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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郑子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六
「此心之灵,其觉于理者,道心也;其觉于欲者,人心也」。可学蒙喻此语,极有开发。但先生又云:「向答季通书语未莹,不足据以为说」。可学窃寻《中庸序》云:「人心出于形气,道心本于性命」,而答季通书乃所以发明此意。今如所说,却是一本性命说而不及形气。可学窃疑向所闻此心之灵一段所见差谬,先生欲觉其愚迷,故直于本原处指示,使不走作,非谓形气无预而皆出于心。愚意以为觉于理则一本于性命而为道心,觉于欲则涉于形气而为人心。如此所见如何?
《中庸序》后亦改定,别纸录去。来喻大概亦已得之矣。
「告子问性」云云,解云:「盖指血气知识为性」。下又云:「近于后世佛家所谓作用是性之说」,又云:「告子谓人之甘食悦色,性之自然,盖犹上章知觉运动之意也」。可学谓甘食悦色固非性,而全其天则,则食色固天理之自然。
此说亦是。但告子却不知有所谓天则,但见其能甘食悦色即谓之性耳。
告子先云义犹杯棬,而下云以人性为仁义,其意盖谓仁义出于本性。但下文又指仁为在内。疑告子本皆以仁义为外,既得孟子说,略认责以为内,而尚未知其所以爱,故犹执义为外。告子知所以爱之由乎仁,则亦知义之不离乎仁矣。仁内义外之说,不知告子何以附于「食色性也」之下。可学窃疑告子指食色为性,以为由心出,故亦略指爱以为在心。
初意亦只如此看,适细推之,似亦不以仁为性之所有,但比义差在内耳。
「尽心知性」云云,可学每读先生书解,于文义之间最不草草。如「君子深造之以道,夜气不足以存,他人便不认之」。以「足以」两字先生拈出,而一段之意皆全。故可学因此每观书,于文义之间一字不敢放过。盖古人文字高下曲折之间,皆其意所寓。故于此一段,虽先生之说指意明白,而窃有疑焉。伏乞批示。
论其理,则心为粗而性天为妙。论其功夫,则尽为重而知为轻。故云所谓尽其心者,即是知性而知天者也。三者只是一时事,但以表里虚实反复相明,非有功夫渐次也。三者初无分别,故又曰「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亦言其本一物耳。所谓深造夜气看得甚子细,此书近为建阳人贩卖甚广,不知有几人看得此意出来,亦可叹耳(《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六。)。
闻:《正讹》改作「问」。
答林一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七
二解垂示,足见别后进学之功。悲冗亡憀,未暇细考。然其大指似已多得之矣。但《西铭》中申生伯奇事,张子但要以此心而事天耳。天命不忒,自无献公吉父之惑也。《集注》所疑亦甚精密,但天之生物不容有二命,只是此一理耳。物得之者,自有偏正开塞之不同,乃其气禀使然。此理甚明,程、张论之亦甚详悉,可更详考,当见其意。告子之失,乃是不合以生为性。正是便认气为性,故其禀不能不同,此亦当更细消详也。二十五亩为贡,恐是印本多「二十」字。此眼前事,不应如此之误。至如实皆什一之说,记得亦用庐舍折除公田二十亩,如先儒之旧,但此却只说得百亩而彻耳。七十而助之法,则须就公田七十亩中尅除庐舍而实计,则亦可揍成什一。注中必是不曾说此一节,此间无本,检不得。然此亦是大概依约,不见古法果如何,且当取其大指之略通可也。如来喻商人以七亩为助,此语亦疏。盖贡助异法,贡则直计其五亩之入,自赋于官。助法则须计公田之中,八家各助七亩,只得五十六亩,其十四亩须依古法折除一家各得一亩若干步为庐舍,方成八家各助耕公田七亩也。如谓熹说商人九分取一,周人十分取一,恐亦非熹本文。商人九分取一,除庐井则为十分取一,如前所云,固自分明。周人则乡遂沟洫用贡法而自赋,自不妨十分取一。唯都鄙井田用助法,则为九一。然如前说去其庐井,则亦不害为十之一矣,周人未尝专用九一也。张子遗法不可见,李泰伯《平土书》集中有之,亦不在此。然此等姑缓之亦无害,正唯义理之大原与日用亲切功夫不可不汲汲耳。
答杨子顺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七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九
来书所论为学大意似已得之,但贤者本自会说,说得相似却不为难。只恐体之未实,即此所说皆是空言,不济事耳。又以后书《孟子》之说考之,即前书所谓讲明义理以为涵养培殖之地者,似若未精。此处尚且未精,则其本领工夫恐未免亦类此也。孟子所云必有事焉,乃承上文集义而言,语脉通贯,即无敬字意思来历。但反复读之,便自见得,不假注释矣。明道之语,却是借此四句移在敬字上说,非解此章文义,不若伊川先生之说为得本文之意。然其解「正」字即是助长,则亦未安。记得一处说正之之甚,遂至于助长,此语却差近,然犹有所未尽也。若看得本文语脉分明,而详考《集注》,以究其曲折,子细识认,见得孟子当时立意造语无一字无来历,不用穿凿附会,枉费心力而转无交涉矣。来书所云孟子不肯指认说,欲学者体认此处吃紧工夫,又云学者才要修身正心,便是助长,告子、释氏之学皆坐此尔,又云但嫌于迂曲其文,以从注释,此皆非是,而第二条为尤甚。请更详之也。
答陈才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七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九
前书所论方叔所说不同者,只是渠以知觉为性,此是大病。后段所谓本然之性一而已矣者,亦只是认著此物而言耳。本领既差,自是不能得合。今亦不能枉费言语,但要学者见得性与知觉字义不同,则于孟子许多说性善处方无窒碍,而告子「生之谓性」所以为非者乃可见耳。才卿所论《中庸》戒惧谨独二事甚善,但首章之说性,或通人、物,或专以人而言,此亦当随语意看,不当如此滞泥也。盖天命之性虽人物所同禀,然圣贤之言本以修为为主,故且得言人。而修为之功在我为切,故又有以「吾」为言者。如言上帝降衷于民,民受天地之衷以生,不可谓物不与有。孟子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不可谓他人无此浩然之气也。又谓微细之物亦皆有性,不可以仁、义、礼、智而言。微物之性固无以见其为仁、义、礼、智,然亦何缘见得不是仁、义、礼、智?此类亦是察之未精,当更思之。又谓所谓率性,只就人物当体而言,却欲删去「而言之」三字,此亦误矣。道只是性之流行分别处,非是以人率性而为此道也。谢氏天地不恕之论,所说亦未当。凡此之类,有本不须致疑者,但且虚心反复,当自见得,不必如此横生辩难,枉费词说也。
答赵致道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七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九
周子曰:「诚无为,几善恶」,此明人心未发之体而指其已发之端,盖欲学者致察于萌动之微,知所决择而去取之,以不失乎本然之体而已。或疑之,以谓有类于胡子同体而异用之云者,遂妄以意揣量,为图如后:
此明。恶几。此證。恶几/周子。诚善几。胡氏。诚/之意。之说。善几/善恶虽相对,当分宾主;天理人欲虽分派,必省宗孽。自诚之动而之善,则如木之自本而干,自干而末,上下相达者,则道心之发见,天理之流行,此心之本主而诚之正宗也。其或旁荣侧秀,若寄生庞赘者,此虽亦诚之动,则人心之发见而私欲之流行,所谓恶也。非心之固有,盖客寓也;非诚之正宗,盖庶孽也。苟辨之不早,择之不精,则客或乘主,孽或代宗矣。学者能于萌动几微之间而察其所发之向背,凡其直出者为天理,旁出者为人欲,直出者为善,旁出者为恶,直出者固有,旁出者横生,直出者有本,旁出者无源,直出者顺,旁出者逆,直出者正,旁出者邪,而吾于直出者利导之,旁出者遏绝之,功力既至,则此心之发自然出于一途而保有天命矣。于此可以见未发之前有善无恶,而程子所谓「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又曰「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盖谓此也。若以善恶为东西相对,彼此角立,则是天理人欲同出一源,未发之前已具此两端。所谓天命之谓性,亦甚污杂矣。此胡氏同体异用之意也。
此说得之,而图子有病,已略改定,更详之。
四子言志一条,程子曰:「夫子与点,盖与圣人之意同,便是尧舜气象。使子路若达为国以礼道理,却便是这气象也」。何也?盖为国不循理道则必任智力,不任智力则循理道,不能出此二途也。曾点有见乎发育流行之体,而天地万物之理,所谓自然而然者,但吾不以私智扰之,则天地顺序而万物各得其所,此尧舜事业也。子路则以才气之胜,自以为虽当颠沛败坏、不可支持之处,而吾为之,亦能使之有成。子路诚足以任此矣,然不免有任智力之意,故志意激昂而气象勇锐,不若曾点之闲暇和平也。然不曰理而曰礼者,盖言理则隐而无形,言礼则实而有据。礼者,理之显设而有节文者也,言礼则理在其中矣。故圣人之言体用兼该,本末一贯,若曾点,则见其体而不及用,识其本而违其末,所以行有不掩而失于狂欤。
得之。
上蔡云:「佛氏之言性,如儒者之言心。释氏之言心,如儒者之论情」。盖释氏以作用者为性,而儒者以主宰为心,所以相似也。释氏以缘景而生者为心,儒者以感物而动者为情,所以相似也。大要释氏不识理,故其言递低一级,故虽欲归于清净寂灭而卒不能离乎形而下者也。然虽递低一级而仅相似,即其仅相似者实大不同。何也?其于作用则不分真妄而皆以为真,其于感物则不分真妄而皆以为妄,儒者则于其中分真妄云耳。此其大不同也。
大概亦是。
荀子言性恶礼伪,其失盖出于一。大要不知其所自来,而二者亦互相资也。其不识天命之懿,而以人欲横流者为性;不知天秩之自然,而以出于人为者为礼,所谓不知所自来也。至于以性为恶,则凡礼文之美,是圣人制此以返人之性而防遏之,则礼之伪明矣。以礼为伪,则凡人之为礼皆反其性,矫揉以就之,则性之恶明矣。此所谓互相资也。告子杞柳之论,则性恶之意也。义外之论,则礼伪之意也。
亦得之。
答欧阳希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一
所示卷子,已悉疏其后矣。时亨处亦有三纸,可互见也。元德为况如何?元瞻已归未也?吾人为学,自为己事,岂以时论而少变?千万勉力。
谦之前此请问曾点气象从容,辞意洒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先生批教云:「曾点气象固是从容洒落,然须见得它因甚得到如此始得。若见得此意,自然见得它做得尧舜事业处」。谦之因此熟玩《集注》之语,若曰但味其言,则见其日用之间无非天理流行之妙,而用舍行藏了无所与于我;见得曾点只是天资高,所见处大,所以日用之间无非天理流行之妙。惟其识得这道理破,便无所系累于胸中。所谓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自其所言以逆诸其日用之间,而知其能尔也。何者?尧舜之圣,只是一个循天理而已。然曾点虽是见处如此,却无精微缜密工夫。观《论语》一书,点自言志之外,无一语问答焉,则其无笃实工夫可见矣。使曾点以此见识,加之以钻仰之功,谨于步趋之实,则其至于尧舜地位也孰禦?本朝康节先生大略与点相似,伏乞指教。
人有天资高,自然见得此理真实流行,运用之妙者,未必皆由学问之功。如康节,二程先生亦以为学则初无不知也。来喻皆已得之,大抵学者当循下学上达之序,庶几不错。若一向先求曾点见解,未有不入于佛老也。
谦之前此请问《语》、《孟》仁不同处,先生批教曰:「《集注》中云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也,此言极有味,可更思之」。近来却觉看得《论语》中答诸弟子问仁处,如告之以主敬行恕,告之以先难后获之类,往往不是先药其人之病痛,则是其人未到仁者地位,未可以抽关启钥告之,且为它安下一个为仁底根脚,根脚平正牢固,然后却可语之以仁。若答子贡之问,直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可以观矣。樊迟问仁,告之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胡氏以为樊迟问仁者三,此最先,「先难」次之,「爱人」其最后乎,似得圣人之意矣。若是根脚不稳而语之以仁,纵使能用力焉,果能为我有乎?根脚既正,虽不告语之,亦自然能寻求向上去也。前此读《论语》,见圣人答问仁之语其说不一,便将作圣人言仁广大周遍底意思看了,是以求其要领而不可得,却把《孟子》言仁处看小了,遂谓孟子之言不如孔子广大周遍。今此却看得《孟子》所言恻隐之心与夫人心等语乃是实指仁之端倪,学者便可体认寻求,便有靠实下手处。于此益见得所谓心之德者,乃是仁之真体。盖事事要得此心之安,不使有一毫之不足处。而爱者乃是仁之实,不以吾身之外皆无与于我而一毫不恤也。程子以《西铭》为仁之体,其以此欤。不知是否,伏乞指教。
此段看得大有病。告樊迟三语,便与告颜渊、仲弓都无异,故程子曰「此是彻上彻下语」,安得谓姑为之安立根脚乎?若此只是安立根脚,即不知如何方是正下手为仁处耶?大率孔子只是说个为仁工夫,至孟子方解仁字之义理(如仁之端,「仁人心」之类。)。然仁字又兼两义,非一言之可尽,故孔子教人亦有两路(「克己」即《孟子》「仁,人心」之说,「爱人」即《孟子》「恻隐」之说。),而程子《易传》亦有专言偏言之说。如熹训释,又是孟子、程子义疏,可更详之。
谦之前此请问孟子、程子论才处,曾妄为之说曰:「性无不善而气有清浊,人之有昏明强弱者,气使之然也。才发于性,固无有不善也。气禀之清而本性常用,则才固无不明且强也。气禀之浊而本性障蔽,则或有以梏其才之美,而使之昏且弱矣。气禀昏浊既蔽其性之善,则遂并与其才而失之。何者?性固才之根本也。此孟子所谓不能尽其才而非才之罪也。故夫气之清则能尽其才,气之浊则不能尽其才。然其才发于性,自人气之有清浊,而后才始有尽不尽者焉,则夫昏明强弱其本固不系于才而系于气也(已上前时请问之语。)」。此时先生赐答,不以为不可。然谦之近来玩味《孟子》本文与《集注》之说,又觉前说殊未为当。孟子之言若曰,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可见其性之善也。夫人之受此性以生也,则必具此形体也。有此形体,则其才能固具于此形体之中。若是器为刃也,必能刺物也;是器为舟也,必能行水也。是故有此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能思而求之,以充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是所谓尽其所能也。彼其不思不求,不知所以充之者,非无是能也,不知所以尽其所能也。其所以不尽其所能者,则禀是气之浊与夫陷溺其心者也。程子所谓学而知之,即孟子求则得之之论也。程子所谓自暴自弃,即孟子不尽其才之论也。二说虽异,不害其为同也。不知是否,伏乞指教。谦之又观《集注》曰:「才固有昏明强弱之不同」,窃疑昏明是气,强弱是才,不知于「才」字上下「昏明」字如何?伏乞指教。
气禀之殊,其类不一,非但清浊二字而已。今人有聪明通达、事事晓了者,其气清矣,而所为或未必皆中于理,则是其气之不淳也。人有谨厚忠信、事事平稳者,其气醇矣,而所知未必能达于理,则是其气之不清也。推此类以求之,才自见矣。
程子曰:「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又曰:「人生而静,已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谦之窃意明道所言生之谓性与告子所言生之谓性不同,明道之意若谓人生而后方始谓之性,前此天命流行,未有所寄寓,只可谓之善,不可谓之性。然以无可得名,又是性之本源,只且谓之性。若论其体段,则不可谓之性。此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性即气,气即性,盖必禀是气然后人之形体始立,必命之以是性然后人之良知良能始具,必有是性而后有是气,必有是气而后有是性,二者盖不能以相离也。人物未生之时,天命之流行虽其未有底止,不可谓之性,而性之本真实浑然而无所间杂。人物已生之后,气质之成形,虽其理已命于人,始得谓之性,而性之本体始与气质交杂,而有待于察识其端倪矣。程子所谓性即气,气即性,非谓气便是性,性便是气,盖言其不相离也。此程子所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盖以此也。不知是否,伏乞指教。
此段近之。
程子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者,是气禀使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谦之窃考夫下文所引水流为喻,是所谓不是元有两物相对而生也。然既谓之流而复有浊,则非自幼而恶矣。既曰水之清,则性善之谓也,则不可谓之恶,亦不可不谓之性矣。既曰有流而至海,终无所污,有流而未远已有所浊,有出而甚远方有所浊,又曰清浊虽不同,然不可谓浊者不为水也。谦之窃以谓既是初流出时无浊者,则后来虽有浊者,或是泥沙溷之,外物汩之,不是元初水里面带得浊来,到此方见也。此则孟子所谓陷溺其心者也。岂得以恶为不可不谓之性哉?程子之言必有深意,伏乞指教。
此所谓泥沙外物,正指气禀而言。
程子曰:「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性善是也」。近观先生答严时亨所问云:「《易大传》言继之者善,是指未生之前;孟子言性善,是指已生之后」,与程子之说似若有异。伏乞指教。
明道先生之言高远宏阔,不拘本文正意,如此处多。若执其方而论,则所不可通者不但此句而已。须知性之原本善,而其发亦无不善,则《大传》、孟子之意初无不同矣。
《乡党》「非帷裳必杀之」,《集注》云:「朝祭之服用裳」,问时遗此一句。「正幅如帷,要有襞积而旁无杀缝,其馀如深衣,要半下,齐倍要,则无襞积而有杀缝矣」。所谓有襞积,恐是若今裙制,近要有杀入声是也。要半下,谓近要者狭,半放下面齐也。齐倍要,谓向下者阔倍于上面要也。不知旁无杀缝之制如何?恐是深衣之制,裳下面是裁布为之,近要者杀从其小,以就半下之法,所以旁有杀缝也。伏乞指教。
此读《集注》遗下首句,故其下皆无文理。昨乍看之,亦自晓不得也。今添此句读之,自合见得分明矣。帷裳如今之裙是也,襞积即是摺处耳,其幅自全,安得谓近要者有杀缝耶?
《论语》「君子周而不比」字旧音毗志反,《集注》无音。古注、《集注》皆为偏党之义。「义之与比」,旧音毗志反,《集注》音必二反。《孟子》「愿比死者一洒之」与「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其义与音又俱备,无可疑者。若「御者且羞与射者比」,《集注》亦为偏党之义,音必二反。不知「比」字为偏党之义者皆当作必二反如何?至「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集注》曰:「比连也,音去声」。所谓去声者,想却是作毗志反否?伏乞指教。
记得此字是用贾昌朝《群经音辨》改定,「比今之诸侯」一处改未尽耳,更俟契勘。然亦无甚紧要,今目昏甚,此等处恐不暇料理矣。
《孟子》曰:「我不贯与小人乘」,贯旧音惯,注曰:「贯,习也」。《集注》无音,亦曰「贯,习也」,恐是不须音转亦可。此等不应以烦渎尊听,乡里后生或来质问,不敢以私意揣量以告,伏乞尊察。
贯若不音惯,不知读作何字?如有别音,即须补之。若依旧只是贯字,则自不须音也。此不暇检,可更详之,后便批来。
答严时亨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一、《群书考索》别集卷一三、《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生之谓性」一章,论人与物性之异,固由气禀之不同,但究其所以然者,却是因其气禀之不同而所赋之理固亦有异。所以孟子分别犬之性、牛之性、人之性有不同者,而未尝言犬之气、牛之气、人之气不同也。「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一章,亦是如此。若如所论,则孟子之言为不当,而告子白雪、白羽、白玉之白更无差别反为至论矣。程先生有一处有隙中日光之论,最为亲切。更须详味,于同中识其所异,异中见其所同,然后圣贤之言通贯反覆,都不相碍。若只据一偏,各说道理,则互相逃闪,终身间隔,无复会通之时矣。
杞柳之性固可以为杯棬,然须斫伐裁截,矫揉而后可成。故孟子言戕贼杞柳而后可以为杯棬也。若杞柳可以为杯棬而楩楠不可以为杯棬,又是第二重道理,与此元不相入,不当引以说也。此等处须且虚心看它圣贤所说文义指意,以求义理之所当,乃为善学。若如所论,徒为纷扰,不惟枉费思虑言语,而反有害于穷理之实也。
多怨之说固有此理,但恐如此包裹费力,圣人之言简易平直,未必如此屈曲。且依程先生说为善。
五行太极便与生之谓性相似,以为同则同中有异,以为异则未尝不同。
亲亲、长长、贵贵、尊贤,皆天下之大经,固当各有所尚,然亦不可以此而废彼。故《乡党》虽上齿,而有爵者则俟宾主献酬礼毕然后入,又席于尊东,使自为一列,不为众人所压,亦不压却它人,即所谓遵也(遵亦作僎。)。如此则长长、贵贵各不相妨,固不以齿先于爵,亦不以爵加于齿也。
祭五祀说见于《月令》注疏甚详,可自考之。
「越绋」之说注虽简,疏必详,此等可自检看。居丧不祭,伊川、横渠各有说。若论今日人家所行,则不合礼处自多,难以一概论。若用韩魏公法,则有时祭,有节祠。时祭礼繁,非居丧者所能行。节祠则其礼甚简,虽以墨缞行事,亦无不可也。
丧礼自葬以前皆谓之奠,其礼甚简,盖哀不能文,而于新死者亦未忍遽以鬼神之礼事之也。自虞以后,方谓之祭,故礼家又谓奠为丧祭而虞为吉祭,盖渐趣于吉也。酹酒有两说,一用郁鬯灌地以降神,则唯天子诸侯之礼有之。今其书亡,不可深考。一是祭酒,盖古者饮食必祭,今以鬼神自不能祭,故代之祭也。今人虽存其礼而失其义,不可不知。
礼必本于太一,高氏说恐不然。
赣州所刊《语解》,乃是郑舜举侍郎者(名汝谐。)。中间略看,亦有好处。但如所引数条,却似未安。今且论其一二大者。如三仁之事,《左传》、《史记》所载互有不同,但《论语》只言微子去之,初无面缚衔璧之说。今乃舍孔子而从左氏、史迁,已自难信,又不得已而曲为之说,以为微子之去乃去纣而适其封国,则尤为无所据矣。此乃人道之大变,圣贤所处事虽不同,而心则未尝不同。故孔子历举而并称之,且皆许其仁焉。更须玩索,未可轻论也。绝四之说尤为无理,且更虚心看《集注》中所引诸先生说,不必如此求奇,失却路脉也。
答王晋辅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二、《宋元学案补遗》卷五○
自去秋冬及此开正,三辱枉书,皆无便可报。无疑人来,又承惠问,尤以为慰。讯后已复改岁,远惟感时追慕,孝履支胜。熹病益深,无可言者。前书所论告子之说,此等议论不须置意中,亦不须容易与之辨论,且只自家理会圣贤之所已言而求其旨意之所在,久之精熟,自然见得是非,不著问人矣。《大学》已领,便中却欲更求十数本,可以分及同志也。《太极》、《西铭》切不须广,盖世间已自有本,为此冗长,无益于事,或徒能相累耳。徐侍郎所欲镂版之书,恨未之见。然此等亦不必看,徒乱人耳。且著实向里,就切近明白实处理会,便不误人也。此间诸书,南康板本成后,亦无甚大修改处,不知有黑点子者是何本也。只看其间有大同小异处,子细咨问季章,参考得失,便自见得。若有所疑,切冀见谕,当为契勘奉报也。南轩之书多未断手,而不幸即世,而或者不察,一例流传,使人不能无遗恨。所以前此为之刊削,别为定本,盖推本其遗意,非敢以私见辄有去取也。如大愚之说,兼看亦佳。但其规模亦太阔远,不若且就本经文义上烂熟咀嚼之为愈也。无疑人到多日,偶以雪寒,不能作书,而其人不能久候,口占布此,殊不尽意。正远,千万节哀自爱。
明道论性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七
「生之谓性」止「生之谓也」。
天之付与万物者谓之命,物之禀受于天者谓之性。然天命流行,必二气五行交感凝聚,然后能生物也。性命,形而上者也;气则形而下者也。形而上者一理浑然,无有不善;形而下者则纷纭杂揉,善恶有所分矣。故人物既生,则即此所禀以生之气而天命之性存焉。此程子所以发明告子生之谓性之说,而以性即气、气即性者言之也。
「人生气禀」止「不可不谓之性也」。
所禀之气所以必有善恶之殊者,亦性之理也。盖气之流行,性为之主,以其气之或纯或驳而善恶分焉。故非性中本有二物相对也。然气之恶者,其性亦无不善,故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先生又曰:「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本非恶,但或过或不及便如此」。盖天下无性外之物,本皆善而流于恶耳。
「盖生之谓性」止「水流而就下也」。
性则性而已矣,何言语之可形容哉?故善言性者,不过即其发见之端而言之,而性之韫因可默识矣。如孟子之论四端是也。观水之流而必下,则水之性下可知。观性之发而必善,则性之韫善亦可知也。
「皆水也」止「各自出来」。
此又以水之清浊譬之。水之清者,性之善也。流至海而不污者,气禀清明,自幼而善,圣人性之而全其天者也。流未远而已浊者,气禀偏驳之甚,自幼而恶者也。流既远而方浊者,长而见异物而迁焉,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浊有多少,气之昏明纯驳有浅深也。不可以浊者不为水,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然则人虽为气所昏,流于不善,而性未尝不在其中。特谓之性,则非其本然;谓之非性,则初不离是。以其如此,故人不可以不加澄治之功。惟能学以胜气,则知此性浑然,初未尝坏,所谓元初水也。虽浊而清者存,故非将清来换浊。既清则本无浊,故非取浊置一隅也。如此则其本善而已矣,性中岂有两物对立而并行也哉?
「此理天命也」止「此舜有天下而不与者也」。
「此理天命也」,该始终本末而言也。修道虽以人事而言,然其所以修者,莫非天命之本然,非人私智所能为也。然非圣人有不能尽,故以舜明之。
存斋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一、《宋元学案补遗》卷六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予吏同安而游于其学,尝私以所闻语其士之与予游者,于是得许生升之为人而敬爱之。比予之辞吏也,请与俱归,以共卒其讲业焉。一日,生请于予曰:「升之来也,吾亲与一二昆弟相为筑环堵之室于敝庐之左,将归,翳蓬藋而居焉。惟夫子为知升之志,敢请所以名之者而幸教之,则升之愿也」。予辞谢不获,因念与生相从,于今六七年,视其学专用心于内,而世之所屑,一毫不以介于其间,尝窃以为生之学盖有意乎孟氏所谓存其心者。于是以「存」名其斋而告之曰:「予不敏,何足以知吾子?然今也以是名子之斋,则于吾子之志窃自以为庶几焉耳矣。而曰必告子以其名之之说,则是说也吾子既自知之,予又奚以语吾子?抑尝闻之,人之所以位天地之中而为万物之灵者,心而已矣。然心之为体,不可以闻见得,不可以思虑求。谓之有物,则不得于言;谓之无物,则日用之间无适而非是也。君子于此亦将何所用其力哉?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则存之之道也。如是而存,存而久,久而熟,心之为体,必将瞭然有见乎参倚之间,而无一息之不存矣。此予所以名斋之说,吾子以为如何」?生作而对曰:「此固升之所愿学而病未能者,请书而记诸屋壁,庶乎其有以自励也」。予不获让,因书以授之,俾归刻焉。绍兴二十八年九月甲申,新安朱熹记。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七。又见《永乐大典》卷二五三五,《宋元学案》卷四九,《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六、考工典卷八七。
答宝应赵秀才书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四、《江湖长翁集》卷二六、民国《宝应县志》卷二六
赵君足下:邮城去高居甚迩。仆顷年往来山阳甚频,得足下声华甚熟,以是愿见之心甚切,相避参辰,犹孤此愿。伏辱左顾,惠示长笺,陈义甚高,文采烂然。推予过当,则非所敢当。兄所言敬悉。其凡始而自信,已而自疑,继而自悔,悔而改其图,似矣。前辈之用力也,独惜其未善,既悔之后也;既悔之后,进道之机也可不审乎!夫学之进也以疑,业之建也以悔,可信也而不疑也,不悔也,夫何议?不然,害道深矣。告子之不动心,先乎孟子,而义外之惑不能自克。《太玄》、《法言》,扬子云得之深者,乃在不为雕篆之后。使告子而自致其疑,当不愧孟子;使子云安于童子之技,是枚乘、相如而止耳。兄能舍其旧而图新,其必有所得矣。前辈之所用力,恐亦如是。然乃归诚于仆,何哉?世有商而贫者,幡然求所以致富,而之黔娄焉,则其贫愈益困,不可救矣。仆之疏缪庸顿,盖自幼年,晚涂一第,亦幸尔。兄指其幸者以为既验,而不知其聱牙龃龉,召谤而贻怒于人者不可缕数也。夫发而必中者羿也,发而或中者涂之人能之,指其或中为验,可乎?医之十全为扁鹊、华佗,十试而一愈,指其一以为验,一之外何取?兄于仆所谓验者,舍一第何有?而何以速化吾子?且然不移,深恐误兄,而人益以兄为不智,故曰疑与悔,进道之机也,然不可不审。必不肯已,来为群居计。居且游者,名士不尽无。偕吾子而之焉,以求其所欲,得退而相与讲究磨切,或者兄得速化,而仆亦祛其蔽几矣。兄其思之。
答严学谕书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四、《江湖长翁集》卷二六
承过顾,惠示长笺,三复其说,甚副所望。吾辈讲学,所至难者,将以求其定,学而定,止矣。然而所谓定者,未易言也,士当审之于未定之先,乃能安之于已定之后。未定之先,审其可以定而后定,则隐之吾心而安,推之于世而无议焉,乃可为善学;未可以定也而遽定,其害道不细,求之心则将不安。然且安之,则瞢然于是否取予之际,人且排而斥之,否则受其误。兄所谓告子先孟子不动心,而义外之说,胶固不移。岂特告子,凡荀子之性恶,北宫黝之养勇,杨子之自为,墨子之兼爱,以至佛之慈忍,老之清净,惟其自是,故自定。自是而且自定,启于其始之不审其所向,遽以安之、以言之,至今识者疾之不恕,而悠悠者或没溺其心。想彼数子,其始亦不知其弊之至此也。兄之论学,汲汲求其定,此仆之所望于朋从而未有所得者。《春秋》十说,并以见遗,其理有据,其文甚畅。理当而辞顺,足以卜其中之得于经者,于以自定,夫何议,而又拳拳于仆乎?仆之求其定久矣,迄今未敢自定,畏蹈昔人之辙。今乃得兄,将求友焉,以冀其定。而兄之学可以定而论定者,顾肯下交于仆,仆则幸,而兄无乃谦撝之太过欤?拨冗,草具谢臆。继此时得从容言议,以决其定,兄其毋多逊。
答王居之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七、《南轩集》卷二六
《原说》前日吕季克已寄来。观其言殊无统纪,其所安乃是释氏,而又文其说。说亦浅陋,本不足以惑人,不意伯谏乃尔。向来与元晦相从,不知讲论甚事?其人亦可谓不善变矣。前日答季克书谩录去,今得所示伯谏之语,益知蕲州李君乃是类告子之不动心者,不知既不穷理,如何去得物蔽?其所谓非蔽者,未必非蔽,而不自知也。释氏之学,正缘不穷理之故耳,又将尽性至命,做一件高妙恍惚事,不知若物格、知至、意诚、心正,则尽性、至命亦在是耳。
与吴晦叔 其三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九、《南轩集》卷二八
告子之说,某向来解《孟子》此段,正与来谕同。近因在舟中改旧说,见伊川有云「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此观人之法。心之精微,言有不可便谓不知,此告子浅近处。明道云「人必有仁义之心,然后仁义之气达于面」,故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此亦似以为观人之法也,故有疑焉。幸更详之,见教。
与吴晦叔 其四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九、《南轩集》卷二八
《可斋铭》俟更详之,续布闻。告子一段,大意固然。看伊川之意,以为观人之法,为告子说云尔也。某解得一段,容续遣呈求教。近求玩味䌷绎,大抵多觉向来看得偏处,始知所谓善学者求言必自近,易于近者,非知言者也,其至言哉!
答周允升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一、《南轩集》卷三一
王通谓夫子与太极合德。若如先生之说,则人与物莫不有太极,讵止合而已。通顾为是言,殆将太极别为一物耶?奭窃疑焉,于是反复思之,意夫通之说盖指其初者言之也。当其三才未判,两仪未分,五行未布,而太极已固存矣。逮夫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阴阳分而两仪立,阳变阴合,而五行生。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而人始具,此太极矣。逆通之意,其指夫生物之初者言之耶?今夫人莫不具是性也,而尽性也者谁欤?性中皆有天也,而配天者谁欤?是以《中庸》之论惟天下至诚为能尽性,惟天下至圣故曰配天。太极亦犹是也。傥曰太极吾所固有,何合德之云?则配天之说亦非耶?奭尝譬之日光,凡世间一切物能容光者莫不具日光焉,毕竟空中之日光自若也。今曰能容光者非日光也,固不可也;谓日光尽在是,而空中者无与焉,亦不可也。是故物生之初,太极存焉;生物之后,太极具焉。人虽各具太极,要其初者固自若也,此通所以有合德之说欤?昔者马上所闻,尚有未谕者,故此谆谆,幸赐指教,使涣然冰释为荷。
天可言配,指形体也。太极不可言合,太极性也。惟圣人能尽其性,太极之所以立也。人虽具太极,然沦胥陷溺之,则谓之太极不立,可也。
程子曰:「万物皆备于我,不独人尔,物皆然,都自这里出去,只是物不能推,人则能推之。虽能推之,几时添得一分?不能推之,几时减得一分?百理俱在,平铺放著,几时道尧尽君道,添得些君道多,舜尽子道,添得些子道多?元来依旧」。又曰:「万物皆备于我,此通人物而言。禽兽与人绝相似,只是不能推。然禽兽之性,却自然不待学不待教,如营巢养子之类是也。人虽是灵,却椓丧处极多,只有一件婴儿饮乳是自然,非学也,其他皆诱之」。又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不诚则逆于物而不顺也」。又曰:「学者必先识仁,仁者与物浑然同体。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己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此四段皆程子之说。前二说谓人与物皆然,后二说则独指人而言。据孟子谓万物皆备于我,未尝曰物皆备万物也。如前二说则人与物更无差别,与告子生之谓性何异?夫惟物不能备万物,故止有一物之用(所以不能推者,只为合下不曾备得。),人则备矣,所以能参赞化育也。至于椓丧处虽多,这里元来何曾增减?庶民自去之尔。故谓物莫不有大命,莫不有太极则可,谓物皆备万物,则似恐未可。
既曰物莫不皆有太极,则所谓太极者,固万物之所备也。惟其赋是气质而拘隔之,故物止为一物之用,而太极之体则未尝不完也。
子贡谓夫子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中庸》曰「成己,仁也;成物,智也」。学之与成己,教之与成物,盖无二事,而或曰仁,或曰知,孰为定体耶?
《中庸》与子贡之言,互明仁智之体用也。
龙塘辱指教「学而时习之」当如程子说,时复䌷绎,浃洽于中。今人读《语》、《孟》、六经若先贤遗书,时复潜泳玩味,因其所启端,发其所固有,久久涵养,是保是积,此诚可说也。当夫子时,六经未出,圣人教人者亦不至多言,士从之游者或一言而终身行,或数语而终身诵,或以愚鲁而竟得之,不知所䌷绎者何事?又如《语孟精义》诸先生之说或各不同,而皆不悖于理,将孰从之则是?
䌷绎者谓理也、义也,不必止为文字。诸先生之说有不同处。
《通书》谓德爱曰仁,伊川则谓仁是性,爱自是情。《语录》亦引「力行近乎仁」,云:「力行关爱甚事」?《易传·复》之六二曰:「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语录》皆以公为近仁,未尝断以爱为仁也。然则爱特仁之一事耳,而《通书》乃云然,近世朱丈之论亦然。此是则彼非,二者必居一,于此欲俾学者识仁之本体,厥道何繇?
力行近乎仁。力行者敦笃切至故也。便以爱为仁,则不可,然爱之理则仁也。
「观过斯知仁矣」。旧观所作讷斋、韦斋记,与近日所言殊异,得非因朱丈别以一心观,又别以一心知,顷刻之间,有此二用,为急迫不成道理,遂变其说乎?奭尝反复䌷绎,此事正如悬镜当空,万象森罗,一时毕照,何急迫之有?必以观他人之过为知仁,则如观小人之过于薄,何处得仁来?又如观君子之过于厚,则如鬻拳之以兵谏,岂非过于忠乎?唐人之剔股,岂非过于孝?阳城兄弟之不娶,岂非过于友悌乎?此类不可胜数,揆之圣人之中道,无取焉耳,仁安在哉?若谓因观他人之过而默知仁之所以为仁,则曷若返之为愈乎?奭于先生旧说似未能遽舍,更望详教。
后来玩伊川先生之说,乃见前说甚有病。来说大似释氏,讲学不可老草。盖「过」须是子细玩味,方见圣人当时立言意思也。过于厚者谓之仁则不可,然心之不远者可知,比夫过于薄甚至于为忮、为忍者,其相去不亦远乎?请用此意体认,乃见仁之所以为仁之义,不至渺茫恍惚矣。
书以《中庸》名篇,而首论中和之道,然则中和与中庸当何如分?
中庸统言道之体用,中和就人身上说。
「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当从王肃说是?从上蔡说是?
脱一「反」字。
论舜之大知也,曰「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而不及「庸」。述夫子之忠恕也,曰「庸德之行,庸言之谨」,而不及「中」,何也?意其互见耶?亦各示其用也?
言各有攸当。且用其中于民,固所以言庸也。庸德、庸言,此「庸」字轻看。
既曰「中庸不可能也」,又曰「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必圣者而后能,无乃绝学者之望耶?抑其义异,自不相通耶?
言中庸不可能,乃所以勉学者;唯圣者能之,尽其道为难。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先后自有定秩。九经之序则先尊贤而后亲亲,二者当何如通?
即人心而论则亲亲为先,就治体而言则尊贤是急。
按:《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亦是意。
胡子知言序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四、《南轩集》卷一五、《胡子知言》卷首、《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七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长沙县
《知言》,五峰胡先生之所著也。先生讳宏,字仁仲,文定公之季子也。自幼志于大道,尝见杨中立先生于京师,又从侯师圣先生于荆门,而卒传文定公之学。优游南山之下馀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昼夜,力行所知,亲切至到。析太极精微之蕴,穷皇王制作之端,综事物于一源,贯古今于一息,指人欲之偏以见天理之全,即形而下者而发无声无臭之妙,使学者验端倪之不远,而造高深之无极,体用该备,可举而行。晚岁尝被召旨,不幸寝疾,不克造朝而卒。是书乃其平日之所自著,其言约,其义精,诚道学之枢要,制治之蓍龟也。然先生之意,每自以为未足。逮其疾革,犹时有所更定,盖未及脱稿而已启手足矣。或问于某曰:「《论语》一书,未尝明言性,而子思《中庸》独于首章一言之;至于孟子,始道性善,然其为说则已简矣。今先生是书于论性特详焉,无乃与圣贤之意异乎」?某应之曰:无以异也。夫子虽未尝指言性,而子贡盖尝识之,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是岂真不可得而闻哉?盖夫子之文章无非性与天道之流行也。至孟子之时,如杨朱、墨翟、告子之徒,异说并兴,孟子惧学者之惑而莫知所止也,于是指示大本而极言之,盖有不得已焉耳矣。又况今之异端直自以为识心见性,其说诪张雄诞,又非当时之比,故高明之士往往乐闻而喜趋之,一溺其间,则丧其本心,万事隳弛,毫釐之差,霄壤之缪,其祸盖有不可胜言者。先生于此又乌得而忘言哉!故其言有曰:「诚成天下之性,性立天下之有,情效天下之动」。而必继之曰:「心妙性情之德」。又曰:「诚者,命之道乎!中者,性之道乎!仁者,心之道乎」!而必继之曰:「惟仁者为能尽性至命」。学者诚能因其言而精察于视听言动之间,卓然知夫心之所以为妙,则性命之理盖可默识,而先生之意所以不异于古人者,亦可得而言矣。若乃不得其意而徒诵其言,不知求仁而坐谈性命,则几何其不流于异端之归乎!某顷获登门,道义之诲,浃洽于中,自惟不敏,有负夙知,辄序遗书,贻于同志。不韪之罪,所不得而辞焉。门人广汉张栻。
尊美堂记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四一、《南轩集》卷一二、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二
湖南转运使判官所治旧直潭州城之东南,中更兵革,徙于子城之中。比岁复即其旧为东西两厅,今且十载矣。东则倚冈阜,来者相继,立亭观于上,有登览之胜,而其西独病于迫隘,燕閒舒适,无所可寓。又西隔垣,有地数亩,盖茀不治也。乾道八年冬,建安黄公来为判官,实治西厅,历三时,兴革刺举,既以次上,而漕事益简。乃以暇日视其地而加剪辟焉,气象平旷,若有待者,将规以立宇。会有主管文字废厅,易之,得羡缗,市材辑工,为堂五楹。仅踰月,郡县不知,而堂已克成。植梅竹于前,而其后为方沼,向之茀不治者一旦为靓深夷衍之居,于以问民事,接宾客,奉燕处,无不宜者。于是始与其东之亭观隐然相望,而其迫隘之患亡矣。公独过某而言曰:「子其为我名之,使有以垂于后者」。某谢不敏,则不可,请退而思之。它日言于公曰:「公之名堂,岂独为是物景之美哉?其将有补于政也?孔门论政之载于《鲁论》,独所以告子张者反复为甚详焉。所谓尊五美者,于以正己而施诸人,盖无不备,顾为政者力行何如耳。其曰尊云者,言当谨乎是而不可以慢也,将以尊美名公堂,其可哉」!公曰:「诺,是吾志也」。某又曰:「虽然,不特是也。圣人于五美之后,复继之以四恶之屏,其儆戒防检之意深矣。今虽以尊美名堂,而所谓屏恶之义,盖亦不可不察也。公既以是二者体于身而推于有政,又将以是察夫郡县之吏而进退之,则善善恶恶之理,庶几其亦得矣」。公曰:「善哉!请书圣人之言于堂之中壁,朝夕观览,以比夫几杖盘杅之铭戒,而子为之记,俾来者有考焉」。于是乎书。公名洧,字清臣云。
吊遗骴文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七、《浪语集》卷一五
武昌西江,东为逻洲,川汇峥嵘,旋回复流。在岁辛巳,水缩黄花,有骴随波,委暴汀沙。尉江行而见之,蹙然内感,扁舟返棹,谓走哀怜。走曰:「令尉之官,职司循抚。使生者得其养,死者归其所。暴骨遗骴,舍予曷主?固以职斯其举也」。乃命手力周寿驰而视之,培而瘗之,重为文而吊之,曰:呜呼天邪!胡为乎若子而然邪?物归于尽,子何暴骨江壖邪?念子之生,为女为男?为智而廉?为鄙而贪?为寿而愚?为仁而夭?为妄而颠?为贤而矫?为罪恶贯盈?为君子不遇?为仕而游?为军而戍?为贾于川?为商于路?为天诛所及?为非命致然?为水化于江?为覆溺于船?为身不自聊求死于渊?为令失刺奸成子之冤?是皆不可知也。痛子之生,孰为魂魄?及子之死,不自收其骼。氏姓为何?子孙何处?叹室倚门,曷知曷语?风波荡子肠,鸢鱼甘子肉。收而瘗焉,曾何为乎子之荣辱也!呜呼!人生莫不欲贵,子贵为能居;莫不欲富,子富为能守;莫不欲高,子高为能益;莫不欲寿,子寿为能久。素骨流沙,虽身不有,则富贵高年,果不堪为不朽矣,子知之乎?子之暴骨,犹不自知,葬之中野,于子奚为!露食鸱鸦,藏食蝼蚁,生而告子,子宁自喜?及子之死,亦复尔耳。于子何加,于我何得!然则收子之骨者何哉?亦充吾之隐恻而已。凭耳目之见闻,盖已不胜其窄矣。由今而冤,知庸有极。呜呼哀哉!神其自释。
跋胡季随恕斋记后 南宋 · 程洵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一、《尊德性斋小集》卷二
子贡问于孔子曰:「有一言可终身行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问于圣人者多矣,未有若子贡问是之切也。夫子特告以恕,且又为疏其义,若虑子贡有未达然者。以子贡之方,从圣人如是之久,于恕岂容真有未达者哉?盖子贡尝自谓:「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夫子抑之,以为非所及,则其病固不在于行,故圣人因其终身行之之问而复告之如此。若曰是道也,虽终身行之,犹虑其未尽也,而尔自谓已能之,其果能之矣乎?呜呼!贤如子贡,于恕之道犹当勉焉如此,况后之学者,可不始卒一致,佩服践履,以为求仁之方乎?宜行之以是名其读书之室而朝夕自警省者也。然恕之为义,圣人既已疏之矣,所以告子贡之本意,抑不失其为爱行之也,行之其益勉之哉!淳熙丙午六月日,程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