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集序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七
士之所养关诸盛衰之运。方其养之也,气类感召,薰沃浸渍,若有所受于天,大小广狭,安于所赋,不可强而得,不可攘而致也。《雅》《颂》之体,博大洪深,纡徐丰衍,怨而不至诽,喜而不至溢,浩乎其和厚温恭之气,不可及也。至于《国风》二《南》以降,过则淫佚流荡,其不及则悲噫憔悴,分量局促,若一日无以自容。岂其声音语言以相绝为异哉,盖系其所养关诸盛衰之运也。国家嘉祐、熙宁以至于元祐,名辈金玉之音,虽不及见其人,其闻而知之亦异矣。其大者尚何敢议,其小者亦自灿然一家,盖其所钟厚矣。《西江集》,蒲诚之文也。其学虽不尽施,而见于空言者唯此。朴而雅,深而明,约而通,近而理,其左右所资者,想见其人矣。唐末司空图自以其文出皇甫湜,推而上之以及于退之,以验其所传之自然,则图之文,退之之末流,但时有后先耳。今《西江集》所载如李才元、鲜于子骏、文与可,皆同时所常往来,至东坡父子熟矣。后世欲知其文所自与夫一代作成粹美,尚考信于斯言。
李晋寿诗叙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一
君子之所恃以为学者,至大至刚之气。气之所蕴,不躁不兢,不欺不隐,宽然一褐,巽愞如无能,虽三尺孺子得以狎而夺之。至举其所不得施于世,发于语言文章者,如雷厉山压,此何物使之?曰:此气也。学而知之,其积习忧患非骤驰于一朝一夕间也。至若少而锐,老而衰,初而狂,终而怯,如春华秋潦,荣枯虚实之不同,得失汩其中,哀乐怵其外,此气之所谓客者。彊梁好斗者,足以搏而胜之,非君子之所养也。吾兄晋寿盖豪于气者也,其发为语言文章,充然肆,毅然立,沛然不可禦。其所为诗特其一耳,非世之所谓穷人之诗也。孟郊、卢仝终身尽力于诗,其才不足当世之取舍,故其愤悱郁屈,输写于诗者,盖穷之实。吾晋寿则有不穷者,迫之以事而不乱,怖之以威而不夺,所谓刚大之气浩然盘结胸次,盖学道君子也。晋寿抱负所学,困于场屋,老得一官,为诸侯重客,而经济功名之念,慷慨睥睨,未尝一日忘之。及再被召官朝著,不岁许罢逐,往来道夔子。晋寿初不作世俗高下,出其所为诗卷,相与把酒,笃叙族属,说学问累日不倦。故叙记其所得于晋寿之诗者于诗卷首而还其卷。晋寿名乔年,时为钤司属官。
何南仲分类杜诗叙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
雅道不复作,至于子美、太白,天下无异议,退之晚尤知敬而仰之。唐人多工巧,退之以为馀事,其有取于李、杜者、雅道之在故也。近世杨大年尚西昆体,主李义山句法,往往摘子美之短而陋之,曰村夫子语,人亦莫或信。何者?子美诗固多变,其变者必有说,善说诗者固不患其变而患其不合于理。理苟在焉,虽其变无害也。《诗》记十五国之风,而吾夫子取其不齐者而齐之,上而王公大夫,下而庸散仆隶,上而性命道德,下而淫佚流荡,此岂可一说尽之哉?吾友南仲取子美之诗句分为十体,体以类聚,庶几得子美之变者也。南仲曷尝以是为子美诗之尽,然说诗者可以类起矣。仆不敢求其尽,试援此以从南仲。
家谱后序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
祖父望子孙者甚厚,吾为子孙而自薄其身,是薄祖父也,其可乎?吾宗谱系先御史府君始修之,一行之善,一艺之长,必为之传,而登官籍、致饶给者,则载其志铭焉。所以从善劝后,其意厚矣。迄今二百年,子孙益众,富若贵者,志铭多夸词,处约者家传亦或缺焉。故稽志铭之所载,求故老之所传,敛华就实,自御史立传之后,皆续传焉,而志铭之实亦在是矣。有不及载者,则其后凋落,无所考订,故不敢强为之辞。大抵续传之作,皆本先御史崇善劝后之美意,而其要则以行义为先,而宦达次之,致富饶者又次之,欲使族人皆自力于知行,并进之学而汲汲务外之习。或稍息聿修厥德,毋忝尔所生,吾族之人尚其勉之。
代家德麟作重修家谱序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
家有谱,所以别生分类,以著不忘,非欲相誇以门地也。吾宗得姓受氏,自洛而歙而睦,蔓衍四出。至于源同派别,有不可考者,故先御史府君实自玄英以下,定其可知者为谱,而先监场府君又续修之。今逾百年,生齿日繁,昭穆失纪,耆年宿德,问之茫然,后生晚出,将为途人,谱其可不修乎?德麟不揣,辄因旧谱,访问诸族,补其未备者而续书之,尊卑之序,瞭然在目。天理未泯,或可以起其敦睦之良心焉。嗟乎!今吾为兄弟子侄者多至数百人,远或千里外,原其所自,皆出于一人之身也。且以吾一身而子若孙或数人,数人之爱吾未尝有异也。以吾爱子孙之心推之父祖,则父祖之爱吾兄弟子侄者讵有异乎?父祖之心未尝异,而吾蔽有已而越秦其视,甚者或𢦤之以自厚,则于父祖之心何如也?吾族之人亦尝有思于此乎?故又并著其说于谱后云。
杨甲易数图序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一
冠者谋与首宜,屦者谋与足宜。人固不能自为冠屦,各务以吾所谋者营诸市,必宜吾首与足,然后为善。世固有多为之制,大大小小,杂然陈肆,以笼市人首足不待先谋其所宜者,无他,速于售也。日有千百过之,不一二睨焉,幸而即于肆,有不契吾谋与吾所宜者。天下之首与足不齐,安能折吾之所不谋,裁吾之所不宜,以幸市人之冠屦?万万无是理。学生昌元杨君于《易》有得,其始由数悟入,往往操筹而布之,一二十百千万亿兆,愈多愈倍愈有。观者心悸目眩,顾问君《易》所得,则曰六画中来。其学星官历人,凡数之说备矣。人固有未省其说而睨之者,则答曰冠圆冠者知天时,履方屦者知地形,此吾儒事。吾恐其求人之急,欲广君以吾所得于圣人者,故为冠屦之说以实其橐而归焉耳。李石书。
苏文忠集御叙跋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二
臣窃闻之,王安石以新说行,学者尚同,如圣门一贯之说,僭也。先正文忠公苏轼首辟其说,是为元祐学,人谓蜀学云。时又有洛学本程颐,朔学本刘挚,皆曰元祐学,相羽翼以攻新说。卒之不胜,稔成乱阶,尚同之过也。仰惟靖康定正国是,投其徒于四裔,凡悉力以尊崇元祐学者皆得为专门名家,轼其倡也。逮绍兴至淳熙四十馀年,尧父舜子授受,圣学一出天纵,犹夫子一贯之说,无彼此异同之尚。先日拒王氏说以策勋圣门者,皆录用其后子孙,苏氏一家尤被旌眷,挺挺遗习,典刑相望,世有人矣。曰迟、曰符、曰籍,擢用于上皇之朝,特以世学为学者矩范,非若他人徒然先阀之矜也。今侍御公峤以直道受知,以懿文进用,其施设语言自世学中出,两宫隆眷,振辉九牧,不特其乡之人也。迩者追锡文忠公美谥,以御叙贲其集,眷眷于苏氏至矣。其子孙所以报答朝廷重意,以侈耀厥世,又宜如何!臣假守其乡,诗书耕稼,衣冠不替,以道德性命之归为忠信孝悌之实,文不浮,质不塞,知法而易亲,晓礼而易诱,共知师用苏氏者,以圣学之劝也。敬于郡圃作堂,以「元祐学」榜之,奉御叙与侍御公峤之跋刻龛之堂上,与蜀士大夫共之,守臣职分也。具位臣李石谨记。
跋苏帖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
东坡初得笔意于颜湖州,此帖是也,盖嘉祐中任凤翔幕官所书。子由时在陈州,其次韵子由,云「旧隐三年别松杉,好在不(缺)」。
跋潞公清献公帖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
文、赵二大老前后典蜀,蜀人至今爱而思之惟均。然潞公未满四十,为蜀遨头,有飞语中伤,至遣御史何圣从廉之。独清献乃以一琴一鹤遗蜀人,其以清为谥,宜哉。此帖盖以资殿自政府出知杭州也。蜀人李石获观于廉静斋,公三世孙蕴以「廉静」名江陵官寺书史之室,张孝祥为书揭其颜。上清下廉,家法也。
跋富公帖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
富曾再入相,而清献参大政,此帖盖自尹蜀日除谏院,以蜀政之美为异时鼎轴张本。然介甫执政,晦叔入为言官,诸公者皆去矣。
跋谢君所收帖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
吾友谢君出此卷,云得之岷下,屈指已二十一年矣。石时居先君忧,王巨济、张彦清、王仲衡相与抚存往来,俾得以自忘于忧患无聊而栖心尘外。乃如此三人者,今皆为古人,独石排摈无用,奔驰宦海,不复如向日为无事人,可叹也。蒲山本知来舍弟自潼川牛头寺以马载归,今尚在知来处,此山与吾兄弟几为三顽物以老。知来出仕,此本开空屋花竹间,然亦不得数见之。读诗凄然久之,因书卷尾,复还谢君。年月日跋。
跋范伯文所藏帖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
太原之战,昔人河东之策,中兴椎轮之治,钦圣料敌之明,将臣奉以从事,乃一跌至此,世有登广武而叹者乎!范氏子多贤,他日读父书「境土不难复,七庙之耻不难雪」,仰惟在天之灵,尚照临之。
跋西湖唱和诗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
右临安西湖唱和诗。石向备员学省,率以休沐日独游西湖,时有篇什以陶写伊郁,初不敢出以示人。而同舍有知之者,往往假宠,教以和章,殆盈卷轴。仓猝罢免,万里以归,水火焚溺,有所不免,仅馀此数诗,凡十四人。閒居阅故书,得之,因葺北田草屋,刻之屋之壁。虽然,石去朝跨九年矣,升沉出处之异用,死生宠辱之殊致,此理之必然者;至于笔势句法,如玉如金,亦足以想见一时人物之胜。年月日跋。
跋王金州送赡学钱书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
学以养为义,校以教为义,养当有食而教当有书,二者皆先王之成宪,学官所资以立焉者也。顷岁学校往往有养无教,食而废书多矣,故学校所至不复藏书。虽曾经朝廷赐书,亦复散漫不收,他可知也。每三岁取士,考官所要书率科之书肆,文具而已。至学校两季补试,或旬日发题,多随意摸索,不复检阅,无幽远靖深之意。间有粗浅凡俗、传笑士子者,或曰此非学官之过,学无书之过也。石罪放为成都教授,始因试诸生日,援上庠例求观书;至无可得,则以学力所及自市书,既得数千卷,而所阙甚多。会金州帅节使王公送五百贯赡学,则以二百贯补书数之缺,而经史子集大藏稍富于巾箧矣。先是学有韩退之文板本,独缺柳子厚集板,因以三百贯刻板并韩文并行,丰其本息,以给膳养不足之用。窃闻公典方面,所至多为学官市书,今成都学自此有书,庶乎公之心所沾丐甚远,岂特五百贯而已哉!惟公倥偬战阵,以恢复中原为己任,而能玩意儒术,文武并用,勋名竹帛,宜与国垂于无穷,士子笔端但知赞美,以饱公之惠于学校间也。谨勒公手墨于翠琰,永为学宫光宠。
跋安氏教子五说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
厉之所以望其子者与尧同。尧子固不肖,厉之子亦未必不善,皆天也。五说皆圣贤仁孝之质、学者之事,岂惟安氏子所得于亲者而已乎!勉之。
题许道宁画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
许道宁寒林怪石老硬,殊多佳处,但不甚惜水墨,往往有斧凿痕。琳兄喜说许道宁画,更参此一转语,三十年后有味。赵久道亦学许道宁者。
题李道明画出山佛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三
先君子弃诸孤,谷弟甫六岁,当不复详记其音容。试为炷香作想,其端方靖重,浑然紫金,光聚如画,此佛出山时则可见其人矣。此李道明笔,石书之于天彭之东湖,泫然久之。
题青渠驿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八
《青渠驿记》云唐开元道士观,因改渠为池,为青池寺,今为青渠驿。其土平衍夹路,断砖古瓦出牛蹊间,有双阙隐隐,岂利绵旧尚水利,凿渠引泉以溉田?其曰青渠何耶?巴、濮二水出青蛉县禺同山,王子渊入蜀祠金马碧鸡,巂即其地。《唐志》云二水源出三危山下,蜀地理有两三危,一出积石,一出滇池昆明。此岂禹所导始末出入乎?抑秦、汉所纪与唐郡异志也?尝历梓以按视二水,此其出积石三危,为巴、濮二水乎?青渠恐为青蛉之寓名,即《尔雅》蜉蝣渠略之渠,俗谓水蛉也。《博物志》青蛉端午埋其头土中,化为青珠,其以蛉名县者,以瑞应也。周人祠苌弘之血为碧,其曰青蛉者,岂碧鸡之属耶?观恐遂为弘祠,虫之渠,水之渠,不可无辨也。禺同意其为鱼洞,今在恭南,正巴水所自,岁久地改名讹乎?聊书此以备考古之阙。资人李石题。
书吕不韦传后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八
太史公载吕不韦说华阳夫人之词云:「不以繁华时树本,即色衰爱弛,后虽欲开一语,尚可得乎」?则孝文王为安国君时也,子楚质于赵。秦昭王五十年,吕不韦行金于邯郸守者得脱,以至子楚得立,凡六七年事。《战国策》云:「王年高矣,王后无子,王一旦山陵,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蓬蒿」。是时子楚犹在赵未归,若在孝文未立之前,不应称后称山陵也。若以孝文既立,所称之王为孝文王,则楚之得归与不韦之说特一年事,与太史公所载不同。不韦周旋两国之谋,不应成于一年之顷也。高诱注云:秦王后为孝文华阳夫人。至「王之春秋高」,注云「昭王年老」,则安国君未立,昭王尚在位,其子之妃乃曰王后,以配其舅为称,何耶?又曰「陛下尝轫车于赵」,注云「陛下谓孝文王,昔尝质赵」,以为子楚之词前昭王而后孝文王耶?昭王生十九年立,五十六年薨,则七十五岁,孝文生五十三年立,一年薨,则五十四岁。太史公所说华阳夫人,非繁华时也。
书颜含传后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二、《方舟集》卷一八、《南宋文范》卷六○
史氏不废颜含孝友。颜含以孝闻,叔畿死而复苏,存亡不辨,含侍疾不出户十三年,事寡嫂有异感。其立行如此。王导以含为东阁祭酒,居叔父丧嫁女,为刘隗所劾,史氏不以一疵掩其平昔,叙含于「孝友传」,此史氏忠厚也。然所贵乎君子者,要当谨护细行。细行之于人,初若可忽,君子尝于其所忽者失之,以蹈终身之悔,以集不知者之谤。彼素无行检,则又何足深责?惟有平日素履如太清白璧,一朝自轻而滓秽之,岂不大可惜耶!晋人荡而废礼,以此为俗,居丧而用原壤之教,如谢安期功之惨而听歌乐,阮籍母服而饮酒食肉,含居叔服而嫁女,此俗岂例有所受邪!隗之劾含诚是,史氏不废含素履亦是,然含之自处,得不为初心之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