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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希声1045年5月4日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元丰类稿》卷一四、《曾文定公集》卷七、康熙《仪封县志》卷四○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
东明刘希声来临川,见之。
其貌勉于礼,其言勉于义,其行亦然,其久亦坚。
其读书为辞章日盛。
从予游三年,予爱之。
今年庆历五年,还其乡,过予别。
与之言曰:东明,汴邑也。
子之行,问道之所向者,以告子
子也一趋焉而不息,至乎尔也。
茍为一从焉,一违焉,虽不息,决不至也。
子也好问,圣人之道,亦如是而已矣。
五月四日序。
朝议大夫致仕石君墓碣铭绍圣元年十二月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四五、《苏魏公文集》卷五五
朝议大夫致仕新昌石君,讳牧之字圣咨
庆历二年进士,予同年生也。
姿韵沈雅,志操高远。
幼无它好,惟读书是嗜。
未冠,从乡举,籍籍场屋间,宿儒父兄行皆器重推先之。
二十七登科,试秘书省校书郎知县以便亲,就下补杭州新城
台州天台
自初任已有能名,于时故相王荆公鄞县枢直陈公襄仙居号「江东三贤宰」。
满岁,用荐格改著作佐郎,九迁至朝议
比岁课者三遇皇祐明堂,嘉祐治平元丰登极,霈恩者四见。
保甲括牧地,有劳减年者再。
凡知江宁盐城雍丘三县,通判温、湖、舒、建四州。
江宁、温、湖以别荐,服丧避亲,不赴建安,以亲疾请侍养,不待满罢去。
入朝为越王宫太学教授,监在京曲院,其盐城雍丘邸用近臣别荐,最后朝选知温州
所至治迹见纪。
初,馀杭发十县官部丁夫治浙江堤岸,未几,秋潮𠻳齧堤坏,独新城所治无患,太守方公偕嘉之,为言于朝。
增广天台县学,择乡先生居师授之任,以延俊造,县事间则亲为讲说。
远近向慕,负笈而至者若王景山余京、方援、伍原辈,同时出黉下,后皆为闻人。
陈公尝为文以纪其事。
先是,邑有母告子不禀教令者,讯之,无大故。
乃呼之前,喻以子事父母之道,丁宁训教,使急归奉养。
后二十年,行李过其境上,母子泣拜马首曰:「无状子自蒙教戒,感惧惕厉,遂为善良」。
闻者以为近古循吏之政。
盐城海寇惊挠乡聚,州使督迫追捕,符移狎至,初不为动。
徐料村社义户,得勇悍敢前者千馀,命军校部勒教以兵仗,寇闻,鼠伏鸟散。
熙宁初,颁常平发歛暨役人免募法,州县急于期会,因致烦扰。
诏遣侯叔献察访雍丘,询之父老,咸曰:「编户但知变法,而不知变法之扰」。
叔献以闻,朝廷方议褒擢,后使者以为推行未尽而止,然犹被保甲牧地之赏。
始莅永嘉,病火政素怠,飓风至则焮焰绵亘,奸人利救焚𣤸敚,吏恬不怪,寖以成弊。
因举行火保之令,预为约束使知,有犯联坐。
一日火作,亲率部伍,视畚挶绠缶之,不悉力者收之,馀悉竞前,俄顷而扑灭,自是其弊遂革。
又患州境近盐,盐禁益密,黥隶相望,而犯者不少衰止,岁课亏损,责及郡官。
于是为设方略,急监临而宽捕吏,限以煮海之数,每亭灶启闭,牢盆出纳,须监官与捕吏亲临,铢两不入私门,贾贩既无所得,不数月,刑省而课羡。
州郭有通衢,名五马,阂塞不通人行久矣,问吏属,则曰:「俗传辟之利举子而不利长人」。
乃诋曰:「有是乎」!
立命撤屋开路,自尔通衢不绝,后累有登科者,温人至今德之。
久之,治办益无事,间或会宾僚追文酒之乐,继以酬唱篇咏,不日盈编轴。
好事者集成二十卷,目曰《永嘉唱和》云。
罢郡时年才六十六,遂有归休之志,上封告老,以本官致仕。
圣咨早厉士节,出处进退,不蕲茍得。
晚年通性命之理,视死生穷达为一致,故淡于荣利。
精力方强,遽知止足,还乡里,即祖居为宴坐之地。
是时昆弟罢郡退居数人,相与游息山水间,友于群从,超然有适,如是三年。
而绝州县省谒十年,而废宴会、撤笔砚十三年,年七十九矣。
尽屏去服玩,青编黄卷亦不复问览,居常默坐,世累都遣。
一日盥沐,更衣就寝,无一语,嗒然而逝。
虽脱屣蝉蜕,无易于此。
时元祐八年冬十一月十三日也。
遗书一编,疏五十馀事。
处理家政,至于厥歛之具、丧葬之节、宾客之礼、子孙之戒,纤悉无遗者。
门人叶经叙其始末为《往生录》。
呜呼!
达生悟理,神识不昧,泰豫若是,岂力学行己自我得之者耶?
其性质纯茂,孝友忠实,虽勉励敦修之有素,抑所禀赋之本厚耶?
故嘉言美行,为人称道者多矣
少时常贽所为歌诗于范文正公,公谓其《孤雁》、《晚望》二篇有古人风。
后以《时政十事》上韩魏公,如钱币盐法之类,皆见施行。
天台日,太守元章简公待以僚友,常曰:「如公文雅,县令淹才,烦碎之务,委之佐尉可也」。
赵清献公归老过温,其子屼方为倅贰,公每戒之曰「善事石君」。
宣献公杜正献公常以在朝不及荐用为恨。
观当时名公贤卿许与之言,则人材可知也。
其著于笔札则有《易论》、《解经训传》、杂文、歌诗总七十卷藏于家。
见其书则学术可知也。
寿昌县君王氏,尚书屯田员外郎贲之女。
子男子五:常州晋陵尉景雩早卒,进士需,明州奉化尉景零,天台雯,乡贡进士震。
女子七,苏州长州叶庭实、泽州陵川王庆叟、南剑州将乐县令江汝言、进士张褫、马景文李景常、虞,皆其婿也。
诸子世学,需就养不仕,雯践父官。
诸婿业官乡举有闻。
孙二十五人,曾孙七人。
雯等奉治命,以绍圣元年十二月某日葬于县之九岩山某原。
冢茔封域,悉如遗书平日经画之旨。
雯自越千里之润,袖书与祠部君所述《行录》见抵,且扳先君同榜之契,丐文以表墓隧。
时予方有家故,未遑属稿。
中岁再至,请益悫。
每念平昔与圣咨游甚久,又尝论天下士族,知新昌之世,且嘉孝嗣往复之勤,思尽述终之志,可无纪乎。
案石氏系出青社,唐季初,祖某避地徙,因家新昌
曾祖延俸,仕钱氏为某官,祖渥隐晦不仕,父待用赠金紫光禄大夫
祖孙居越数世百馀年,遘圣代右文,得以诗书教其子弟。
天圣中,世父待举始擢进士第,官至秘书丞
自是登科者常不绝。
庆历榜同时昆弟三人在选中,而居显仕者相踵,枝叶繁衍,从进士者又倍于向时。
呜呼,盛矣!
故悉书之,又系以碣铭云:
学充乎中,行著乎外。
其有云为,名称必大。
在己所安,存亡进退。
及物之利,中和惠爱。
仕而知止,终远辱殆。
没不怛化,游神定泰。
呜呼圣咨,考履无悔。
善生安死,令名如在。
正蒙二 其二 诚明篇第六 北宋 · 张载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一、《张子全书》卷二、《张子抄释》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
诚明所知,乃天德良知,非闻见小知而已。
天人异用,不足以言诚;
天人异知,不足以尽明。
所谓诚明者,性与天道不见乎小大别也。
义命合一存乎理,仁智合一存乎圣,动静合一存乎神,阴阳合一存乎道,性与天道合一存乎诚。
天所以长久不已之道,乃所谓诚。
仁人孝子所以事天诚身,不过不已于仁孝而已。
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有是物,则有终有始;
伪实不有,何终始之有!
故曰「不诚无物」。
「自明诚」,由穷理而尽性也;
「自诚明」,由尽性而穷理也。
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
惟大人为能尽其道,是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爱必兼爱,成不独成。
彼自蔽塞而不知顺吾理者,则亦末如之何矣。
天能为性,人谋为能。
大人尽性,不以天能为能而以人谋为能,故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
尽性然后知生无所得则死无所丧。
未尝无之谓体,体之谓性。
天所性者通极于道,气之昏明不足以蔽之;
天所命者通极于性,遇之吉凶不足以戕之;
不免乎蔽之戕之者,未之学也。
性通乎气之外,命行乎气之内,气无内外,假有形而言尔。
故思知人不可不知天,尽其性然后能至于命。
知性知天,则阴阳、鬼神皆吾分内尔。
天性在人,正犹水性之在冰,凝释虽异,为物一也;
受光有小大,昏明,其照纳不二也。
天良能本吾良能,顾为有我所丧尔。
上达反天理,下达徇人欲者与!
性其总,合两也;
命其受,有则也;
不极总之要,则不至受之分。
尽性穷理而不可变,乃吾则也。
天所自不能已者谓命,物所不能无感者谓性。
虽然,圣人犹不以所可忧而同其无忧者,有相之道存乎我也。
湛一,气之本;
攻取,气之欲。
口腹于饮食,鼻舌于臭味,皆攻取之性也。
知德者属厌而已,不以嗜欲累其心,不以小害大,末丧本焉尔。
心能尽性,「人能弘道」也;
性不知检其心,「非道弘人」也。
尽其性能尽人物之性,至于命者亦能至人物之命,莫不性诸道,命诸天。
我体物未尝遗,物体我知其不遗也。
至于命,然后能成己成物,不失其道。
以生为性,既不通昼夜之道,且人与物等,故告子之妄不可不诋。
性于人无不善,系其善反不善反而已,过天地之化,不善反者也;
命于人无不正,系其顺与不顺而已,行险以侥倖,不顺命者也。
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
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
人之刚柔、缓急、有才与不才,气之偏也。
天本参和不偏,养其气,反之本而不偏,则尽性而天矣。
性未成则善恶混,故亹亹而继善者,斯为善矣。
恶尽去则善因以亡,故舍曰善而曰「成之者性」。
德不胜气,性命于气;
德胜其气,性命于德。
穷理尽性,则性天德,命天理,气之不可变者,独死生修夭而已。
故论死生则曰「有命」,以言其气也;
语富贵则曰「在天」,以言其理也。
此大德所以必受命,易简理得而成位乎天地之中也。
所谓天理也者,能悦诸心,能通天下之志之理也。
能使天下悦且通,则天下必归焉;
不归焉者,所乘所遇之不同,如仲尼与继世之君也。
「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焉」者,正谓天理驯致,非气禀当然,非志意所与也;
必曰「舜禹」云者,馀非乘势则求焉者也。
利者为神,滞者为物。
是故风雷有象,不速于心,心禦见闻,不弘于性。
上智下愚,习与性相远既甚而不可变者也。
纤恶必除,善斯成性矣;
察恶未尽,虽善必粗矣。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有思虑知识,则丧其天矣。
君子所性,与天地同流异行而已焉。
「在帝左右」,察天理而左右也,天理者时义而已。
君子教人,举天理以示之而已;
其行己也,述天理而时措之也。
和乐,道之端乎!
和则可大,乐则可久,天地之性,久大而已矣。
莫非天也,阳明胜则德性用,阴浊胜则物欲行。
领恶而全好者,其必由学乎!
不诚不庄,可谓之尽性穷理乎?
性之德也未尝伪且慢,故知不免乎伪慢者,未尝知其性也。
勉而后诚庄,非性也;
不勉而诚庄,所谓「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与!
生直理顺,则吉凶莫非正也;
不直其生者,非幸福于回,则免难于茍也。
「屈信相感而利生」,感以诚也;
「情伪相感而利害生」,杂以伪也。
至诚则顺理而利,伪则不循理而害。
顺性命之理,则所谓吉凶,莫非正也;
逆理则凶为自取,吉其险幸也。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顺性命之理,则得性命之正,灭理穷欲,人为之招也。
再答龚深父论语孟子1055年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八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某启:僶俛从学,不能无劳。
略尝奉书,想已得达。
承手笔,知与十二娘子侍奉万福,欣慰可知。
所论及异论具晓然。
道德性命,其宗一也。
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吉有凶,则命有顺有逆、性有善有恶,固其理,又何足以疑?
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
去善就恶,谓之性亡,不可谓之性成,则伊尹之言何谓也?
召公曰「惟不恭厥德,乃早坠厥命」者,所谓命凶也。
命凶者,固自取,然犹谓之命。
若小人之自取,或幸而免,不可谓之命,则召公之言何谓也?
夫古之人以无君子道为无道,以无吉德为无德,则去善就恶谓之性亡,非不可也。
虽然,可以谓之无道,而不可谓之道无小人;
可谓之无德,而不可以谓德无凶;
可以谓之性亡,而不可以谓之性无恶。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言相近之性以习而相远,则习不可以不慎,非谓天下之性皆相近而已矣。
孔子南子为有礼,则孔子不可告子路曰「是礼也」,而曰「天厌之」乎?
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若有礼而无权,则何以为孔子
天下之理,固不可以一言尽。
君子有时而用礼,故孟子不见诸侯;
有时而用权,故孔子可见南子
孔子与蒲人盟而适卫者,将以行法也;
不如是,则要盟者得志矣。
具有制于人而不得行,则圣人之无所奈何,孔子适卫,非蒲之所能制,则孔子何为而不适卫?
盖适卫然后足以明义,此孔子所以适卫也。
凡此,皆略为深甫道之。
以深甫之明,何难于答是,而千里以书见及,此固深甫之好问嗜学之无已也。
久废笔墨,言不逮意,幸察!
知罢官遂见过,幸甚。
然某疲病,恐不能久堪州事,不知还得相见于此否。
,自爱(《临川先生文集》卷七二。又见《宋元学案补遗》卷九八。)
本文龙舒本题作「同前」,即《答王深甫书》。
荀卿(上)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四、《圣宋文选》卷一○、《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七
杨墨之道,未尝不称也,未尝皆不合于也。
然而孟子之所以疾之若是其至者,盖其言出入于道而已矣。
荀卿之书,备仁义忠信之道,具礼乐刑政之纪,上祖,下法,岂不美哉?
然后世之名,遂配孟子,则非所宜矣。
之道,亦孟子之道也;
孟子之道,亦之道也。
荀卿能知之道,而乃以孟子杂于杨朱墨翟之间,则何知彼而愚于此乎?
墨子之徒,亦誉
而非,岂不至当哉?
然礼乐者,之所尚也,乃欲非而弃之,然则徒能尊其空名尔,乌能知其所以乎!
荀卿之尊,亦诚知所尊矣,然孟子者,之徒也,乃以杂于杨朱墨翟而并非之,是岂异于誉而非礼乐者耶?
昔者圣贤之著书也,将以昭道德于天下,而揭教化于后世尔,岂可以托尊圣贤之空名,而信其邪谬之说哉?
今有人于此,杀其兄弟,戮其子弟,而能尽人子之道以事其父母,则是岂得不为罪人耶,荀卿之尊而非孟子,则亦近乎此矣。
告子以为性犹杞柳也,义犹杯棬也。
孟子曰:「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夫杞柳之为杯棬,是戕其性而后可以为也。
孟子以谓人之为仁义,非戕其性而后可为,故以告子之言为祸仁义矣。
荀卿以为人之性恶,则岂非所谓祸仁义者哉?
孟子,不在荀卿之后焉尔,使孟子出其后,则辞而辟之矣。
教论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九、《净德集》卷一八
因人之所能而导之,不强人之所未能而使之自至,则天下皆知为善之易,而不苦其难,吾之教亦不劳而成也。
人之所能者,素有于内也;
其所未能者,扩于外而后得也。
施其素有于内者,则用力固少矣;
而又扩之于外,则何行而不健,何求而不遂乎?
抉瞽者之目,而授以离娄之任;
提聋者之耳,而训以师旷之技,彼自知其资之不可为也,虽早夜谆谆语之,安肯信其说而从哉?
御不失其步骤,射不失其容止,而告之曰久而不已,则五节五善可以具焉,其人必有激昂自进之心,而无恐缩不敢之意。
何则?
其资可为而无所惮也。
及其久而不已,则所谓五节五善者亦庶几矣。
忠信廉孝者,天下之人皆目之曰善行而欲行之也。
或告之曰如比干乃谓之忠,如尾生乃谓之信,如伯夷乃谓之廉,如虞舜乃谓之孝,则其心莫不畏其不可及而自惰焉。
倘告之曰不欺于人足以为忠,不食其言足以为信,不茍于得足以为廉,不悖其亲足以为孝,则孰不欣然而愿行之?
行之而不已,安知其不尽夫所谓忠信廉孝之道哉?
古之圣人察夫人情,而知其资之可为,而虑其心之畏不可以及,是故为之教也,不遏其端,不咈其欲,充其所有,致其所无,引之以至易,要之以至难。
孔子之门人弟子皆贤明才哲,可谓造乎道者,然其问答之语,多切身近情,而无高远难知、勤苦难行之事,是故以敬养为孝,以言动视听不涉非礼为仁,以敬鬼神而远之为智,以先行其言而后从为君子。
凡为此说者,欲人为善之易也。
及后世道丧而教衰,人持异论而失其本统,以告子之贤,而犹有杞柳杯棬之喻,谓仁义戕贼其性;
陈仲子许行之徒,则又叛礼义之中,立茍难之以惑世。
噫,斯言也,斯也,无乃窒天下之善心,而为仁义之祸欤!
孟子之教,皆先乎人之可为者,后乎人之畏其不可及者。
先乎可为者,盖因人之所能而导之也;
后乎畏其不可及者,盖不强人以所未能,而使之自至也。
且其言曰:四端犹四体也,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
如是则有恻隐之心者,可以为仁。
仁之至,则不止于恻隐也。
有羞恶之心者,可以为义,义之至,则不止于羞恶也。
又曰:「徐行后长者谓之悌,之道,孝弟而已」。
又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
夫惟徐行后长者、鸡鸣而为善,皆众人之所不惮,而其归乃至于
凡为此说者,所谓引之以至易,要之以至难也。
人之所未能者,可以自至,夫然后知孟子之深于教也。
荀子 北宋 · 徐积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七、《节孝集》卷二九
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道之也。
使皆出于理,合于道也」。
辩曰:荀子非也。
且人之性既恶矣,又恶知恶之可矫,而善之可为也?
矫性之矫,如矫木之矫,则是杞柳为杯棬之类也,何异于告子哉?
弗思而已矣。
余以谓礼义者,所以充其未足之善;
法制者,矫其已习之恶。
荀子曰:「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
辩曰:荀子过矣。
若如此论,则是上之教可废,而下之学可弃也,又乌用礼义为哉?
余以谓天能命人之性,而不能就人之性。
惟人能就其性。
如此,则与孔子之意合。
孔子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荀子曰:「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
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
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
辩曰:荀子过矣。
夫奚物而不可学也?
赤子之性也不匍匐矣,既匍匐也,不能行,必须左右扶持,犹曰姑徐徐云耳。
然而卒能之楚、之秦、之天下者,其故何哉?
盖曰学而已也。
至于耳目则何独不然?
其始也,目不能视矣,耳不能听矣,然而明可以察秋毫之末,聪可以辩五声之和。
卒能如此者,其故何哉?
亦曰学而已也。
夫奚物而不可学耶?
荀子曰:「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人之性情也。
今人饥见长者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
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
夫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然此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
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
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伪也」。
辩曰:荀子谬矣。
夫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情之常也,虽圣人亦不免矣。
至于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父,弟之代兄,此二行皆出于其性也,何反于性而悖于情哉?
有是性即有是行也,无是性即无是行也,乌有性恶而能为孝弟哉?
弗思而已矣。
荀子曰:「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
故陶人合土而生瓦,然则瓦生于陶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
工人斲木而生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
辩曰:荀子谬矣。
夫欲行其实者必先正其名,名正则教行矣。
礼义之伪,与作伪之伪有以异乎?
其无以异乎?
在人者必皆谓之伪,则何事而不可言伪?
言情恶者,将以贵礼义也,今乃以礼义而加之伪名,则是欲贵之则反贱之也。
奚不曰:「陶人因土而生瓦,工人因木而生器,圣人因人而生礼义也」,何必曰伪?
荀子曰:「薄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
茍无之中者,必求于外。
故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势,茍有之中者不及于外。
用此观之,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
辩曰:荀子过甚矣。
何不顾孟子之意也?
孟子以仁义礼智谓之四端,夫端亦微矣。
其谓仁者,岂遂足用为仁哉?
其谓义者,岂遂足用为义哉?
是在其养而大之也。
此所谓薄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以其不足于中而必求于外也。
安得曰「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势,茍有中而不求于外」耶?
故人之欲为善,以其善之未足也,而有可充之资,可为之质也,何必待性恶而后为善哉?
性恶而为善,譬如抟水上山;
善而为善,如水之流而就湿也,火之始燃而燥也,岂不顺也?
噫,荀子过矣!
荀子曰:「性善则去圣王、息礼义;
性恶则兴圣王、贵礼义」。
辩曰:一阴一阳,天地之常道也。
男有室,女有归,人伦之常道也。
君必有民,民必有君,所以为天下也,不然何以为天下?
圣王之兴,岂为性恶而已哉。
故性善得圣王则愈治,得礼义则愈兴。
安得曰「去圣王、息礼义」?
性善而得礼义,如物萌而得膏雨也,勃然矣,有何不可哉!
荀子过矣。
荀子曰:「凡人之性,之与桀蹠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
辩曰:天下之性恶而已,盗蹠亦恶而已。
是自生民以来,未尝有一人性善也。
未尝有一人性善,其礼义曷从而有哉?
其所谓圣人者,曷从而为圣人哉?
荀子曰:「尧问于舜,人情何如?
舜对:『人情甚不美。
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
辩曰:《荀子》载之言,则吾不知也。
至于「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则是妻子未具而尝有孝矣;
嗜欲得而信衰于友」,则是嗜欲未得而尝有信矣;
「爵禄盈而忠衰于君」,则是爵禄未盈而尝有忠矣。
则是天下之性未尝无孝、未尝无信、未尝无忠,而人之性果善矣。
其所以不善者,外物害之也,岂性之罪哉。
学《荀子》者,以吾言为如何?
依韵和施正臣圣果寺二首 其二 北宋 · 沈遘
七言律诗 押侵韵
长爱高僧住绝岑,定知无复俗缘侵。
人生扰扰应从昔,世事悠悠岂独今。
轩冕傥来真可愧,山林归去莫嫌深。
孟轲事业谁能及,告子唯先不动心。
孟子 北宋 · 沈括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九○、《长兴集》卷三二
人之情无节则流,故长幼贵贱莫不为之节制
从流而下,则狎于鄙慢;
从流而上,则乐于僭侈。
关之有征,抑游者也。
王者之禁游惰末作,故有里布屋粟、关市漆林之征。
政事修,民不失其业,然后禁可行也。
故《周官》国凶札,则弛关门之征,但讥而已。
文王孟子之时,天下之政不可谓之修,民之不失其业者盖鲜,故孟子欲去关市之征。
文王去关之征而不及于市。
关,所以待天下之民;
市,则吾国中也。
文王之国中与孟子之时,法度固宜有閒矣。
大夫左右国人皆曰贤,又见其贤焉,然后用之;
大夫左右国人皆曰可杀,又见其可杀焉,然后杀之。
此待大臣之道也。
若群臣庶人,则公卿士师之事也。
孟施舍之勇,养其在己者;
养其在己者,至于无惧而后已。
北宫黝之勇,养其在外者;
一养其在外者,至于视万乘犹匹夫而后已。
曾子曰:「自反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曾子为能养其在己者,则子夏之所养可知矣。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
不得于心,勿求于气」。
言三者均,见其一则见其二也。
孟子则有重轻焉:「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则心重矣;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则言轻矣。
故曰:「志,气之帅也」。
虽然,「持其志,不可以暴其气」,「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
壹之为言专也。
气不可以专守,以志为之重也。
知志之为重,而不能守其气,反足以动其志,则夫蹶者、趋者是也。
孟子曰:「说大人者藐之,勿视其巍巍然」。
此持其气也。
「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
在我者,皆古之志也,吾何畏彼哉」!
此持其志也。
「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
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
浩然,充完也。
屈伸俯仰无不中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立于天地之间而无所憾,至大也。
是则受,非则辞,不可以势劫,不可以气移,至刚也。
可则进,不可则退,可则行,不可则止,直其义,虽难不辞,非其义,虽微不茍,至直也。
义集于身,则气充于心,尽其忠而无所慊于天地之间者,养之之至也。
小人之气,固有杀身而不可毁缺者,然而异乎君子者,非道与义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舜有事焉,非以其为仁义而后为之也。
人皆有是心,舜能勿忘而已。
求仁义而为之,所谓正心与助长者也。
「市廛而不征」,廛谓市中之居,工商之肆是也。
自依园廛之法,不当复征其货。
古者市廛皆无征。
孟子曰「征商自此贱丈夫始」,是盖生于后世也。
法而不廛,谓商之无市居者,有司以法治之而已,不必有廛乃得为市也。
战国急于征求,无市籍者皆不得货易,至秦汉犹存此令。
孟子欲令为市者不必有廛,有廛者勿征其货也。
廛无夫里之布。
夫里之布,圣人以抑游惰,于廛而责夫里之布,非古之道也。
子路,人告之以过则喜。
禹闻善言则拜。
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
己有善,则愿以与人;
人有善,则乐取于己;
皆有为也,则舍己而从人。
兼有三者,舜其所以为大欤。
辞十万而受万,非欲富之道也。
以卿为不可为,而以卿之禄而为之,何以异于是?
「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
八家为井,井九百亩,其中以为公田。
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
虽田九一,田中之庐,家二亩半,出于公田,其实亦什一也。
国中之地不可以为井,则无同养之法。
故使人人自出什一之赋,谓园廛之在国中者。
治世之民无职则耕,未有无事者。
国君使之治公田,亦曰藉曰助,偕其力,十一而已,尝有无事之民可使而耕者。
卿大夫圭田五十亩,躬耕不可,使人则无可使者,故曰絜田。
所谓絜者,絜然取其五十亩之入而已,其实则食五夫之田也。
以其不受地,净入其租,故曰絜,以别私田也。
古者,士大夫有田有禄,盖有常职者,有常禄而又有田以祭,所以等丰凶,与民同也。
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
失其民者,失其心也」。
得其民有道,得吾之心,斯得民矣。
我之所欲者,与之聚之,我之所不欲者,勿施之也。
扬雄曰:天地之得斯民也,斯民之得一人也,一人之得心矣。
天下之心虽众,一人之心是也。
一人之心,吾心是也。
知吾之与人同也,安知人之不与天下同哉?
《诗》云:「执柯伐柯,其则不远」。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敩学之道,来学焉,则吾所以教也;
有问焉,则吾所以告也。
今于其教也,不待其来学;
于其告也,不待其有问,非敩学之道也,好为人师也。
「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
辟,法也。
政,政事。
行,德行。
平其政,平其行,示人以法而已。
杠梁不时,有司之责也。
《诗》云「尹氏大师维周之氐。
秉国之钧,天子是毗,俾民不迷」,平其政也。
「仪刑文王,万邦作孚」,平其行也。
贤不肖之閒,相去不能以寸,为父兄言也。
所以乐有贤父兄者,以其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也。
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养不才,则其父兄之贤与不肖相去不能一閒。
利者,对不利而为言也。
在人也,顺之者谓之利,逆之者谓之不利。
在器也,之者谓之利,椎者谓之不利。
在水也,行者谓之利,壅者谓之不利。
在动也,便者谓之利,违者谓之不利。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者,则故而已矣。
故者以利为本」。
故犹常也。
役于物者,非其本性也。
顺利而无所凿者,天命也。
故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
行其所无事者,水之利也。
动而莫不顺利者,尽其性也。
舜由仁义行,孔子从心所欲不踰矩,顺利之至也。
行而不失其贞者,尽其情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贞之至也。
故《易》曰:「利贞者,性情也」。
然则性情之尽者,利与贞而已矣。
小人之为不善,非便之也,役于物而不知也。
君子之于义,未必皆便之也。
至于便之,而后出于性。
思之而尽其义,始条理也;
行之而尽其道,终条理也。
知及之而不能胜其任者,力不足也;
力足以至于古人,而义未必尽合者,知不足也。
宰我子贡、有若,其智皆足以知圣人矣。
柳下惠伊尹则皆能任圣人之事者也。
盖皆有所不足,此孔子所以集大成也。
耳目能受,而不能择。
择之者,心也。
故物交物,则引之而已。
心则不然,是则受,非则辞,此其所以为大也。
从耳目口体而役其心者,小人之道也。
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
为之而不至者,才也。
孔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止。
今汝画」。
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
讨者,治其罪也。
伐则致力而已,不敢有所治。
诸侯有加地之见于经者,《易》曰:「康侯有锡马、蕃庶」。
锡马,加命也。
蕃庶,进地也。
《诗》曰:「锡之山川,土田附庸」。
诸侯固有加地之道也。
有加地之道,则必豫有以待之。
取诸邻而与之,不可也。
故其始封也,虽曰百里,豫有以待之,则有至乎五百里者。
故殷之邦畿,周以为一公二侯,邶、鄘、卫是也,虽表其地而未能有也。
鲁之百里之地五而有其地,所以异于先王之制也。
善不至于诚,不尽其心者也。
尽其心,则性也。
知性,则知天矣。
天之与我者,存而不使放也,养而无敢害也。
是之谓事天。
寿夭得丧,我不得而知,知修身而已。
身既修矣,所遇者则莫非命也。
所谓修身也,不能穷万物之理,则不足择天下之义。
不能尽己之性,则不足入天下之道德。
穷理尽性以此。
小人之乐于食色,没身不厌,诚欲之也。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若小人之诚于食色也,乐莫大焉。
人不可以无耻。
无耻之耻,无耻矣。
耻莫耻于不知耻也。
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
声,闻也。
善政善行作于此而闻于彼之谓声。
《诗》曰「载色载笑,匪怒伊教」,言也;
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声也。
君子之道四:其君安则容,其君安则悦,是事君人者也,君不幸则死之。
不为一君存亡,社稷安则容,社稷安则悦,是安社稷臣者。
君危社稷则去,社稷不幸则死之。
天之所与者与之,天之所与者与之,不为一姓存亡,视天而已,天民也。
其终也,顺受其正。
皇皇忧天下之不治者,墨子之道也。
块然无情于万物者,老子之道也。
有命有义,正己而物正者,大人之道也。
行至于大人,尽矣。
指其所化谓之圣,指其所以圣谓之神。
恭敬者,币之未将者。
币者,所以符恭敬而非所以为本也。
诚悫者,恭敬之实者也。
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以虚拘。
伯高之丧,孔氏之使者未至,冉子摄束帛乘马而将之。
孔子曰:「异哉,使我不诚于伯高」!
好名者能让千乘之国,好义者让不足以言之。
善者仁之质,不忍者仁之动。
性之命于天者莫不善也,杂于物然后有不善者。
人之常不善者,德之害也。
全其常者谓之仁。
仁、人一也。
仁言其德,人言其体。
四体不具,不足以为人。
仁亦如此而已矣。
如是者,仁之质也。
由是善也。
怵于心而为不忍者,仁之动也。
言其术,虽一日之不忍,谓之仁可也。
言其人,小有不足而谓之人则不可。
孔子孟轲之言仁,指其事,则虽一牛羊之不忍而谓之仁。
指其人,虽管仲、须无不得为仁,而颜渊仲弓犹告之以所未至。
其为仁则同,所以命之者异也。
貊稽曰:「稽大不理于口」。
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
言之于人也,憎之则滋多,强自修而已。
《诗》曰:「肆不殄厥愠,亦不愪厥问」。
不可者欲之,小人也。
可者欲之,可谓善人矣。
徒知其可欲而未能有诸己,未信其为君子也。
有诸己,则可谓信人矣。
《书》曰:「敬修其可愿」。
善射者之教人,志于彀而已,能者从之。
今之与杨墨辨者,如追放豚,随而教之,不受而去,则又从而招之。
所以自处者既屈,而欲其听者之必入,可谓惑矣。
「有布缕之征」,布,泉也。
缕,布帛也。
四子论(上)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二、《圣宋文选全集》卷一八
一气之未判也,明者莫能见,智者莫能名,彊求其所以然,字之曰「元元」。
有物耶,有者安在?
谓无物耶,天地万物奚从而生哉?
故自然之有混而相与为一,一与太虚等,此之谓「元元」。
判而为气,气判而为形。
天之旋、地之游,日月星辰之光运动于上,草木之华畅茂于下。
人之灵也,夷狄之荒忽也,禽兽之众多也,昆虫之微也,莫不生于元。
气之始曰元,识之始曰性。
性之未判也,犹夫元也。
及其判也,为志意、为情欲、为德行、为才能、为善、为恶、为昧、为明,或动而见于外,或静而返于内,动静出入,循环而不穷,然后扰扰焉而多事矣。
其多事者性之用,其无事者性之体也。
故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
呜呼!
得性而不尽言者,其惟圣人乎?
昔者诸子盖尝言性,告子孟子荀子扬子韩子五者,皆天下之能言者也,而其说莫有同者。
告子曰生之谓性,孟子曰善,荀子曰恶,扬子曰善恶混,韩子曰「有生而有善,有生而有恶,有生而有善恶混」。
告子之言则入乎命,孟子之言则入乎德,荀子之言则入乎情,扬子之言则入乎意,韩子之言则入乎才。
何谓入乎命?
其言曰「生之谓性」,可生则可死,命可以生死而言,性不可以生死言也。
何谓入乎德?
其言曰:「人之性善」。
善之名对恶而生,而独有者也。
由昔者有无益于人而有害于天下者,故谓之恶;
无害于天下而有益于人者,故谓之善。
善有迹也,性无迹也。
何谓入乎情?
其言曰:「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
是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者,故谓之人性恶,是情也,而荀子谓之性。
何谓入乎意?
其言曰:「气者适善恶之马」。
夫离性以为意,意与气相辅,然后驾气而之善恶,则善恶之地去性也有间矣。
何谓入乎才?
性一而才百,才可以别而性未可以别也。
故命也、德也、才也,性而皆出于性者也。
性而出于性,犹三才者出于元而元也。
虽然,寻其流而推之,亦可以至于性。
不涉其流而造性之元者,圣人而已矣。
学者欲知性,莫若观圣人。
陈季常(一)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二六、西楼帖、《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一○、三希堂法帖、《大观录》卷五、《六艺之一录》卷三九三、《石渠宝笈三编》八函三册
一夜寻黄居寀龙,不获。
方悟半月前是曹光州借去摹拓,更须一两月方取得,恐王君疑是翻悔,且告子细说与,才取得即纳去也。
却寄团茶一饼与之,旌其好事也。
季常
廿三日。
稼说(送张琥1063年11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一○、《皇朝文鉴》卷一○七、《崇古文诀》卷二五、《文章正宗》续集卷二、《古文真宝》后集卷二、《文章类选》卷九、《文编》卷三八、《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二八、《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三三、《名世文宗》卷二七、弘治《黄州府志》卷九 创作地点: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区
曷尝观于富人之稼乎?
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馀。
其田美而多,则可以更休,而地方得完。
其食足而有馀,则种之常不后时,而歛之常及其熟。
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实,久藏而不腐。
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亩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锄耰铚艾,相寻于其上者如鱼麟,而地力竭矣。
种之常不及时,而歛之常不待其熟,此岂能复有美稼哉?
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过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养而不敢轻用以待其成者,闵闵焉如婴儿之望长也。
弱者养之以至于刚,虚者养之以至于充。
三十而后仕,五十而后爵,信于久屈之中,而用于至足之后,流于既溢之馀,而发于持满之末,此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
吾少也有志于学,不幸而早得与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谓不早也。
吾今虽欲自以为不足,而众且妄推之矣。
呜呼,吾子其去此而务学也哉。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吾告子止于此矣。
子归过京师而问焉,有曰辙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语之。
雪堂1082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七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一二、《八代文钞》第二八册、名山胜概、《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一八二、光绪《黄冈县志》卷二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雪堂
苏子得废圃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
堂以大雪中为之,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
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
苏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
苏子隐几而昼瞑,栩栩然若有所适而方兴也。
未觉,为物触而寤,其适未厌也,若有失焉。
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于堂下。
客有至而问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
散人也而天机浅,拘人也而嗜欲深。
今似系马而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
苏子心若省而口未尝言,徐思其应,揖而进之堂上。
客曰:「嘻,是矣,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
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
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投刀,避众碍而散其智者也。
是故以至柔驰至刚,故石有时以泐;
以至刚遇至柔,故未尝见全牛也。
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缚,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释。
子有惠矣,用之于内可也。
今也如猬之在囊,而时动其脊胁,见于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
风不可抟,影不可捕,童子知之。
名之于人,犹风之与影也,子独留之。
故愚者视而惊,智者起而轧,吾固怪子为今日之晚也。
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为籓外之游,可乎」?
苏子曰:「予之于此,自以为籓外久矣,子又将安之乎」?
客曰:「甚矣,子之难晓也。
夫势利不足以为籓也,名誉不足以为籓也,阴阳不足以为籓也,人道不足以为籓也。
所以籓予者,特智也尔。
智存诸内,发而为言,则言有谓也,形而为行,则行有谓也。
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虽掩其口执其臂,犹且喑呜跼䠞之不已,则籓之于子,抑又固矣。
人之为患以有身,身之为患以有心。
是圃之构堂,将以佚子之身也?
是堂之绘雪,将以佚子之心也?
身待堂而安,则形固不能释;
心以雪而警,则神固不能凝。
子之知既焚而烬矣,烬又复然,则是堂之作也,非徒无益,而又重子蔽蒙也。
子见雪之白乎?
则恍然而目眩;
子见雪之寒乎?
则竦然而毛起。
五官之为害,惟目为甚。
故圣人不为。
雪乎,雪乎,吾见子之为目也。
子其殆矣」!
客又举杖而指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
方雪之杂下也,均矣。
厉风过焉,则凹者留而凸者散,天岂私于凹而厌于凸哉,势使然也。
势之所在,天且不能违,而况于人乎?
子之居此,虽远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实碍人耳,不犹雪之在凹者乎」?
苏子曰:「予之所为,适然而已,岂有心哉,殆也,奈何」?
客曰:「子之适然也,适有雨,则将绘以雨乎?
适有风,则将绘以风乎?
雨不可绘也,观云气之汹涌,则使子有怒心。
风不可绘也,见草木之披靡,则使子有惧意。
睹是雪也,子之内亦不能无动矣。
茍有动焉,丹青之有靡丽,水雪之有水石,一也。
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袭,岂有心哉」。
苏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闻命。
然未尽也,予不能默。
此正如与人讼者,其理虽已屈,犹未能绝辞者也。
子以为登春台入雪堂,有以异乎?
雪观,则雪为静。
以台观堂,则堂为静。
静则得,动则失。
黄帝,古之神人也。
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崙之丘,南望而还,遗其玄珠焉。
游以适意也,望以寓情也。
意适于游,情寓于望,则意畅情出,而忘其本矣。
虽有良贵,岂得而宝哉。
是以不免有遗珠之失也。
虽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复其初而已矣,是又惊其遗而索之也。
余之此堂,追其远者近之,收其近者内之,求之眉睫之间,是有八荒之趣。
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将见其不溯而僾,不寒而栗,凄凛其肌肤,洗涤其烦郁,既无炙手之讥,又免饮冰之疾。
彼其趑趄利害之途、猖狂忧患之域者,何异探汤执热之俟濯乎?
子之所言者,上也。
余之所言者,下也。
我将能为子之所为,而子不能为我之为矣。
譬之厌膏粱者,与之糟糠,则必有忿词。
衣文绣者,被之以皮弁,则必有愧色。
子之于道,膏粱文绣之谓也,得其上者耳。
我以子为师,子以我为资,犹人之于衣食,缺一不可
将其与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后论。
予且为子作歌以道之」。
歌曰:雪堂之前后兮,春草齐。
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
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
考槃于此兮,芒鞋而葛衣。
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
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
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
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变,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
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纵而鞭吾之口,终也释吾之缚而脱吾之鞿。
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
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
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
性之便,意之适,不在于他,在于群息已动,大明既升,吾方辗转,一观晓隙之尘飞。
子不弃兮,我其子归。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苏子随之。
客顾而颔之曰:「有若人哉」!
孟子解二十四章(予少作此解,后失其本。近得之,故录于此。)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栾城后集》卷六
梁惠王利国孟子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
亦有仁义而已矣」。
先王之所以为其国,未有非利也,孟子则有为言之耳。
曰:是不然。
圣人躬行仁义而利存,非为利也。
惟不为利,故利存。
小人以为不求则弗获也,故求利而民争,民争则反以失之。
荀卿子曰:「君子两得之者也,小人两失之者也」。
此之谓也。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周虽大国,未有以七十里为囿而不害于民者也。
意者山林薮泽与民共之,而以囿名焉,是以刍荛雉兔者无不获往。
不然七十里之囿,文王之所不为也。
孟子曰:「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
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
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
小大之相形,贵贱之相临,其命无不出于天者。
畏天者,知其不可违,不得已而从之;
乐天者,非有所畏,非不得已,中心诚乐而为之也。
,舜禅禹,汤事文王事昆夷,皆乐天者也。
齐景公作君臣相说之乐,其诗曰:「畜君何尤」?
孟子曰:「畜君者,好君也」。
君有逸德而能止之,是谓畜君。
以臣畜君,君之所尤也。
然其心则无罪,非好其君不能也。
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孟子学于子思子思言「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言「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
子思言「至诚无敌于天下」,而孟子言「不动心」与「浩然之气」。
孟子之说皆所以贯通于子思而已。
故「不动心」与「浩然之气」,「诚」之异名也。
「诚」之为言,心之所谓诚然也。
心以为诚然,则其行之也安。
是故心不动而其气浩然无屈于天下,此子思孟子之所以为师弟子也。
子思举其端而言之,故曰「诚」;
孟子从其终而言之,故谓之「浩然之气」。
一章而三说具焉:其一论养心以致浩然之气,其次论心之所以不动,其三论君子之所以达于义。
达于义所以不动心也,不动心所以致浩然之气也,三者相须而不可废。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是何气也?
天下之人莫不有气,气者心之发而已。
行道之人,一朝之忿而斗焉,以忘其身,是亦气也。
方其斗也,不知其身之为小也,不知天地之大、祸福之可畏也,然而是气之不养者也。
不养之气横行于中,则无所不为而不自知。
于是有进而为勇,有退而为怯。
其进而为勇也,非吾欲勇也,不养之气盛而莫禁也;
其退而为怯也,非吾欲怯也,不养之气衰而不敢也。
孔子曰:「人之少也,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
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一人之身而气三变之。
孟子曰:「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
夫志意既修,志盛夺气,则气无能为而惟志之从;
志意不修,气盛夺志,则志无能为而惟气之听。
故气易致也,而难在于养心。
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而「告子先我不动心」。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
不得于心,勿求于气。
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
何谓也?
告子以为有人于此,不得之于其言,勿复求其有此心;
不得之于其心,勿复求其有此气。
夫言之不然,而心则然者有矣;
未有心不然而气则然者也。
故曰:「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
由是言之,气者心之使也。
心所欲为,则其气勃然而应之;
心所不欲而强为之,则其气索然而不应。
人必先有是心也,而后有是气。
故君子养其义心以致其气,使气与心相狎而不相难,然后临事而其气不屈。
故曰:「志至焉,气次焉」。
志之所至而气从之之谓也。
昔之君子以其眇然之身而临天下,言未发而众先喻,功未见而志先信。
力不及而势与之者,以有是气而已。
故曰:「志,气之帅也。
气,体之充也」。
养志以致气,盛气以充体,体充而物莫敢逆,然后其气塞于天地。
虽然,心之所以不动者何也?
博学而识之,强力而行之,卒然而遇之,有自失焉。
故心必有所守而后能不动。
心之所守不可多也,多学而兼守之,事至而有不应也。
是以落其枝叶,损之又损,以至于不可损也,而后能应。
孔子子贡曰:「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
曰:「然。
非欤」?
曰:「非也。
予一以贯之」。
北宫黝之养勇也,曰:「吾无辱于尔也」。
孟施舍之养勇也,曰:「吾无惧于尔也」。
「无辱」,勇矣。
而未见所以必勇也。
「无惧」而后能必勇。
故曰「北宫黝之守气不如孟施舍之守约」。
北宫黝似子夏,孟施舍似曾子
曾子之所以自守者,曰:「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夫缩,入也。
入,受也。
自反而心受之,以为可为者,无憾于吾心也,则吾心嚣然为之,而吾气勃然应之矣。
孟子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夫馁,不充之谓也。
有行于此而义不受,则心不慊;
心不慊,则气不能充体;
气不能充体之谓馁矣。
故心不能不动也,而有待于义。
君子之所由达于义者何也?
勉强而行之,则劳苦而失其真;
放而不之求,则终身而不获。
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夫君子之于道,朝夕从事于其间,待其自直而勿强正也,中心勿忘,待其自生而勿助长也,而后获其真。
强之而求其正,助之而望其长,是非诚正而诚长也,迫于外也。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待其自至而不强,是学道之要也。
孟子曰:「我知言」。
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
何谓也?
曰:是诸子之病也。
孟子之于诸子,非辩过之,知其病而已。
病于寒者得火而喜,以为万物莫火若也;
病于热者得水而喜,以为万物莫水若也。
一惑于水火,以为不可失矣。
诚得其病,未有不觉而自泣也。
彼其为是险诐之辞者,必有以蔽之而不能自达也;
为是淫放之辞者,必有以陷之而不能自出也;
为是邪辟之辞者,必有以附之而不能自解也。
茍能知之,发其蔽,平其陷,解其离,未有不服者也。
不服则遁,遁必有所穷,要之于所穷而执之,此孟子之所以服诸子也。
孟子曰:「仁者如射。
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反求诸己」。
夫射之中否在的,而所以中否在我。
善射者治其在我,正立而审操之。
的虽在左右上下,无不中者矣。
颜渊问仁,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请问其目。
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夫居于人上而一为非礼,则害之及于物者众矣!
诚必由礼,虽不为仁,而仁不可胜用矣。
此「仁者如射」之谓也。
孟子曰:「贡者,较数岁之中以为常。
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
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
故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
贡者,夏后氏之法也,而其不善如此。
何也?
曰:何特贡也?
作法者必始于粗,终于精。
篆之不若隶也,简策之不若纸也,车之不若骑也,席之不若床也,俎豆之不若盘盂也,诸侯之不若郡县也,肉刑之不若徒流杖笞也。
古之不为此,非不智也,势未及也。
寝于泥涂者,寘之于陆而安矣。
自陆而后有藁秸,自藁秸而后有莞簟。
舍其不安而获其所安,足矣。
方其未有贡也,以贡为善矣。
及其既助,而后知贡之未善也。
法非圣人之所为,世之所安也。
圣人者,善因世而已。
今世之所安,圣人何易焉?
此夏之所以贡也。
陈仲子处于于陵,齐人以为廉。
孟子曰:「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欤,抑亦盗蹠之所筑欤?
所食之伯夷之所树欤,抑亦盗蹠之所树欤」?
人安能待伯夷而后居而后食?
若是,则孟子之责人也已难。
曰:否。
居于于陵而食其食,非孟子之所谓不可,而仲子之所谓不可也。
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
天下无伯夷,仲子之义为不居、且不食也。
天下不可待伯夷而后居、而后食,然则非其居于于陵、食于辟纑之果污也,而不食于母、避兄之室之不可继也。
故曰:「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
以兄之室则不居,以于陵则居之。
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
君子之行,为可充也,为可继也,然后行有类。
若仲子,将何以继之?
故曰:禦人于国门之外,而馈以道,则不受。
以不义取之于民,而馈以道,则受于孔子
以不义取之于民者,犹禦也,其受于孔子,何也?
曰:以其非禦也。
非禦而谓之禦,充类至义之尽也。
君子充其类而极其义,则仲子之兄犹盗也。
仲子之兄犹盗也,则天下之人皆犹盗也。
以天下之人皆犹盗而无所答,则谁与立乎天下?
故君子不受于盗而犹盗者,有所不问而后可以立于世。
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也。
孔子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
盖谓是也。
学者皆学圣人。
学圣人者,不如学道。
圣人之所是而吾是之,其所非而吾非之,是以貌从圣人也。
以貌从圣人,名近而实非,有不察焉,故不如学道之必信。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
自得之,则居之安。
居之安,则资之深。
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
是以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者,则故而已矣」。
所谓天下之言性者,不知性者也。
不知性而言性,是以言其故而已。
故非性也。
无所待之谓性,有所因之谓故。
物起于外,而性作以应之,此岂所谓性哉?
性之所有事也。
性之所有事之谓故。
方其无事也,无可无不可
及其有事,未有不就利而避害者也。
知就利而避害,则性灭而故盛矣。
故曰:故者,以利为本。
夫人之方无事也,物未有以入之。
有性而无物,故可以谓之人之性。
及其有事,则物入之矣。
或利而诱之,或害而止之,而人失其性矣。
譬如水,方其无事也,物未有以参之,有水而无物,故可以谓之水之性。
及其有事,则物之所参也,或倾而下之,或激而升之,而水失其性矣。
故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
如智者若禹之行水,则无恶于智矣。
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
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
水行于无事则平,性行于无事则静。
方其静也。
非天下之至明无以窥之。
及其既动而见于外,则天下之人能知之矣。
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吾将何以推之?
惟其有事于运行,是以千岁之日可坐而致也。
此性、故深浅之辨也。
孟子尝知性矣。
曰:「天下之言性者,则故而已矣」。
故者以利为本,知故之非性,则孟子尝知性矣。
然犹以故为性,何也?
孟子道性善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无辞让之心,非人也。
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辞让之心,礼之端也。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人信有是四端矣。
然而有恻隐之心而已乎?
盖亦有忍人之心矣。
有羞恶之心而已乎?
盖亦有无耻之心矣。
有辞让之心而已乎?
盖亦有争夺之心矣。
有是非之心而已乎?
盖亦有蔽惑之心矣。
忍人之心,不仁之端也。
无耻之心,不义之端也。
争夺之心,不礼之端也。
蔽惑之心,不智之端也。
是八者,未知其孰为主也。
均出于性而已非性也,性之所有事也。
孟子则别之曰:此四者性也,彼四者非性也。
以告于人而欲其信之,难矣。
夫性之于人也可得而知之,不可得而言之也。
遇物而后形,应物而后动。
方其无物也,性也。
及其有物,则物之报也。
惟其与物相遇而物不能夺,则行其所安而废其所不安,则谓之善。
与物相遇而物夺之,则置其所可而从其所不可,则谓之恶。
皆非性也,性之所有事也。
譬如水火,能下者水也,能上者亦水也;
能熟物者火也,能焚物者亦火也。
天下之人好其能下而恶其能上,利其能熟而害其能焚也,而以能下能熟者谓之水火,能上能焚者为非水火也,可乎?
夫是四者,非水火也,水火之所有事也。
奈何或以为是,或以为非哉?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夫虽尧、桀而均有是性,是谓相近;
及其与物相遇,而尧以为善,桀以为恶,是谓相远。
习者性之所有事也,自是而后相远,则善恶果非性也。
孔子曰:「上智与下愚不移」。
故有性善,有性不善。
以尧为父,而有丹朱
瞽瞍为父,而有舜;
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安在其为性相近也?
曰:此非性也,故也。
天下之水,未有不可饮者也,然而或以为清冷之渊,或以为涂泥。
今将指涂泥而告人曰:「虽是,亦有可饮之实」。
信矣!
今将指涂泥而告人曰:「吾将饮之」。
可乎?
此上智下愚之不可移也。
非性也,故也。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
伊尹,圣之任者也。
柳下惠,圣之和者也。
孔子,圣之时者也。
孔子之谓集大成
集大成也者,金声玉振之也。
金声也者,始条理也。
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
条理者,智之事也。
条理者,圣之事也。
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
以巧谕智,以力谕圣,何也?
巧之所能,有或不能。
力之所尝至,无不至也。
伯夷伊尹柳下惠之行,人之一方也,而以终身焉,故有不可得而充。
至于孔子,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仕而仕,可以处而处,然后终身行之而不匮。
故曰:「由射于百步之外,其至,尔力也,是可常也。
其中,非尔力也,是巧也,是不可常也」。
巧亦能为一中矣,然而时亦不中,是不如力之必至也。
《语》曰:「齐人馈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
孔子行」。
孟子曰:「孔子从而祭,膰肉不至,不税冕而行」。
二者非相反也。
孔子之去鲁,为女乐之故也;
去于膰肉之不至,为君也。
于其君之有大恶也,孔子有不忍,行焉;
于其君之无罪也,孔子有不安,行焉。
曰:「上以求免吾君,下以免我。
是以去于膰肉之不至」。
曰:「是可以辞于天下也」。
故曰:「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茍去。
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必信之谓亮。
孔子曰:「君子贞而不亮」。
要止于正而不必信,而后无所执,否则执一而废百矣。
孟子曰:「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
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天者,莫之使而自然者也。
命者,莫之致而自至者也。
畀我以是心,而不能存;
付我以是性,而不能养。
是天之所以受我者,有所不事也。
寿则为之,夭则废之。
夭寿非人所为也,而寘力焉,是命有所未立也。
修身于此,知夭寿之无可为也,而命立于彼矣。
孟子曰:「莫非命者,顺受其正」。
何谓也?
天之所以受我者,尽于是矣。
君子修其在我,以全其在天。
人与天不相害焉,而得之,是故谓之正。
忠信孝弟,所以为顺也,人道尽矣。
而有不幸以至于大故,而后得为命。
岩墙之下,是必压之道也;
桎梏之中,是必困之道也。
必压必困,而我蹈之以受其祸,是岂命哉?
吾所处者然也。
人之为不善也,皆有愧耻不安之心。
小人惟奋而行之,君子惟从而已之。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
如斯而已矣!
孟子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叟杀人,皋陶则执之,舜则窃负而逃于海滨。
吾以为此野人之言,非君子之论也。
舜之亲事,烝烝乂,不格奸,何至于杀人而负之以逃哉?
且天子之亲,有罪议之,孰谓天子之父杀人而不免于死乎?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践形」。
形色者,所强于外也。
中虽无有,而犹知强之。
孟子以是为天性也。
有人于此,其进之锐也,则天下以为不速退矣。
是不然。
勉强而力行之,则其进也必锐;
不胜而怠厌之,则其退也必速。
曷不取而覆观之?
于其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
于其所厚者薄,无不薄也。
故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不受。
人皆信之。
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
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乌可哉」?
亡亲戚、君臣、上下而可,是所谓不可已而已者也。
能居于于陵、食于辟纑而不顾,而不能以不义不受齐国,是所谓进锐而退速者也。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
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孟子之为是言也,则未见司马懿杨坚也。
不仁而得天下也,何损于仁?
仁而不得天下也,何益于不仁?
得国之与得天下也,何以为异?
君子之所恃以胜不仁者,上不愧乎天,下不愧乎人,而得失非吾之所知也。
孟子曰:「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
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
无欲害人之心,与无穿窬之心,人皆有之。
然茍将充之,则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犹未免乎穿窬也。
此所谓「造端乎夫妇,而其至也,察乎天地」也欤!
筠州聪禅师得法颂(并叙)1084年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栾城集》卷一八、《永乐大典》卷五八四○、康熙《西江志》卷二○○、同治《高安县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宜春市高安市
禅师聪公,昔以讲诵为业。
晚游净慈本师之室,诵南岳大和尚口吞三世诸佛语,迷闷不能入。
一日为本烧香,本曰:「吾畴昔为汝作梦甚异,汝不悟即死,不可不勉」。
师茫然不知所谓。
既而礼僧伽像,醒然有觉,知三世可吞无疑也。
趋往告本,本曰:「向吾梦汝吞一世界、一剃刀。
汝今日始从迷悟,是始出家,真吾子也」。
乃击鼓升座,为众说此事。
作礼涕泣而罢。
高安圣寿禅院,予尝从之问道。
曰:「吾师本公未尝以道告人,皆听其自悟。
今吾亦无以告子,予从不告门,久而入道」。
乃为颂曰:
道不可告,告即不得。
以不告告,是真告敕。
香严辞去,得之瓦砾。
临济不喻,至愚而悉。
非愚非瓦,皆汝之力。
有不至此,是非出家。
梦吞剃刀,发落如花。
游行四方,物莫能遮。
终亦不告,独障其邪。
弟子度者,如恒河沙
顺兴讲庄子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四八、《演山集》卷一九
杨墨之于道,其迹近,其心远。
老、庄之于道,其体同,其用异。
圣人为我之心,有仁以充其类,则异乎杨;
兼爱之心,有义以制节,则异乎墨。
君子之应物,可远者迹,不可远者心。
杨、墨以心远于圣人,此孟子所以得讼其非而禽兽之。
尝怪荀卿之罪诸子,辄引老、庄与彼墨翟、慎、宋之徒同为无见者,老、庄所以致用之异,不及知焉,予甚惜之。
岂有老、庄之高明,不及时变,必立区区之说,投为一曲之士哉?
仁义之失,至周而极焉。
周之所以救其失者,主于礼耳。
一兴一居,莫不有法;
一动一植,莫不有政。
其仪三千,其职三百六十,形色名声与事变争无穷。
其行出于玄德,其义出于妙道。
随人材分而应之,犹水之应物也,方圆之形,小大之器,如法而归焉。
及其弊也,王者之泽竭,学士大夫不得其传。
或为形数所因,世习所迁,偏见小闻,有如仲子之介,杨朱之鄙,墨翟之泛,子莫之执中,告子之外义者,天下皆是也。
士之学去本逾远,犹木之升然华盛于末,乌有不失其根者邪?
然则庄子之高其言,与时盈虚,与数损益,以矫一时之不及耳,岂私意哉?
尝谓孟子之约言者,荀子详之;
孔子之罕言者,庄子详之。
荀子之于圣人,其尤赘欤!
庄子之详则异于是。
虽然,老、庄之矫,绝仁弃义,为太甚者,岂以矫其天下者,必以过高之言而后可救欤?
孔子以质之过者救文之极弊,固其意也。
然而老、庄之言不可非也,亦不可以为典要,孟子所以无一言以及之。
汉、唐之学溺于传注之说,形数之中,不自奋发,流为污下,盖已久矣。
适丁斯时,有能谈其书者,因见圣人之妙道,其言新美,散在传注之间,学者得之,醉者以醒,寐者以觉,如在饥渴之时,偶得醇酒异馔而嗜之,久而不能厌也。
然而老、庄之书复显于今日,其亦时与数之所感欤!
学道之士,尝患不知其本,果知其本,发为文章,立为行实,皆馀事耳。
有问者曰:圣人罕言者,得其一言而悟,何俟老、庄之书而后致哉?
予应之曰:六经之书主明礼法而应万世者也,非救一时而已。
立礼也详,论道也略。
得其一言而悟焉,岂非豪杰之士哉?
尝怪今之士大夫,置己而求佛,置圣人之书而诵其教。
夫由佛而孔子者,且不可以多得,能自悟于一言之间哉?
方此之时,老、庄之不可废也,明矣。
然而乐老、庄者,切究其流而为申、韩之惨毒,之放逸。
得其高明而求六经焉,斯善学者也。
杂说 其七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五八
合异为同,《易》之道也。
天下之道,散同而已。
冒天下之道,此《易》所以无体,无乎不为。
盖非冒天下之道,不足以为《易》。
道为天下之母,然后寂然之中,生出有象,长育有器,建立有法。
老者入死,故穷则变;
少者出生,故变则通。
往来不穷,新故相代,故通则久。
夫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易》之道也。
黄帝,通其变,使民不倦;
神而化之,使民宜之,遵《易》之道者也。
不以人废天,不以故灭命。
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乾坤役使六子者也,其言能变,化成万物,所以不及天地。
其言山泽通气,风雷相薄,则曰天地定位而已。
「既有典常」者,《易》之书也;
「不可为典要」者,《易》之道也。
言要以其不及详,言常以其不及变。
典之为道,要常而已。
典者道之降,则者典之降,法者则之降。
《易》之道至于为书,亦已粗矣。
然而不言法则何也?
以《易》而示他经,则其为书犹主于道焉。
《礼》以世法为主,《诗》以人情为主,《书》以时务为主。
「变动不居」,至「惟变所适」,言《易》所以为道,其出入以度。
至「既有典常」,言《易》所以为书。
《易》之为书,有道存焉。
故以同民患则有济天下之仁,以前民用则有周万物之智,不可远也。
尊之如父,亲之如母。
其入以度,使内知惧,则虽入无保,如有辅翼之者;
其出以度,使外知惧,则虽出无师,如有教之以事者。
虚一之中,真性存焉。
利欲不能复炎,其犹井欤!
既洁净矣,无事乎渫;
既正固矣,无事乎渫。
其地冽,其泉寒,供物之求而已。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易》之道也,故能与天地为终始。
万物入死矣,天地未尝有终;
万物出生矣,天地未尝有始。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易》之道也,故能与天地准。
是故形体之所覆载,情气之所交感,未尝有馀,未尝不足。
天地,物之大者尔,未离乎物,而不与物同为始终有馀不足。
夫何故也?
《易》有所与故也。
反身自爱,致静而动之谓仁;
复本反始,以齐万物之谓道。
《复》之初九,一阳来复之时,万物归根之地。
其冥也,为明之藏,为物之复始;
其罔也,为有之舍,为物之资始。
以人言之,则反身自爱,致静而动之仁;
以天言之,则有复本反始,以齐万物之道。
道与仁相为左右,道与物相为得丧。
六四与初为应,从道者也;
上六迷复,徇物而往者也。
貌、言、视、听、思五者,君以仁民者也;
雨、旸、燠、寒、风五者,天以生物者也。
是故肃、乂、哲、谋、圣五物之时若之,狂、僭、豫、急、蒙五物之常若之。
圣人之治天下,无狂而能肃,无僭而能乂,无豫而能哲,无急而能谋,无蒙而能圣。
是故五物未尝极备,而亦未尝极无,数或有之。
圣人能以五事裁其有馀,成其不足。
《易》曰「裁成天地之道」,则成能乎其中矣;
「辅相天地之宜」,则成位乎其中矣。
舜以禹、皋陶为己忧,故「臣作朕股肱耳目」,特以命禹。
「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特以谕皋陶
夫禹、皋陶与舜为一体者,而舜或失之,则一体废矣。
为己忧也,不亦大乎!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为「惟辟作福」言之;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为「惟辟作威」言之。
好恶不作,公生明夷旷之中,遂无万物之累。
故言其无滞碍,则曰「王道荡荡」;
言其无险厄,则曰「王道平平」;
言其无邪枉,则曰「王道正直」。
遵王之道,则有作福之仁;
遵王之路,则有作威之义。
会而归之,以立有极之本;
散而行之,以致有极之用。
方其会而归之,未始有好,故能无作好;
未始有恶,故能无作恶。
无偏无党,或见于公;
无反无侧,或见于正。
此则有极散而行耳。
人之于学,有情然后好善,有志然后向善。
情有好恶,志有向背。
以好恶之情,好善而恶恶,则《孟子》所谓若其情者也;
以向背之志,向善而背恶,则《书》所谓逊志者也。
盖惟穷理之学为能逊志,学在耳目之间,未有能逊者也。
「惟学逊志」,则有受道之资;
「务时敏厥修」,则有致道之力;
「乃来」,为其质有所受,力有所致故也。
高宗之学,「暨厥终罔显」,岂非志之所在有所未逊欤?
高宗之命说曰:「尔惟训于朕志」。
说之训高宗曰:「惟学逊志」。
学之序,能辨志,然后能逊志,能逊志然后能继志。
辨志,求道之时也;
逊志,从道之时也;
继志,会道之时也。
志于道则无累,志于仁则无恶。
伏羲、唐尧、周公无成与亏者,同乎道也;
有成与亏者,异乎法也。
可异者法而已矣,道不可异也。
荀卿以「道过三代谓之荡,法异后王谓之不雅」。
然则荀卿所谓道与法者,异乎吾所谓道与法也。
雄之言曰:「法始乎伏羲,成乎尧,匪伏匪尧,礼义哨哨」。
其贤于荀远矣。
道者天,相天者人。
道无形也,视之不见;
道无体也,抟之不得,且无所由也,无所居也,无所行也,无所止也。
及其之乎上者,其数三天;
之乎下者,其数两地。
参伍以变,错综其数,偶者合之以奇,奇者合之以偶。
生者斯成,始者斯终。
积刻而为辰,积辰而为日,积日而为月,积月而为时,积时而为岁。
有生类不能逃此。
五行之数,有生有成,有奇有偶,有盛有衰,有清有浊,或相制,或相顺,或有馀,或不足。
有生之类,食息嚬笑,上下小大,不能逃此。
言其道也,或居乎小人,或居乎君子;
言其位也,或居乎上,或居乎下;
言其分也,或居乎富贵,或居乎贫贱;
言其情也,或居乎厚,或居乎薄。
安其所居,不相乖异,此天相之也。
五典以叙,五礼以秩。
其为彝也,始终之不可穷;
其为伦也,先后之不可乱。
然而九畴之类,「初一曰五行」,非人所与焉;
「敬用五事」,「农用八政」,「协用五纪」,「建用皇极」,「乂用三德」,「明用稽疑」,「念用庶徵」,安其所居,不相乖异,此人相之也。
叙者以惇,秩者以庸。
不可穷者,推之使通;
不可乱者,辨之使治。
天子施礼于诸侯,以十有二牢,以多为贵也;
诸侯报礼于天子,膳以牲犊,以少为贵也。
以多为贵者外心也,以少为贵者内心也。
《礼器》曰:「古之圣人,内之为尊,外之为乐,少之为贵,多之为美」。
诸侯之于天子,观天下之物,无可以称其德者,得不以少为贵乎?
郊特牲》曰:「牲孕弗食,祭帝弗用」。
诸侯之膳天子,上同乎帝,尊贵之也。
天子之于诸侯,为之牢礼之数,而诸侯之待王官也,令百牲皆具,乐美之也。
盖谓待王以多则为亵,待百官以少则为简。
故《礼器》曰:「先王之制礼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惟其称焉(此条又见《永乐大典》卷二○四五八。)」。
不矜而庄,人之道也;
不言而信,天之道也;
不厉而威,神之道也。
致民力而望地利,可必也;
致地利而望天时,不可必也。
天时之运,丰登中下,未始有常。
先王以耕计积,以仂计用,以釜计食,非其吝人以自养也。
为国备天时之变,则以耕计积;
为民应天时之变,则以釜计食。
司稼一年之上,不出敛法,则其取财有义。
廪人以岁之上下数邦用,则其用财有礼。
天时之变,其所生者弗盛,而国之所积厚焉;
其所取者弗多,而君之所用杀焉。
六刑为六行而设,造言乱民之刑,为六刑而设。
六行之数不明,造言者乱之也;
六行之俗不成,乱民者害之也。
孟贲之不动心也以力,告子之不动心也以言,孟子之不动心也以德。
有力者不必有言,故孟贲之勇,众力能胜之;
有言者不必有德,故告子之勇,众辩能胜之;
孟子之勇不可为众,举天下之辩,穷天下之力,未有能屈之者。
孟贲告子区区言力之间,何足道哉!
公孙丑孟子孟贲远矣,将欲贤孟子,不知其实卑之也。
孟子所以言「告子先我不动心者」,以鄙公孙丑之言欤!
告子先我不动心」,且未足以为贵,则虽过孟贲远矣,何足以进我哉!
北宫黝之勇,知用其气而已,不及自守;
孟施舍之勇,知守其气而已,不及自反。
知用其气则养之无所在,故曰「北宫黝之养勇」。
知守其气则养之有所在,故曰「孟施舍之所养勇也」。
孟施舍量敌虑胜,与夫自反相似;
「视不胜犹胜」,与「千万人,吾往矣」相似,北宫黝「恶声至,必反之」,与夫「不可者拒之」相似。
二子之勇,皆不及是,故曰「未知其孰贤」。
北宫黝「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此使于区区之气者;
孟施舍「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此使于区区之智者。
量敌虑胜,能虑人矣,不能虑己。
「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且不能虑人,而况于己乎?
然而皆末耳,本之则无如之何。
及之有知,居之有仁,行之有义,此曾子所以为勇之大者。
直在人,曲在我,则「褐宽博,吾不惴焉」;
曲在人,直在我,则「虽千万人,吾往矣」。
心,志之君也;
志,气之帅也;
气,体之充也;
体,气之寓也。
人之气时发于心,君无志以将之,则趋蹶而已。
君子尝使其气,次志之所至。
志之所至为之限,而气不得以过之。
过其所至,则犹新生之犊,猖狂妄行,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莫之知辟者众矣。
君将有为也,任志而用之;
帅将有行也,任气而用之。
持其者,心为之君而已。
北宫黝用其气言之,则孟施舍量敌虑胜为守约;
曾子自反言之,则孟施舍量敌适足以为守气,曾子自反乃真守约也。
言孟施舍守约,所以抑北宫黝,欲其尚曾子所谓勇,故略子夏。
曾子之勇,孟子之不动心,一也。
孟子曾子之勇,所以自明;
言北宫黝之勇,所以明孟贲
言孟施舍之勇,所以明告子
不惑故能定,不动故能应。
不得于言,勿以不动求于心,则告子以心本于言矣;
不得于心,勿以不蹶求于气,则告子以气本于心矣。
气之不蹶本于心,此固是也。
然而心之所本,告子之见既已误矣,气之所本何所恃哉?
言屈则心动,心动则气蹶。
告子之言幸而胜天下之辨则可矣,天下之辨有能胜之者,则告子之心其能不动乎?
告子之言,所谓不必有德者也,夫谁不可胜哉?
有德则言本于心矣。
不得于心,勿求于言与气,然后其说具矣。
言与气之所本者心也,心之所本者道也。
欲其防气壹也,则曰「志至焉,气次焉」;
欲其防志壹也,则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存适不通谓之志壹,趋蹶则气之动也;
流行不通谓之气壹,迷误则志之动也。
虚一而静,心之道也,任志率气,以应天下之变。
壹之患,非特其气趋蹶也,反动其心,则中之所主丧矣。
言生于心,而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此其所以不知言
气「集义所生」,而告子曰「义外也,非内也」,此其所以不善养气。
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岂有他哉!
以言生于心,以义在内而已。
复为精气,则合天地之德;
散为和气,则赞天地之化。
去知与故,循天之理,以直养而无害者也。
至大配道,至刚配义,无是馁也。
无是义,道为配。
君子之气复于仁,生于义,空于道。
有除害之心,则怒气之所生;
有兴利之心,则和气之所生。
兴利除害之心忘,则仁守其气矣。
「集义所生」,此孟子之养气也;
「义袭而取之」,告子之养气也。
慊者,自反而足者也。
告子外义,徒行其气而已。
能无馁乎中心之所畏,言与义卫其外焉,此其所恃以不动者也。
其言不本于德,其义不根于性,欲使其心不动,亦已难矣(《演山集》卷五三。)
此则原缺字甚多,据清抄本补。
杂说 其八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五九、《演山集》卷五四
正心诚意者,养气之道也;
思诚明善者,养心之道也。
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则心之所本在言矣;
心之所本反在乎言,则气何望于心哉?
不以为无益而舍之,是勿忘也;
不以其不长而揠之,是勿助长也。
贫贱不忧,寿夭不贰,此之谓不惑;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不动。
不惑故能定,不动故能应。
孟贲勇于力,曾子勇于义,孟子之勇不可为众。
合众之力以抗,孟贲之力穷矣!
义根于心,心本于道。
故善养气者其大则配道,其刚则配义。
气合于神,神合于无,此配道也;
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此配义也。
道者,心之所本;
心者,言、气之所本。
言本于心,故以道接;
气本于心,故以道配。
精神之气,配道者也;
中和之气,配义者也。
告子之心,不待不惑之年然后不动,心之所本反在乎言而已。
告子之言不必有德,使知「道者心之所本;
心者,言、气之所本」,则告子之不动心也,岂如是之遽哉?
亦慎所学而已。
仁者天下之表,义者天下之制,报者天下之利。
以德报德者仁也,则民有所劝,故为天下之表;
以怨报怨者义也,则民有所惩,故为天下之制。
有所劝则民知德而不陷乎恶,有所惩则民知法而不陷乎罪。
故报为天下之利。
夫以仁义表制天下,其利如此,而况下化而为仁义哉?
其利不可胜用也。
主义而言,则利在其中焉;
主利而言,非特其利不可必得也,义已丧矣。
义丧而得利,则有能夺之者,何足计哉!
士之见诸侯有二,不见诸侯有二。
我为庶人也,不敢往见之,我贤也,我多闻也,不当往见之,此所谓不见之有二也。
为宾于他国,不可不见之;
诸侯之未知我也,我欲行道,不得不见之,此所谓见之有二也。
不得不见之,权也;
不可不见之,礼也;
不敢往见之,为分也;
不当就见之,为义也。
是故行礼之际,又有不可召之义在其中焉。
召之役则往役,君欲召之则不往,此行不敢见之礼,其义不可召者也。
将朝王,王使之朝则辞以疾,此行不可不见之礼,其义不可召者也。
君子屈身以伸道,屈人以从道。
不远千里而来,屈身以伸道者也;
如有谋焉,则就见之,屈人以从道者也。
仲尼开迹诸侯,孟子之见梁惠王,将行道欤!
是故君子之行止也在我,而不在乎人;
君子之富贵也在道,而不在乎物。
患不得君耳,不患其道不行于天下。
义徇公,利徇私。
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则无大夫
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则无诸侯。
是故「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此征利于上者也;
「万取千焉,千取百焉」,此征利于下者也。
先利则人所徇者欲,先义则人所徇者道。
欲无穷也,物不可以必得。
无穷之欲,不可必得之物,相逐于外,是故不夺不餍。
及其徇道,则求之在我矣,不患乎其外,夫谁与为夺哉?
始作俑者,象人而用之,于死者不智,而不可为也;
于生者不仁,而不可为也。
孔子谓「为刍灵者善」,盖有仁智之道焉。
夫象人而用之,报施之祸,犹至于无后,而况率兽食人,杀人以政,岂特无后之报哉!
「经始勿亟」,至于「庶民子来」,则知文王善得民之心。
「麀鹿攸伏」,至于「于牣鱼跃」,则知文王善得物之性。
「虡业维枞」,至于「矇瞍奏工」,则知文王之乐非以为伪也。
兼收人心之和,物性之顺,寓诸形声之间而已。
然则灵沼之乐,又岂势力所能为哉?
「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所谓群分;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所谓类聚。
有聚分,斯有亲疏;
有亲疏,斯有爱恶;
有爱恶,斯有是非;
有是非,斯有得失;
有得失,斯有吉凶。
治乱譬犹治病,不治其病之所在,即其本根而治之,斯善治病者也。
故病在脉则治之血,病在气则治之卫,一平气脉,之疾无所资焉,其为医也用力也寡,收功也大。
「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至「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此言仁政之效;
「五亩之宅,树之以」,至「可以无饥矣」,此言仁政之类;
「无恒产而有恒心」,至「民从之也轻」,此言发政之先在乎制民之产而已。
孟子之说齐王,先言其效,中言其所先,而后言其类。
盖惧齐王以为王政之难行而挫其志也,故先言其效,所以悦之。
王政之行,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孟子又惧齐王失所先后,而忘其本也,既得齐王「愿辅吾志」之说,则吾言不渎矣,故次言其所先,而后序其政事之类以进焉。
仁政既行,则民有常产矣,饱食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故卒言「谨庠序之教,申孝弟之义」。
仁政之效,先言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而后农次之,商旅次之;
孟子后此又言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而后商旅次之,农次之。
农序商旅之先者,仁政必本于农。
孟子方与齐王言反其本,则农奚可后哉?
农序商旅之后者,特以前朝后市、门关田野、内外近远为之序,凡为列国诸侯言之,可以序其内外近远而为说。
及言仁政之本,以救齐王之所为,则夫缓急先后不可不辨也。
天之予夺视民,民之去就视士。
盖夫「无常产而有常心者,惟士为能」。
王政虽本于农,而得士心之所愿,尤不可后,是故农与商旅莫能先者。
尚志之士,穷不失义,不以饥渴之害为心害者,故无常产而有常心。
养民之政,六府外养其形,三事内养其心,然而先王虽致三事之所养,犹先六府,而况后世六府不修,而望其民不为放辟邪侈,不亦难乎?
不学之民,形能累其心,物能累其形,物去而形忧,物来而形悦,苟无常产,其心乌有不丧者邪?
耕者之受田,未至乎七人,未可以受上地。
然而上地之所养,非特七人而已,是故「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
且夫上地之所养至于九人,而七人受之者,先王制民之产尝使有馀,虽或天时之不幸,不给者有助,不足者有补,流转之患,非所恤者。
上等之家生息或过其数,又有养焉,故曰:「明君制民之产,使之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养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其此乎!
然而孟子曰「无饥矣」。
中食七人,次食六人,下食五人,以言「数口之家」可也,及说齐王则斥言「八口之家」者,孟子之待梁惠也,异乎齐宣,故曰「八口之家足以无饥」,而可不足以言之;
孟子之望齐宣也,重乎梁惠,故曰「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而八口未可以言之。
夫何故也?
「是心足以王」者齐宣王也,「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者梁惠也。
梁惠由此而充之,则不足以事亲;
齐宣由此而充之,则足以保四海。
梁惠之去齐王,不亦远乎!
发政所至,亦度其力而已。
是故孟子说梁惠则曰:「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曲礼》曰:「五十艾,服官政」。
孟子曰:「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
不暖不饱,谓之冻馁。
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
然而言老者,则五十与焉;
言七十者,则五十之艾置矣。
梁惠之不仁,五十者衣帛未可必也,七十者得之可矣。
齐王之仁,衣帛非特七十者尔,五十者与焉。
然而上农夫有食九人者,孟子止于八口,尚有意乎!
上地之所养足以及九人,而周制且有七人受之,二人之食以为有馀,备其不足,是故孟子之教齐王,亦约八口之家而言之。
八口无饥,在齐王之政已过甚矣,尚安敢穷其所养而望之邪?
八口之家可以无饥,则有馀财;
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则有馀力。
然而五十者衣帛,七十者食肉,仁在父兄之间;
八口无饥,仁在一家之内;
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仁义之类,遂至亲人之亲,长人之长。
孟子曰:「亲人之亲,长人之长,而天下平」。
然而既富之后,庠序之教,奚可废哉?
五亩之宅,树之以,利之本也;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弟之义,善之本也。
其利不充,仰不足以事父母,况妻子乎?
其善不充,近不足以事父母,况四海乎?
是故富而教之之术,孟子之说,诸侯在所先焉。
虽然,利能养善,而善亦不可使利胜之。
后世之利,为善之冠,而不能为善之辅者,利强于善而已。
无名之道,立为纲常,而有六典;
降为大要,而有八则;
八法之详,则又其降者也。
有本而无文,有体而无用,非道之全,故治官以成道。
无待之德,以应人而有言,以表人而有行,无言以应,无行以表,非德之全,故教官以成德。
不仁也无礼,不智也无义。
礼者,节文仁义者也,故礼官以成仁。
内与天同德,下与民同患。
耳以谋之,口以命之,施于有政,然后圣人之道具焉,故政官以成圣。
五刑除害去累,故刑官以成义。
百工明法显度,故事官以成礼。
治以道为本,教以德为本,礼以仁为本,政以圣为本,刑以义为本,事以礼为本。
道德仁圣义礼,非六典不成;
治教礼政刑事,非六官不举。
先王之驭天下,以六官为辔,以治教礼政刑事为衔勒,以万民为马。
典之为书,于虞之时有之;
则之为书,于夏之时有之;
法之为书,于周之时有之。
庶事之文,至周而备。
是故虞、夏名道,周兼而用之,繁者以法治之,简者以则治之,大者以典治之。
至于有法,其详至矣,后世有作,无以复加焉。
典者立道以为经者也,则者明理以为约者也,法者行义以为制者也。
诸侯之于国也,有君之道;
诸侯之于王也,有臣之义。
制节君之道也,谨度臣之义也。
以其制节不以法,则治之颁其大常而已。
都鄙之君在王之畿内,无自制者,天子赐之八则,使之有所揆焉。
是故八法之治官府,言治之用,其别有八。
而八则之治都鄙,则言驭而已。
驭言其治之意,治言其驭之事。
邦国治之大者,王不能自任,太宰不得专听。
是故治邦国以王为主,太宰则佐之而已。
王者之务,所好者要,而详不与焉,则八法、八则非王所行矣。
所治者大而小者不与焉,则官府、都鄙非王所任矣。
无穷之务,无常之变,有求于先王。
先王以道揆其情与迹,则设官府治之。
先王惧其为累所困,而莫之释也,为之八法,所以先治之然后责其事。
百官府至繁于事,道之降至详于法。
以至详之法治至烦之事,故其能无败功,其善无废职。
管仲奢,晏子俭,宰我易,曾子戚。
奢则过分,易则不及乎!
爱过分而充之,则至于无君;
不及乎爱而充之,则至于无父。
礼之所本,君父而已。
为君而节奢,为父而文易。
孔子曰:管仲「贤大夫也,而难为上」;
晏子「贤大夫也,而难为下」。
君子上不偪下,下不僭上。
然而偪下妨俗而已,僭上遂至于无君,则礼之本丧矣。
礼之于戚俭,未尝不为之节文,然节文奢易尤礼之所急。
俭之爱物也笃,戚之亲亲也笃,礼之所本者也。
进俭而退戚,乃礼之文,是故小过之时,君子过中而厚下。
丧过乎哀,用过乎俭,亦以俭戚之笃于爱欤!
天下之用皆在俭奢之中,丧在易戚之中,则圣人何事乎制礼?
为夫奢者过,俭者不及,易者不及,戚者过,然后有礼为之节文。
虽然,礼为奢俭易戚而制,俭戚近乎仁,奢易近乎不仁,徇情故也。
孟子曰:礼者「节文斯二者是也」。
易不能亲亲,奢不能爱物,仁之端丧矣。
求为节文,岂可得哉!
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立于礼,成于乐」,学者之志,节文斯二者。
礼乐之道苟或不仁,则节文之者无所用,乐之者无所出矣,欲遂其志不亦难乎!
浩气传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四、《淮海集》卷二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四、《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气之为物至矣。
其在阳也,成象而为天;
其在阴也,成形而为地。
阳沴于上,则日月星辰之光悖;
阴沴于下,则草木山川之精变。
气也者,天之所以旋,地之所以运也,况于人乎?
夫气之主在志,志之主在心。
心者,神之合也。
志者,精之合也。
气者,魄之合也。
神亏则精不复,精弊则魄不宁。
君子虚心以养志,弱志以养气,故能外探事物之奥,内安性命之情,浩然无际,与道自会,岂特通体乎天地,同精于阴阳而已哉?
呜呼,气之为物,亦已至矣!
公孙丑所以问之悉,而孟子所以告之详也。
凡进以礼,退以义,动而智,静而仁者,皆性也。
穷通之有数,废兴之不常者,皆命也。
君子审去就之分,循得丧之理,以尽其性,则宠辱于己,犹蚊虻之一过,死生于己,犹夜旦之一易,皆命之偶然者也,乌足槩其心哉?
故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
如此则动心否乎」?
对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传曰:「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
二十曰弱,弱则未足以穷理。
三十曰壮,壮则未足以尽性。
所以穷理尽性,四十其时也;
四十而不能,斯亦不足畏也已。
故于四十曰不动心。
孟子所谓不动心,孔子所谓不惑者也。
不以内蔽外,故曰不惑;
不以物役己,故曰不动心。
不惑者,未必知命也,故孔子五十而后知命。
不动心,未必知义也,故告子犹以义为外焉。
然则孟子遂无喜怒哀乐之情乎?
曰:非也。
吾之所谓不动心者,即有而无,即实而虚;
其于外也,应而不迁;
其于中也,受而无止;
虽终日言,犹不言,终日为,犹不为也。
安可以喜怒之形、哀乐之发,而累其所谓不动者耶?
君子固有以与人同,亦有以与人异。
所同者外,所异者内也。
自其同者视之,则孟子之勇有似于孟贲,不动心有似于告子
故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对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夫矢石相攻,锋刃相搏,壮士遇之,雄入而不顾,彼得全于勇犹若是,况得全于道者乎?
故刺其肤而不挠,注于目而不逃,其思己也,一毫之挫,若市朝之挞;
其视人也,万乘之尊,若褐夫之贱。
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此北宫黝之养勇也。
视彊如弱,进不量敌之大小,会不虑胜之中否,曰:「舍岂能为必胜哉?
能无惧而已矣」。
此孟施之养勇也。
曾子事亲,主于养志。
子夏之门人,先于洒扫应对而已。
舍之所养者本也,故似曾子之约;
黝之所养者末也,故似子夏之详。
由二子观之,则本固宜可以胜末,约固宜可以胜详。
由君子观之,则二子之养,皆气而已,未足以知义也。
故曰:「夫二子之养勇,未知其孰贤?
然而孟施舍守约也」。
夫知勇而已者,有时而穷。
知勇知怯者,无时而屈。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所谓知怯者也。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所谓知勇者也。
曾子之守约,所以异于孟施舍之守气者,岂有他哉?
勇而能怯,与义偕行而已矣。
故曰:「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然则不言子夏,何也?
曰:黝养勇之详,固不若舍所养之约,舍似曾子而不及,则黝之不若子夏,从可知矣。
盖黝之与舍,可谓不动心,而与夫告子之养者同矣。
曾子、子夏可谓知义,而与夫孟子之所养者,亦有以同之也。
故夫丑问不动心之道,而告以四子之养勇,则孟子所以异于告子者,固已存乎其间矣。
言,心之声也;
心,气之主也。
不得于本,固可以勿求诸末;
不得于文,则不可以勿求诸实。
故曰:「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
而有以知告子所求者,外也。
人以心为君,以志为帅,以气为师,以体为国。
君欲虚而静,帅欲知而专,师欲和而勇,国欲实而彊。
四者自正,治之美也。
四者失道,而乱莫大焉。
故曰:「志,气之帅也。
气,体之充也」。
以言志立于心,而足以率气;
气役于志,而足以实体。
志有彊有弱,故以帅言之;
气一满一虚,故以充言之。
夫帅之所适,师之所从也;
志之所之,气之所止也。
故曰:「志至焉,气次焉」。
帅不专,则锐师不能以取胜;
师不和,则良帅不能以有功。
志之与气,亦犹是也。
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夫有尤物,足以移人。
一物之玩,且或丧志,况情伪之感,利害之攻乎?
孟子曰:「此天之所以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
持其志之谓也。
朝气锐,昼气堕,暮气归。
朝暮之变,且或动其气,况自少而壮,自壮而老乎?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
无暴其气之谓也。
虽然,此犹有待也。
若夫纵心而动,顺性而游,处众枉,不失其直,与天下并流,而不离其域,若然者,无持志之念,有持志之功,有暴气之迹,无暴气之患,彼且乌乎待哉?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
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何也?
盖可以善恶邪正久而迁者,志也,而亦足以害气;
可以喜怒哀乐骤而干者,气也,而亦足以害志。
故曰:「气壹则动志,志壹则动气」。
凡物壅之则壹,而相与郁;
散之则疏,而相与通。
蹶者,动之逆也。
趋者,动之顺也。
逆顺不同,皆非志使之然也,气而已矣。
故曰:「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气以心为本,反者所以复本也。
知言然后可以不惑,养气然后可以不动心。
诐淫邪遁之辞,莫不毕见,所谓知言也;
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所谓养气也。
外不惑于人,内不动于己,虽孟子之长,又何以加于此?
故曰:「敢问夫子恶乎长」?
对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天下之理,固有可以言论者,固有可以意致者。
可以言论,则言之也易;
可以意致,则言之也难。
故曰:「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
言之虽难,犹为可言者尔。
彼言之所不逮,意之所不一者,又乌可以言言耶?
大者气之体也,刚者气之用也。
气之体不可围,故曰「至大」;
气之用不可屈,故曰「至刚」。
夫昼动则气扰,夜息则气安,此人情之常,愚智之所同也。
君子外不劳精于事,内无思虑之患,抵时投隙,以自得为功,故虽昼动,曾不异于夜息。
众人反是,虽一夜之静,且或不能息也,矧旦昼之所为?
此非天之所与者殊也,不能以直养气,使之无害而已矣。
夫能以直养气,率理而往,循命而趋,不为贫贱富贵之所移,威武之所屈,则俛仰之近、六合之远,固无适而不得矣,岂不全其所谓浩然者耶?
老子曰:「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气之养也,亦犹是矣。
故曰:「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然则亦有出于天地者乎?
曰:方其配义,则塞于天地之间而已矣,及其配道,则固有出于天地者也。
虚形万物所道,谓之道。
因缘无事,天下之理得,谓之德。
理生昆群,兼爱无私,谓之仁。
列蔽度宜,谓之义。
德非道不神,仁非义不立。
自义而入于天,则极于道;
自道而出于人,则极于义。
气之养也,直而推之,则无不宜,此其所以配义也;
扩而充之,则无不在,此其所以配道也。
集者,自然而至也。
袭者,有因而至也。
夫所谓配者,岂固有因而求合于彼乎?
直而推之无不宜,扩而充之无不在,则自然与之合矣。
故曰:「配义与道」。
又曰:「是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
以其自然,故于「集」曰「生」;
以其有因,故于「袭」曰「取」。
心有馀曰慊,腹不足曰馁。
慊则有裕于中,而馁则有求于外。
老子曰:「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
盖虚其心者,所以欲其慊;
实其腹者,所以恶其馁。
故曰:「无是馁也」。
又曰:「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孟子之所以数辟告子何也?
曰:君子恶似而非者。
使天下之人,善如尧,恶如桀,微君子,其谁不知?
天下之所以不知者,疑似之间也。
邪与正同门,情与伪同邻,至精莫之能分,是以君子惧焉。
告子之不动心,诚有似于孟子,然而以生为性,以义为外,使天下相率而从之,则将求性于形,而求义于物矣。
此其所以辟之也。
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岂唯于告子之若是乎,其所以距杨、墨者,亦如此而已矣。
夫所谓正心者,有无为而自正者,有有意而正之者。
圣人之心,如众籁然,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其应物也,如是而已,所谓无为而自正者也。
彼众人则不然,有所距,有所受,有所将,有所迎。
一事之至,必欲正其心以应之,弊弊然若操五寸之矩,一尺之规,以求合乎天下之形器者焉。
吾见夫心劳于中,智尽于外,而形器之不能合也。
此所谓有意而正之者也。
故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
夫知天而不知人者,无以与俗交;
知人而不知天者,无以与道游。
夫既有意而正其心矣,则于事也,岂免以命废力,而以人胜天者乎?
故曰:「勿忘,勿助长」。
以命废力,是忘之也。
以人胜天,是助之也。
庄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
又曰:「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于牧马者哉?
去害马者而已」。
然则君子之修身治天下,鞭其后、去其害可也,必欲弊精神而求益,劳智虑而速成,则命之分有所不安,而害且至矣。
故曰:「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
助之长者,揠苗者也。
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呜呼,人之于性也,岂欲揠而使长哉?
亦去其害性者而已。
不平谓之陂,有过谓之淫,畔于正谓之邪,逃其本谓之遁。
蔽于一隅者,其言不平,故「诐辞知其所蔽」;
陷于一曲者,其言有过,故「淫辞知其所陷」;
道者,其言畔正,故「邪辞知其所离」;
术穷者,其言逃本,故「遁辞知其所穷」。
此四者,浅深固殊,然以一邪说之家,则足以具之矣。
杨、墨之类是也。
夫为我者,智也。
兼爱者,仁也。
孟子之道,亦未始离乎此,而二氏之所以失者,知其一,不知其二,有见于此,无见于彼而已矣。
若此者,谓之蔽。
其弊也,为己者,至于不拔一毛;
兼爱者,至于摩顶放踵,往而不知反焉。
若此者,谓之陷。
其甚也,则为杨者,反以仁为失己;
为墨者,反以智为失物。
始于毫末之差,终以千里之缪,亦其理之然也。
若此者,谓之离。
又其甚也,则为己者至于无君,兼爱者至于无父,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若此者,谓之穷。
其于言也,蔽而后淫,淫而后邪,邪而后遁;
其于心也,蔽而后陷,陷而后离,离而后穷。
亦其序也。
以心对政,则心为内,政为外;
以政对事,则政为大,事为小。
生于内,必形于外,故曰:「生于其心,害于其政」。
发于大,必及于小。
故曰:「发于其政,害于其事」。
孔子曰:「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
然则君子之所以有言者,岂固拂其所有,而彊其所无哉?
亦述性命之理而已矣。
唯如此,是以前乎吾者,可以稽之而不悖;
后乎吾者,可以俟之而不惑。
何者?
命无异性,性无异理故也。
故曰:「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然则又曰:「作于其心,害于其事。
作于其事,害于其政。
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何也?
盖前则因知言而发,原邪说之所起也;
后则以杨、墨而言,辟邪说之既成也。
原邪说之所起者,以理言之也,故曰「生」曰「发」,而先政后事;
辟邪说之既成者,以事言之也,故曰「作」,而先事后政。
理藏于无形,则疑于可违,故曰「必从」。
事见于有迹,则疑于可变,故曰「不易」。
其言虽殊,考之各有所当也。
虽然,彼邪说者,其所谓道,亦吾之道也;
其所谓德,亦吾之德也。
道德与吾同,而所以与吾异者,倚于一偏,蔽于一曲,如僚之于丸,秋之于奕,各师其习,而不能相通,是以君子疾之焉耳。
杨子曰:「适文王者为正道,非文王者为他道,正与他虽不同,然而莫非道也」。
而后世之学者,徒见君子之疾之也,遂以为彼之所谓道德,非吾所谓道德者焉,则亦已过矣。
然则孟子论不动心之道,而止及于知言、养气,何也?
曰:能知言则不惑于外,能养气则不动于内。
外不为邪说之所干,内不为妄情之所溺,则吾之心也,复何为哉?
以此事上,以此临下,退居而閒游,进为而抚世,固无施而不可。
孟子之深意也。
盖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无,则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间,来干我者,我必知之,况诐淫邪遁之辞乎?
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是纯气之守也,况卿相之位,霸王之权乎?
虽然,是道也,岂唯圣人有之,天下莫不有也。
是其道与之命,天与之性,昼而动、夜而息者,曷尝不与圣人同乎?
惟其外不能知言,内不能养气,是以予之则惊,夺之则怨,惛于操舍之际,汩于宠辱利害之交,气与魄俱扰,志与精俱弊,而心与神俱亡。
若然者,虽一语嘿,一颦笑,设之或不当也,况治身以及家,治国以及天下乎?
呜呼,闻孟子之风,可以兴起矣。
芝室记1084年秋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六、《淮海集》卷三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三、乾隆《江都县志》卷一六、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卷三○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河南张倪老,既以其父宣义君命,奉其母彭城君之丧,殡于广陵石塔佛舍,遂与其弟曼老、冲老庐于殡侧。
数月,有芝生于庐中。
余闻而谒观焉,盖附土而出者数本,其色正赤,泽而坚悍,若傅髹彤。
余抚而叹曰:「天下之物,固有未易诘其所以然者。
夫濡雨露而生,被霜雪而死,下荄而上蔓者,草之常性也。
亦草耳,而孝士大夫之家则生,贤诸侯之国则生,明天子之世则生,徙之不可,莳之不能,岂所谓未易诘其所以然者欤」?
有浮屠闻而笑之曰:「是不然。
天下之物,皆吾心也,心之本体,明白空洞,实无一毫可得而有,惟其觉真蔽于尘幻,由是清激而升者为想,浊污而堕者为情。
夫情想之于心,犹珠鉴之有影像,江海之有浪沤,形固具存,非其本矣。
故无穷如虚空,有物如天地,爰逮日月斗星、金石草木之属,凡悦可于吾心意者,皆善想之所变,而憎恶于吾耳目者,皆恶情之所生也。
吾闻彭城君承其先夫人之凶,五日而以毁死,诸子庐于殡侧,刺血书经,哀动道路,善想交感,室为生,异于凡草,理固然矣,其又奚疑?
若夫善恶毕寂,情想究空,于此时,瑞为何物」?
已而叹曰:「奇哉!
吾不能以告子矣」。
余未尝读佛书,固不知所论中否,然窃怪其语宏博瑰奇,有足观者。
明年,张氏兄弟服除而归广陵,士大夫因号其庐曰芝室
惧来者之不知也,而嘱余为记。
余既论次其事,遂追疏浮屠之语而并载之。
倪老名康伯,以召试中选,今为南都教授
曼老名节孙,前参海陵军。
冲老名康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