亨于帝」,「王用亨于西山」,孔子释之,曰「顺事」,知文王以西伯事纣,以臣事君,惴惴然不敢少拂纣之怒心,故能以西山之业有天下而自达于亨大也。孔子于《易》诚潜心于文王,得之矣。象有文王,则孔子之彖言文王;象有箕子,则孔子之彖言箕子;象有汤、武,则孔子之彖言汤、武。有其词则述其词,有其义则思其义。大抵孔子因文王之作而有述,犹周公、文王父子之文,相先后为全经也。至《系词》十三,卦制器,以卦寓象,则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皆有所制,一卦一器。五圣人者,先有其器,然后别之而寓诸象以形容之,此孔子传以述词而为义也。且以帝乙归妹言之。《泰》之六五则以五之阴下应于二之阳,为《震》《兑》之互体,以《归妹》为言,此象也。若夫雷泽之《归妹》,则以《震》之长男娶《兑》之少女,亦以二五相应,曰须曰娣,则因爻阴阳以寓象,不专于互体也。互体之学,非必出刘牧,自画卦以来即具之。刚柔变化,交相为用,《易》道之所以神也。必欲夺取之,则汤、文、武、箕子爻彖相戾,是启昔人以箕子为箕荄之说。愚故曰有其词则述其词,有其义则思其义,施于彖象,圣人心传盖相通矣。或曰卜筮者神易之道,圣人用《易》以卜筮为始可也,文王处忧患,见于日用,曰王用,曰南征,曰南狩,以此取纣而得天下,曰得其大首。至于公用圭,公用射隼,则公之为周公必矣。若乃《复》之一卦,则圣学之懿,性命之极。其于不远复者,则文王仁得之,孔子仁得之,颜子之仁又得之,《系词》追释之于后,岂特卜筮而已哉?
禦寇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三、《方舟集》卷八
《易》道之难行也,人情或失于隐,或伤于察,隐者欲其不知,察者欲其必用,《易》道人情之变两全之,以求其通,斯所以为难也。其曰难者,何也?不知者欲其可知,必用者欲其不用,俾人之情各适于教化鼓舞不测之域,君子所以神《易》道于天下也。荀子曰:「害良曰贼,窃货曰盗」。贼盗者,皆寇也,且隐于不知,其类有三。险狠忮戾以陷害良善,欲人之不知;欺诈矫伪以沽掠名誉,欲人之不知;贪惏贿赂,苟利货财,欲人之不知。此三类者,挟穿之奸,乘扈之气,其实寇也。彼以其隐,我以其察,彼以隐之不知,我以察之必用,势必至于斗。兴戎之渐,召乱之由,此玩易之君子所深致其忧也。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兹神化之运,孔子学《易》而知之久矣,孟子又知之,曰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夫唯神化鼓舞至与天地同流,能使民不为盗者,禦寇之利有大于此者乎?且以禦寇之卦二,曰《蒙》、曰《渐》是也。致寇之卦二,曰《需》、曰《解》是也。《蒙》之上九以昏昧养寇,则击而去之,《渐》之六二以阴长寇,则顺而取之,此禦寇之利也。《需》之九三据非其位,以刚不中,持疑而致寇,《解》之六三取非其有,下体负乘失中而致寇。夫以《蒙》、《渐》稔寇而长养之,不能必其去,又以《需》、《解》诱寇而来之,此必斗之寇,斗之则天下乱矣,吾易之忧也。君子于此盍亦思所以解其斗者,因人情之变而神其化,亦必有道矣。且喜则亲之,怒则疏之,人情之变也。于是又有得于三卦焉,曰《屯》、曰《睽》、曰《贲》。《屯》之难,《睽》之乖,《贲》之无饰,人情之至变,《易》道之难行者,吾能使之喜而不怒,亲而不疏,仇雠之冰炭合而为姻娅之胶漆焉。以寇为婚者,《易》之神也,曰「匪寇而婚」是矣。昔季康子患盗,孔子答以「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昔之以无欲治民,唯尧、舜能之,故能仁覆天下,比屋可封,岂唯不窃其赏而已哉?三类者,举为可封之民矣。呜呼,安得用《易》之君子而与为尧舜之治乎!
释老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
天下之人可与为善也久矣,闻释氏之寂灭、老氏之清净则慕之,盖将诱天下之人而纳之于善,虽圣人不能破也。且以中国圣人尧、舜、文、武、周公、孔子之道,三纲五常,可以修身,可以治人,粲然人伦具矣。二氏者本物外为己之学,初绝意于世,然不即人而人即之,何也?人性之乐于为善,二氏者适以为圣人之助甚多。凡趋福而避祸,惜生而恶死,人情之所同,其徒因此求售,曰「我可以致福,我可以得生,凡有求者无不获」,于是始抗衡吾道。有从之而炽其说者,纷纷多吾儒矣。佛氏者,起于秦、汉之金狄,而其书肇于张骞、傅毅、蔡愔译梵音以为华言,其书则中国之书,其真妄有无不辨也。老氏者,起于黄帝,孔子犹及问礼。其文五千言,孔子未尝及之。至秦、汉之君,其徒得以簧鼓天下,二氏之教因以流传。诚使中国仿其教以立治,寂寞而自乐,清净而无为,无乱兵以扰其耕稼,无烦刑以滥其诛戮,驱天下之民而纳之于善,虽尧、舜、文、武、周公、孔子复生,无以易此说也,何至与之相矛盾而乍兴乍废乎?悲夫!
或曰佛生于鲁庄公之世,昔人谓常星不见夜明是也。老子、孔子相先后以生,皆周之末年。三圣人者,几若并生间世,一何盛也!曰:斯三教相抗也欤。诚使三圣人易地而出,必不默默忘言,皆能倡教,为百世师也。孔子六经,祖述宪章,皆大中至正之道,纯帝而帝,纯王而王,亘天地,穷古今,万物共由出入之涂也。老氏为周藏室史,与彭篯相望,史官也。虽孔子知有其人,列子、庄子相与羽翼其说,其流为虚无者,非老氏本心也。若乃佛氏左衽祝发,其弃五常,废人伦,非与世大戾乎,而举世安之。其徒今皆吾民,则奈何文中子曰佛西方圣人,亦以书为信也。大抵穷理尽性,使学者入道,与《周易》颇合,诚能去其不合而用其合,则教通矣。
孔子以六经述尧、舜、文、武、周公之道,以辅成中国之治。其曰攻异端者,恐其害治也。汉、唐诸子以六经所出,尊孔子之教,并取二氏者排斥之,韩愈是也。其曰:「今之言性者,杂佛老而言之也。二氏者导人以恶为性乎,将以空寂虚无为杂也」。又曰:「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若其绝灭礼乐,搥提仁义,吾无取焉」。呜呼!墨翟尚同、兼爱而愈取之,佛不尚同乎?佛不兼爱乎?徇偏曲之私而忘其公,持瑕疵之小而废其大,取墨去佛,则愈于论性亦偏矣。祠庙象设,黄帝、周公、孔子以来有之,不独释老寺观也。佛氏有祠,起于鸿胪寺以待四夷宾客,其流为白马寺,像则铜狄之遗也。老氏有祠,起于周穆王化人之宫,成于蓬莱三山金玉之阙。至唐以李氏所祖,为玄元皇帝庙,曰太极,曰洪禧,散之郡国,各以其徒实之,曰道士,曰僧祇,其教因以大振于世,非特丹青金碧之美,而又取山川岳渎胜处以敞其居。唯人主之好恶去取不常,至于风雨不动,俎豆以时,独吾夫子之祠视二氏有间矣。按《唐六典》,道士观总一千六百八十,其号曰法师、威仪师、律师、鍊师居之;僧寺总五千三百五十八,其号曰禅师、法师、律师居之。僧道男女以别,以有行业充住持主其事,官给五戒祠牒,有违教者官纠之以法。方外离俗断爱名出家,至丽之于法,其于二圣人可羞乎!或问佛以寂灭、老以清净为治气养心之术,以之修身则有馀矣。其曰息门、桑门,息为胎息之息,桑、沙则息之讹音,本佛氏出也。曰神人,曰至人,曰神人,其流为神仙,转丹炼气,按摩导引,老氏出也。浑之以鬼神,行之以福业。老氏本以灵宝十斋为度世,曰三十三天、二十八天、三清上境、三十六宫、无极至尊,不可思议,果何说乎?佛氏以六波罗蜜为戒定,三千大千世界、一十八天、八万四千由旬,无有是处,果何说乎?凡此二氏,欲用其教,去其空虚诡幻、无益于身而有害于教者可也。
朋党论上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五
朋党立论,尝起于小人而无预于君子,何也?君子者,无心之心,小人则有心之心也。无心之心,则于是非利害、胜不胜无较焉。小人则有心之心,一切反是,睚眦于锱铢,颉颃于毫发,力以取胜,胜以求斗。斗不得其敌则如狂猘如蝮蛇,不得一肆其毒则必啮土木、噬草棘以发其怒乃已。此有心之心也,故斗不已,则胜常在小人,不胜常在君子。此小人之指君子而为说,出于有心之心也。君子端,不以是疑小人以幸一胜,处以无心之心也。在《易》,《涣》之为卦,涣散也。君子不立党以处小人而主于散也。马则乘之,逃其党于方来也;机则据之,拒其党于适中也;躬则安之,求免其身以无悔也。至于六四则曰「涣其群」,「涣有丘,匪夷所思」,何也?不得已,君子与小人并位,内不招权,外不幸名,居高明之地,绰绰然于是非利害无所决择,不以小人为险陷而疑之,处之以无心而已。由是以知朋党之论,尝起于小人以陷君子也。向使君子亦以是指小人,是敌也。世之君子少而小人多,斗心一萌,则雠君子者多,而小人尝胜,君子尝不胜,是以胜不胜为分别也。善乎箕子之言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此威福之大柄不可一日假之臣下。然则为小人窃弄,所以兆成朋党之祸,诚使人主执其大柄于上,以分别是非利害,虽阴阳不得用其变,矧小人乎?夫如是,则防萌杜渐,汉、唐之祸可不作矣。
朋党论下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五
以治生乱,兆于无形以成有形者,朋党之论也。方其治也,岂自意其必乱也哉?其所谓无形者,君子小人之不辨也。君子指小人为党,小人亦指君子为党。其始也,好恶是非之名异,朋起而附和之,日寖月淫,因无形以兆有形,而天下受其患,而命之曰朋党者,好恶无别而是非得以相杂揉于无形之中,此治之所以生乱也。逮其既乱也,天下后世有公议者出焉,曰此君子,此小人,君子无党,小人指君子为党,则亦已晚矣。方其隐于无形也,离娄不能以目视,师旷不能以耳听,而孟贲不能以力夺,唯人主能操威福大柄而公其君子小人之辨,以明是非之涂。如尧、舜、禹、汤、文、武之代,则未始有朋党立名者,威福大柄独揽之于上耳。马与鹿有形之物,至易辨耳,赵高乃指鹿为马,取其疑似者以为之形,以收秦人之权而用之。御史不敢诃,谏官不敢议者,其兆在于以横议杀处士,杜塞能言者之口,以至是也。汉之田鼢、窦婴,各用其党,有首鼠两秃翁而不敢正言其谁君子、谁小人者,此秦馀习气,汉党之萌蘖也。弘恭、石显杀萧望之,刘向力言,以为君子必无党,而汉党根株矣。杜乔、李固引颈就戮,至使人甘心慕之,蹈死以取名,何也?党名既出,命之曰李、杜之党,为《党锢传》,汉党成林矣。且自其治以生乱,自其无形以兆于有形,萌蘖之根株以迄成林,寻斧之不及,天下皆得以藉口正名,曰朋党之论自汉始。至唐世之一治一乱而朋党辄先之,以党出多门也。女德容其奸,嬖幸诱其势,宦官怙其威。奸则小人以污君子,势则小人以胁君子,君子袖手无术,然后流窜诛戮随之。如曰牛僧孺、李宗闵之党,唐人凡几牛、李耶?张九龄曰:「小者苟得,一变而为阿私;大者分义,再变而为朋党」。又文帝曰:「去河北贼易,去此朋党难」。夫以党比之贼更有甚者,难易之别也。呜呼!汉以朋党兆成莽、卓之祸,唐以朋党兆成藩镇之祸,皆以治生乱,自其无形以兆于有形者。然则朋党之论大矣,如之何其去之?窃以两汉、唐终其说,可使如汉不可使如唐,何也?汉之正论胜,唐之正论不胜,二者又从而溷溷焉。胜之,君子恃之以无恐,不胜,小人恃之以无恐,则归之曰天,待其天定者,然后为之谋。不然,虽上之人亦无如之何。
时才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
天有逆顺,人有去就,逆则去之,顺则就之,岂能以人胜天也哉,亦因其时而已。时者天之机也,君子探其机而用之,以为是非利害之择,以明祸福荣辱之由,因其机而审其时足矣。小人则反是也,就逆以为顺,去顺以就逆,拂天以求人。盖有幸而得之于其始者,故其类靡然下风而从之,其终也率至于败绩覆压,卒为天下后世笑唾之不免者,拂天机以求胜,而自谓彼时此时之不同也。然则付之于自然之数,各因类以持世足矣。《传》曰:「否泰反其类也」。且泰未必皆君子,盖常在君子而变在小人;否未必皆小人,盖常在小人而变在君子。汇征吉亨,汇贞吉亨,曰征曰贞,此自然不可执、不可易之数也。且世岂有常君子、常小人也哉,各以其势论之,则彼一时,此一时,人才判然矣。尧、舜在上,十六相与四凶并处;文、武在上,十乱与二叔接迹。此常在君子而变在小人也。商、纣在上,箕子、比干与飞廉、恶来共事;汉成在上,萧望之、刘向与弘恭、石显同朝。此常在小人而变在君子也。譬夫天之寒暑,二气之运,自然之理也。当寒不可使起蛰,当暑不可使造冰。世之所谓时才者,盖亦随时之去来也。孔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不识则谓行藏何事,而独许颜子共之,而自曾闵以下不得预,何也?盖诸弟子之从吾夫子也,或仕或否,不系用舍,非所以为行藏也。若夫子与颜渊,我尔一间,不能以寸,有道以处,此其变者此道也,其不变者亦此道也,又非时彼此所可系也。孟子亦曰「行天下之大道」,又曰「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既曰不得志,不知大道,何如其独行也!此圣贤一辙,初不系时之用舍也。若夫所谓时才者,时方尚武彼则高谈将略,时方贵吏彼则钩考簿书,时方言利彼则力榷储积,时方论文彼则专事章句,时方任法彼则刻意庶狱。凡吾道之所谓无偏无党,立为皇极,合众人所长而用之。彼随时变化,以幸得富贵,君子少而小人多,否泰之往来,所以治少而乱多也。
崔浩高允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
君子之于天下事也,欲求其通,故学欲其博。事通而学博,则必掩众取名,名之所归,责之所生,一身有所未安,况欲以此谋天下之事乎?所谓通者,于文武则曰兼资,于儒墨则曰并用,于三才则曰无不知,于六艺则曰无不习。求欲掩众人而直出其表者,好名之累也。殊不知昔之君子有其善而不居,故能兼众人之善;弃其智而弗用,故能合众人之智。其于名也,退然不敢专美。卒之天下以名归之,方且泛然受,悠然辞,若有不得已居此名者,斯其所以安其身。推其身之馀以及天下事,则亦绰绰无难矣。崔浩、高允二臣者,魏之起燕、代而伯中国,二臣力居多。事通而学博,犹一体之人也。崔浩不免杀身,高允独能自全者,史氏于浩传不甚著其事,于《高允传》明浩之所以死者加详。愚请合而论之。谈兵则有败衄之祸,为史则有漏泄之祸,占天则有窥测之祸。有一于是,足以杀身,况欲合三者以争名?于三事也欲其无不通,于三者之学也欲其无不博,而欲以是幸免于乱世之祸乎?浩固自取,允亦有幸免者。魏起燕、代,用兵中国,浩为谋主,帷幄坐胜,所至策勋,而允亦参乐平王军以西破杨难当,此其知兵相似也。浩以三公领国史,允奉诏分掌其事,浩虽专其职而允用力居多,此其述史相似也。浩初以占天精于风角,用以策敌,而允以律历为浅事以难浩说,此其占天相似也。夫合三说以相似,然浩竟以此杀身而允独幸免,以令名始终者,有由矣。且二人以儒知兵,浩之事魏三君,课功居多。允视浩为晚进,适时少事,得以雍容俎豆,不由汗马取名。如占天、星历、灾异、五行,二人之学非独相似,人谓允过于浩也。浩为三公,允甫以著作起家,同领国史,所志太祖以下三朝多出允笔,浩主其要而已,竟以此受祸,允独恃景穆芘护不死者,人固有幸不幸哉。大抵以多事为通,以多学为博,浩则抗之以满。又为郤标之徒所误,如刻国史于石以彰直笔,如以五星聚东井不欲东伐,又援汉元年十月之占以自乱,与允反覆辩论。允则虽明灾异之学,不肯对人言之,又知浩之必不免,预形于言,此其独保令名,寿考以终者,得非以其廉于取名者欤?浩生平自比子房,君臣相谀以为近似,使其果有明哲保身之虑,则有封留之足从赤松子隐去,否则勇退急流,不以名掩众,其庶几乎。呜呼!士大夫之心术,平昔处学问、居富贵者,了了于性理,不可不自厚也。浩不信佛,不谈老庄,未碍也。其妻佞佛,浩取其书裂投溷中。夫佛书者,华言而梵学,与中国书同文之一,岂粪腐之可污乎?又以残酷杀李顺一事,其报应亦昭昭矣。允心术所感,诚有异于浩者。幼尝为浮屠,为塞上公诗,有齐得丧、忘物我、浩然世外之意,其行诸州,狱务矜恤,多所贷纵,以廉平称。又挺身以明罪多于浩,帝怒,反免所坐僮吏数十百家五族之诛,此何止千人之活而已乎?因观史氏所载崔浩、高允同罪异罚,故合二人论之,以为君子掩众取名之戒。
巧宦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
君子之仕也,其进曰有道,其退曰有命。道在人则审己之道深浅大小,以为仕之所得,于世之轩轾不苟进也。命在天则安于天之所以予我者厚薄,不自执以为己之累,曰「斯天也,我何预焉」?如是则君子之仕、进退之分决矣。若夫小人之仕则反是,以进为命而以退为道。命则曰我当得之,道则曰不合则去,故为伪为佞,为倾为险,为幸为术,皆巧于宦者也。饰虚诞以为真曰伪,崇谀媚以为智曰佞,掩众人以取名曰倾,启祸害以自利曰险,多端倪以有卜曰幸,立机数以罔上曰术。六者异名而同巧也,得其一二者已足为名世小人,矧兼六巧之全者,其祸害可胜讳哉?何谓伪?饰其外而忘其内,陟其华而无其实,衒死鼠以为璞,售蜡箠以为鞭,鲧以象恭欺尧,少正卯以伪行欺鲁,此饰虚诞以为真也。何谓佞?顺适逢君而自以为智,乏骨鲠之操,无忠亮之节,祝鮀求容于卫而幸免祸害,梁丘据取嬖于齐而无所可否,此崇谀媚以为智也。何谓倾?陷人之尤以争名于朝者,美锦覆阱而欲人不知,含沙射影而欲人不寤,王导杀周伯仁以博金印,褚渊卖袁粲以取富贵,此掩众人以取名也。何谓险?面狠而愎,心凶而戾,人知恶之而无以胜之,人欲杀之而无以先之,如蝮蛇之含毒,鬼车之煽怪,卢杞奸诡而主不知,王莽篡逆而主不寤,此启祸害以自利者也。何谓幸?其说之晦昧于中,其气之凌蔑于外,如甘酒之适口,如美色之悦目,公孙弘多陈事端,冯道之脱兔备位,此多端倪以有卜也。何谓术?挟主以为市,不顾主之利害而以身试术也,小者乱一国,大者乱天下,操术之不仁也,踊贾则利人之刑,棺肆则祈人之疫,皆凶术也,苏秦以术乱六国,张仪复以其术而轘之于燕,晁错以术削七国,袁盎用其术而戮之于汉,此立机数以罔上也。嗟夫!禄仕者名之所在,君子小人之所同欲,君子则有道以定命,小人则巧以自致而唯六者之趋,患得患失,不顾利害是非,营营求所以为干进之涂,必有一于此者,真天下之小人也。孔子致严于惩小人者,亦懔懔矣。战国游说,大抵多六巧之志,思有以大矫拂之,曰先进于礼乐如用之,则宁为野人,不为君子,利害是非徇吾道,死生以定天命而已。其以史鱼为直,以蘧伯玉为君子。又曰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专以惩小人之巧于仕也。或曰有君子而犹不免于巧者,是亦小人也。巧于杀人以争名,当世岂直道君子哉?孟子所谓枉寻直尺可也。叔孙通以五百弟子自援,不能盖二生之愧;董生以儒学名世,不能掩杀主父偃之羞。姚元崇不死武氏,既为宰相,伪疾以陷魏知古,其巧尚何求?故备论之,以为小人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