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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胜栖堂记1158年8月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一二、《雪山集》卷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沈氏胜栖堂
余以岁戊寅来东林,此地方为菰田,沈氏兄弟竭智力营之。
自其先君睥睨十馀年,至是捐金钱数十万,乃得集市之间,民竞辇土石实之,役工数千始平,稍徙花竹藩饰其处。
余为指其最胜者,曰:「是可堂,异时果堂,其以『胜栖』名之」。
二子齐诺,即所指地增筑,将基为堂者。
后四年过之,所规为略就,位置行列皆应绳墨,曰:「凡堂之材若资悉具,忌岁未敢屋,以俟明年」。
又三年过之,芙蓉木犀杏桃李皆成林,杨柳冬青皆成荫,修竹满径,菱荷满池,隐然一堂,宏丽靖深,挟以蔽轩,引以修廊,是为胜栖。
进二子而谓之曰:余过此者三,初过之,地始除;
再过之,堂始营;
三过之,草木森然,栋宇穹然,昔意于心,今形于目。
二子持家有功,抑余告子:物难于成易毁,事难于进易退,守之在诚,行之在勤。
子惟肯堂之志甚确,诚守而勤行之,乃克有济。
先劲后弱,始锐末杀,或隳其中,何成之云?
不辍肯堂,惟堂故成。
无斁治身,惟身故立。
人情进退甚亟,上之其变三:始而慢,再而骇,三而羡。
下之其变三:始而疾,再而怜,三而鄙。
是故丘陵贵增,削则寖颓,江河贵盈,缩则寖涸,学问贵益,损则寖荒,道德贵崇,卑则寖微。
子以为然,余将示子以方。
义重于财,厚义薄财;
德重于势,就德轻势;
礼重于物,崇礼卑物;
恩重于怨,取恩舍怨。
今日三过堂而堂之事三变,他日屡见子而子之能屡更,将有信于余言。
长字虞卿,次周辅
唐杨倞荀子后序淳熙八年十一月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悦斋文钞补 创作地点:浙江省台州市临海市
荀子》二十卷三十二篇,唐杨倞注。
初,汉刘向校雠中孙卿书,凡三百二十一篇,除复重,定著三十二篇,为《孙卿新书》十二卷。
,分易卷第,更名《荀子》。
皇朝熙宁初儒官校上,诏国子监刊印颁行之。
中兴,蒐补遗逸,监书寖具,独《荀子》犹阙。
学者不见旧书,传习闽本,文字舛异。
仲友三馆睹旧文,大惧湮没,访得善本,假守馀隙,乃以公帑锓木,悉视熙宁之故。
《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
不可作,其书独非典刑乎?
博极群书,序事大氐本司马迁,于迁书有三不合:春申君死当齐王建二十八年,距宣王八十七年。
向言宣王时来游学,春申君死而废,设以宣王末年游齐,年已百三十七矣。
书记孟子惠王三十五年至梁,当齐宣王七年
惠王以叟称孟子,计亦五十馀。
后二十三年子之乱燕,孟子在齐。
来以宣王时,不得如向言后孟子百馀岁。
田忌孙膑军师,败魏桂陵,当齐威王二十六年,距赵孝成王七十八年。
临武若与议兵于王前,以为孙膑以败魏马陵疑年,马陵去桂陵又十三年矣。
《崇文总目》言:「,楚人」。
楚礼为客,与迁书、序駮,益难信。
《传》参卿书,其大略可睹:名况,赵人,以齐襄王时游稷下,距孟子至齐五十年矣。
列大夫,三为祭酒
去之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以谗去。
之赵,与临武君议兵;
入秦,见应侯昭王以聘;
反乎楚,复为兰陵令
既废,家兰陵以终。
战国争富彊,儒道绌,孟子孔子,言王可反掌致,卒不见用;
孟子,亦尊孔氏。
子思作《中庸》,《孟子》述之,道性善;
,以为人性恶,故非子思孟轲扬雄以为同门异户。
孟子告子言性,卒绌告子,惜卿不见孟子,不免异说。
方说士徼时好,独守儒,议兵以仁义,富以儒术,彊以道德之盛,旨意与孟子同。
应侯,病秦无儒,昭王谓儒无益人之国,极明儒效。
秦并天下以力,意儒果无用,至于坑焚,灭不旋踵。
汉奋布衣,终假儒以定,言不用而后验。
董仲舒韩愈皆美书,言王道虽不及孟子,抑其流亚,废于衰世,亦命矣夫!
学者病李斯韩非
老师,学者已众,二子适见世,昼寝餔啜,师之过。
使登孔门,去异意,书当与七篇比,此君子所为太息。
大宋淳熙八年岁在辛丑十有一月甲申朝请郎权发遣台州军州事唐仲友后序。
荀卿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三、《悦斋文钞》卷八
战国之际,七雄以诈力相倾,处士横议,申子、商君苏秦张仪虞卿犀首吴起孙膑之流,既以富强约阖之术,徼时好以取富贵;
淳于髡邹衍列禦寇庄周田骈慎到杨朱墨翟之徒,又相与造为异端,充塞天下。
圣人之道不绝如线,所幸者孟轲阐其前,荀卿振其后,虽周游天下,穷老无所致用,而垂世教。
孟子之书七篇,荀卿之书二十二篇,观其立言指事,根极理要,专以明王道,黜霸功,辟异端,息邪说,皇皇乎仁义、礼乐、性命、道德之旨,二书盖相表里矣。
后世学者推尊之曰「」,莫敢少贬,或皆称其优入圣域,或皆许以王者之师,以为诚然。
以吾观之,孟子而用,必为王者之佐,荀卿而用,不过霸者之佐,二子不可同日而语也。
王霸之道,于用心诚与不诚之间,至其所就,乃有霄壤之异。
故自其外而观之,王者为仁,霸者亦为仁,王者为义,霸者亦为义,王者有礼信,霸者亦有礼信,王者有刑政,霸者亦有刑政。
及自其内而观之,王者之心一出于诚,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霸者之心杂出于诈,故假仁以为利,利胜而仁衰,仗义以率人,人从而义废,汤、武、威、文,由此分也。
商自契至于成汤,周自后稷至于文、武,积功累仁,其来也远,岂有心于得天下哉!
正心诚意于闺门之内,而道化行于万里;
发政施仁于朝廷之上,而德泽溢乎四海。
其植本固,其流波远,天下欣然归之,有不可辞者,后世凭藉其德,斯民爱戴之心,至数百年而未已,是岂出于伪为者哉!
若威、文之霸也,救邢封卫,以窃存亡之仁,伐楚会世子,以假尊王之义,伐原以示之信,大蒐以示之礼,类非出于诚心。
故葵丘之会振矜而失诸侯,河阳之狩以臣而召天子,不终其身而德业俱丧,伪为之事可暂而不可以久故也。
吾观荀卿之书,若尊王而贱霸矣,至于论王霸之说,则不一而足,既曰:「粹为王而驳为霸」。
又曰:「义立而王,信立而霸」。
又曰:「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
又曰:「善日者王,善时者霸」。
是何说之多端耶?
之不知本故也。
之言性,曰人性恶,其善者伪也。
夫善之可以伪为,则仁义礼信何适而非伪?
四者既出于伪,何适而非霸者之心?
其去王者不亦远乎?
吾以是知之用,必为霸者之佐也。
之言既不用于世,而李斯之学实出于用于秦,卒蹶六国而夷之,又佐始皇焚诗书、杀学士,以愚黔首,之伪,盖有以启之。
使用,虽未如之过,其不能为王者之佐,固昭然矣。
或曰:「之书,言诚多矣。
若曰:『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又曰:『诚者君子之所守,而政事之本也』。
岂不知王道之出于诚哉」?
曰:子以为诚者自外至耶,将在内耶?
性者与生俱生,诚者天之道,初非二物也。
既以性为恶,则诚当自外入,外入则伪,乌睹所谓诚乎?
人之性善如火热而水寒,其诚如水之能润,火之能热也。
今既更之曰水热而火寒,又求其火热水润之功,岂不惑哉?
「然则孟子之必为王佐何也」?
曰:孟子之言王霸盖亦多矣,而不外诚伪之说,故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
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
又曰:「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
其言深知王霸之本,则其为王佐断可识也。
吾观告子孟子不动心,又其言辨几与孟子角,至于言义则以为外,言性则以为犹𣏌,故孟子力诋之,卒挫其说。
荀卿之书,其辨诚过人,至其化性起伪,有似乎𢦤贼𣏌之说,然则荀卿者,告子之俦,非孟子比也。
性论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三、《悦斋文钞》卷八
天下之易知者莫若性,难言者亦莫若性。
性者生之质,人所受之于天者也。
性不可见而寓于心,隐于吾心而求之,性岂难知哉?
然性之端甚微,而其动则杂出于情欲之间,自其外而观之,性与欲殆不可辨。
此言性之所以难也。
昔者夫子尝言性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子思尝言性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又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
二圣贤之言,固已较然明甚,故孟子祖述其意,专道性善以晓天下。
当时若告子者,屡为异论,终见诎于孟子
荀卿,乃有性恶之说;
扬雄,乃有善恶混之说;
韩愈,乃有上、中、下之说。
、扬、韩皆大儒,而言各不同,后人莫敢轻议而益惑矣。
吾于四子之说,窃有取于孟子,故不得不助孟子而与三子辩。
木之生也,有楩楠、有樗、有栎,为舟、为器、为弓、为轮之不同,而曲直之性则一。
水之流也,有河海、有行潦,为泽、为沼、为沚之不同,而润下之性则一。
人性亦犹是也。
今见人之有智、愚、中人,因谓性有三品,然则水木之性复有几品乎?
韩子之失也。
炎上者火之性;
厝诸层台之巅可使趋下就下者,水之性,激之数仞之谷,可使在山。
人性亦犹是也。
今见人之有不善,遂以为善恶混,然则水火之性亦上下混乎?
扬子之失也。
至于性恶之说,为害尤大。
性本善也,而以为恶,善本诚也,而以为伪,然则朱象乃其本真,而出于矫饰乎?
且世之言性恶者,皆以象藉口,吾观象之行事,适足以见性之善,不知其为恶也。
象之谟盖舜也,往入舜宫,舜在床琴。
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
郁陶之思,以伪为也,忸怩之颜,以诚发也,欺形于言,愧见于色,象之本心,固知伪之不可为也,其性岂不善哉?
使象而性恶,则欺舜之言居之必安,何愧之有乎?
《易》言天地之情则于《咸》,言大地之道则于《恒》,至言天地之心必于《复》,盖方群阴剥阳而至于六阴之用事,则天地之心或几乎隐;
及一阳动于下,有来复之象,则天地之心始可见矣。
人之诱于物也,何异乎阴之剥阳,及其俄然而复,亦一阳之复也。
象之忸怩,盖其复性之际,复则不妄,至诚之道也。
善言性者,当于《复》观之。
荀子礼论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四、《悦斋文钞》卷九
谓圣人恶乱,故制礼,即性恶义外之说,与《孟子》「节文」,斯二者矛盾。
然则荀卿之礼,强人者也;
孟子之礼,充其性者也。
故吾谓荀子告子之流,其极有性伪之论。
义乌新修庙学记 南宋 · 陈炳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一六、《敬乡录》卷一○、嘉庆《义乌县志》卷三
萃一邑之秀,俎豆其躬,诗书其心,达足以济登一世,穷亦不失雍容礼乐,以儒其家。
邑之有学,厥系不轻矣。
夫具耳目心思以生,无不可学也。
人孰不有耳目心思,而不幸圭荜郁沈,教无师,讲贯无友,其遂呰窳,而斲丧者亦不鲜。
则学之或亏或成,责有归焉。
绣川,婺之著邑
山环矗而邃,泉疏而清,平湖十里,涵碧澄酥,瀁泳于连甍之中。
既水土得于造化特粹异,故士生其间,熠熠多名人。
岁大比,籍于春官、甲乙于陛传者,或最一郡。
然涖广敝丛,又道介浙东西之冲,令常穷穷蚤莫,无食息暇,邑虽旧有学,亦难卒料理。
临川晏侯节明敏,馀力阅治,必欲迪其民。
太守侍郎公素知人,嘉侯之能,由武义丞辟邑事。
侯至,亟薅薙,不淹月报成,部使者列荐于朝,得请为真。
侯间入学,周览慨叹,即命尽彻去𡰈欹蠹腐,斥公帑之羡,而圭新之。
殿堂斋庑,赩赫端俨。
缭以峻垣,仪以森戟,坐从肖貌,悉光于初。
又相其旁吉地,堂而壁之,安邑孝颜氏、忠简宗公像,额以「忠孝」,以为出处之轨宪。
卒功,左诵右弦,宛然阙里。
学者既德侯,以记谒予,予应之曰:「君子之于人,德之深则忧之亦远。
今侯之淑诸君恳恳矣,而不知侯有忧焉。
行于斯,言于斯,而异时炳烈钟鼎者亦权舆于斯,侯所志也。
休于斯,泳于斯,而躝矩棘义者或指于斯,非侯所志也。
且吾闻箪瓢不堪,回及庶几;
曳屣而歌,参传一贯。
苦学之效必然。
悉矣,吾告子
颐古人之心,规古人之迹。
去子之懻忮且多惑,惟圣贤是力。
子勉哉,斯可酬令君之德一」。
书吏商赠仲坚题其后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五、《攻愧集》卷七二
余从兄之子伯时一女,谨择所归,近以归赵仲坚,佳公子也。
既尉新城,以此卷来求余言。
老矣,几与世相忘,素不长于吏道,又非能言者,何以告子
仲坚大父龙学少师一世吏师,光显于朝,精明强敏,诚有不可及。
闻其在上虞时,忍贫如铁石,已为半刺,犹执卷田间,躬视仆夫粪田灌蔬,竟日一肉,故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知宗,长子也,继有贤誉。
仲坚廉谨详练,师祖若父,尚何他求!
为书柳河东《吏商》以赠,而系以此,仲坚勉之哉!
太学策问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七、《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五
问:宪虞、夏、商、周之典而建学,合朔、越、楚、蜀之士而群居,上非特为饰治之具,下非借为干泽之地也。
所以讲实理、育实材而求实用也。
盖尝论立心不实,为学者百病之源,操管而试,负墙而问,布席而议,学则宗,治则主,论入德则曰致知格物,论保民则曰发政施仁,论律身则曰孝弟忠信,论范防则曰礼义廉耻。
笔于纸、发于口,非不郁郁乎可观矣。
迫而索之,则或冥然而昧也,叩而穷之,则或枵然而虚也。
意者骛于言而未尝从事所以言者耶?
洙泗诸子,亲见圣人,出语岂不知所择,然问答之间,受责受哂者相望,反自不若后世学者之无疵。
古之人其为己不为人如此。
今日所与诸君共订者,将各发身之所实然者,以求实理之所在,夫岂角词章、博诵说、事无用之文哉?
孰不言圣学之当明也?
其各指实见,志何所期,力何所用,毋徒袭先儒之遗言。
孰不言王道之当修也?
其各条实事,何者为纲,何者为目,毋徒作书生之陈语。
佛老乱真者也,勿徒曰清虚寂灭,盍的言其乱真者,畴深畴浅。
申、韩害正者也,勿徒曰刑名术数,盍确论其害正者,畴亡畴存。
辟谚愚鲁,人人异质,不可胜举;
刚柔缓急,色色异宜,不可胜陈。
至于为学者之通病,论治者之通弊,安得不同去而共察之耶?
孟子告子之不动心,自今观之固异也,使未闻所以异之答,能辨其异乎?
禹、稷、颜子之事业,自今观之固同也,使未闻易地皆然之语,能识其同乎?
荀况扬雄、王通、韩愈,皆尝言学矣,试实剖其是非。
贾谊董仲舒崔寔仲长统,皆尝言治矣,试实评其中否。
凡此数端,具以质言,实相讲磨,以仰称明天子教养之实德。
乃若意尚奇而不求其安,辩尚胜而不求其是,论尚新而不求其常,辞尚异而不求其达,则非有司之所敢闻。
策问 其六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八、《东莱吕太史外集》卷一
问:学之不讲,圣人之所忧也。
讲学乌乎始?
当自之门始。
之所讲,盖尝窥其略矣:闻之与达也,政之与事也,性、习之近远也,礼、乐之先后也,圣、智之终始也,仁、义之内外也。
毫釐之际,未尝不精言而明辩之,反复䌷绎,则犹有未判然者,「四十五十而无闻」,夫子前日方以厉后学,及对子张之问,遽夺闻而与达。
夫子亦言乎政、事之判,举其端而未尝言其委,定、哀之间,诛赏号令具载于《春秋》,试取而枚数之,抑孰为政,孰为事也?
习之相远,不待训诂而可知;
性而曰相近,其于一本同源之旨,果无可致思者耶?
质胜文者,野也;
文质彬彬者,君子也。
夫子舍其全而从其偏,或曰将反周之文而用夏之忠,是耶非耶?
譬之金玉,则智始而圣终;
譬之巧力,则圣至而智中,此一章耳。
以智为尚则害前说,以圣为尚则害后说,抑犹有并行而不相悖之论乎否也?
告子义外之说,其与义以方外奚辨?
孟子置仁内而不言,或者告子既知仁耶,则未有知仁而不知义也。
彼长而我长之,彼白而我白之,斯言也,盖坚白同异之祖。
孟子累章辨析,历举玉、雪、羽、马、人五白之说,借其矛而伐之,而其技穷。
名物之同异,可得而考乎?
夫精义所以致用,要必章条部区,洞达通贯,然后可以言学,其毋以物色牝牡不知为解。
告子孟子不动心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九、《止斋论祖》卷上
心之有定见,君子之所甚安也,亦君子之所甚惧也。
世莫陋乎心之无主也,今而有见焉,则或是之惧,何也?
道之在天下,散于无所纪极,而据其一偏皆足以悦人。
夫其无所纪极也,而一偏皆足以悦人,好名之士遇其所悦焉,先入以为主,则亦皆可为名以自高,为说以自固。
而不知夫习之不详者辩之必穷,择之不精者索之必败。
则夫有定见者,亦君子之所惧也。
故夫君子之心未至于举天下来世莫吾穷、莫吾败,则夫不可以苟信也已。
明乎此,则知告子之所以先孟子不动心者,是其所以异于孟子也。
夫人惟一心而已,不可以不重用之也。
彼以其出交天下之物,外慕而易诱,微其出入而莫知其所归者固半矣,而遽以其心梏于其可喜,而固于其所及知者,吾从悲其有是心而用之不重也。
君子惟夫有是心也,至大而无形,至神而易诱,故其学问也尤甚自爱,而非敢以轻。
其习也必详,其择也必精。
宁过于纾徐以俟其自熟,毋宁苟简以徼其成;
宁居之以疑,以听其自明,毋宁掇拾料想,取决而求胜。
故凡他日勇为而不屈者,皆出于内省之不疚;
肆言而无忌者,皆成于素讲之不惑,非其得诸偶然之幸而笃于自是之私。
夫是以辩之而无穷,索之而不败。
君子之重其心如此也。
昔者舜禹相传之际,其为心虑悉矣,出而求之人则惧其或危,入而求之道则惧其或微。
必将取之以精,协之以一,而后敢信焉,而有所固执。
则夫未至于精,未至于一,虽舜禹犹疑于遽信。
呜呼,吾亦奚取夫苟有见焉则自信而不疑哉!
苟有见焉则遽信而无疑,则其蔽也始坚而难改,而其辞始密而难间。
其视天下之人,举无出于其智,而不免于大愚
吾是以悲告子定见之过卑也,惜夫其敏决有馀而学问不足也。
彼其言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
夫百物之理无涯,一隅之见有限,古今之变有常,而吾才之或长而或拙也。
道之在天下,焉可取必于吾言哉!
取必于吾言,而吾言之塞焉,则以为非道而不受,而不反求诸其心。
故凡告子之所自信者,皆其口舌之功、耳目之便,非有实然不易之理,是以其性之说卒移于孟子
吾观其杞柳之喻一变而为湍水,再变而为食色,随声迁就,无有成论,则告子知其说之易以取穷,而终身义外之见不肯为孟子屈者,皆其不动心锢之。
呜呼,速成之患如此哉!
且夫学固病其无立也,幸而有刚果奋发之士,盖有望焉耳,而又骤用之,反陷于所长。
世无君子,则适以斯人祸道。
吾故谓北宫黝、孟施舍之徒不足恨也。
告子之刚果奋发,而顾为害道之人,哀哉!
子思常以「白刃可蹈,而中庸不可能」,吾夫子亦曰「人能蹈水火而死,而不能蹈仁」。
盖蹈白刃、犯水火,特一勇之决,虽妇人女子一俄顷之感慨者能之;
至于中庸仁义,非大人长者深用功者莫能守。
呜呼,吾悲君子以其中庸仁义之盗用功,死水火而不悔者乎!
子贡与回孰愈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止斋论祖》卷下
圣人之教人,不徒有以教之,而常有几以动之。
夫几者,圣人所以示人以内观返照之术也。
谓其为可以俪是人也,未必真可俪;
谓吾弗若是人也,未必真弗若。
要自有机缄于其间,直使学者持此心以自照自省,而不使之多上人,况敢躐等乎?
之不可以望回固也,夫子知之亦审矣,宜不待于发「孰愈」之问而后知其才之优劣也。
今而云者,岂圣人为是矫哉?
吾固曰几也,非矫也。
子贡与回孰愈,夫子之意其以几而□子贡也欤。
请试申之。
圣人之心何如哉?
如明镜,如止水,照古今,烛事情,无毫釐不尽也。
而况于门人弟子之间,平居常日,抠衣趋隅,其人之或贤或否,才之或长或短,不啻如烛照数计而龟卜,又奚事几,而安用夫发问也哉?
人苦不自知,有智者则以智矜人,有才者则以才傲物,甚至于铨品人才,妄自标置,如后世所谓「三君」、「八俊」之号者,其流弊不可胜言。
吁,亦惑矣!
圣人惧焉,故用是以警之,俾之痛自循省,曰:尔于颜回何如也?
尔自省于多知之智有弗若颜子欤,则蚤夜以思,就其所以如颜子者,去其所以不如颜子者,虽为颜子可也。
自省其克己之仁有弗类于颜子欤,则蚤夜以思,就其所以如颜子者,去其所以不如颜子者,虽为颜子可也。
以至勉其亿则屡中之多言,以类颜子之忘言;
去其酷好方人之俗学,以悟心斋之圣学。
则圣人所以悟子贡者,其几固已深矣。
又况人心之明,与日月并,庸人矜外观,故每用此心以照物,君子务内观,宜返此心以自照。
用以照物,则裁品不能无差;
用以自照,则长短于焉可判。
古之人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者,凡以明夫内观返照之学,而不以方人故也。
子贡于此一闻圣人警悟之几,如之何其处之?
曰:处之以弗如而已。
处之以弗如者,乃所以深如之也。
折巾效郭、易名,不足以为郭、蔺。
以吾之不可,柳下惠之可,斯可以为之男子。
呜呼,尽之矣!
抑尝反覆《论语》书,究圣人教人之术,不特于悟子贡一事为然,其语漆雕开与子游、子路,其几亦如此,第所语之几有正变之不同尔。
何以明之?
如子使漆雕开仕,而不仕;
子游以弦歌宰武城,而夫子谓割鸡焉用牛刀。
此夫子以正几试之也。
也、偃也,识夫子所试之几,卓然自立而不堕其语,故夫子一则以悦,一则曰「前言戏之耳」者,盖所以深与之也。
至语子路以「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与夫「衣敝缊袍而不耻」之说,此夫子以变几试之也。
子路不悟圣人所以试之之意,故或闻之喜,或请终身诵之。
夫子于是斥之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又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盖所以深贬之也。
借是以观,则夫子所以告子贡者,其与告夫三子之几,异辞而同旨,特赐悟而由也不悟尔。
愚于是益知子贡之学力虽未遽至于颜回之地,其去乎颜氏亦不远矣。
吁,颜何人哉,晞之则是矣。
邓文范 其一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八、《象山集》卷一
昨晚得仓台书,谓别后稍弃旧而图新,了然未有所得,殆似觅心了不可得者,此乃欲有所得之心耶?
初信欲归,此意极佳,但能不忘此意,更使深厚,则虽不归犹归也。
古人学如不及,尊德乐道,亲师求友之心,不啻饥渴,岂虚也哉?
是必务实之士真知不足者然后能如此也。
此与自任私智、好胜争强、窃近似以为外饰者,天渊不侔,燕越异乡。
察之不可不精,辨之不可不明。
于此不精明,便是不识路头,终汩没于形似而无所至止。
绵蛮黄鸟,止于丘隅」,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学不知止,而谓其能虑能得,吾不信也。
人不自知其为私意私说,而反致疑于知学之士者,亦其势然也。
人诚知止,即有定论,静安虑得,乃必然之势,非可强致之也。
此集义所生与义袭而取之者之所由辨,由仁义行与行仁义者之所由分,而曾子、子夏之勇,孟子告子之不动心,所以背而驰者也。
《书》曰:「钦厥止」。
不知所止,岂能钦厥止哉?
又曰:「安汝止」。
不钦厥止,岂能安汝止哉?
汝初信问读《易》之法,诚知所止,则其于往训如归吾家而入吾门矣。
闻秋试一中,亦为之喜。
试中试不中,有校定无校定,本不足深计,所可喜者,得失之心未去,未释然耳。
此心犹未释然,则所谓弃旧者特弃其末,未弃其本也,宜其谓之稍弃,此乃害心之本,非本心也,是所以蔽其本心者也。
愚不肖者之蔽在于物欲,贤者智者之蔽在于意见,高下污洁虽不同,其为蔽理溺心而不得其正则一也。
然蔽溺在污下者往往易解,而患其安焉而不求解,自暴自弃者是也。
蔽溺在高洁者,大抵自是而难解,诸子百家是也。
仓台虽未免有高洁之蔽,然不自是,当不难解矣。
复书已启其端,幸即求见而究其说。
万一尚且迟回,春晚当为一行也。
王顺伯 其二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八、《象山集》卷二
属者僭易陈露所见,蒙教复详至,开发多矣。
来书有「深不欲多言」之语,某窃谓于所不当言者,加一言则非矣;
若在所当言,则唯足以达其理意而已,不可以多少限也。
躁人之辞多者,谓其躁妄、错乱、赘疣,是则可删也。
今方将于道术趋向之间,切磋求是,则又奚多之病?
愿尊兄先除此一戒,使某得悉意承教,庶是非可明也。
尊兄所学以力行为主,不专务论说,所见皆行履到处,非但言说而已。
此不待论。
某固不敢以言说待尊兄,交游间亦不以此病兄,独谓兄所学不能无蔽耳。
杨、墨、告子许行之徒,岂但言说,其所言即其所,而孟子力辟之者,以为其学非也。
儒释之辨,某平时亦少所与论者。
有相信者,或以语之,亦无所辩难,于我无益;
有自立议论与我异者,又多是胜心所持,必欲己说之伸,不能公平求是,与之反覆,只成争辩,此又不可与论。
今之僧徒多担夫庸人,不通文理,既去发胡服,又安能使之发髡洁缁,而从吾游耶?
至于士大夫之好佛者,虽其好佛,亦只为名而已,此又不足与论也。
至如尊兄,不为名,不好胜,凡事皆公心求是,又聪明博洽,乡来未有自得处,犹有凝滞退缩之态,比来所见明白,议论发越,殊无凝滞退缩之态矣。
设有如是资质,如是所到,然但工一家之说,则又难论。
今兄两家之书已皆探讨,此而不与极论,则只成是自檐版矣。
乡来窃疑于兄者,以为兄之资禀质实,强敏有馀,宏大通远则不足,惧为平日所乡、所学、所习之所摄持,密制其命而不能度越摆脱,操不忘本之说以为典训,拒排释氏者于千里之外,而与「至则矣」、「趋而避之」者同其介然自守之意,则无间之可乘矣。
承来教谓「若使释果未进于儒,理须进步,何苦守其卑污而不进」,然后知高明之度本自宏阔,而某之疑则诚浅陋矣。
某前书所论,论其教之所从起,而兄则指其所造以辨之。
某虽不曾看释藏经教,然而《楞严》、《圆觉》、《维摩》等经,则尝见之。
如来书所举爱涅槃,憎生死,正是未免生死,未出轮回,不了四相者,正是未免生死,未出轮回。
四相虽有浅深精粗,然其寿者相,亦只是我相根本,潜伏藏识,谓之命根不断。
故其文曰:「若有人赞叹彼法,则生欢喜,便欲济度。
若有人诽谤彼所得者,即生嗔恨」。
此亦正是未免生死,未出轮回。
又如来教:「因地法行,亦无身心受彼生死」。
正是免得生死,出得轮回。
伊川先生有曰:「释氏只是理会生死,其他都不理会」。
近有一前辈参禅,禅丛中称其所得,一日举伊川先生之言,曰:「某当时若得侍坐,便问道不知除生死外更有甚事」?
不知尊兄所见与此人优劣如何?
若尊兄初心不为生死,不知因何趋向其道?
来书:「实际理地,虽不受一尘,而佛事门中,不舍一法」。
若论不舍一法,则虎穴魔宫,实为佛事;
淫房酒肆,尽是道场。
维摩使须菩提置钵欲去之地,乃其极则。
当是时,十地菩萨犹被呵斥,以为取舍未忘,染净心在,彼其视吾《诗》、《礼》、《春秋》,何啻以为绪馀土苴。
唯其教之所从起者如此,故其道之所极亦如此。
故某尝谓儒为大中,释为大偏。
以释与其他百家论,则百家为不及,释为过之。
原其始,要其终,则私与利而已。
来教谓「佛说出世,非舍此世而于天地外别有乐处」。
某本非谓其如此,独谓其不主于经世,非三极之道耳。
又谓「若众圣所以经世者,不由自心建立,方可言经世异于出世而别有妙道也」。
吾儒之道乃天下之常道,岂是别有妙道?
谓之典常,谓之彝伦,盖天下之所共由,斯民之所日用,此道一而已矣,不可改头换面。
前书固谓今之为释氏者,亦岂能尽舍吾道,特其不主于是,而其违顺得失,不足以为深造者之轻重耳
尊兄谓「行所当行」。
尊兄日用中所行合理处,自是天资之美与探讨儒书之力,岂是读《华严》自省发后方始如此。
然尊兄岂能保其所行皆合于理乎?
韦编三绝后赞《易》,敢道尊兄未尝从事如此工夫;
「吾志在《春秋》」,敢道尊兄不能有此志;
「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敢道此非尊兄之所欲。
如是而谓儒释同,恐无是理。
今尊兄将空诸所有,其视硁硁击磬者,果为何事哉?
若谓「治大国若烹小鲜」,「不以智治国,国之福」,或者其可以与尊兄之道并行而不悖也。
某方吐胸中愚见,欲求订正其辞,不得不自达,愿尊兄平心观之。
如不以为然,幸无爱辞。
乡时兄弟有所论难,尚蒙推挽,令各极其意,况在朋友,彼此无他疑,正宜悉意评论,期归乎一是之地。
某平昔愚见所到,持论甚坚,然人言有以服其心,则不惮于幡然而改。
惟尊兄有以知我非执己好胜者,幸不惮尽言。
若鄙言可采,亦愿尊兄不惮改辙也。
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夫子自谓:「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耳」。
又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又曰:「我学不厌而教不倦」。
此其不可为吾人标的乎?
但只如此随见在去,岂便无益于天下,顾有如尊兄之质,不无可惜处。
适得张南轩与家兄书,今附达家兄处,可试观之,如何?
家兄逼岁必归宅上,不知曾更有切磋否?
岁即除,伏几多为亲寿,以厚新祉。
朱元晦 其一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九、《象山集》卷二、《太极发明》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五、《宋史纪事本末》卷八○、雍正《江西通志》卷一四○、乾隆《龙虎山志》卷一四、《南宋文范》外编卷三
黄、易二生归,奉正月十四日书,备承改岁动息,慰浣之剧。
不得嗣问,倏又经时,日深驰乡。
闻已赴阙奏事,何日对扬?
伏想大摅素蕴,为明主忠言,动悟渊衷,以幸天下。
恨未得即闻绪馀,沃此倾渴。
外间传闻留中讲读,未知信否?
诚得如此,岂胜庆幸!
乡人彭世昌得一山,在信之西境,距敝庐两舍而近,实龙虎山之宗。
巨陵特起,豗然如象,名曰象山
山间自为原坞,良田清池,无异平野。
山涧合为瀑流,垂注数里。
两崖有蟠怪石,却略偃蹇,中为茂林
琼瑶冰雪,倾倒激射,飞洒映带于其间,春夏流壮,势如奔雷。
木石自为阶梯,可沿以观。
佳处与玉渊、卧龙未易优劣。
往岁彭子结一庐以相延,某亦自为精舍于其侧。
春间携一侄二息,读书其上。
又得胜处为方丈以居,前挹闽山,奇峰万叠,后带二溪,下赴彭蠡
学子亦稍稍结茅其傍,相从讲习,此理为之日明。
舞雩咏归,千载同乐。
某昔年两得侍教,康庐之集,加款于鹅湖,然犹卤莽浅陋,未能成章,无以相发,甚自愧也。
比日少进,甚思一侍函丈,当有启助,以卒馀教。
尚此未能,登高临流,每用怅惘!
往岁览尊兄与梭山家兄书,尝因南丰便人,僭易致区区,蒙复书许以卒请,不胜幸甚!
古之圣贤,惟理是视,之圣,而询于刍荛,曾子之易箦,盖得于执烛之童子。
《蒙》九二曰:「纳妇,吉」。
苟当于理,虽妇人孺子之言所不弃也。
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
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
或乖理致,虽出古书,不敢尽信也。
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人言岂可忽哉?
梭山兄谓:「《太极图说》与《通书》不类,疑非周子所为。
不然,则或是其学未成时所作;
不然,则或是传他人之文,后人不辨也。
盖《通书·理性命章》言中焉止矣。
二气五行,化生万物,五殊二实,二本则一。
曰一,曰中,即太极也,未尝于其上加无极字。
《动静章》言五行、阴阳、太极,亦无无极之文。
假令《太极图说》是其所传,或其少时所作,则作《通书》时,不言无极,盖已知其说之非矣」。
此言殆未可忽也。
兄谓梭山急迫,看人文字未能尽彼之情,而欲遽申己意,是以轻于立论,徒为多说,而未必果当于理。
大学》曰:「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人无古今、智愚、贤不肖,皆言也,皆文字也。
观兄与梭山之书,已不能酬斯言矣,尚何以责梭山哉?
尊兄向与梭山书云:「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
不言太极,则无极沦于空寂,而不能为万化根本」。
夫太极者,实有是理,圣人从而发明之耳,非以空言立论,使后人簸弄于颊舌纸笔之间也。
其为万化根本,固自素定,其足不足、能不能,岂以人言不言之故耶?
《易·大传》曰:「易有太极」。
圣人言有,今乃言无,何也?
作《大传》时不言无极,太极何尝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耶?
《洪范》五皇极列在九畴之中,不言无极,太极亦何尝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耶?
太极固自若也,尊兄只管言来言去,转加糊涂,此真所谓轻于立论,徒为多说,而未必果当于理也。
兄号句句而论、字字而议有年矣,宜益工益密,立言精确,足以悟疑辨惑,乃反疏脱如此,宜有以自反矣。
后书又谓:「无极即是无形,太极即是有理。
周先生恐学者错认太极别为一物,故着无极二字以明之」。
《易》之《大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已是形而上者,况太极乎?
晓文义者举知之矣。
自有《大传》,至今几年,未闻有错认太极别为一物者。
设有愚谬至此,奚啻不能以三隅反,何足上烦老先生特地于「太极」上加「无极」二字以晓之乎。
且「极」字亦不可以「形」字释之。
盖极者,中也,言无极则是犹言无中也,是奚可哉?
若惧学者泥于形器而申释之,则宜如《诗》言「上天之载」,而于下赞之曰「无声无臭」可也,岂宜以「无极」字加于太极之上?
朱子发濂溪得《太极图》于穆伯长伯长之传出于陈希夷,其必有考。
希夷之学,老氏之学也。
无极」二字,出于《老子·知其雄章》,吾圣人之书所无有也。
老子》首章言「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而卒同之,此老氏宗旨也。
「无极而太极」,即是此旨。
老氏学之不正,见理不明,所蔽在此。
兄于此学用力之深,为日之久,曾此之不能辨,何也?
《通书》「中焉止矣」之言,与此昭然不类,而兄曾不之察,何也?
《太极图说》以「无极」二字冠首,而《通书》终篇未尝一及「无极」字。
二程言论文字至多,亦未尝一及「无极」字。
假令其初实有是图,观其后来未尝一及「无极」字,可见其道之进,而不自以为是也。
兄今考订注释,表显尊信,如此其至,恐未得为善祖述者也。
潘清逸诗文可见矣,彼岂能知濂溪者?
明道、伊川亲师承濂溪,当时名贤居潘右者亦复不少,濂溪之志,卒属于潘,可见其子孙之不能世其学也。
兄何据之笃乎?
梭山兄之言恐未宜忽也。
孟子与墨者夷之辩,则据其「爱无等差」之言;
许行辩,则据其「与民并耕」之言;
告子辩,则据其「义外」与「人性无分于善不善」之言,未尝泛为料度之说。
兄之论辩则异于是。
如某今者所论,则皆据尊兄书中要语,不敢增损。
或稍用尊兄泛辞以相绳纠者,亦差有證据,抑所谓「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
兄书令梭山「宽心游意,反覆二家之言,必使于其所说如出于吾之所为者,而无纤芥之疑,然后可以发言立论,而断其可否,则其为辩也不烦,而理之所在无不得矣」。
彼方深疑其说之非,则又安能使之如出于其所为者而无纤芥之疑哉?
若其如出于吾之所为者而无纤芥之疑,则无不可矣,尚何论之可立、否之可断哉?
兄之此言,无乃亦少伤于急迫而未精耶?
兄又谓:「一以急迫之意求之,则于察理已不能精,而于彼之情,又不详尽,则徒为纷纷,虽欲不差,不可得矣」。
殆夫子自道也。
向在南康,论兄所解《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一章非是,兄令某平心观之。
某尝答曰:甲与乙辩,方各是其说,甲则曰愿某乙平心也,乙亦曰愿某甲平心也,平心之说,恐难明白,不若据事论理可也。
今此「急迫」之说,「宽心游意」之说,正相类耳。
论事理,不必以此等压之,然后可明也。
梭山气禀宽缓,观书未尝草草,必优游讽咏,耐久䌷绎。
今以急迫指之,虽他人亦未喻也。
夫辨是非,别邪正,决疑似,固贵于峻洁明白,若乃料度、罗织、文致之辞,愿兄无易之也。
梭山兄所以不复致辩者,盖以兄执己之意甚固,而视人之言甚忽,求胜不求益也,某则以为不然。
尊兄平日惓惓于朋友,求箴规切磨之益,盖亦甚至。
独群雌孤雄,人非惟不敢以忠言进于左右,亦未有能为忠言者,言论之横出,其势然耳。
向来相聚,每以不能副兄所期为愧。
比者自谓少进,方将图合并而承教。
今兄为时所用,进退殊路,合并未可期也。
又蒙许其吐露,辄寓此少见区区。
尊意不以为然,幸不惮下教。
政远,惟为国保爱,倚需柄用,以泽天下。
张辅之 其一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象山集》卷三
来书累累及己事,辞复而意切,读之甚喜慰。
苟如是,谁不欲相告者,况如某之直而多言者耶?
今此子寿兄入邑,此事政可面论。
第恐事罢不复能留,至邑又有谒见应接之烦,虽相见,有不暇及此耳。
故略寓此言之。
蒙谕针膏肓之说,且师友切磋之言,孰不欲各中其病,顾恐学未至,识未明,不能知人之病耳。
又恐言或中病,而听者不自以为病,不能受耳。
又子方求吾言,但当尽子受言之道,不当教我告子之方。
使我告子而无其方,则其言不足求矣。
子岂可教之使如何而告子耶?
必欲教人告己,是何异教玉人雕琢玉哉?
至引孔子答弟子问仁、问政、问孝之说,此尤非所宜言。
孟子孔子,特曰愿学而已。
吾于孔子弟子,方且师仰敬畏之不暇,如颜子曾子,固不待论,平时读书至子夏、子游、子张蘧伯玉、南宫适诸贤言行,未尝不惕焉愧畏,钦服而师承之。
而子遽可以孔子望我邪?
且子既能究观圣人答弟子之言,知其无不尽处,扩而充之,圣人亦只如此是已。
已知教人之方,则吾当北面矣,尚何以针子膏肓邪?
虽然,庸讵知此言之非针子膏肓也?
写至此欲止,恐子未能深悟,试更为详言之。
学者大病,在于师心自用。
师心自用,则不能克己,不能听言,虽使羲皇、唐、虞以来群圣人之言毕闻于耳,毕熟于口,毕记于心,祗益其私,增其病耳。
为过益大,去道愈远,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来书谓备尝险阻辛苦,而无操心危、虑患深之效,此亦非也。
子之能特然自立,异于流俗,趣舍必求是,而施设不苟。
人之所为,有所不敢为,人所不能为,己或能为之。
人之所知,有所不敢知,人所不能知,己或能知之。
凡此岂非操心危、虑患深之效欤?
虽然,至于师心自用,学植不进,未必不由此也。
古之所谓曲学诐行者,不必淫邪放僻,显显狼狈,如流俗人不肖子者也。
盖皆放古先圣贤言行,依仁义道德之意,如杨、墨、乡原之类是也。
此等不遇圣贤知道者,则皆自负其有道有德,人亦以为有道有德,岂不甚可畏哉?
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行其所知则光大」。
尊所闻,行所知,要须本正。
其本不正,而尊所闻,行所知,只成得个檐版。
自沉溺于曲学诐行,正道之所诋斥,累百世而不赦,岂不甚可畏哉?
若与流俗人同过,其过尚小,檐版沉溺之过,其过甚大,真所谓膏肓之病也。
来书举程明道先生静亦定、动亦定之语,此非子之所知也。
定之于动静,非有二也。
来书自谓静而定,亦恐未能果如是也,是处静处动不同矣。
子之意,岂不自谓静时尚或能定,独难于动而定耶?
凡子之所谓定者,非果定也,岂有定于静而不能定于动邪?
至又谓近虽未能不动,而于动中之定颇庶几焉,此正是檐版处。
子寿兄可面扣之。
若已悟得,亦不妨验过。
如意有未平,而子寿处或冗未暇言,无惜以片纸见问,切磋之益,政有所望,非所敢惮也。
曹立之 其二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象山集》卷三
得书,乃知周丞处书未达。
其间大概论立之果于自是其说,而不能尽人之说。
所述敏道正甫之言,以示二公,皆谓立之殊失其辞旨。
某往在都下与四方朋友讲辩,当其失辞处,必徐谓之曰「恐老兄未能自达其意」,必使审思而善其辞。
彼或未能自申,则代之为说。
必使其人本旨明白,言足以尽其意,然后与之论是非。
是非本在理,当求诸其理,不当求诸其辞。
辞失而非其意,尤不当据,况又非其辞而可据乎?
若各以言语占道理,其叙述他人处,必如法吏之文致,则只成是必欲其说之胜,非所以求至当也。
大抵人之所见所学,固必自以为是;
与异己者辨,固当各伸其说;
相与讲求其至,期归乎一是之地,固不可苟合强同。
然至其未能尽他人之说,而果于自是,则其势必归于欲己说之胜,无复能求其至当矣。
公孙丑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之问,其见至陋,孟子斥之之辞,亦甚峻切,然不但已,难之至再至三,故孟子之意愈白,而之惑亦解。
、尹士、充虞之问亦然。
问辩如此,虽甚坚而不可屈,益为明理者之愿。
无他,惟各献其所疑,以尽人之说,非以自是之意必之于其先也。
至于夫子对阳货,则逊辞以适其意,而不与之辩;
子路「何必读书」之说,则厉辞以斥其过,而不容其辩。
又如孟子告子、夷之、陈相之说,亦皆先有自必之意,此则圣贤洞照彼己,所见甚明,已臻其至,而不复有可改易者也。
若此则不可与学者请益决疑、讲道求是之时同年而语矣。
立之所见,已如圣贤之臻其至,不复可以改易,方将解他人之惑以明其道,则又不可以前说议立之矣。
然区区之见,以为立之今日所到,去圣贤尚远,未可遽尸此任,想立之亦未遽如此,但失于讲究,堕常人之通患尔。
由前之说,乃今日讲辩者之通患也。
然遂此而不改,则是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至当一是之地,不复可至矣。
立之乡与赵学古往复书,病正坐此。
声色臭味,富贵利达,流俗之所汩没者在此。
立之自少有志度越此等,非出于勉强。
道之不明不行,佛老之徒遍天下,其说皆足以动人,士大夫鲜不溺焉。
立之儒雅自将,未尝一入其樊。
懈怠纵弛,人之通患。
知之非艰,行之惟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人所同戒。
立之志力坚固,践行有常,苟有所知,自许不畔。
人之质性有贤善者,多病于庸。
立之自少开爽,文义洽通。
凡有血气,皆有争心,苟有所长,必自介恃。
当其蔽时,虽甚不足道者,犹将挟以傲人,岂可望其「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也?
立之平日所积,不为不多,然闻有谈道义者,必屈己纳交,降心叩问,原其设心,本以审是求理,非直为名而已也。
凡此皆立之之实,非有所誉。
立之者,可谓士矣。
然求之中行狂狷,则当立于狷者之列。
固有所强矣,而不免于弱;
固有所明矣,而不免于弱。
弱病固不能免,而所大患者尤在于不明。
必欲天下之理无所不明,必至夫子耳顺之年而后可言。
然「学而不厌」,「发愤忘食」,「回非助我」,「启予者商」,则虽夫子之圣,亦非有天下之理皆已尽明,而无复有可明之理。
今谓立之不明者,非固责其不能尽明天下之理,盖谓其有不自知之处也。
人各有能有不能,有明有不明,若能为能,不能为不能,明为明,不明为不明,乃所谓明也。
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
立之畴昔乃狷者之体,至其皇皇于求善,汲汲于取益,而不敢自安自弃,固有不终狷之势。
比来言论果决,不复有不自安之意,自信笃确,不复有求善取益之实,如得昆崙之,协以凤鸣,校以秬黍,方将同律度量衡以齐一天下,则与前所谓狷者之体大不侔矣。
诚使立之之学果至此地,固不可泛议其超躐也。
陈后山有曰:「醉酒者乱,操刀者割,则有以使之也」。
某虽浅陋,然留意学问之日久,更尝颇多,若所以使立之至此者,颇能知其本末。
立之但能以「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之法试思之,当亦有自知者矣。
以为有序,其实失序;
以为有證,其实无證;
以为广大,其实小狭;
以为公平,其实偏侧;
将为通儒,乃为拘儒;
将为正学,乃为曲学。
以是主张吾道,恐非吾道之幸。
姑随所见,其号不侈,小心退逊,以听他日之进,则小可大,狭可广,拘可通,曲可直,便不至失序,便不至无證。
苟能自省,虽才质下于立之者,可免此病。
苟不自省,虽才质高于立之者,亦或有此病。
子夏,孔门之高弟,百世之师表,其才质岂易得哉?
当时夫子告之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夫所谓小人者,岂险贼不正之谓哉?
果险贼不正,则又安得谓之儒?
虽曰儒矣,然而有所谓小人儒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虽曰小人哉,然不可不谓之士。
尹士所疑于孟子者,非险贼不正之谓也,然闻孟子之言,则曰「士诚小人也」。
今智识未能及尹士,而其号则侈于孟子立之能于此自省,则庶乎能免于不明之患矣。
承欲杂说,谩录近一二书并论学一段去。
论学一段,虽是旧所说,然恐立之不及见,亦欲立之更留心考之。
横渠先生云:「见识长得一格,看得又别」。
此语诚是。
诸葛诚之 其一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一、《象山集》卷四
诚之嗜学甚笃,又有筋力,朋友间尤所赖者。
讯后曾与淳叟款曲否?
既见其过,义不宜默。
承谕惟知顿身于规矩准绳中,而痛锄狂妄之根。
诚使心不狂妄,而身中规矩准绳,不亦善乎?
纵未能如此,但狂妄日减,日就规矩准绳,日以纯熟,亦为难得。
诚之之勤笃,从事于规矩准绳中,此亦其所长也,但不知所谓狂妄之根者果何如?
将何如而锄之?
不知下手锄时,便锄得去也无?
若锄得去,自后却遂无此矣,为复此根非若草木之根,一锄去后便无,虽锄得去,又复生耶?
为复虽锄之而不能尽去之耶?
又不知此狂妄之根,与常人同,不与常人同?
是素来有此,是后来起得?
若后来起得,却是因何而起?
凡此皆当辨明。
诚之所愧惕者,为复只是狂妄未息,未中规矩准绳而愧惕?
为复别有未足处后愧惕?
为复二者兼之?
此一节亦须明白。
古人不自满假,克自抑畏,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取善求益,如恐不及者,乃其践履之常也。
诚若此者,非如桎梏陷阱然也。
《中庸》言「恐惧乎其所不闻」,而《大学》言「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此其辩也。
讲学固无穷,然须头项分明,方可讲辩。
若自交加糊涂,则须理会得交加糊涂处分明,方可讲辩。
杨朱墨翟、老、庄、申、韩,其道虽不正,其说自分明
若是自分明,虽不是亦可商确理会。
大抵讲学,有同道中鞭策切磨者,有道不同而相与辩明者。
孟子与杨、墨、告子辩,此是道不同而与之辩明者也。
如舜、禹、益、皋陶相与都俞吁咈,夫子与颜渊仲弓闵子骞相与问答,是同道中发明浸灌,鞭策切磨者也。
如子夏、子游之论门人小子,子张、子夏之言交道,虽同师夫子,各有所得,亦是有不同处。
当时子夏、子游、子张各知其有不同,乃有商量处,纵未能会通,亦各自分明。
若更要理会尽不糊涂,承合并之期不远,且欲得诚之自理会得头项分明,庶几相见有可理会也。
刘淳叟 其二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一、《象山集》卷四
淳叟平日闻言辄喜,遇事辄询,有听纳之体。
然亲朋间未肯归以取善之实,岂似逆而顺情者喜听,而真实苦口者之未能无龃龉耶,抑从悦者多而改绎之未至也?
此虽据前日而论,然今亦未能无疑于淳叟也。
秋试《礼记》义破题诚佳,然或者谓所出题乃淳叟意旨,而作义者适尔投合。
苟当于理,岂厌其同?
不稽诸理而苟异以求致益之名,则固非也。
场屋之弊固久,然有志者持文衡,将此理是责。
谓彼善于此则可,谓理固如此,则不知言甚矣。
申公曰「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今曰「道不在多言,学贵乎自得」。
明理者观之,二语之间,其病昭矣。
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墨子非不力行也。
其往也,使人让灶让席;
其反也,人与之争灶争席,杨子非不自得也。
二氏不至多言,而为异端。
侍侧,夫子无言,可也。
杨、墨交乱,告子许行之徒,又各以其说肆行于天下,则孟子之辨岂得已哉?
或默或语,各有攸当。
以言餂人,以不言餂人,均为穿窬之类。
夫子之于颜子,盖博之以文。
夫博学于文,岂害自得?
颛臾之不必伐,卫政之必正名,冉有、季路不能无蔽,夫子不得不申言之。
夷之、陈相告子之徒,必执其说以害正理,则孟子与之反覆,不得不致其详。
必曰不在多言,问之弗知弗措,辨之弗明弗措,皆可削也。
自得之说本于孟子,而当世称其好辨。
自谓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中庸》固言力行而在学问思辨之后,今淳叟所取自得、力行之说,与《中庸》、《孟子》之旨异矣。
仁智信直勇刚,皆可以力行,皆可以自得,然好之而不好学,则各有所蔽。
倚于一说一行而玩之,孰无其味?
不考诸其正,则人各以其私说而傅于近似之言者,岂有穷已哉?
淳叟之气禀,固自有异于人者。
往时朋旧相亲,鲜不服其粹和醇美,以为无疵。
淳叟之心往往有不敢自欺者,求他人之明,如淳叟之心不可欺,则亦鲜矣。
至如晚寝早作,躬亲细事,筋力日强,精神日敏,则自去冬以来其效甚著,纵有荒怠,勉之斯复。
所不足者,恐不独在是也。
麟之侄近颇精进,论事尽有根据。
至如说淳叟,辄欲以一言断之,此亦是其病处,固尝辟之矣。
然在淳叟,不可不察。
宏父德器言论,皆有馀味,诚有其仁,亦焉用佞?
然光明所烛,波澜所及,不已于学者,当有充长之验。
大禹之圣,闻「在知人、在安民」之言,则吁而致其问。
仁有所未宏,智有所未足,勇有所未至,而欲敛然自安于「弑父与君亦不从也」之列,则亦偷矣。
馆学之官,非宰比,能勉以进,无苟自安,则吾道有望。
道之异端,人之异志,古书之正伪,固不易辨,然理之在天下,至不可诬也。
有志于学者,亦岂得不任其责?
如射者之于的,虽未能遽中,岂得而不志于是哉?
闲先圣之道,辟邪说,放淫辞,于今当有任其责者。
而多言是病,此公孙弘禁民挟弓弩之策也。
与胡达材书 其二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一、《象山集》卷四
达材资质甚美,天常亦厚,但前此讲学,用心多驰骛于外,而未知自反。
喻如年少子弟,居一故宅,栋宇宏丽,寝庙堂室,厩库廪庾,百尔器用,莫不备具,甚安且广。
而其人乃不自知,不能自作主宰,不能汎扫堂室,修完墙屋,续先世之业而不替,而日与饮博者遨游市肆,虽不能不时时寝处于故宅,亦不复能享其安且广者矣。
及一旦知饮博之非,又求长生不死之药,悦妄人之言,从事于丹砂、青芝、煅炉、山屐之间,冀蓬莱、瑶池可至,则亦终苦身亡家,伶仃而后已。
惟声色、臭味、富贵、利达之求,而不知为学者,其说由前;
有意为学,而不知自反者,其说由后,其实皆驰骛于外也。
昨相聚时,觉达材精神日渐收拾,不甚驰散。
但收拾之初,未甚清明,蒙然未有所向。
虽讲切之次,感而必应,此乃达材本心,非由外铄,故如此耳。
至于蒙而未发,则是驰骛昏扰之久,大体未能顿清明耳。
若不宁耐,复放而他驰,入妄人之说,以求长生不死之术,则恐蓬莱、瑶池终不可至,而蕞尔之身将毙于煅炉山屐之间矣。
蒙见信之笃,辄此以助进修。
向时曾说将《孟子·告子》一篇及《论语》、《中庸》、《大学》中切己分明易晓处朝夕讽咏。
接事时,但随力依本分,不忽不执,见善则迁,有过则改,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久当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矣。
不知曾如此作工夫否?
邵中孚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四、《象山集》卷七、《江右文钞》卷四
所示进学證验,此乃吾友天资朴茂,立志坚笃,故能如此,可喜可庆。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乃吾分内事耳。
若不亲师友,汩没于流俗,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岂不可怜哉?
孟子曰:「苟得其养,无物不长;
苟失其养,无物不消」。
今吾友既得其本心矣,继此能养之而无害,则谁得而禦之。
如木有根,苟有培浸而无伤戕,则枝叶当日益畅茂;
如水有源,苟有疏浚而无壅窒,则波流当日益充积。
所谓「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
大抵读书,诂训既通之后,但平心读之,不必强加揣量,则无非浸灌、培益、鞭策、磨励之功。
或有未通晓处,姑缺之无害。
且以其明白昭晰者日加涵泳,则自然日充日明,后日本原深厚,则向来未晓者将亦有涣然冰释者矣。
告子》一篇,自「牛山之木尝美矣」以下,可常读之,其浸灌、培植之益,当日深日固也。
其卷首与告子论性处,却不必深考,恐其力量未到,则反惑乱精神,后日不患不通解也。
此最是读书良法,其他非相见莫能尽。
尚书》、《皋陶》、《益稷》、《大禹谟》、《太甲》、《说命》、《旅獒》、《洪范》、《无逸》等篇,可常读之,其馀少缓。
何时得相见,诸当面尽。
未间,千万勉旃,以卒贤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