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欧阳希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一
所示卷子,已悉疏其后矣。时亨处亦有三纸,可互见也。元德为况如何?元瞻已归未也?吾人为学,自为己事,岂以时论而少变?千万勉力。
谦之前此请问曾点气象从容,辞意洒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先生批教云:「曾点气象固是从容洒落,然须见得它因甚得到如此始得。若见得此意,自然见得它做得尧舜事业处」。谦之因此熟玩《集注》之语,若曰但味其言,则见其日用之间无非天理流行之妙,而用舍行藏了无所与于我;见得曾点只是天资高,所见处大,所以日用之间无非天理流行之妙。惟其识得这道理破,便无所系累于胸中。所谓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自其所言以逆诸其日用之间,而知其能尔也。何者?尧舜之圣,只是一个循天理而已。然曾点虽是见处如此,却无精微缜密工夫。观《论语》一书,点自言志之外,无一语问答焉,则其无笃实工夫可见矣。使曾点以此见识,加之以钻仰之功,谨于步趋之实,则其至于尧舜地位也孰禦?本朝康节先生大略与点相似,伏乞指教。
人有天资高,自然见得此理真实流行,运用之妙者,未必皆由学问之功。如康节,二程先生亦以为学则初无不知也。来喻皆已得之,大抵学者当循下学上达之序,庶几不错。若一向先求曾点见解,未有不入于佛老也。
谦之前此请问《语》、《孟》仁不同处,先生批教曰:「《集注》中云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也,此言极有味,可更思之」。近来却觉看得《论语》中答诸弟子问仁处,如告之以主敬行恕,告之以先难后获之类,往往不是先药其人之病痛,则是其人未到仁者地位,未可以抽关启钥告之,且为它安下一个为仁底根脚,根脚平正牢固,然后却可语之以仁。若答子贡之问,直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可以观矣。樊迟问仁,告之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胡氏以为樊迟问仁者三,此最先,「先难」次之,「爱人」其最后乎,似得圣人之意矣。若是根脚不稳而语之以仁,纵使能用力焉,果能为我有乎?根脚既正,虽不告语之,亦自然能寻求向上去也。前此读《论语》,见圣人答问仁之语其说不一,便将作圣人言仁广大周遍底意思看了,是以求其要领而不可得,却把《孟子》言仁处看小了,遂谓孟子之言不如孔子广大周遍。今此却看得《孟子》所言恻隐之心与夫人心等语乃是实指仁之端倪,学者便可体认寻求,便有靠实下手处。于此益见得所谓心之德者,乃是仁之真体。盖事事要得此心之安,不使有一毫之不足处。而爱者乃是仁之实,不以吾身之外皆无与于我而一毫不恤也。程子以《西铭》为仁之体,其以此欤。不知是否,伏乞指教。
此段看得大有病。告樊迟三语,便与告颜渊、仲弓都无异,故程子曰「此是彻上彻下语」,安得谓姑为之安立根脚乎?若此只是安立根脚,即不知如何方是正下手为仁处耶?大率孔子只是说个为仁工夫,至孟子方解仁字之义理(如仁之端,「仁人心」之类。)。然仁字又兼两义,非一言之可尽,故孔子教人亦有两路(「克己」即《孟子》「仁,人心」之说,「爱人」即《孟子》「恻隐」之说。),而程子《易传》亦有专言偏言之说。如熹训释,又是孟子、程子义疏,可更详之。
谦之前此请问孟子、程子论才处,曾妄为之说曰:「性无不善而气有清浊,人之有昏明强弱者,气使之然也。才发于性,固无有不善也。气禀之清而本性常用,则才固无不明且强也。气禀之浊而本性障蔽,则或有以梏其才之美,而使之昏且弱矣。气禀昏浊既蔽其性之善,则遂并与其才而失之。何者?性固才之根本也。此孟子所谓不能尽其才而非才之罪也。故夫气之清则能尽其才,气之浊则不能尽其才。然其才发于性,自人气之有清浊,而后才始有尽不尽者焉,则夫昏明强弱其本固不系于才而系于气也(已上前时请问之语。)」。此时先生赐答,不以为不可。然谦之近来玩味《孟子》本文与《集注》之说,又觉前说殊未为当。孟子之言若曰,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可见其性之善也。夫人之受此性以生也,则必具此形体也。有此形体,则其才能固具于此形体之中。若是器为刃也,必能刺物也;是器为舟也,必能行水也。是故有此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能思而求之,以充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是所谓尽其所能也。彼其不思不求,不知所以充之者,非无是能也,不知所以尽其所能也。其所以不尽其所能者,则禀是气之浊与夫陷溺其心者也。程子所谓学而知之,即孟子求则得之之论也。程子所谓自暴自弃,即孟子不尽其才之论也。二说虽异,不害其为同也。不知是否,伏乞指教。谦之又观《集注》曰:「才固有昏明强弱之不同」,窃疑昏明是气,强弱是才,不知于「才」字上下「昏明」字如何?伏乞指教。
气禀之殊,其类不一,非但清浊二字而已。今人有聪明通达、事事晓了者,其气清矣,而所为或未必皆中于理,则是其气之不淳也。人有谨厚忠信、事事平稳者,其气醇矣,而所知未必能达于理,则是其气之不清也。推此类以求之,才自见矣。
程子曰:「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又曰:「人生而静,已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谦之窃意明道所言生之谓性与告子所言生之谓性不同,明道之意若谓人生而后方始谓之性,前此天命流行,未有所寄寓,只可谓之善,不可谓之性。然以无可得名,又是性之本源,只且谓之性。若论其体段,则不可谓之性。此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性即气,气即性,盖必禀是气然后人之形体始立,必命之以是性然后人之良知良能始具,必有是性而后有是气,必有是气而后有是性,二者盖不能以相离也。人物未生之时,天命之流行虽其未有底止,不可谓之性,而性之本真实浑然而无所间杂。人物已生之后,气质之成形,虽其理已命于人,始得谓之性,而性之本体始与气质交杂,而有待于察识其端倪矣。程子所谓性即气,气即性,非谓气便是性,性便是气,盖言其不相离也。此程子所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盖以此也。不知是否,伏乞指教。
此段近之。
程子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者,是气禀使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谦之窃考夫下文所引水流为喻,是所谓不是元有两物相对而生也。然既谓之流而复有浊,则非自幼而恶矣。既曰水之清,则性善之谓也,则不可谓之恶,亦不可不谓之性矣。既曰有流而至海,终无所污,有流而未远已有所浊,有出而甚远方有所浊,又曰清浊虽不同,然不可谓浊者不为水也。谦之窃以谓既是初流出时无浊者,则后来虽有浊者,或是泥沙溷之,外物汩之,不是元初水里面带得浊来,到此方见也。此则孟子所谓陷溺其心者也。岂得以恶为不可不谓之性哉?程子之言必有深意,伏乞指教。
此所谓泥沙外物,正指气禀而言。
程子曰:「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性善是也」。近观先生答严时亨所问云:「《易大传》言继之者善,是指未生之前;孟子言性善,是指已生之后」,与程子之说似若有异。伏乞指教。
明道先生之言高远宏阔,不拘本文正意,如此处多。若执其方而论,则所不可通者不但此句而已。须知性之原本善,而其发亦无不善,则《大传》、孟子之意初无不同矣。
《乡党》「非帷裳必杀之」,《集注》云:「朝祭之服用裳」,问时遗此一句。「正幅如帷,要有襞积而旁无杀缝,其馀如深衣,要半下,齐倍要,则无襞积而有杀缝矣」。所谓有襞积,恐是若今裙制,近要有杀入声是也。要半下,谓近要者狭,半放下面齐也。齐倍要,谓向下者阔倍于上面要也。不知旁无杀缝之制如何?恐是深衣之制,裳下面是裁布为之,近要者杀从其小,以就半下之法,所以旁有杀缝也。伏乞指教。
此读《集注》遗下首句,故其下皆无文理。昨乍看之,亦自晓不得也。今添此句读之,自合见得分明矣。帷裳如今之裙是也,襞积即是摺处耳,其幅自全,安得谓近要者有杀缝耶?
《论语》「君子周而不比」字旧音毗志反,《集注》无音。古注、《集注》皆为偏党之义。「义之与比」,旧音毗志反,《集注》音必二反。《孟子》「愿比死者一洒之」与「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其义与音又俱备,无可疑者。若「御者且羞与射者比」,《集注》亦为偏党之义,音必二反。不知「比」字为偏党之义者皆当作必二反如何?至「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集注》曰:「比连也,音去声」。所谓去声者,想却是作毗志反否?伏乞指教。
记得此字是用贾昌朝《群经音辨》改定,「比今之诸侯」一处改未尽耳,更俟契勘。然亦无甚紧要,今目昏甚,此等处恐不暇料理矣。
《孟子》曰:「我不贯与小人乘」,贯旧音惯,注曰:「贯,习也」。《集注》无音,亦曰「贯,习也」,恐是不须音转亦可。此等不应以烦渎尊听,乡里后生或来质问,不敢以私意揣量以告,伏乞尊察。
贯若不音惯,不知读作何字?如有别音,即须补之。若依旧只是贯字,则自不须音也。此不暇检,可更详之,后便批来。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