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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问二 其一 性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七
问:《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静之为名,善恶不得而居」。孔子曰「性相近」,此生而静之说也。学孔子而近者如孟轲、荀况、扬雄,或以为善,或以为恶,或以为善恶混。而孟子道告子之言曰:「生之谓性,性犹湍水」。又曰:「性无善无不善」。又曰:「有性善,有性不善」。而至于韩愈,又以谓性有三,中人可与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夫性一也,自六说者观之,其源既已大异,而末学之辩,波澜滋广。道之不明也,道之不行也,以学者不尽其性而已。孔子之言,经也,经不可刊。反经以正诸子之异,则或善或恶,或善恶混,必居一于是矣。以夫生而静且相近者为性,则其曰生之谓性、性无善无不善者,其说亦奚不可也?然而告子未尝知义,惟曰从其白于外也,是岂性之说也哉!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诚之在我者如是,则诸君之语「性」,不可以外诸己而求也。
春秋左氏传杂论二 其十三 致犨栎之田于郑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
楚王缢于芋尹申亥氏,子干、子晰皆自杀,弃疾即位(平王也。),使枝如子躬聘于郑,且致犨、栎之田(注:本郑邑,楚中取之。)。事毕,弗致。郑人请曰:「闻诸道路,将命寡君以犨、栎,敢请命」。对曰:「臣未闻命」。既复,王问犨、栎,降服而对曰:「臣过失命,未之致也」。王执其手曰:「子毋勤,姑归,不谷有事,其告子也(注:善其有权。)」。
右昭十三年。春秋之时,诸侯以诈谋相并,不可胜言。弃疾从于乱以得楚,无异于篡,未可以正义责也。然始即位而知楚取郑邑之过,欲归之,设非其本心,犹为诈善。枝如子躬忠耶?王弗致,犹将劝之,遣致而弗致,违君命以济其谀,欲诬邻国以开其怨隙,何以善其后哉?诸侯是以知楚之不竞也。《传》言弃疾令德有民,然不足以知枝如之为罪,执手而悦,且亲之,异于得原失信远矣。商于六里,张仪之徒所以误邻国、携人心,而杜预善其有权,预亦非也。
与杨仲远书 其三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
辱示高文,用意精深,益见好学之笃也。夫养气之道如治苗然,舍之而不耘,则有稂莠之伤;助之长,则揠之而槁矣。其说是也,然将不舍而耘之,则宜奈何?与夫助之长者又何辨?此近似之际,体之者尤当慎择也。夫以天废人,以人灭天,固不可也,然养气者不废人,不灭天,则天人犹两立矣,乌睹所谓合一者哉!反身者,反求诸身也,盖万物皆备于我,非自外得,反诸身而已。反身而至于诚,则利人者不足道也。伯夷求仁而得仁,子贡以是知孔子不为卫君,其言正为让国而发。至于天下视之为去就,则夷齐非求为此也,乌得以此为求仁之效哉!是犹未免以迹论也。生之谓性,未有过也。告子论生之所以谓之性,则失之矣。老氏之有无,佛氏之色空,盖将明天下而赜,非有人物之异也。老子以有生于无,又曰有无之相生,是不知有无一致矣。《正蒙》谓万象为太虚中所见物,则物与虚不相资,卒陷于浮图以山河大地为见病之说,山河大地正指物言之也。若谓指物言之可也,则浮图见病之说不足非矣。此与佛氏以心法起灭天地,更当究观,所谓心法起灭天地之旨,未易以一言攻之也,更详味之如何?或有未尽,无惜疏示。
与杨仲远书 其四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
寄示杂论,用意精确,益见好学之笃也,甚慰甚慰。夫克己者,扬雄所谓胜己之私是也。反身而诚,则常体而足,无所克也,故前书论反身与克己异意耳,更详考之。告子知生之谓性,而不知生之所以谓之性,故失之,非生之谓性有二说也,特告子未达耳。《乾》之六爻有臣位。而坤之六爻无君位。夫《乾》之九二虽曰有臣位,然君德也,故曰「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其此之谓乎!用是求之,则乾坤君臣之位可推而知也。某在此虽多事,亦时得开卷。闻于经史颇有论著,并所讲《乾》、《坤》义,无惜录示。冗迫,书不能究。
与刘器之书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向承垂示许丞《易义》,其用意精深,自成一家之学。伏读之久,开发多矣,然鄙意犹有疑者。《复卦义》曰:「怒,恶之使也,东方之情也;元,善之长也,东方之德也。善恶之分,吉凶始焉」。《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四者一本于中,则怒不可独谓恶之使也。怒而中节,是谓达道,而遂以元怒为善恶之分,亦恐未可也。又曰:「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所谓出怒不怒,盖以救世,非修身之道也。修身则致虚守静,不可以动,动则有怒,有怒,与仁违矣」。某以谓诚者合内外之道,成己乃所以成物也。谓不可以修身而可以救世,恐无是理。修身不可与仁违,治天下独可与仁违乎?颜子不迁怒,非无怒也,不迁而已。是谓中节,此颜子所以修身也。而孟子以禹、稷之事与之,谓之易地则皆然,盖救世修身本无二道故也。《大学》论治天下国家必始于正心诚意,孟子则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皆是意也。夫物我易观,不能通天下为一,正今日学者之失,此弊尤当救之,不可畏也。又曰:「孟子四十不动心,颜子之年未至也」。是未以不动心与颜子也。又曰:「颜子复礼以存心,故其静也仁」。是以仁与之也。公孙丑问不动心,孟子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夫仁,孔子不敢居;不动心,告子之所易。以孔子不敢居者与之,而不与告子之所易者,恐似不伦也。又曰:「孟子之言不动心也,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此方以不动涉动者也,不动则专气致柔,复以自知而已。动则养气以为马,知言以为途也」。孟子论知言养气,乃不动心之道所以异告子者,恐非专为涉动也。又曰:「颜子之所养夜气也,孟子之所养旦气也」。夜气不存,则于旦气乎何有?旦昼之所为,有以梏亡之,则夜气亦不存矣。但深考孟子之言,则其义可见,恐所养不须离而为二也。古之好学者,必就有道而正焉。某不敢自谓好学,至于就有道而正焉,心不敢忘也。故辄布所闻,取正于左右,如未中理,愿详见教。
孟子解 其三十五 天下之言性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七
天下之言性,则故而已矣,告子曰「生之谓性」是也,列子曰「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生之谓性,气质之性也。君子不谓之性,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如禹之治水,因其势而利道之,行其所无事是也。不知行其所无事,而用私智之凿,是以故灭命也。所谓命者,列子谓「不知吾所以然而然」是也。苟求其以利为本,则虽天之高,星辰之远,于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神宗日录辨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八
上问:「唐太宗如何主」?对曰:「陛下当以尧舜为法,唐太宗所为不尽合法度。末世学士大夫不能通知圣人之道,故常以尧舜为高而不可及,不知圣人经世立法,常以中人为制也」。
夫道止于中而已矣,圣人经世立法,非固贬损以中人为制,道固然也。故尧舜禹三圣相授,皆曰「允执厥中」而已。盖立法失中,其过与不及,皆非圣人之道也。
上问:「周公用天子礼乐,有之乎」?对曰:「于传有之」。「然则人臣固可僭天子」?曰:「周公之功,众人之所不能为;天子礼乐,众人所不得用。若众人不能为之功,报之众人所不得用之礼乐,此所以为称也。然周用骍而祭,周公以白牡,虽用天子礼乐,亦不嫌于无别」。
周公之所为,皆人臣之所当为也;为人臣之所当为,是尽其职而已。若人臣所不当为而为之,是过也,岂足为周公哉!使人臣皆能为众人之所不能,即报之以众人所不得用之礼乐,则朝廷无复有等威矣。故《记》曰:「鲁之郊也,周公其衰矣」。又曰:周用骍,周公白牡,虽用天子之礼乐,不嫌于无别。是犹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为有礼,非通论也。然周公用白牡,见于《明堂位》,所载凡四代之服器,鲁兼用之。白牡,商礼也,夏尚黑,周骍,则鲁兼用也,以是为有别,亦疏矣。
上问张端河北盐议,对曰:「亦恐未可为上言」。韩琦亦有文字,曰:「此事恐须少待,今且当以变通财利为先」。上曰:「但理财节用,亦足以富,如此事不为可也」。曰:「今诸路皆用刑辟榷盐,河北虽榷,似未有妨」。因言:「理财诚方今所先,然人主当以礼义成廉耻之俗为急。凡利者,阴也,阴当隐伏;义者,阳也,阳当宣著。此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也。若宣著为利之实,而礼义廉耻之俗坏,则天下不胜其弊,恐陛下不能得终于逸乐无为而治也」。
取之有艺,用之有节,先王所以理财也。故什一,天下之中制,自尧舜以来未之有改也。取其所当取,则利即义矣。故曰「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则义利初无二致焉,何宣著隐伏之有?若夫宣著为善之名,而阴收为利之实,此五霸假仁义之术,王者不为也。故青苗意在于取息,而以补助为名,市易欲尽笼商贾之利,而以均济贫苦为说,皆此意也。昔哀公问年饥用不足,而有若对曰:「盍彻乎」?孔子之徒其理财盖如此,使后世之士言之,人必以为迂也,非深知先王之道者,何足以语此!
上问如何得陕西钱重,可积边谷。对曰:「欲钱重,当修天下开阖歛散之法」。因为言:「泉府一官,先王所以摧制兼并,均济贫弱,变通天下之财,而使利出于一孔者,以有此也。其言曰『国事之财用取具焉』。盖经费则有常赋以待之,至于国有事,则财用取具于泉府。后世桑弘羊、刘晏粗合此意。自秦汉以来,学者不能推明其法,以为人主不当与百姓争利」。又因请内藏可出几何,以为均输之本。上曰:「三二百万,或三五百万可出也」。
桑弘羊为均输之法,置大司农丞数十人分主郡国,令远方各以其物如异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则卖之,贱则买之。是将擅天下商贾之利而取之也。先王以九职任万民,与通货财,商贾之职也。今为法尽笼天下之货而居之,商贾岂不失职乎?余尝考泉府之官,「以市之征布,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以其价买之物揭而书之,以待不时而买者」。夫物货之有无,民用之赢乏,常相因而至也。不售者有以歛之,盖将使行者无滞货,非以其贱故买之也。不时买者有以待之,盖将使居者无乏用,非以其贵故卖之也,此商贾所以愿藏于王之市,而有无赢乏皆济矣,其法岂与桑弘羊同日议哉!然泉府所以歛货者,以市之征布而已;市之征布,廛人所歛者是也,其歛能几何?以市之征布与市人交易,乃其宜耳。今乃欲借内藏之钱,何也?夫关市之赋,以待王之膳服,此经费也。邦之大用,内府待之;小用,外府待之。大用,谓大故大事也。泉府所谓国事之待用者,特内外府之所待,与夫经费之外者耳。其所用而取具,盖亦可知矣。而谓以是通变天下之用,皆饰说也。
王氏云:「陛下诚能慎察义理,而左右不循理之人,敢为妄言以沮乱政事,诚宜示之以好恶。经或言知、仁、勇,或言仁、智、勇,未有先言勇者,独称汤曰『天乃锡王勇知』者何也?《书》曰:『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汤以七十里起于衰乱之中,其初为流俗小人不悦,艰难如此,若非勇知,何能自济?所以能自济,尤在于勇。陛下救今日之弊,诚患不可以不勇。今朝廷异议纷纷,小有才而不便于朝廷任事之人者不过数人,亦不必人人有意。但如今朝士不识理者众,合为异论,则举朝为所惑」。
汤之克宽克仁,彰信兆民,故能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非有流俗小人不悦也。为其一怒安天下之民,故以勇知言之。「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盖言肇邦于有夏如此。若夫立法造事,不为众论所与,一以力胜之,而能成天下之务,未之有也。
上问:「程颢言不可卖祠部添常平本钱事,如何」?余曰:「颢所言以为王道之正,臣以为颢所言未达王道之权。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今祠部所可致粟四五十万,若凶年人贷三石,可全十五万性命。今欲为凶年计,当以凶岁为之,而国用有所不暇,故卖祠部所剃三千人头,而所可救活者十五万人性命。若以为不可,是不知权也」。
鬻祠部三千,盖六十馀万缗,固非三千人所能自具也,取之于力,本之民而已。由是得以不蚕而衣,不耕而食,亦取赀于力,本之民而已。故其徒益繁,则其害益甚,是未及赈饥,而先困吾民,以资游手也。先王之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积,故凶年饥岁民免于死亡,以其豫备故也。不知为政,乃欲髡其人而取其赀,以为赈饥之术,正孟子所谓「虽得禽若丘陵弗为也」。以是为王道之权,岂不谬哉(《诗》云:「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上因问:「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何谓也」?余曰:「能不以外物累其心者,诚也。诚则于物无所蔽,于物无所蔽则明矣。能学先王之道,以解其心之蔽者,明也。明则外物不能累其心,外物不能累其心则诚矣。人之所以不明者,以其有利欲以昏之,如能不为利欲所昏,则未有不明也。明者,性之所有也」。
诚者,天之道也,非外物不能累其心者所能尽也。告子之不动心,岂利欲能昏之哉!然而未尝知义也,未尝知义,非明也。然则所谓明者,非物格知至,乌足与此哉!荆公自谓能不以外物累其心,故其言每以是为至,盖以其未尝知天道故也。
前一日陈升之言:「制置三司条例司,升之难为更签书,只总领商量」。余曰:「如此,则合令谁签书」?升之曰:「只谏议与押」。余不答,既起与之同行归厅,余曰:「相公不欲签书制置司文字,何意」?升之曰:「体不便」。余曰:「参知政事恐非参知宰相政事,参知天子政事」。于是升之欲令孙莘老、吕吉甫领局,余与升之提举。余曰:「臣熟思之,此事但可如故,向时陛下使辅臣领此局,今亦只是辅臣领局,有何不可」?升之曰:「臣待罪宰相,无所不统,所领职事难称司」。余曰:「于文反后为司,后者君道也,司者臣道也,人臣称司,何害于理」?升之曰:「今之有司、曹司皆领一职之名,非执政所称」。余曰:「古六卿即今执政,故有司徒、司马、司空各名一职,何害于理」?曾公曰:「今执政古三公,六卿只是今六尚书」。余曰:「三公无官,只以六卿为官。如周公只以三公为冢宰,盖其他三公,或为司马,或为司徒,或为司空。古之三公,犹今之三师。古之六卿,犹今两府也。宰相虽无不统,然亦不过如古冢宰,只掌邦治,即不掌邦教、邦政、邦礼、邦刑、邦事,则虽冢宰亦有所分掌。今制置三司条例岂是卑者之事,掌之有何不可」?又云:「制置条例是人主职业,所谓制度也。《礼记》曰『非天子不制度』,臣不知制置条例使宰相领之,有何不可」?
《周官》六卿皆以上大夫为之,而冢宰掌邦之六典。虽掌邦治,实兼总六职,盖教、礼、政、刑、事,皆治之具故也。故冢宰施法于官府,而小宰以六职辨邦治,则其兼总可知矣。故周公以三公为之,盖宰相之任也。未闻有三公为司徒、司马、司寇、司空者,舜曰「畴咨若予采」,盖天下之事无非王事也。故舜自谓「予采」,则凡所以成天下之事,皆天子之职业矣。今之敕令所以诛赏废置,人主之大柄也,亦以有司为之,何止三司一司条例独为天子职业,而使宰相专领之乎?以宰相为有司,于体诚非宜,此但以口给禦人,取胜同列,非笃论也。
「凡兴事造业,振救衰弊,诚须临事而惧,若顾恤流俗人情,畏其不安,即不能为周公所为。商人与三监畔,征之三年,若畏人情不安,则必大赦以安之。及事平,乃更迁其世族庶士,居之洛邑,彰善瘅恶,以教训之,初无畏众之意。此所以能制礼乐而成周之太平也。柴世宗一日斩大将樊爱能以下二十七人,以能者代之,当时人情岂得帖然无不安者?古之有为者,上如周公,下如柴世宗,皆不苟畏人情,而但务因循,所以能各随其材分,兴起功业」。
周公东征三年,而东人欲其留,西人欲其归,迁其世族庶士居之洛邑,使密迩王室以教训之,非厉之也,人情何为而有不安者?柴世宗方用兵讨伐,斩二十七人以正军律,故能有功,非安平无事之时可为也。夫兴造事业,不稽乎众,而欲以辨给胜之,一有异己,则指为流俗,而妄引周公、世宗之事以惑圣听,不亦异乎?
上患内藏、三司见钱少,余曰:「纳绢差多而不知变转见钱,则积日月至于不可胜多。去年三司以斛斗合纳见钱,乃令变转金银匹帛上京。在京已患金银匹帛多于见钱,乃更令送金银匹帛。外方既折纳到见钱,却须要金银匹帛,诸路不免科买;民被科买,至买银一两用钱千七八。此皆有司不知开阖歛散轻重之权所致。鲁公曰:「只为人人皆言诸路若般却见钱,则钱荒不便」。又曰:「王安石常以为今钱不少,然人皆患钱少」。余曰:「假令钱少亦无可患,在唐贞观中米斗数钱,可谓钱少。然其时更为乐岁,人无所苦。唯唐中世用两税法,令百姓以钱为税,然后人始苦钱少。此由责人必变粟帛为钱输官,则人人皆当以粟帛易钱,则不得不以钱少为患。此乃上设法为患,非钱少为患也。今二税令人输粟帛,至今令输钱则取情愿,何由能致人患」?阳叔曰:「于古输诚然,今如官中给赐用钱不少,若斗米五钱,则斗米可折得五钱,官中合用钱,何由办给?则钱少亦不得不以为患」。余曰:「今官司用钱为多者,莫如粮草。若钱少而重,则粮草更不费钱。今近边百万贯,不能籴得百万石米。若斗米五钱,则五万贯足致百万石。至于其他用见钱,亦岂能多于粮草?就令用见钱处多,若钱重自可。如今合赐钱处折以他物,此乃人主轻重之权,何至更以钱少为患」?
二税用钱,故民间以钱少为患。三司以斛斗折钱,何异二税,而不以钱少为患,此何理也?今两税输粟帛皆有常数,若输钱取其情愿,则斗米五钱,所输无几矣,官司岂得不以钱少为患乎?若必令输粟,则是不取情愿,非法也。若不以时直输钱,则民受弊矣,皆不可也。夫钱重则物轻,若用处折以他物,则用物亦多矣。用物多则他物亦恐不足以给也。民之所有,粟帛而已,而钱者,官中所积也。终岁勤动,而斗粟尺帛不过数钱,虽边储百万石可致,其伤农甚矣,而谓钱少不足患,尤非理也。
呈程颢奏:王广渊不当妄意迎合俵粟,乞俵丝钱及折税绢作纳钱,云云。呈孙觉劄子,至「周公时天下已无兼并,又公私富实,故为此法阴相之,不专用此为治」,余曰:「无兼并,又公私富实,尚须此相;民兼并多,民乏绝者众,则此法岂可少?且觉言周公不专用此为治,今岂全废馀事,专行此法」?又读至「周公所以取息者,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故也」,余曰:「觉言今法则以为掊利,言周公之法则以为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若说今法之意如说周法,则今法何由致人异论」?又至象箸玉杯及作俑之说,以为今法虽未有害,及至后世,必有剥肤椎髓者,余曰:「此周公所不以为虑,而孙觉虑后世乃过于周公,此可谓私忧过计也」。觉所言无理至多,读不至终而止。
《周官》「平颁其兴积」,《新义》曰:「无问其欲否,概与之也,故谓之平」。则俵粟不取情愿,盖其本旨也。故台谏言广渊,不惟不以广渊为罪,乃更以为尽力。夫《周官》所谓平者,岂概与之谓哉?谓无偏陂而已。为是说者,特矫诬先王之法以为己资耳。泉府凡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国法为之息。盖贷民所以助不给,田不耕,宅不毛,犹使之出农粟里布,则游惰之民自致困乏。与夫实非不给而妄冒称贷者,有司辨之,宜若弗授也。又以国法为之息,则民不轻贷矣。莘老所谓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未为过论也。今兼并之家能以其资困细民者,初非能抑勒使之称贷也,皆其自愿耳。然而其求之艰,其出息重,非迫于其急不得已,则人孰肯贷也?今比户之民槩与之,岂尽迫于甚急不得已哉!细民无远虑,率多愿贷者,以其易得而息轻故也。以易贷之金,资不急之用,至期而无以偿,则荷校束手为囚虏矣。乃复举贷于兼并之家,出倍称之息,以偿官逋;明年复贷于官,以还私债,岁岁转易,无穷已也。欲摧兼并,其实助之,兴利之源,盖自兹始,而莘老之比作俑者,亦不为过论也。余以谓青苗利害不在愿与不愿,正在官司以轻息诱致之也。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青苗其意乃在取息而已,行周公之法而无仁心仁闻,是谓徒法,然则周公法、今法,安得不为异?
呈朱越乞小郡,上问朱越,佥取实对,又问越何处人,因甚人说他。余曰:「朱越是江宁人,臣久居江宁,与之相识。言者或以为臣欲差此人知建州,建州地远事繁,无职田,无锡赐,无酬奖。朱越素廉洁有行,居官无败事。又是大卿,比巩申、王秉彝辈只有过之,即无不及。理须与一郡如建州者」。上曰:「闻亦廉介,可惜年老」。佥言其不老,上曰:「若在京,好一见之」。余曰:「虽在京,陛下亦何须见?建州知州自来只是中书差,何足挂圣念。如臣者忠信诞谩之实,陛下乃当审察。若臣诞谩不足信任,便改命忠信之人,付之政事。以天下之大,岂无忠信可任以差除建州知州者」。上曰:「非为如此,只是人言欲考实」。余曰:「陛下每事欲考实,甚善,然所当考实乃有急于建州者」。又曰:「人主防人臣为奸,当博见人,穷理道,考事实。穷理道,考事实,则虽见奸人,无害。博见人,则人臣不能为朋党蔽欺。人臣为奸,尤恶人主博见人。故李逢吉之党相与谋,以为人主即位,当深防次对官上说」。
荆公每言:「人主博见人,则人臣不能为朋党蔽欺」。至除朱越建州,则固拒人主,使不得见,此何意也?朱越果材耶,见之何害?果不材,则固拒人主不得见,非蔽欺而何?观其言之彊悖,虽同列不可堪也,况君臣乎?夫君子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故暴慢之气不设于身体。于君臣之间狠愎如此,其所养盖可知矣。
上论不尚贤,余曰:「尊尊亲亲贤贤,并用先王之政事也。老子不尚贤,是道德之言」。
《书》曰:「德惟善政」。孔子曰:「为政以德」。离道德而为政事,非先王之政事也。
上曰:「用兵须有名,如何」?余以为无名则不可用兵。上曰:「恐但顾力如何,不计有名无名」。余曰:「苟可以用兵,不患无名,非兼弱攻昧,则取乱侮亡,欲加兵于弱昧乱亡之国,岂患无名?但患德与力不足耳」。
弱昧乱亡之国不足以有其民,而上无政刑,废诛不加焉,而后兼取之,则有名矣,此《书》称汤于桀之时为然也。乃曰「用兵不患无名」,此乃管仲责包茅不入之说耳,王佐不为也。
上曰:「使释老之说行,则人不务为功名,一切偷惰,则天下何由治」?余曰:「如老子言道德,乃人主所以运天下。但中人以下不明其旨,则相率乱俗,陷为偷惰,如西晋是也」。上曰:「乃人主所以运天下,非所以训示众人者也」。余曰:「诚如此。若夫功名爵禄,乃先王所以役使群众,使人人薄功名爵禄,上何以使下?故先王所以运天下,必有出于功名爵禄之外者,而未尝示人以薄功名爵禄也」。
圣人,人伦之至也。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各尽其道,所谓至也,至于其身,为天下用,岂为功名爵禄哉!盖君臣者,人伦之大,为臣义当如此也,故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人伦明于上,则人知自尽,虽有高明超卓之士出于功名爵禄之外者,亦孰敢不为用也哉!先王所以运天下,用此道而已,外是皆谬悠荒唐之说也。夫名位爵禄,天之所以待有德,人主不得而私焉者也。故《书》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五服五章不以命有德,乃欲以是役使群众,非所以奉天也,盖其学不足以知天,其论每如此。
上曰:「商鞅何尝变诈」?余曰:「鞅为国不失于变诈,失于不能以礼义廉耻成民而已」。
商鞅狭持浮说,以帝王之道干孝公,其术盖本于变诈,尚何礼义廉耻成民之有哉!谓其失不在于变诈,盖亦不究其本矣,故其操术每以鞅为是。
上闻酸枣有升下户入上户,手敕:「如此,则是有免第四等役钱之名,而无其实」云云。于是司农有状乞约束升降,并须约见今等第物力,如或敢将物力不及今下等第之人升作上等,务要足约定之数,则官吏并科违制,不在去官赦降原减之限。上以为然,从司农所奏。余曰:「治百姓当知其情伪利害,不可示以姑息。若骄之使纷纷妄经中书御史台,或打鼓截驾,恃众为侥倖,则亦非所以为政。天下事大计已定,其馀责之有司,有不当则罪有司而已。今每一小事,陛下辄再三敕质问,臣恐此体伤于丛脞,则股肱倚辨于上,不得不惰也」。
升降等第最为役法利害之要,平时差役不到下户,今升下户为上户,使之输钱,则贫弱受弊,而上户免役,为法之害,孰大于此?而人主不得质问,质问则以为丛脞,此何理也?尧之时,天下大计已定矣,然而设谤木,询刍荛,岂固示之姑息耶?盖上下之情不通而能审知其情伪利害者,未之有也。必使斯民无所赴愬而后可以为政,则误国多矣。
「吕公著正所谓静言庸违,象恭滔天」。又云:「如陈襄奸邪,附下罔上,虽放流窜殛,自其常分」。又云:欧阳永叔乞致仕,冯固留之,上弗许。余论永叔:「以韩琦为社稷臣,则修为忠良,否则修不免为附丽邪人。故如修辈,尤恶纲纪立,风俗变」。又云:「如此人与一州即坏一州,留在朝廷则专附流俗,坏朝廷政令,留之何所用」?又云:「鲧以方命殛,共工以象恭流。富弼兼此二罪,止夺使相,诚为未尽法」。
自韩、富而下,皆元勋世臣、名儒硕德,天下仰之如泰山北斗。一有异己,则指为奸邪,待以四凶,诋诬大臣,颠倒邪正,盖自此始也。作俑之祸,抑又甚焉(《杨龟山先生集》卷六。)。
「白」上原衍「别」字,据四库本删。
友山 北宋 · 张耒
张子官于福昌,块然独居,无与为友。
宾客不至,遗朋失旧。
经时闭门,终日钳口。
出无与游,居无与就。
谁同我食,谁酌我酒。
归守妻孥,出对厮走。
驾言出游,田童野叟。
气否莫交,情包不剖。
塞聪蔽明,盘足袖手。
披书阅简,眩目疲肘。
厌然成痼,不可针灸。
于是张子,涤虑除烦。
披庭扫堂,枕手而眠。
恍若有遇,有神降焉。
曰我实哀汝,独无友朋。
我有教告,子乎我听。
凡世之人,百愚一贤。
古昔所叹,非独今然。
得贤与朋,善固无俪。
贤不可得,将愚与比。
友贤实难,幸然后值。
不幸友愚,与无孰利。
谄笑倾辟,韬情晦实。
测心献计,因隙投策。
口是腹非,面歌背泣。
友若此者,实繁孔多。
曷若不见,目清耳和。
我复告子,真友之实。
尔遵我言,友胡有竭。
人物虽殊,可友同焉。
赐尔以友,其名曰山。
居汝左右,在汝北焉。
端不汝去,澹兮绝言。
春丽夏繁,秋疏冬瘦。
霞雾融明,风驰雨骤。
孤楫横奔,牢屯巧镂。
傲岸轩昂,清华润秀。
对食临眠,排堂入牖。
效技汝前,虽劳不疚。
山有佳泉,多灌尔囿。
历石悬空,泠泠清漱。
如闻妙音,濯烦浴垢。
不犹愈乎,卑议庸读。
过耳增懑,入心善烦者乎。
山有修竹,汝园是植。
静丽明鲜,端虚正直。
如彼正人,扬言发色。
微风散碧,宵月镂白。
不犹愈乎,市儿尘颜。
敧(原作歌,据吕本改)眉鼓吻,佞笑浮言。
工为媚悦,善佞曲拳者乎。
山有乔木,耸立而峙。
端无媚姿,若对正士。
障雨蔽暍,千人所芘。
微飙披拂,吹奏竽籁。
不犹愈乎,蠕蠕鼠辈。
女黠儿娇,奴趋妾拜者乎。
山有好鸟,清喉丽羽。
引啸长鸣,群呼迭语。
夜管风弦,哀簧怨柱。
不犹愈乎,巷歌里舞。
促缩跳梁,颠妖淫污。
父子不施,弃礼忘数者乎。
如前实繁,言胡可殚。
汝与之乐,右攀左援。
曷为孑孑,寤寐嗟叹。
张子再拜,受言永怀。
解累亡忧,心通志开。
高山岩岩,流水潺潺。
竹茂木翘,鸟鸣琅然。
如前夷齐,而后闵颜。
吾何为乎,浩然其间。
祷神文 北宋 · 周邦彦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七五、《永乐大典》卷二九五一
胥山子既弱冠,得健忘疾,坐则忘起,起则忘所适。与人语则忘所以对,行于涂,懵懵然趋之,踬趎塪,抵植木,僮仆在后叱叱然呼之,然后知返。比年尤剧,自以为苦,莫知所以治者。有老子之徒教之曰:「人身各有神,神各有司,而心为主。神之不灵,众事错焉。澡雪其心,则君明令严,百官仰流,纤事不遗。然孰不涉事,而无此疾者,其君不挠也。子非挠其君乎?时血并于上,气并于下,而为此疾乎?心明识还,血苏气蒸,殆可以已此乎。然人之所知者止此耳,吾得法于海上:以时祭其神,酒一茗一,割鹿为脯,藉以白茅、香粳肥胾,于阒室以意力遣神出。既食既享,于是有道家法,并以咒语,其轮祭五神各有日,又于某日合祭之,其法有差焉,至某时而后验」。胥山子难之曰:「神岂道饮食而后灵耶」?彼曰:「男女饮食,所好者神也。神无形也,以意力遣神出,则神亦为人出。即其所好,乃见吾神,因施吾法焉。非若祭欺魄,徒媚以饮食也。子勿深诘,吾弗敢告子矣」。吾固以为妄,而苦此疾也久矣,聊一试之,因一日行其法,作文以祷神。其辞曰:
繄人之生,秉灵怀奇。戴高趾厚,参相二仪。上推晷躔,下泄化机。众隳嵯峨,巧龙游蜚。食虎则驯,豢龙而肥。撷英已疾,播策穷微。布灰阙晕,秉茢逃魑。创物制形,任意莫违。俨灵府之旷深,包百怪之参差。一拂则鸣,一染则缁。事关古今,书传孔、姬。《金縢》《豹韬》,鸟迹龙图。联编比简,句㭊章离。漫烂五车,参罗是非。匪诵匪习,一念则随。至于识简知陵,探环悟儿。部曲万人,一目谓谁。口存亡书,手覆坏棋。意者魂收其亡,尸录其遗。纳之黄庭,阖以灵扉。以时闭开,以应时用;分曹隶属,各有攸司。胡为乎血气则均,独分顽鄙,四体不动,又不强记。今则捐昔,夜则昧昼,嗒然都忘,废若委衣。唯汝心君,不纪不纲,训下不齐,馀官回冗,并弃尔典,嗟尔职藏。不吝不啬,盗发告竭,弗究弗追,日厌甘芳。自怿自嬉,使吾缪妄昏塞,既得复失,逮壮已然,垂白奈何!今者不决汝雠,更惠以德,既来既享,曷以报我?静听久之,忽若婴儿之声,既噎复吐,欲扬而抑,闻其言曰:「呜呼,子之愚也甚矣!乃不自尤,而尤我哉!子之幼时,髧髦垂带,父仁母慈,弗鞭弗笞。常人所庸,乃独舍之,究思诡奇,乐而忘疲。乳虎玄驹,已志齧驰,既冠既硕,弗悔所为。譬如萌蘖怒生,得雨益滋。钳制其形,束之礼仪,解构万事,了无出期。星移岁迁,物必异姿,大化则然,谁使汝悲?朝烟暮霭,台高榭危,景物自然,谁使汝思?贪饕多欲,久淫不还,事左愿违,动独忧患。身轻如毛,责重如山,愁居慑处,精爽不完,造化一模,天不汝悭。今者脉络甚顺,腠理縜密,却刺无功,焉用砭石,五毒弗主,百品奚益。熊经鸟伸,自疲胁脊,非肿非疡,不羸不疾,日用不废,何苦区区务去之也?子不闻乎方寸八达,磊如明珠,又复如鉴,物去则无。一尘为伤,况复涂涂?损实攻坚,日夜求虚,缘念速起,亦贵速灭,岂容旅宾而夺主居。九流百家,大道裔馀,多积缣蕴,祗益自困,万事不留,欣戚亦除。人呼而应,经目则视,脱此絷羁,腾踊自如,脩者弗臻,子何苦诸!昔人以圣智为疾,以妄寇真,既寤而愠,操戈逐儒。于子观之,乃知非诬。然子自知其忘,其忘未甚也;并此不知,乃其至欤」?胥山子欆然起谢曰:「神姑宁止,吾不求其他矣」。于是亟弃其法。
送杨循义序 北宋 · 陈瓘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八四、《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七、《宋文选》卷三二
太虚无形,寂然不动,而天地氤氲之义循环升降,屈伸聚散,未尝休已。人之于道,知氤氲之不异而不已,则义发于仁,可胜禦哉!知鬼神之情状与天地相似而不违者,其惟大人乎!湛乎其止也,浩乎其动也,其止也顺,其动也健。所以立行乎天地之中者谓之易,所以立人之道者谓之仁、谓之义。实一而名二,体混而才三,莫不有乾坤之义焉。义之为义,其大如是。大则无外也,而告子外之,眩其名之异,昧其实之同,而仁之与义间不合矣。禹、稷、颜回,一穷一达,其仁同,其动也。易地以观之,则时措之宜所以为同也。乌乎同哉,各行吾敬,同乎宜而已矣。一穷一达存乎命,措而皆宜存乎义,命义合一存乎理。存理之学,致曲不贰,洞明俱炤。习焉而察之行之,而有未宜也,则徙焉而已。不徙则不精,不精则不足以致用。循而集之,当以其序,将以精义。而吝不知徙,则滞于有方之地,终以不化而已矣。故曰:义,仁之动也,流于义者,于仁或伤;仁,体之常也,过于仁者,于义或害。然则义或伤仁,仁或害义,是皆固而不化之病。勿吝而徙焉,斯得药矣。聚有妄之毒,杂君臣之品,而返攻无妄,非瞑眩之药,其何以止膏肓乎?可药而吝,可止而进,何如其义?譬如累土为山,习之孜孜不息,虽百仞之崇,可指日而成。然其所孜孜而为者,是仁义之山乎?非仁义之山乎?功亏一篑,所宜戒也,然有孜孜乎彼,未成一篑,而宜止者。如曰吾功垂成,曷可亏乎?力策之,终之以不倦。止乎遂非之地,而其进益锐,盖必进至于无可奈何而后已。习坎之坎,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其进岂如是哉?丘陵学山,不至于山,止乎自画之分尔。习坎之坎,不舍昼夜,以必进为贤,以不改为是,以无可奈何为终,流陷之伤,甚于告子之祸。曾不若丘陵之弗进,博弈而不已者也。是故进吾之善,而不善自止;止彼不善,而其善将进。阖辟无二理,进止无殊习。天下亹亹而不穷,夫子循循而不倦,其教也而已矣。舜之徒孜孜焉,蹠之徒亦孜孜焉,其进同,其为异。为蹠而垂成者能徙而适舜,则述循循之义者将受之乎?拒之乎?观太虚循环之义,存文王在帝之仁,习《中庸》时措之宜,曰损曰益,曰益曰损,方止方进,方进方止,无适也,无莫也,比义而已,焉不在养吾浩然之气乎?必有事焉,勿忘勿助,非急辞之所能致也,在瞬养息存而已矣。某于仁义之说,溺于诐陷,固而不化者为日已多,微横渠先生直攻其弊,则诐陷内伤愈久愈固,而自还之路终茅塞矣。弃旧德于垂成,覆新陷于平地,既远且复,默怀暮觉之愧,可胜叹哉!循义闻善于庭,渊源深远,其于动静光明之道、缨冠闭户之宜,闻之久而肄之熟矣。今执谦养晦,下问不能,岂克己之学当如是乎?颜何人哉,晞之则是。某方畏仰不暇,其何以益高明乎?聊诵先觉遗编之颂,述而赞之,以致老愧欣慕之心。
师宾论 北宋 · 崔公度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五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一
有问曰:「昔者圣帝明王何以处师宾哉」?曰:「周官」。曰:「何谓耶」?曰:「太师、太傅、太保三公者,所以处师也。少师、少傅、少保三孤者,所以处宾也。为师、为宾,皆学焉而后臣,虽臣之,犹曰我师也,傅也,保也,岂遽以臣畜之哉」?曰:「虽然,亦有职欤」?曰:「论道经邦,燮理阴阳,三公之职也。三孤,贰公者也。弼子一人,尝求于孤矣。至于师,犹不忍以子一人临之也」。曰:「冢宰以下六卿之任,盖足以图治矣,而必以师宾云者,何耶」?曰:「师宾不常有于天下,有则立,无则阙,不必备,惟其人也。所经邦而燮理阴阳者,非冢宰以下六卿之所能也」。曰:「何谓耶」?曰:「师宾者,论道者也。知所以论道,则可以经邦;知所以经邦,则可以燮理阴阳」。曰:「为邦之要,其目盖多。今止曰经邦,何耶」?曰:「兹所谓非六卿之能也。掌邦治者,统百官、均四海而已。掌邦教者,敷五典、扰兆民而已。掌邦礼者,治神人、和上下而已。掌邦政者,统六师、平邦国而已。掌乐禁者,诘奸慝、平暴乱而已。掌邦土者,居四民、时地利而已。其要非人主之难能。非人主之难能,则其仕也,不必学焉而后臣。非学焉而后臣,则道难与论。道难与论,则不可与经邦。不可与经邦,则何可以燮理阴阳?故曰师宾者不常有于天下,而天下之道常待得师宾而后论。论道经邦,燮理阴阳,非制治保邦之主,其可与之共论哉」?曰:「敢问所论之道」。曰:「昔楚王得希世之璞,将以为献,国人无能琢者。王悬万金于市而求之。有石工抚其金而叹,众人意其善琢也而问焉。工笑曰:『吾信能也,舍王而告子哉』?然则吾语师宾之事难,亦金者也,亦奚以问哉」?
孟子解义序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三六、《道乡集》卷二七、《经义考》卷二三三、《常郡八邑艺文志》卷五、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光绪《武阳志馀》卷七 创作地点:湖北省襄阳市
孔子没,世衰道丧,百有馀岁,以及孟子之时,其害尤甚。以汤武为弑君,以周公为未智,以匡章为不孝,以仲子为廉士。非特此也,不动心如告子,犹外义而莫悟;事豪杰如陈相,犹倍师而自若;则道之不明可知矣。以利国为先务,以殃民为可为,以战必克为良臣,以逢君恶为无罪。非特此也,可与有为如齐宣王者,其所问惟桓文之事;可与有言如公孙丑者,其所冀惟管晏之功;则道之不行可知矣。孟子于此时,上下无知而信之者,操不售之具,以周游其间,不少贬焉,非以道自任而能若是乎?其道则自古以固存而孔子之所传者也。孔子之于道,不得已而载之,后世君子孰不可以得之哉?然而有目同视而所见者近,有耳同听而所闻者浅,有心同思而所得者他而不正,则争以自取胜,而大道斯为天下裂矣。然则孔子之后,能绍其传者,孟子一人而已矣。与太和为一而充塞于两间,上足以配道,下足以配义,其所养之气有如此者。由父子之仁而极于天道,由可欲之善而极于神,其所造之妙有如此者。于《诗》则以意逆,于《书》则取二三策,其通经有如此者。敷陈于齐宣、梁惠之前,训告于万章、乐克之徒,曲而中,多而类,其出言有如此者。见与不见皆不以人枉己,受与不受皆不以利废义,其制行有如此者。以其所养之气,发其所造之妙,无施而不可,则其为通经也,出言也,制行也,皆馀事耳。奈何天未欲平治天下,而「舍我其谁」之志终不获伸,是以其功止于距杨、墨以承三圣而已矣。虽然,使杨、墨之道息,孔子之道著,天下后世咸知父子有仁,君臣有义,不沦胥而为禽兽,则其志虽不伸于当时,固已伸于后世矣。以道论功,如之何其可及也!其后名世之士,有出于汉而能知之者,莫如扬子,故论其道则曰「不异」,论其功则曰「扩如」。有出于唐而能知之者,莫如韩子,故论其道则曰「醇乎醇」,论其功则曰「不在禹下」。非苟知之也。窃自比焉,则庶几孟子之道;攘斥佛老,则庶几孟子之功。夫二子之不如孟子易见也,有所庶几且无与并,况孟子乎?故韩子曰:「学者必谨于其所道,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浩尝闻之于师曰:「诵《孟子》之书非难,深明其意之所在为难;深明其意之所在非难,能以其所以自任者矜式而行之为难。昔孔子之门人,如仲弓之有闻于仁,则请事斯语;如子张之有闻于行,则必书诸绅。今《孟子》七篇之所载,非直孔子答问之际一二言耳,学者或尚愧于仲弓、子张之贤,则以其所以自任者矜式而行之,其可忽乎」?浩不敏,敬受此言久矣,愿与诸君子共之,勿徒诵其书、明其意,资以为速化之术而已也。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呜呼,岂独颜渊之于舜为然哉!
与宇文吏部干墓志书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五、《跨鳌集》卷二二
某昔辱公之从弟巨源贶公所为祭叔父文与志。某以书简祐夫明举,谓子思著《中庸》、孟轲与告子万章答问之书,二千年无此作,乃及今见之。且大书二通以训子,而孙伯远谓如仲舒。某尝复之曰:仲舒之学,不醇乎经。其作《繁露》,背孔子意者十六七。首禜祭行启闭不质阴阳,而阴阳亡。序言灾异,身几不免于戮。辱眭孟祖,其馀卒投祸机,是安可拟公?公之文与行称是。其于道也能言之,且能行之。兹天下之公议,某所不敢私也。某先子死有岁月,贫不克葬,某衰且病,一旦殒沟壑,则先君节义不扬于世,兹世所谓不肖子。不肖子与无子等,宁无子焉,有子而不肖,则将焉用之?元祐初,某丞南郑,闻先君卧疾,丐身归宁不待报,步走十日至陵,问省床下。先君命某来前曰:「良苦,吾气惙惙待尽,日夜固已望汝之归也。无咨它事,第与我求文行高于世者,其言足信于天下,俾后人不疑,志书吾实于石柱,表之墓阳,则吾有子矣」。某有弟四人,其三人核意学古,清厉颖秀悉通经,相与求文行高于世者十年矣,今得之吏部云。知其贫,必弗肯重辞,谨以状布。
二十四日进故事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八、《高峰文集》卷六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尚书》:「穆王命伯囧为周太仆正,王若曰:『昔在文武,聪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祇若,万邦咸休』」。
臣尝窃谓人君端拱岩廊之上,左辅右弼,前凝后丞,或书于左以谨其动,或记其右以谨其言。弥缝衮职,则有持议之谏臣;振肃朝纲,则有执法之御史。相与谋谟赞襄,交修夹辅,宜亦可以立于无过之地矣。然而穆王之命太仆正,丁宁告戒若是其详且至,岂以公卿大夫为弗克祇厥辟哉?是不然,大臣之进见也有节,而仆臣则起居之与亲;廷臣之献说也有时,而仆臣则出纳之与稽。巧言令色则善谀,便辟侧媚则善惑,是故不可不简也。盖一日之暴不胜十日之寒,一齐之傅不如众楚之咻,惟吉士乃弼后于彝宪,若憸人则迪上以非典矣。故虽文武之齐圣,昭令闻于丕显之谟,有迪教之四人;敷大德于丕承之烈,有同心之十乱。亦曰:「侍从仆御,罔匪正人」。是知穆王之切责伯囧,孟子之为宋王虑,非苟云也。后世之君,不知以圣哲之训为左右近习之戒,徒乐其软熟,而不加察焉,卒以失德而取败者多矣。无他,所渐者非其道也。呜呼!由周文、武观之,虽圣德之君,庸可忽诸?
棋局铭 北宋 · 谢薖
四言诗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四五、《谢幼槃文集》卷九
世传神仙,弈棋山阿,樵者观旁,斧烂其柯。
谓尧教子,此理则那,不有博弈,犹贤乎己。
为之不止,牧猪奴戏,不以自警,曷告子弟!
记石经与今文不同 北宋 · 黄伯思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六○、《东观馀论》卷上
临汉石经与今文不同者殊多,今略记之。《书》:女毋翕侮成人(今本「女无侮老成人」。)保后胥高(保后胥戚。)女永劝忧(汝诞劝忧。)女有近则在乃心(今「近」作「戕」。)女比犹念以相从(今作「汝分猷」。)各翕中(各设中。)尔惠朕曷祗动万民以迁(尔谓朕曷震动。)天既付命(今「付」作「孚」。)曰陈其五行(今「汩陈」。)严恭寅畏天命自亮以民祗惧(今「亮」作「度」,「以」作「治」。)怀保小人惠于矜寡(今「人」作「民」,「于」作「鲜」。)毋兄曰(无皇曰。)则兄自敬德(「兄」作「皇」。)旦以前人之微言(今作「徽言」。)是罔显哉厥世(今「哉」作「在」。)文王之鲜光(「今作「耿光」。)通殷就大命《(达殷作大命。)论语》:意与之与(今「意」作「抑」。)孝于惟孝(今「于」作「乎」。)朝闻道夕死可也(今「也」作「矣」。)是鲁孔丘与曰是知津矣(「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扰不辍子路以告子怃然(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置其杖而耘(今「置」作「植」。)其斯以乎(其斯而已矣。)譬诸宫墙(今「诸」作「之」。)贾诸贾之哉(今「贾」作「沽」。)又《论语》每篇各计其章数,其最后云「凡二十篇,万五千七百一十字」。又记诸家异闻之语,若曰:「『在于萧墙之内』,盖、毛、包、周氏」。于今《论语》无盖氏、毛氏书。此石刻在洛阳,本在洛宫前御史台中,年久摧散,洛人好事者时时得之,若骐骥一毛,虬龙片甲。今张焘龙学家有十版,最多;张氏婿家有五六版;王晋玉家有小块。洛中所有者止此,予皆得其拓本。《论语》之末题云「诏书与博士臣左立,郎中臣书上,臣」,下皆缺,当是著书者姓名,或云此即蔡邕书,姓名既亡,无以辨之。独刻者陈兴姓名甚完,何其幸欤!又有一版《公羊》,不知谁氏所得,其末云「溪典、谏议大夫臣马日磾、臣赵域、议郎臣刘弘、郎中臣张文、臣苏陵、臣傅桢杂(「杂」未详。)下」。「溪」上缺,「溪」上当是「堂」,谓堂溪典也。此盖鸿都一字石经。然经各异手书,不必皆蔡邕也。三字者不见真刻,独此一字者乃当时所刻,字画高古精善,殊可宝重。开元中尝藏拓本于御府,以「开元」二字小印印之,与法书名画同藏。盖唐世以前未录前代石刻,独此见收,其可宝如此。
论义 北宋 · 梅执礼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四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
尝闻「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先仁而后义」,是仁也,宜大于义矣。然仁者人也,苟无义焉为之列敌,则知欲达人,欲立人而已,其敝也将至于失我。仁者爱也,苟无义焉为之度宜,则爱亲如爱民,爱民如爱物,其敝也将昧于等差。故仁之有义,犹阳之有阴,犹柔之有刚,相须而行,阙一不可。别而言之,仁之于父子,则义主于君臣也;事亲仁之实,则义主于从兄也。合而言之,则凡制为尊卑长幼之序,师宾朋友之交,所以隆杀损益,先后重轻,必使天下万物秩然各得其宜者,盖无往而不为义也,岂惟仁哉!有配道而言是矣,若道义之门,配义与道者也。有配德而言者矣。若尊德乐义,陈之以德义是也。有配礼而言者矣,若礼义有所错,进以礼、退以义是也。有配理而言者矣,若义理者礼之文,理义之悦我心是也。由此推之,有待而然,义设于适,夫岂可以一端而究哉!于是深研至理,默照以心,随用随通,而会于无所不当焉,兹所贵乎善学者也。是故对利而言,则知君子所喻常异于小人。对恩而言,则知门外之治必殊于门内。对命而言,则知义在所去者,或委之有命。对生而言,则知义在所取者,或至于舍生。以至无适也,无莫也,去就何容心哉,惟义之与此而已;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也,言行何容心哉,惟义所在而已。见义不为,斯曰无勇;闻义不徙,斯以为忧。然则昔人谓义为正路、为土地者,其亦何往而弗由之乎?且周之教万民也,犹以义处中和之先,晋将用其民也,犹以未知义为患,况于士乎?况于王公乎?《易》曰:「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义固出于道德也。以告子之智,且尝疑而外之,则凡务学者可不讲明其本乎?虽然,义固内矣,君子固尝以义为质矣,而《易》又有言义以方外,何也?盖方其有钦以直内,斯用义以方外,及以义为质焉,则必用礼以行之,亦各有所当而已。此又讲明之际,不可以不知者。
南窗植竹数百竿后数日蔚然俱青客问种竹法作四言以告之 北宋末 · 周紫芝
四言诗
平生寡友,形影相吊。
与君结交,相视一笑。
四方万里,动静险夷。
我惟子求,子必我随。
聿来湓江,屋庐既正。
相子攸居,我室乃定。
得子之宫,于窗之南。
风茎雨叶,蔚其鬖鬖。
人言死猫,可引活竹。
猫死地虚,根行竹绿。
又言无法,移必行(徐本作竹)迷。
仍标其根,以识东西。
区区百设(徐本作说),何乃多事。
事在眉睫,初无妙理。
穴地成坎,碎土加筛。
沃以斗水,和之成泥。
置竹其中,实之以土。
土燥润久,可月不雨。
逮其雨来,竹既已成。
热不受暑,寒不变青。
嗟哉此君,以节自负。
如遇君子,理宜调护。
君欲何(徐本作问)法,无法可传。
并以告子,俾知竹贤。
六箴 其三 学箴 宋 · 李纲
四言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六三
学以致道,积于厥躬。
人而不学,智有盲聋。
凡百君子,学然后知不足。
非琢成器,何贵于玉。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益为损资,学为道本。
未尝务学,何以施为。
赤子匍匐,乃能奔驰。
明以告子,学以聚之。
古灵陈述古文集序(绍兴五年闰月)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唐史》论文章,谓天之付与于君子小人无常分,惟能者得之。信哉斯言也。虽然,天之付与固无常分,而君子小人之文则有辨矣。君子之文务本渊源,根柢于道德仁义,粹然一出于正。其高者裨补造化,黼黻大猷,如星辰丽天而光彩下烛,山川出云而风雨时至,英茎韶濩之谐神人,菽粟布帛之能济人之饥寒,此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小人之文务末,雕虫篆刻、絺章绘句以祈悦人之耳目,其甚者朋奸饰伪,中害善良,如以丹青而被粪土,以锦绣而覆陷阱,羊质而虎皮,凤鸣而鸷翰,此所谓有言者不必有德也。君子既自以功业行实光明于时,而其馀事发为文章,后世读书想望而不可及,此岂特其文之高哉?人足仰也。小人乃专以利口巧言鼓簧当世,既不足以取信于人,而恃才傲物,以致祸败者多矣。由是言之,文以德为主,德以文为辅,德文兼备,与夫无德而有文者,此君子小人之辨也。窃观古灵陈公所著文章,殆所谓有德之言,而君子之文欤。初,公未仕,刻意于学,得乡士陈烈、周希孟、郑穆相与为友,以古道鸣于海隅,人初惊笑,其后相率信而从之,四先生名动天下。既登第,累官剧邑,推其所学以治民,利必兴,害必除,听讼决狱,庭无留事。所至修学校,率邑之子弟,身为横经讲说,士风翕然,民俗丕变。已而守列郡,典大藩,益推此而广之,治绩尤著,虽古循吏不能过也。嘉祐中,富郑公入相,首以文学政事荐公,寖被知遇,历事三朝,郁为名臣。判郎曹则执法而不挠,使北庭则守节而不屈,仕谏省则以忠谠补主阙,处台端则以公正纠官邪,位侍从则竭论思之忠,侍经筵则尽劝讲之益。上为人主之所钦向,下为士大夫之所宗师,其功业行实,光明如此。而所为文章温厚深纯,根于义理。精金美玉,不假雕琢,自可贵重;太羹玄酒,不假滋味,自有典则。质干立而枝叶不繁,音韵古而节奏必简,非有德君子,孰能与此?故尝评之:其诗篇平淡如韦应物,其文辞高古如韩退之,其论事明白激切如陆贽,其性理之学庶几子思、孟轲,非近世区区缀缉章句、务为应用之文者所能彷佛也。嗣子绍夫裒集公文章,得古律诗赋、杂文凡若干篇,冠以绍兴手诏,经筵荐士章疏,而行状、志铭附于其后,合为二十有六卷。集成来谒,求为之序。某告之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如古灵先生,三者兼备,又得诏书褒称,推贤扬善之美如此,可谓盛矣。若其平生行事,则有行状、志铭可考,诵其诗、读其书者,可以想见其人,又何以序为」?绍夫曰:「先公虽进不极任,而蒙累朝之眷特深,谏行言听,不为无补于时。今即世踰五十年,遭遇圣主,因览荐士疏藁,所以旌宠之者甚厚。辄敢刊行遗文,用图不朽,愿丐一言以发明之」。某义不得辞,勉副其意,因论君子小人之文所以不同者。昔孔子告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夫儒之道通天地人,使小人为之则将有讦儒以为奸者,而况于文乎?经纬天地曰文,虽周公之才之美,谥不过文。而小人假文以为利,则与夫儒以诗礼发冢者同科。自古文士多陷浮薄,而为弄笔生无足怪也。如公功业行实,推贤扬善之美如此,而其文章浑全博雅又如此,宜乎被累朝之眷遇,膺圣主之褒崇,士林尊仰,推为天下君子长者,而不敢有异议也。然则有馀力以学文者,可不景慕而知所趋向哉!公讳襄,字述古,官至左司郎中、枢密直学士,赠给事中,国史有传云。绍兴五年闰月朔谨序。观文殿大学士、左银青光禄大夫、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陇西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九百户、实封一千四百户李纲撰(《梁溪集》卷一三八。又见《古灵先生文集》附,《永乐大典》卷二二五三六。)。
二十有六卷:右引作「二十有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