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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忠简公1196年2月13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三、《晦庵题跋》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赵公初谪潮州时,哭其季子而行。
既行,又丧长子。
熹家有吕紫微与先君手书,言之犹云:「不知此老力量能堪之否」?
此帖云「今年在贬所而渭亡适半岁」,则是犹在潮,未过海也。
衢守章杰实绍圣故相,诸孙雅怨赵公,故藉此以发其私忿。
秦桧知其不专为己而借力以逞憾也,故不直之
不惟翁尉事解,亦遂废不用,盖不为疑其已甚也。
翁又胡侍郎妻兄,胡亦草制罪状章惇者,其家持此事诉冤,乃得移兰溪
予与翁亦亲旧,知之尤详,因记于此,以补跋语之未尽云。
庆元丙辰二月十三日晦翁题。
再跋赵忠简公1196年2月13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三、《晦庵题跋》卷二、《古今图书集成》字学典卷七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赵公为相时,高宗因览元符谏官任伯雨章疏论章惇蔡卞尝乞追废宣仁圣烈皇后事,赫然震怒,召直学士院胡寅草诏,手书以付三省,削夺官爵,禁锢亲戚子孙。
其词有「谁无母慈,何忍至此」之语,天下快之。
赵公犹以行遣太重,奏为申理,乞免锢其亲戚。
高庙手诏褒其仁恕,颇为末减。
今宸翰犹藏赵氏,或为刻石以传于世矣。
然章氏子孙不知也,但见赵公力主元祐,因谓此事皆出其意而深怨之,世亦鲜知其曲折者。
因复并记于此云。
赵钤辖墓志1196年7月11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四、《晦庵题跋》卷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先王封建子弟,蕃屏王室,所以厚人伦而宁天下,非独私其为力于己而已。
下及汉晋,莫不由之,虽其治乱得失有不齐者,然要为宗社久长之计也。
唐自明皇疑忌诸王,不令出阁,后遂相踵,以为家法。
是以享有天下馀三百年,而其子孙绝无闻于今者。
然则神祖之出宗支以仕州县,其所以法前圣而鉴后王者,圣谟远矣。
以故靖康之祸,近属虽颇北迁,而疏远在外者往往能建勋绩。
其抗群盗,拒仇虏而死其官守者,亦不乏人。
江东钤辖赵公是已。
孙崇遵出此轴以见示,因得反复诸公所记,并感前事,为太息而书其后。
独恨东莱吕舍人所撰碑铭今不复存,当为求之其家,以附益之。
又记顷年守潭,考其祀典,有绍兴初年死难之士四人,其一兵官赵侯聿之,亦宗室子,城陷巷战,骂贼而死。
寇退事闻,诏赠右监门卫将军
然皆未有庙貌而寓祭他所,因窃仰叹而深悲之。
即教纲纪,并晋故刺史谯闵王等立象奉祠而为请于朝。
不旬日间,即蒙报可,赐其号曰「忠节之庙」。
德意所加,神人歆动,非独诸君之灵为有归也。
今闻钤辖诸孙且将自列,求所以易其名者,以熹所为请额之事推之,窃计厚骨肉之恩,节义之劝,圣朝于此正有所不宜吝也。
谯王宗室,事具本传云。
庆元丙辰七月庚子,具位朱熹谨书。
建宁府崇安县学二公祠记1168年5月22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七、嘉靖《建宁府志》卷一一、康熙《建宁府志》卷四四、《闽中金石志》卷九、道光《福建通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崇安建之岩邑,故宫师赵清献公尝为之宰,故侍读胡文定公又其邑里人也。
两公之德,后学仰之旧矣。
然数十年之间,为是邑者不知其几何人,无能表而出之,以化于邑者。
乾道三年,今知县事温陵诸葛侯始至,则将葺新学校,以教其人,而深以两公之祠未立为己病,于是访求遗像,因新学而立祠焉。
明年五月甲子讫功,命诸生皆入于学,躬率丞掾,与之释菜于先圣先师,而奠于两公之室。
三献成礼,揖诸生而进之曰:「学则尚矣,然居是邦,语其风声气俗之近,则乡大夫乡先生之贤者,岂可以不知其人哉?
赵公孝弟慈祥,履绳蹈矩,为政有循良之迹,立朝著蹇谔之风,清节至行,为世标表,固诸公之所逮闻也。
至于胡公,闻道伊洛,志在《春秋》,著书立言,格君垂后,所以明天理、正人心、扶三纲、叙九法者,深切著明,体用该贯。
而其正色危言,据经论事,刚大正直之气,亦无所愧于古人。
则诸君岂尽知之乎?
吾承乏于此,过不自料,常欲与诸君相励以圣贤之事。
今幸因吾民之馀力,校室以修,方将日与诸君者从容俯仰乎其间。
顾念古昔圣贤远矣,则欲诸君自其近者而达之,是以象两公于此堂也。
诸君自今以来,盍亦望其容貌而起肃敬之心,考其言行以激贪懦之志,然后精思熟讲,反之于心,以求至理之所在而折衷焉,庶几学明行尊,德久业大,果能达于圣贤之事。
是则两公私淑后来之本意,而亦区区平日所望于诸君也。
诸君岂有意乎」?
诸生皆拜曰:「诸生不敏,敢不敬蚤夜以思,无辱先生之诲」。
于是既退而诸葛侯使人以是说走山间,属熹为之记。
熹惟今之为政者固已不遑于学校之事,其或及之而不知所以教,则徒以禄利诱人而纳之卑洿浅陋之域。
是乃贼之,而于教何有?
今诸葛侯于兹邑既新其学而语之以圣贤之事,又能尊事两公,俾学者由是而达焉,则可谓知所以教矣。
此其志岂特贤于今之为政者而已哉?
既不得辞,乃具书其本末以视同志,愿相与勉焉,以无负诸葛侯之教也。
是月癸未新安朱熹记。
西原庵记1181年闰3月29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正德《南康府志》卷八、《庐山纪事》卷五、《古今游名山记》卷一一、《名山胜概记》卷二四、雍正《江西通志》卷四一、一二五、同治《南康府志》卷三、《南宋文范》卷四三、《庐山志》卷六、《庐山志》副刊之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庐山
予少好佳山水异甚,而自中年以来,即以病衰,不克逞其志于四方
独闻庐阜之奇秀甲天下,而畸人逸士往往徜佯于其间,意常欲一往游焉而未暇也。
前年蒙恩试郡,适在此山之阳,乃间以公家职事得至其中。
岩壑幽深,水石奇怪,固平生所创见,而于岩壑水石之间,又得成纪崔君焉,乃信前所闻者之不诬也。
君名嘉彦,字子虚,少慷慨有奇志。
壮岁避地巴东三峡之间,修神农、老子术。
东下吴越,以耕战之策干故相赵忠简公赵公是之。
会去相,不果行。
君自是绝迹此山,按陈令举所述图记,得西原庵故址于卧龙瀑水之东,筑室居焉。
耕田种药,仅足以自给,而四方往来之士皆取食焉。
其疾病老孤无所与归之人,至者亦收养之。
盖年逾七十矣,而神明筋力不少衰。
予往造之,而君不予避也。
一旦为予道说平生,相与太息。
会予结屋卧龙以祠诸葛丞相,世盖少识其意者。
君独叹曰:「此奇事也」!
相为经纪其事,以迄有成。
两年之间,相见者不知其几,而君未尝一言及外事,予以是益嘉君之为人,而重叹其既老,无所复用于世也。
淳熙辛丑闰月之晦,予既罢郡,来宿卧龙
君曰:「卧龙之役,夫子既书之矣,顾西原独未有记,复能为我书之乎」?
予曰诺哉,于是悉次其说俾刻焉。
新安朱熹记。
江西运司养济院1183年3月9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二五、乾隆《南昌县志》卷五五、乾隆《南昌府志》卷五、同治《新建县志》卷八四、光绪《南昌文徵》卷一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江南西路转运司养济院隆兴府城东崇和门内,转运副使吴郡钱公某之所为,而判官嘉禾丘公□、毗陵尤公袤之所徙也。
豫章江西一都会,地大物众,而四方宾旅之有事于其土者又不绝于道路,平时通功易事,足以相生养。
独不幸一旦有疾疢,则茕然无所归,求药与食,或无得焉,则转死于沟壑者岁不知几何人,而有司者莫之知也。
乾道九年转运副使吴兴芮公煇始有闻而闵焉,去之日,留私钱百万以诿后人,称贷贸易,收其赢以市药物、给病者。
淳熙五年判官开封赵公某复以私钱百四十万买田东关罗舍,病者又得以食(初作于是,又赋粟焉。)
七年,钱公寔来,而芮公已为吏部侍郎
是年春赵公亦以吏部侍郎召。
赵公知公雅意亦有乐乎此也,因亟以书来谂,公则移书芮公,请所留钱,益以己资百三十万,买田长定,而又创为此院延庆、崇和两门之外,使病者有以居焉。
自经始至落成,若干日而就。
凡为门五间,堂三间,挟以便房,中为丈室,东庖西圊,左右庑各五间,庑深三寻,修七寻有半。
中设巨榻十有八,冬加障蔽以禦风寒,暑则撤之以渫烦郁。
胗治有工,药石有剂,其不可疗者,亦予槥椟以葬。
职掌之人皆赋以禄,俾供厥事。
又专属僚吏以时行视而课督之。
三公所捐,皆四方之聘币不以入于家者,合之为钱三百七十万。
所买三墅,为田千有一百十一亩,岁入租为谷九百八十三斛有奇。
其详则书之牍,藏之有司,而院之戒令纠禁,亦书而揭之堂上。
既钱公又列其事以闻,诏下施行如章,而钱公去矣。
二公踵至,周视钱公之所为者而屡叹之。
然犹以院在门关之外,惧夫病者之有所不便于医药也,乃相门内,得故归德佛舍之废址而迁焉。
凡增屋十有八间,并得故僧田六顷,又市钟陵、灌城两墅之田七十亩,岁收谷三百馀斛,钱五万有奇,以充入之。
盖自是以来,病而无归者多赖以全活,不幸死者,亦瞑目而无所憾焉。
于是台之群属与郡吏之奔走焉者私相与谋,因文学掾黄君某述其事,来请文以记。
予时方罢浙东常平事,三复其书而窃有愧焉。
盖崇宁之制,凡安济坊、漏泽园之政,皆领属常平使者,其有旷阙,非将漕主计者之忧也。
今职其事者或不能及,而五君子者乃能汲汲乎其职之所不必为,至出义钱以辑成之。
虽其先后来去之不齐,而其闵恻之深、计虑之远,泯然若出于一人之心而手自为之,其制愈修而愈密,其惠益增而益厚。
于以推广圣朝昭天漏泉之泽于湖山数千百里之外,其意既甚美矣,而其学道爱人之效,又足以警夫职其事而不能然者以兴起之,其利岂不又甚博哉?
因不复辞,而为书其本末如此,既以著夫五君子之成绩而自讼以晓当世,又以告后之人,使知五君子者相为始终十年之间所以成此者之不易而不敢坏也。
钱公又尝奏免赣、吉麻租二千四百五十九斛,为钱千有一百九十七万九十有奇,两州之人尤歌舞之。
今以秘阁修撰婺州事,其救饥之政,亦为诸郡最云。
淳熙十年三月甲戌宣教郎直徽猷阁主管台州崇道观朱熹记。
邵武军光泽县社仓记1193年2月20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八、乾隆《福建通志》卷七一、光绪《重纂邵武府志》卷八、光绪《重纂光泽县志》卷一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光泽县社仓者,县大夫毗陵张侯䜣之所为也。
光泽邵武诸邑最小而僻,自张侯之始至,则已病夫市里之间民无盖藏,每及春夏之交,则常籴贵而食艰也。
又病夫中下之家当产子者力不能举,而至或弃杀之也。
又病夫行旅之涉吾境者,一有疾病,则无所于归而或死于道路也。
方以其事就邑之隐君子李君吕而谋焉,适会连帅赵公亦下崇安建阳社仓之法于属县,于是张侯乃与李君议,略放其意,作为此仓。
而节缩经营,得他用之馀,则市米千二百斛,以充入之。
则损价而粜,以平市估;
则增价而籴,以备来岁
又买民田若干亩,籍僧田民田当没入者若干亩,岁收米合三百斛,并入于仓,以助民之举子者,如帅司法
既又附仓列屋四楹,以待道涂之疾病者,使皆有以栖托食饮而无暴露迫逐之苦。
盖其创立规模,提挈纲领,皆张侯之功;
而其条画精明,综理纤密者,则李君之力也。
邑人既蒙其利而歌舞之,部使者亦闻其事而加劝奖焉,于是张侯乐其志之有成,而思有以告来者,使勿坏,则以书来请记。
予读古人之书,观古人之政,其所以施于鳏寡孤独、困穷无告之人者,至详悉矣。
去古既远,法令徒设而莫与行之,则为吏者赋敛诛求之外,亦饱食而嬉耳,何暇此之问哉?
张侯者,自其先君子而学于安定先生之门,则已悼古道之不行而抱遗经以痛哭矣。
及其闻孙,遂传素业以施有政,宜其志虑之及此,而能委心求助,以底于有成也。
李君于予盖有讲学之旧,予每窃叹其负经事综物之才以老而无所遇也,今乃特因张侯之举而得以粗见其毫末,是不亦有感夫!
故予既书张侯之事,而又附以予之所感于李君者,来者尚有考云。
绍熙四年春二月丁巳新安朱熹记。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又见《永乐大典》卷七五一○,嘉靖《邵武府志》卷三,《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九四、食货典卷九九、考工典卷六四。
魏国公府犀爵铭丞相赵公所馈公者)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五、《古今图书集成》考工典卷一九三
天水公,屹堂堂。
举兕爵,孰敢当?
惟魏公,一心膂。
受藏之,永终古。
后之人,奉其盈。
如不克,视熹铭。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五、《黄氏日钞》卷三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七、七四、《名臣碑传琬琰集》卷五五、《秘笈新书》卷七、八、《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一六、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嘉庆《汉州志》卷三八、道光《绵竹县志》卷三九、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同治《绵州志》卷四○、四七、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
上自藩邸熟闻公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
召公赴行在,赐公手书曰:「朕初膺付托,以眇然一身,当万几之繁,夙夜祗惧,未知攸济。
为元老,被遇太上皇帝礼遇之久,群臣莫及。
宜有嘉谋至计,辅朕初政。
方今边疆未靖,备禦之道实难遥度。
思一见公,面议其当,使了然如在目中。
繄公是望,公其疾驱,副朕至意」。
公奏曰:「臣敢不以前日恪事太上皇帝之心事陛下。
惟一其志,有陨无二」。
遂就道。
未至国门,敦促再四,至即引见。
上见公,改容体貌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
内侍赐公坐,降问再四。
公奏:「人主以务学为先。
人主之学本于一心,一心合天,何事不济?
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
人主惟嗜欲私溺有以乱之,失其公理
故必须兢兢业业,朝夕自持,使清明在躬,惟是之从,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
上竦然曰:「当不忘相公之言」。
公又奏:「今日便当如创业之初,宜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
公见上天锡英武,每言及两朝北狩、八陵废隔、兆民涂炭,雠耻之大,感痛形于词色,因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
制除公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
太上皇退处德寿宫,群臣希得进见,独再引公,见辄移时。
以秋防复往江上,留临安旬日,中使问赐饮食等不绝,礼遇冠一时。
公舟行出国门,见蝗自北来,飞长数里,即具奏曰:「灾异之起,必有所因。
陛下即位之初,忧劳庶政,岂容有此?
伏愿益修钦畏,以答天心。
抑天之爱陛下,殆将有以警勉于初,助成圣德也。
更乞延见近臣,咨问时政,必使惠泽实及军民」。
先是,公谓新政以人才为急,人才以刚正为先,因疏当今小大之臣有经挫折而不挠,论事切直者凡十数人荐于上,且乞以间暇时数引贤者自近,赐以从容,庶几启沃之间有所广益。
复荐陈俊卿汪应辰可为宣抚判官,有旨差俊卿
又奏前国子司业王大宝可备劝讲论思,上遂命召大宝
至江上,复奏曰:「直言不闻,非国之福。
秦桧用事,二十年间,诬以它罪,贼杀忠良,不知几何人。
愿下明诏,以太上之意条具往以直言获罪之人,各加恩施。
其诬之以事而身已沦没,许本家开析事因,经朝廷雪诉,庶几冤愤之气得申今日」。
又奏乞尽天下之公议以用天下之才。
洪迈张抡使虏回,见公于镇江,具言初到虏中,锁之寓馆,不与饮食,令于表中换「陪臣」字。
公奏:「虏主恃彊,弹压诸国。
今日之事,惟修德立政,寝食之间无忘此雠,上慰天心,下从人欲,不当复遣使以重前失」。
翰林学士史浩建议,欲筑瓜洲采石城,上下公议。
公谓:「今临淮要地俱未措置,高邮巢县家计亦复未立,而乃欲驱兵卒但于江干建筑城堡,岂不示虏削弱,失两淮之心,堕将士之气?
或有缓急,谁肯守两淮者?
不若先城泗州便」。
上以公言为然。
已为参知政事,力主初议,其馀公所措置,辄不以为是。
公以张子盖可任,使镇淮上,图山东,而子盖所陈,辄沮抑百端,至下堂劄诘责,又深遏海州之赏。
公方招来山东之人,至者云集,而不肯应副钱粮,且谓不当接纳以自困。
公奏乞上幸建康,而专欲为怀安计。
治舟楫于东海,所图甚远,而辄令散遣。
凡公所为,动皆乖异,党与唱和,实繁有徒。
子盖西人,负气竟以成疾。
公遣官属劳问不绝,且乞上亲喻之。
上赐手书抚存备至,而子盖卒不起,山东前所结约者皆失望。
遣其腹心司农寺丞史正志建康,专欲沮招纳事。
公论奏曰:「窃惟国家自南渡以来,兵势单弱,赖陕西及东北之人不忘本朝,率众归附,以数万计。
臣自为御营参赞,目所亲见,后之良将精兵,往往皆当时归正人也。
三十馀年,捍禦力战,国势以安。
今一旦遽欲绝之,事有大不可者。
此令一下,中原之人以吾有弃绝之意,必尽失其心,一也。
人心既失,变为寇雠,内则为虏用,外则为我寇,二也。
今日处分既出圣意,将见淮北之人无复渡淮归我者。
人迹既绝,彼之动息无自而知,间探之类,孰为而遣?
三也。
中原之人本吾赤子,今陷于虏者三十馀年,日夜望归,如赤子之仰父母。
今有脱身而来者,父母拒户弃绝之,不得衣食,于天理人情皆所未顺,四也。
自往岁用兵,大军以奔疲疾疫死亡十之四五。
陛下慨念及此,命诸将再行招募。
淮北之人不复再渡,所募之卒何自而充?
五也。
寻常诸军招江浙一卒之费不下百缗,而其人柔脆,多不堪用。
若非取军淮北,则军旅之势日以削弱,六也。
若果绝之,人心一失,大事去矣。
国家所系,人心为本。
惟陛下恢廓圣度,同符天地,信顺获佑,其理必然」。
上见之感悟,事得不罢。
正志又受旨,聚两路监司守臣往瓜洲相度筑垒事。
及见公,恃其口辩,欲为游说。
公折大义,正志乃愧恐不敢言。
将行,复谓之曰:「归致意史参政秦桧主和,终致误国。
参政得君,无蹈覆辙」。
闻之悚然。
已遣使使虏,报登宝位。
公奏:「陛下初立,方欲图回恢复,而遽闻遣使,惧天下解体。
前日洪迈虏中供伏事状,寻闻虏酋备坐告喻岭北诸国。
虏借我和议之名以迫胁诸国类如此,愿毋遣」。
竟遣之,然虏计已行,亦竟责旧礼不纳也。
十一月,有旨召宣抚判官陈俊卿及公子栻赴行在。
公附俊卿等奏曰:「今日之事,非大驾亲临建康,则决不能尽革宿弊,一新令图,鼓军民之气,动中原之心。
臣自太上时,已为此谋。
江南形势实在于此,舍而不为,未见其策」。
又奏曰:「汉文帝初立,有司请早建太子,以尊宗庙,其为天下国家计甚远。
愿陛下留意焉」。
公于九月中尝具奏,以谓:「近闻吴璘之兵在德顺曾未几月,与虏大战,不可不为之深思也。
使此虏得志于西,则气焰必炽,胁制蕃汉,聚兵边陲,迫我臣属,事固难处。
今持久不决,有大利害存焉。
傥坐视不问,贻忧异时,非计之得也。
当令两淮之师虎视淮壖,用观其变,而遣舟师自海道山东,及多遣忠义结约中原,疑惑此虏,使有左顾右眄之虑。
而德顺之师知我有奉制之势,将士当亦贾勇自奋」。
至是俊卿等力言之。
已发诏,命德顺
志专欲亟和,以自为功,谓德顺既弃,则非徒无能为,亦固挠公之谋矣。
上见俊卿等,问公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
时上已有欲幸建康之意矣,而殊不以为然。
上遣内侍黄保躬赐公鞍马手书曰:「卿以元勋,特为重望,慨风尘之未静,仗忠义以亲行。
首固边防,徐谋开拓,俾朕居尊,无复轸虑。
缅思忠赤,益用叹嘉」。
俊卿等归,公知车驾来建康之期尚缓,深虑有失机会,复具奏曰:「人心向背,兴亡以分。
建康之行,一日有一日之功。
愿仰稽天道,俯徇众情,亟定行期,以慰中外之望」。
契丹酋窝斡亦起兵攻虏,为虏所灭,其党奔溃。
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
公以为女真一国之兵,其数有限,向来独以彊力迫胁中国之民及诸国之人为用,是以兵盛莫敌。
今当招纳吾民,厚抚诸国,则女真之心自生疑惑,中原诸国莫为其用,虏可亡也。
奏乞厚抚鹧巴等。
上从之,诏公拟官赏施行,仍赐手书劳曰:「卿以文武全才,副朕倚毗,宣威塞垣,厥功益茂。
夷虏来归,中外帖然。
今赐卿貂帽等」。
时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多张声势,欲窥两淮
公以大兵屯盱、泗、濠、庐,虏不敢动,但移牒三省、密院及移书宣抚司,虚为大言,欲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等。
公奏此皆诡诈,不当为之动,卒以无事。
隆兴元年正月九日,制除公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且命即日开府视事。
始,公命诸将筑泗州两城,至是而毕,隐然为边塞重镇。
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周仁以兵五千屯虹县都统萧琦以万馀人屯灵壁,积粮修城,遣间不绝。
公谓至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
若破两城,则淮泗可奠枕也。
且萧琦素有归我之意,累遣亲信至宣抚司
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公具以奏上。
上手书报可。
三月召公赴行在。
公中道具奏曰:「今之议者,孰不持战守之说?
其下则欲复遵旧辙,重讲前好。
以臣观之,战守之说是也。
然而战守之道,本于庙胜。
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用之守则固,理有决然者矣。
今德政未洽于人心,宿弊未革于天下,揆之庙算,深有可疑。
臣愿陛下发乾刚、奋独断,于旬月之间,大布德章,一新内外,尽循太祖太宗之法,使南北之人知有大治于后。
人心既孚,士气必振,于以战守,何往不济」?
既至,复伸前说。
上再三叹美,谓公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
乃命李显忠濠州灵壁邵宏渊泗州虹县,而令参议冯方随往犒劳。
公亦自往临之。
将行,念军事利钝难必,恐或小跌,伤上有为之心,谓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其言明切,曲尽事机,乞上置之坐右,常观览焉。
又出旗榜军前曰:「面奉圣旨,大军所至,务要秋毫不扰,专以慰安百姓为事。
敢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达于听闻,朕所不赦」。
渡江,闻李显忠灵壁,而萧琦中悔,以众来拒。
显忠大破之,琦所将万五千人降杀殆尽。
邵宏渊亦进围虹县显忠会之,徒穆、周仁穷蹙,率其众降,亦以万数。
公又遣戚方将舟师趋淮阳,虑显忠轻敌深进,则亲帅官属前驻盱眙,几便近得以指呼。
显忠追萧琦至宿州近城,琦与家属及千户头领等百馀人降,遂直抵城下。
虏伪元帅者遣二万馀人来战,大破之。
进攻城,将士蚁附而上,遂克之,中原震动,归附日至。
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
数十年来,无此克捷」。
公以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
皆未达,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大兵至,显忠等恃胜不复入城,但于城外列阵以待,士卒颇疲矣。
伪帅令于阵前打话,谓「尔若破我,当尽归河南之地」。
既战,虏兵引却。
明日复来战,我师小不利,统制官有遁归者,军心颇摇。
显忠等率兵入城,虏众进攻城,复杀伤而退。
居数日,得谍者报,虏大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不能追也。
时虏名酋勇将降执系道,精甲破亡不翅三倍,是后不复能为灵壁虹县之屯矣。
退师,盱眙,去宿不四百里,浮言汹动,传虏且至。
官属中有怀檄以归者,亦有请公亟南辕者。
公不答,遂北渡淮,入泗州城
军士归者劳而抚之,视疮痍、拯疾病,存录死事,旌有功,人情胥悦。
凡数日,上下始知虏初无一骑过宿者,人心始定。
时公独与子栻留盱眙几月,俾将士悉归憩而后还维扬,具奏待罪。
上手书抚劳,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
而罚之所行,当自臣始」。
上手书报曰:「卿屡待罪,欲罚自卿始。
卿此言至公,岂不感格?
朕委任卿,未尝少变,卿不可以此介意。
正赖卿经画,他人岂能副卿」?
有旨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
宿师之还,士大夫素主和议者乘时抵巇,非议百出。
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尤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
前日举事之,朕与卿独任此事。
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任此事,切不可先启欲和之言」。
又荐遣内侍劳公,于是公又第都统制统制官以下,乞以次行罚。
时朝廷建遣杨存中御营使行江上守备,首途有日。
公谓命令不一,将士观望,或败国事,身死无益,遂论奏之。
上即日诏存中毋行。
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命魏胜海州陈敏泗州戚方濠州郭振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家计,修滁州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阴马军寿春庐州
大抵虏人来攻泗州,则粮道回远,城中兵二万馀足以守,乘其弊足以
如其出奇自淮西来,则清野坚壁,使无所掠。
既不得进,合兵攻之,可大破也。
然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公命栻往建康挈家属来维扬,众情大安。
两淮郡县悉增葺屋宇,人物熙熙,以至乡落亦皆成聚。
上复召栻奏事,公附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心腹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容秋毫之间,然后上下响应影从,事克有济。
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周,其次管夷吾之于齐,诸葛亮之于蜀,书传所载,始终可考。
不然,作舍道边,何自而成?
而况安危祸福之几,其应不远,可不畏哉!
今边隅粗定,军旅粗整,虏以伤败之故,其势未能为竭国之举。
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陛下将安所用之?
愿深惟国计,精选天下岩穴之贤,付以中外大柄,任之专,信之笃,如前数君所为,谋出于一,不使小臣得以阴间,不使异议得以轻摇,先内后外,以图恢复,庶几日积月著,太平可期。
载惟陛下当至艰至难之时,遇自古未尝有之彊敌,若非君臣相与为一,朝夕图回,不较利钝,终期有成,诚恐岁月易流,后悔难追,甚可痛惜也。
臣老且病,望陛下矜怜,赐以骸骨,使之待罪山林,无令出处狼狈,取笑天下后世」。
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日至,朕决不许。
朕待魏公有加,终不为浮议所惑」。
公闻之,不敢复有请。
时上对近臣未尝名「公」,独曰魏公,每遣使来,必令视公饮食多寡,肥瘠何如,其眷礼如此。
八月,有旨复公都督之号。
都元帅仆散忠义与志宁并贻书三省、密院,索四郡及岁币等。
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以恐胁我。
公奏:「虏力彊则来,力弱则止,不在夫和与不和之间。
使其有隙可乘,有机可投,虽使人接踵于道,卑辞厚礼无所不至,亦莫足以遏其锋也。
今伪帅书盖知江南之士欲和者众,离间吾心腹,挠乱吾成谋,坐收全功,以肆其忿毒于后。
惟陛下深察之。
臣诚过虑,窃恐腐儒之论不知大计,遂为真和。
曾不知三数年之后,虏马日蕃,人心益定,我之将士解体怠惰,是时,何以枝梧?
然今日内治未立,人多怀私,只贵谋身,不思为国,军民之弊,漠不加意。
不求之此而区区于末,恐无益也」。
时朝廷欲谢却归正人,已至者悉加禁切,且不欲公多遣间谍,恐生边衅。
公奏曰:「自昔创业中兴之君图回天下,非有夙任之将、素养之兵、旧抚之民为之用也。
考其施设,事非一端。
或取之群盗,或得之降虏,或以夷狄攻夷狄,莫不虚怀大度,仰凭天道,俯顺人心,以成大功。
后世仁德之不孚,措置之失宜,驯致降人多有背叛。
此非徒人事之谬,盖亦天命之不归也。
今陛下绍隆祖宗,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则左右前后与夫今日军旅之众,孰不可疑?
而况它日进抚中原,必先招徕,事乃可济。
若处之失当,反激其怒,它日人自为敌。
计之出此,岂不误哉?
陛下将有经营四海之心,推诚待人,如天如日,岂比固陋之士,姑为保身之谋,独无天命之可信哉」?
又奏:「虏之于我,有不戴天之雠,挟诈肆欺,不遗馀力。
宣和靖康以来,专以和议挠乱国家,反覆诡秘,略无一实。
今败盟如此,而朝廷尚蹈覆辙号为信义,恐生兵隙,臣所未喻也。
宋襄公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而卒败于楚,得无类是乎」!
汤思退右相思退死党,尤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李栻持书报虏,并借职事官以往。
公又奏:「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
上因其辞,戒勿许四郡,而宰执则令仲贤等许之无伤。
栻至境,托故不行,独仲贤往。
仆散忠义惧之以威,仲贤遂鼠伏拱手,状称归当禀命许四郡,愿持书复来。
仲贤见公,谬称虏有数十万之众近边,若不速许四郡,今冬必入寇,我无以当其锋。
且公重臣,不宜在江外,当亟渡江。
公知仲贤为虏所胁,即谓之曰:「某在此边备已饬,借使虏来,当力破之。
况探报日至,虏之屯河南者不过十万,计议得无为虏游说耶」?
栻复被旨,令入奏。
公命栻奏仲贤辱国无状,但所谋事,未知有无出朝廷之意,臣实不预此议。
栻至,上即召见,首问仲贤事。
栻具奏其状,且曰:「仲贤不可不明正其罚,朝廷与为表里,不可不察」。
上怒,下仲贤大理寺
思退等惶惧,反谓仲贤能说虏削去君臣之礼,止以叔侄相往来为有功,百端救之,至与左相陈康伯等叩头殿上乞去。
上不悦,犹镌仲贤官。
思退及其党惧,益大唱和议,建遣王之望龙大渊为通问使副。
在远,争不能得。
见诸军惶惑,归正人尤不自安,即出榜诸军,谓虏人妄有邀索,如辄敢渡淮,当约日决战。
朝廷闻公出此榜,皆大恐,独上以为然。
公又奏曰:「伏闻朝廷遣使甚亟,思虑反复,实不遑宁。
伏念臣顷居谪籍几二十年,流离困苦,加以忧患,狼狈万状。
所以养爱此身,不敢即死,亦以臣子大义,负不戴天之深雠,终幸一朝得伸素志,瞑目无憾。
幸遇陛下龙飞之始,英武奋发,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
臣是敢受任而不辞。
今将士人情日以振作,而虏寇作于内,师老于外,少稽时月,形势毕见。
载惟此虏若势力有馀,内无掣肘,则秋冬之交必引兵长驱,要我以和,何求不成?
而乃遣书约期,势实畏怯,其状甚露。
纵令敢以偏师深入,自淮西来,为我则利,为彼非福。
盖三百里之内,野无刍粟,扼以不战,又何能为而直为此急急也?
重念臣衰老多病,所见所为迂阔寡合。
自度赋分单薄,无以胜任国事,欲俟岁晚力求休退。
惟臣所爱者,陛下之圣德闻于天下,有有为之时。
惟臣所忧者,夷狄之奸计得以肆行,而后悔何及?
不然,臣年馀几何?
岂不欲姑就安逸以毕此身,而固为异同于今日也」?
又奏:「今岁守备甚严,自秋涉,初无一事。
向若虏不贻我以书,固自若也。
不幸因虏以一介持书慢我,而朝廷匆遽遣人,自招纷纷。
缘此内外之情各不怀安,于国体所系甚大。
今兹使行,事体尤重,岂宜更复草草?
惟此虏若必欲侵凌我,虽恳请百拜,有不可遏。
如其不能,亦何由而动?
况专幸寇雠之不我侵,急急然徒为恳免苟安之计,臣之所未谕也」。
上赐手书谕意,将以首相待公。
公奏力辞。
未几,遂召公赴行在奏事。
议答虏书事,以为但当轻遣一介往观其情伪而为之所。
至是,乃闻朝廷遣之望等。
十一月二十五日,行至镇江,上奏曰:「近者窃承朝廷已定遣使之议,臣身在外,不预闻。
窃惟徽宗钦宗不幸不反,亘古非常之巨变,凡在臣庶,不如无生。
而八陵久隔,赤子涂炭,国家于虏,大义若何?
况逆凭陵,移书侮嫚,邀求大臣,坐索壤地,其事近在前岁。
今议者不务力为自彊之计,而因虏帅一贻书,遽遣朝士奔走麾下;
再贻书,欲遣侍从近臣趋风听命,复将裒吾民之膏血以奉雠人,用犹子之礼以事雠人,欺陛下以款之之名,而为和之之实。
其说固曰吾将款之而修吾兵,政不知使命一遣,岁币一出,国书一正,将士褫气,忠义解体,人心愤怨,何兵政之可修?
又不过曰吾将款之而理吾财用,不知今虽遣使而兵不可省,备不可撤,重以岁币之费,虏使之来,复有它须,何财用之可理?
此可见欺陛下以款之之名,实欲行其宿志也。
惟党与之是立,惟家室之是顾,惟富贵之是贪,岂复以国事为心哉?
况两朝銮舆之望已绝,宗室近亲流落虏廷,戕贼殆尽,犹欲与之结和,不知于天理安否?
臣实痛之。
臣年老多病,所论与朝廷略不相合,岂可蒙耻更造班列,以重败其素节?
且陛下庙堂之上,岂容狂妄不合之臣滥厕其间?
臣虽至愚,亦诚不忍与今日力主和议之臣并立于朝。
伏乞早降指挥,罢臣机政。
臣见力疾至前路秀州,听候指挥」。
上赐手书曰:「览卿奏,欲在秀州指挥,甚非朕所望也。
卿忠诚为国,天下共知,和议事专俟卿到,面尽曲折。
卿宜速来」。
继遣内侍甘泽赐公手书曰:「卿赴召入觐,何为中道遽欲引嫌自陈?
军国大事,正要卿同心叶济。
已差甘泽宣卿,宜体朕意,疾速前来」。
公以上意厚甚,不敢固辞,复上奏曰:「臣窃闻道路之言,谓今兹议和非陛下本心,事有不得已者。
询之士大夫,多以为然。
惟臣昔尝力陈和之不可,为秦桧所挤,濒死者屡。
赖太上皇帝保全覆护,获有馀生。
今日之议,臣以国事至大,不敢爱身,力为陛下敷陈,不知陛下终能主张之否?
又有事之大者,人才混殽,风俗陵夷,纲纪久弛,上下偷安,巨细积弊,内治自彊未见端绪。
若力图所以革之,一绳以公,不恤浮议,则怨谤之言投隙伺间,巧为伤中,事必无成。
若因循不革,日复一日,何以为国?
国政不立,何以禦寇?
不知陛下能力断于中,果行于外,君臣一心,无间可乘,以济此艰难之业否?
臣是以食不遑味,寝不遑处,拳拳忧心,有如皦日。
思所以为陛下计、为社稷计,须臾不敢忽也。
不然,臣年老数奇,粗知学道,岂敢叨踰荣宠,窃位于朝,以负陛下社稷哉?
臣到阙日,愿赐清间之燕,俾尽区区。
度其是否,使之进退有据,不违其道。
不胜幸甚」!
既至入见,上首谕公以欲专委任之意,复力陈和议之失。
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帅以四郡不可割之意。
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公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遂追还使人,罢和议事。
十二月二十二日,制拜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
思退亦转左仆射
上谕当直学士钱周才以注意在公,故思退虽为左相,而公恩遇独隆。
每奏事,上辄留公与语,又时召栻入对,赐公御书《圣主得贤臣颂》。
思退等素忌公,至是益甚。
公既入辅,首奏当旁招仁贤,共济国事。
上令条具,公奏虞允文陈俊卿汪应辰王十朋张阐可备执政刘珙王大宝杜莘老宜即召还,胡铨可备风宪张孝祥可付事任,马时行、任尽言冯方皆可备近臣,朝士中林王秬莫冲张宋卿议论据正,可任台谏,皆一时选也。
公自太上时,即建议当驻跸建康,以图恢复。
即位,公入对,又首言之。
及总师江淮,每申前说。
至是复力言于上曰:「今不幸建康,则宿弊不可革,人心不可回,王业不可成。
秦桧二十年在临安,为燕安酖毒之计,岂可不舍去之而新是图?
大抵今日凡事皆当如艺祖创业时,务从省约,而专以治军恤民为务,庶国有瘳。
不然,日复一日,未见其可」。
上深感悟。
通书官胡昉等至宿州仆散忠义以不许四郡之故,械系迫胁。
等不屈,忠义计穷,更礼而归之。
上闻之,亟召栻语之故,令谕曰:「和议之不成,天也,事当归一也」。
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
公又奏当诏之望等还,上批出曰:「王之望龙大渊并一行礼物并回」。
思退等大骇,更约翌日面奏。
及至漏舍,思退等竞执前说。
公折以正论,辄屈。
是日三月朔旦,上当诣德寿宫
未登辇,召宰执议事。
思退参知政事周葵同知枢密院洪遵叩头力争,上怒,声色颇厉。
及自德寿宫回,复批出曰:「追回之望等劄子宜速进入」。
德寿宫太上皇帝亦深怒:「此虏无礼,卿等不可专主和议,恐取议于天下」。
思退等惧,遂以劄子进入,发金字递行
公奏胡昉等能不为虏屈,当加赏
而向者卢仲贤擅以国家境土许寇与雠,宜有重罚。
有旨仲贤除名勒停,编管郴州
又奏:「宜榜示诸军,谕以仆散忠义械系使人,加以无礼,使各奋忠义,勉励待敌,趋赴功名,庶几诸军知曲在虏,且知和议不成,激昂增气」。
上令都督以此旨降榜两淮、荆、襄、川、陕,数日之间,号令一新,中外军民皆仰上英断。
思退计穷,复奏力主和议,且请上以宗社大计奏禀太上皇帝而后从事
上亲批其后,降付三省曰:「虏无礼如此,卿犹欲言和,今日虏势非秦桧时比,卿之议论,秦桧之不若」。
故事,宰相日一人启御封。
是日适公当启,启毕,即转示思退
思退大骇,藏去。
先是,上既决幸建康之议,思退不与闻。
后奏事上前,语屡屈,因请曰:「和议不成,虏至何以待之」?
上曰:「朕已决幸建康」。
思退等失色。
及又见批语,乃阳为皇恐乞祠状,而阴与其党谋为倾陷之计,反覆诡秘,人不得尽知也。
居数日,俄有旨命公按视江淮
公知一日出外,奸人必得肆意,然趣行之旨屡下,而事之成败则又有非人力所能为者,乃行。
既出国门,思退遂与右正言尹穑通谋,日夜汲汲益求所以间公者。
公未抵镇江,道遇王之望等还,见之望力主和议,因密奏之。
思退等亦相与阴谋,谓不毁守备则公不可去,和不可成,乃令之望等盛毁守备一无以恃者。
又阴以官爵讽诸将,令入文字,称虏盛彊,为畏怯语。
专主其议,百计毁公。
盖公受任江淮,两年有半,念国家多虞,丑虏未靖,忧恐计度,寝不遑安,食不遑味。
祁寒盛暑,劳抚将士,接纳降人,讲论军务,未尝少倦,少年精力有不能及。
而公忠义奋激,曾不以为劳。
诸军感悦,有不待号令而从者。
计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彊壮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陈敏统之,以守泗州
淮南军士知泗为两淮要塞,皆愿以死守,至挈父母妻子往焉。
要地如海、泗、高邮、巢、和、六合等皆已成筑,其可因水为险处,皆积水为匮,增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
两年,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至再至三,皆有约日决战之语。
泗州将士日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备禦甚设,卒不敢动,反为防我计。
及是,公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无不踊跃思奋,军声大振。
虏闻公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
淮北归正者日来不绝,山东豪杰悉遣人来受节度
晓之曰:「淮北山东之人慕恋国恩,厌苦虐政,保据山险,抗拒贼兵,于今累年。
首领冒难远来,备述尔等忠勤,为之恻痛。
已具奏皇帝,记录汝等姓名,将来大兵进讨,则掎角为援,昼惊夜劫,抄绝粮道
如是贼兵深入,便当连跨城邑,痛剿贼徒。
勋绩傥成,节钺分茅,皆所不吝。
但当观时量力,无或轻动,反墯贼计。
今本朝厉兵秣马,以俟天时,汝等亦宜训习,以待王师之至」。
公又以萧琦乃契丹四军大王之孙,沉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大意谓本朝与契丹有兄弟之好,不幸奸臣误两国,皆被女真之祸。
契丹不祀,皇帝无日不念此。
尔能结约相应,本朝当敦存亡继绝之义。
虏人益惧,遂为间书,镂板摹印,散之境上,类后周所以间斛律明月之意。
督府参议官冯方立朝有直声,临事不避难,遍行两淮,筑治城垒,最为劳勚。
思退等以其效力尤多,尤恶之,使不当筑城费财,凡再罢。
又论公所费国用不赀,公奏:「计督府遣间探、给官吏等,二年半之费,实不及三十万缗。
其馀为修城造舟、除器招军等用」。
上出公奏,思退议屈,于是始谋更造它事撼公。
殿前后军统制张深守泗有劳,军士安之。
俄有旨放罢,而以赵密之子廓代之。
淮东,询问知状,奏留,而指公此事为拒命跋扈。
思退等又相与谋,上眷公厚,必未肯遽罢公,但先罢都督,则公自当引去。
奏论如思退计,而公自闻冯方罢,已上奏乞罢督府
诏从公请,而公亦封章力求还政矣。
连疏诋公愈力。
左司谏陈良翰奏,如公忠勤,人望所属,不当使去国。
上谓良翰:「本无此事,且当今人材孰有踰魏公者?
卿宜遍喻侍从台谏,使知朕此意」。
侍御史周操良翰议,至是争论甚力。
然是时公留平江虎丘,致仕之已八上矣。
上察公恳诚,欲全其去。
四月二十有二日,制除公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而思退等遂决弃地求和之议。
且命宣谕司统领司磨治督府文书钱物,吹毛求疵,卒不可得,乃已。
公力辞恩命,上不许,至五六,除醴泉观使
公虽去国,不敢以嫌故有隐,奏尹穑奸邪,必误国事,又奏劝上务学亲贤。
故旧门生或劝公当勿复问时事,后虽有召命,亦无庸起。
公慨然语之曰:「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况吾两朝厚恩,久尸重任,今虽去国,犹日望上心感悟。
苟有所见,安忍不言?
上复欲用某,某当即日就道,敢以老病为辞?
如公等言,复何心哉」!
闻者耸然。
公以连年疲劳,比得退休,已觉衰薾。
且畏暑,未能遂还长沙
行次馀干,假宗室赵公頙之居而寓止焉。
所居之南有书室,公名之曰「养正」,而为之铭曰:「天下之动,以正而一。
正本我有,养之斯吉。
道通天地,万化流出。
精思力行,无忘朝夕」。
日读《易》,更定前说,且曰:「庶几未死,于学有进也」。
又取《易》象题坐右曰:「谨言语,节饮食,致命遂志,反身修德」。
亲旧来访者,辄与讲论古道,终日不倦。
盖其心纯一,无出处动静之间如此。
孟秋既望,公荐享祖考,既奠而跌。
起叹曰:「吾大命不远矣」。
手书家事付两子,且定祭祀昏丧之礼,俾遵守,曰:「丧礼不必用浮屠氏」。
且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不欲归葬先人墓左。
即死,葬我衡山足矣」。
仲秋二十日,犹为饶守王十朋作《不欺室铭》,有曰:「泛观万物,心则惟一。
如何须臾,有欺暗室?
子敬义,不忘栗栗」。
至二十有二日,始寝疾。
二十八日,疾病。
晡时,命子栻等坐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
日暮,命妇女悉去,夜分而薨。
先是,六月末有大星陨于赵氏居养正堂之北,光芒若昼,赵氏一家尽惊。
翌日,得公书欲来寓居云。
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
有旨赠公太保
栻等不敢违公志,扶护还潭州
以是岁十一月辛亥葬于衡山县南岳之阴丰林龙塘之原。
公自幼即有济时之志,未尝观无益之书,未尝为无益之,孜孜然求士尚友,讲论当世之故。
闻四方利病休戚,辄书之册,至一介之贱,亦曲加询访。
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
委质艰难之际,事有危疑,它人畏避退缩,则挺然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
南渡以来,士大夫往往唱为和说,其贤者则不过为保守江南之计,夷狄制命,率兽逼人,莫知其为大变。
公独毅然以虏未灭为己责,必欲正人心、雪雠耻、复守宇、遗黎,颠沛百罹,志踰金石。
晚复际遇,主义益坚,虽天啬其功,使公困于谗慝之口,不得卒就其志,然而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之人晓然复知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者,而得其秉彝之正,则其功烈之盛,亦岂可言哉!
公论事上前,务尽道理,期于听从,不为苟激。
其在官守,事无细大,必以身亲,视国事如家事,视民疾苦如在己身,至诚恳恻,贯彻上下。
平生四被谪命,处炎方几二纪,拳拳念君之心远而弥笃。
见朝廷一举措之善,则喜溢词色;
一事不厌,则忧思终夕不寐。
尝曰事君者必此心纯一而后能有感格,盖其忠义自壮至老,或用或舍,未尝有斯须之间也。
事太夫人先意承志,婉愉顺适,曲尽其心,奉养恭恪,寒暑不渝。
家人妇子见公身率,莫敢不敬。
或时远去侍侧,每觉意绪不佳,则曰:「太夫人得无有疾乎」?
遣人候问,则其日果太夫人服药也。
太夫人方严,或颜色不和,则公拱立左右,踧踖若无所容。
俟太夫人意舒,乃敢安。
盖自膝下至白首如一日。
太夫人既没,见素所服用之物,未尝不泣下,起敬起孝,孝诚笃至,上自宫禁,下至闾阎,无不咨嗟叹息。
缙绅军民闻风而兴起慕用,与夫愧悔改行者,不可胜计也。
于兄徽猷公友弟笃至,教养其子与己子不少异。
置义庄以赡宗族之贫者,以至母族丧葬婚嫁,亦皆取给焉。
岁时祭祀,必预戒小大,使各严恪。
涤牲治具,必亲涖焉。
及祭,肃乎如祖考临之。
时节尝新,必先荐于庙而后敢食。
器皿择精洁者备荐享,不以它用。
素能饮酒,至斗馀。
及贬连山,太夫人曰:「南方地热,宜省酒」。
即不敢饮。
及再见太夫人,命之饮乃饮,遂终身不踰三酌。
于器用取具,不问美恶,平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者。
燕处饮食,皆有常度,虽在闺门,无戏语,无所容。
未尝偏倚而坐,未尝疾呼遽行,言必有教,动必有法。
盛德日新,至老无息。
及在馀干,未寝疾间,温恭朝夕,无丝毫倦怠意。
绝笔二铭,于今读之犹能使人悚然起敬。
则公之心虽未易以言语形容,然于此亦可以少见其几矣。
盖其天资粹美,涵养深厚,以至于德成而行尊,非强勉所能及也。
公之学一本天理,尤于《易》、《春秋》、《论》、《孟》。
尝论《易》数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太极一也,两仪三之也。
分为二,而七、八、九、六之数五十有五,此天地之中数也。
何以知其然?
盖一、三、五、七、九合为天数,而天数不过五;
二、四、六、八、十合为地数,而地数不过五。
天地奇耦,合之为十,总之为五十有五。
自然之数,皆不离乎中,中故变,变故其道不穷。
圣人神而明之,用数之中,故消息盈虚之妙、阖辟变化之几皆在于我而动静莫违焉,中其至矣」。
又尝论刚柔之义示子侄曰:「君道主刚,而其动也用柔,故乾动则为坤矣。
臣道主柔,而其动也用刚,故坤动则为乾矣。
故夫必欲远声色,必欲去小人,必欲配帝王,必欲定社稷,必欲安民人,必欲服四夷,乾之刚也,君则之于内而主断也。
至于礼臣下、下贤才、抚四邻、爱百姓、恤孤寡,虚心取善,舍己从人,其动莫非柔矣。
不敢唱始,不敢先事,谨礼法,循分守,安进退,守职业,坤之柔也,臣得之于内而有承者也。
至于犯颜敢争,捐躯尽节,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千里之命,可杀不可辱,可困而不可使为不义,守忠义之大训,弭患难于当年,断大计、定大疑,正色立朝,华夷詟服,其动莫非矣。
故夫善观《易》者,必观夫刚柔之中而究其所以用,则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或得或失,或悔或吝,或吉或凶可以类推矣。
不知刚柔之用,不可言《易》也」。
胡铨公序其所著《春秋传》者,公告之曰:「《春秋》所书,莫非人事者。
作之于心,见之于事,应之于天,毫釐不差。
夫子叙四时,称天王,以谓顺天则治,生物之功于是兴;
天则乱,生物之功于是息,为千万世训至明也。
故一言以断《春秋》之曰天理而已矣。
呜呼!
使王知有天,则诸侯知有王,大夫知有诸侯,陪臣知有大夫,驯致之理,得之自然,祸难孰为而作哉?
盖王者知有天而畏之,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当,黜陟必明,赏罚必行。
彼列国诸侯虽曰彊大,敢违天不恭,以重拂天下之心而自取诛灭耶?
周道既衰,王之不王,不能正身行礼,奉承天心,以大明赏罚于天下。
《春秋》为是作,以我褒贬,代天赏罚,庶几善者劝、恶者惧,乱臣贼子易虑变志,不复接踵于后,天地之大德,始获均被万物。
圣人先天心法之要,蔑有著于此书者矣」。
公于本朝大臣最重李文靖公,谓近三代气象。
又以寇忠悯富文忠范文正之事为可法,尝曰:「莱公澶渊还,耻于城下之盟,益劝上修德立政。
既不获用,乃有东封西祀之说。
郑公使虏还,以和议为耻,以自治为急务,而不受枢庭之赏。
文正自西鄙入参大政,劝仁祖天章阁,俾大臣条时务,大修政事。
文正所具二十条,无非要切,然亦不克施。
使三公获尽其猷为,则王业必不至二百年而中微也。
异时归老山林,当作三贤堂于弊庐之侧,庶几朝夕想像,如见其人」。
三公所为有契于公心也与!
每训诸子及门人曰:「学以礼为本,礼以敬为先」。
又曰:「学者当清明其心,默存圣贤气象,久久自有见处」。
见人有一善,为之喜见辞色。
子侄辈言动小不中理,则对之愀然不乐,人自感动。
杨国夫人乐氏,旬日被命召,即造朝。
及为侍从,或以公盛年,劝买妾。
曰:「国事如此,太夫人在远,吾何心及此」?
遂终身不置妾。
再娶蜀国夫人宇文氏,贤明淑顺,与公同志。
事太夫人尽礼,鸡鸣,已冠帔立寝前,俟太夫人寐觉。
夜则俟太夫人寝,至息匀寐安乃去。
食饮汤药,一一亲之。
太夫人常曰:「吾儿孝,天赐贤妇,以成其心」。
内外宗族敬仰无间言,起居饮食亦皆如公有常度不渝,相对如宾。
公方贵,未尝言及宇文氏私门,每训诸子曰:「吾朝夕兢兢履地如履冰,惟恐一言之失,一事之差」。
盖其德诚足以配公焉。
先公五年薨,葬衡山,与公同兆异穴。
生子男二人,长栻,右承务郎、直秘阁
次枃,右承奉郎
公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率口诵,令子侄书之,皆根于心,不易一字。
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记》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诗书礼解》三卷,文集十卷。
惟公忠贯日月,孝通神明,盛德邻于生禀,奥学妙于心通。
勋存王室,泽在生民,威震四夷,名垂永世
平生言行,非编录可纪。
谨掇其大略,以备献于君父,下之史官,传之无穷,且将以求当世立言之君子述焉。
谨状。
乾道三年十月日,左迪功郎、特差监潭州南岳庙朱熹状。
皇考左承议郎尚书吏部员外郎史馆校勘累赠通议大夫朱公行状1199年1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韦斋集》卷首、嘉靖《建宁府志》卷二○、《新安文献志》卷六八、紫阳朱氏建安谱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本贯徽州婺源县万年乡松岩里。
曾祖振,故不仕。
妣汪氏。
祖绚,故不仕。
妣汪氏。
父森,故赠承事郎
妣程氏,赠孺人
公讳字乔年,以绍圣四年闰二月戊申于邑里之居第。
未冠,繇郡学京师
政和八年上舍出身,授迪功郎建州政和县
丁外艰,服除,更调南剑州尤溪县,监泉州石井镇
绍兴四年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循左从政郎
丁内艰,服除,召对,改左宣教郎,除秘书省校书郎
著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
司勋吏部两曹,兼领史职如故。
与修《哲宗实录》,书成,转奉议郎
以年劳转承议郎,出知饶州
未上,请间,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满秩再请,命下而卒,绍兴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日辛亥也。
公生有俊才,自为儿童时出语已惊人。
少长,游学校,为举子文,即清新洒落,无当时陈腐卑弱之气。
及去场屋,始放意为诗文。
其诗初亦不事雕饰,而天然秀发,格力闲暇,超然有出尘之趣。
远近传诵,至闻京师,一时前辈以诗鸣者,往往未识其面而已交口誉之。
其文汪洋放肆,不见涯涘,如川之方至而奔腾蹙沓,浑浩流转,顷刻万变,不可名状,人亦少能及之。
然公未尝以是而自喜,一日喟然顾而叹曰:「是则昌矣,如去道愈远何」?
则又发愤折节,益取六经诸史百氏之书伏而读之,以求天下国家兴亡理乱之变,与夫一时君子所以应时合变先后本末之序,期于有以发为论议,措之事业,如贾长沙陆宣公之为者。
既又得浦城萧公顗子庄剑浦罗公从彦仲素而与之游,则闻龟山杨氏所传河洛之学独得古先圣贤不传之遗意,于是益自刻厉,痛刮浮华,以趋本实。
日诵《大学》、《中庸》之书,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
自谓卞急害道,因取古人佩韦之义以名其斋,蚤夜其间,以自警饬。
繇是向之所得于观考者益有以自信而守之愈坚,故尝称曰:「士之所志,其分在于义利之间两端而已。
然其发甚微而其流甚远,譬之射焉,失豪釐于机括之间,则差寻丈于百步之外矣」。
又尝以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是为天下之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
是以自昔圣贤立法垂训,所以维持防范于其间者,未尝一日而少忘,其意岂特为目前之虑而已哉」!
是时宣和之季,士之干世至是已无可言者矣。
旋属靖康之变,中朝荡覆。
尤溪,方与同寮燕集,忽有以北狩之问来谂者。
公闻震骇,投袂而起,大恸几绝。
既而建炎再造,王室漂摇,未有所定。
寇贼纵横,道路梗塞,固不暇于博求幽远,以尽一世人材之用。
而公抱负经奇,尤耻自售以求闻达,以是困于尘埃卑辱、锋镝扰攘之中,逃寄假摄,以养其亲十有馀年。
以至下从算商之役于岭海鱼虾无人之境,则已无复有当世意矣。
会诏出御史胡公世将抚喻东南,公乃因谒见而说之曰:「古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之计,以为子孙万世之业。
未有俯仰依违,苟度朝夕,曾不为终岁之备而可以为国者也。
今日庙堂之义固必有所谓一定之计矣,然未知其但欲襟凭江汉,控引荆吴以保东南而已乎?
抑当克复神州,汛扫陵阙,据中原而抚三河也?
盖尝闻之,不取关中,中原不可复;
不取荆淮,东南不可保。
唐唯不失关中,故更三亡,不失旧物。
而吴孙氏东攻新城,西攻襄汉,乃所以保建业
其后桓温刘裕虽能以江汉舟舻西入河渭,然既得之而不能守,则亦仅足以保东南而已。
然则天下之大势可知已。
今进既不能以六师之重通道荆襄,循汉沔以赴兴元,结连拓跋,控引五路,东向以图中原;
退又不能移跸建康,治兵训武,北争荆淮,以为固守之计,而但蹙处一方,费日月于道涂,前不能有尺寸之利,后又无所保以为安,未知漂漂者竟何如耶」?
胡公奇其言,壮其策,归即以闻于朝。
而泉守、资政殿学士谢公克家随亦露章荐公学行之懿,不宜滞筦库,于是乃得召试。
而发策者以中兴事业之难易后先为问,公即对言:「自古谋国有得失,而成功无难易。
盖天下国家有至计,而国势之强弱、兵力之盛衰、土地之开蹙不与焉。
唯能顺人心、任贤才、正纲纪,则天下之事将无难之不易。
惟上之人惜爱日而亟图之」。
反覆驰骋,辩说纵横,出入古今,證验精博,日未昳,奏篇已上,累数千言而文不加点,高宗览而异焉。
赵忠简公以元枢受诏,西督川陕荆襄军事,欲奏取公为属。
会太夫人属疾不果。
既遂遭丧以归,而赵公卒亦不果行也。
再召入对,上已用张忠献公之策,进次建康,指授诸将,计日大举以复中原,国势亦小振矣。
公始进见,欲坚上意,以遂中兴之业,即奏言曰:「陛下以圣哲之资,抚艰难之运,侧身焦思,累年于兹。
而民困兵弱,虏伪侵凌,戡定之勋久而未集。
意者陛下殆当抗圣志于高明,而辅之以睿智日跻之学,垂精延访,蚤夜汲汲,以求宗庙社稷经远持久之计;
申明纪律,崇奖节义,而又以民心为基本,忠良为腹心,则臣有以知虏伪之不足忧而恢复大功指日可冀矣」。
因论自古中兴之君唯汉之光武勤劳不怠,身济大业,可以为法。
晋之元帝、唐之肃宗志趣卑近,功烈不终,可以为戒。
反覆切至,而犹虑夫计画之间或未精审,无以服众心而成大功也,则又言曰:「人主操大权以御一世,必有所以处此者有以切中于理,然后足以深服天下之心,是以无为而不成。
今万机之务决于早朝侍立逡巡之顷,未有以博尽谋谟之益,使其必当事理,以服人心。
谓宜略放唐朝延英坐论之制,仰稽仁祖天章给札之规,延访群臣,博求至计,然后总揽参订,以次施行。
则政令之出,上下厌服,天下之事无所为而不成矣」。
顾又尝病士溺于俗学而不明君臣之大义,是以处于成败之间者,常有苟生自恕之心,而缺于舍生取义之节,将使三纲沦坠,而有国家者无所恃以为安,则又奏言:「宜鉴既往之失,深以明人伦、励名节为先务,而又博求魁磊骨鲠、沈正不回之士,寘之朝廷,使之平居无事正色立朝,则奸萌逆节销伏于冥冥之中。
一朝有缓急,则奋不顾身以抗大难,亦足以禦危辱凌暴之侮,则庶几乎神器尊严而基祚强固矣」。
上悦其言,而于光武、晋、唐之论尤所嘉叹。
明日,以喻辅臣,且论元帝肃宗之失,而尤以元帝区区仅保江左,略无规取中原之志为诮。
乃诏改公京秩,仍典校中秘书。
则当是之,圣志所存亦可见矣。
不幸适有淮西杀将叛兵之变,中外恫疑,异议蜂起,张公至为解相印去,而国论遂变,至欲尽撤两淮之戍,还建康以自卫。
公深以为不可,因率同列拜疏言曰:「淮淝东南之屏蔽,昔人之所百战而必争者。
今皆幸为我有,而无故捐之以资敌,非计之得也。
若彼乘吾之郤长驱以来,不信宿而至江津,人心一摇,则建康虽有甲卒十万,亦将无所施矣。
且其新民累岁安集,亦既有绪。
今乃一朝而弃之,使其老稚狼狈而南来,丁壮忿憾而北去,其失人心以贻后患,抑又甚焉。
即以宿卫单寡,必行今策,则愿毋庸尽撤,而使合肥盱眙两戍所留各不下三万人,则亦足以固吾圉而折虏冲矣」。
疏奏不省,而刘豫果数求援于虏以乘吾隙,议者方以为忧,而虏反忌强将不可制,一旦执而废之,遂不暇以我为事。
不然,则亦殆矣。
自是之后,庙算低回,上下解弛,北伐之谋日以益衰,顾望中原,坐失机会。
明年,车驾遂还临安矣。
御史中丞常公同荐公恬尚有守,可任大事,因复召对。
公即抗言:「当今国论不过两端,喜进取之谋者既以行险妄动而及于败,为待时之说者又以玩日愒岁而至于媮。
二者不能相通,而常墯于一偏,是以成功不可见而均受其弊。
故臣尝谓能自治以观衅,则是二者通为一说而无所偏废。
盖能夙夜忧劳,率厉众志,则未尝不待时而不至于媮;
审知彼己,必顺天道,则未尝不进取而不及于败。
谋人之国者诚能如是以求逞于雠敌而有不得志者,臣不信也。
然臣窃迹近事,则夫往年江上之捷,日者伪刘之废,中原之衅可谓大矣。
而吾终未肯求所逞,岂非以行险妄动为不可以不戒,而于吾所以自治其国家者将益求其至欤?
今日之势虽未至于危机交急,亦可谓迫矣。
谓宜断自圣志,深思昔人爱日之义,忧劳庶政,无少怠忽。
凡事之故常,非天下所以安危存亡者,悉归之有司,而日与辅相大臣一心戮力,明礼义、纲纪、除弊政、振媮俗,抚循凋瘵之民,淬励士大夫而责之职业,凡以求吾所以自治者,然后谨察四方之衅,投隙而起,安受其烬以致天地之殛,则虽有智者亦不知为敌谋矣」。
刘光世淮西,御军无法,而寇至辄谋引避。
既正其罪而夺之兵矣,寻有叛兵之变,庙议反谓由罢光世使然,更慰藉而宠秩之。
张俊盱眙,方撤戍,犹命分兵留屯,而不受命,悉众以归,朝廷亦不能诘。
公于是又言:「陛下有为之志未尝少衰,而天下之事每每病于不立,使中兴之烈未有卓然可见之效,臣窃不胜忧愤。
而深惟其故,以为陛下诚能并进忠贤,修明纪律,惩陵夷委靡之祸,革姑息苟且之政,深诏大臣,号令所出,必务合于天下之正义,而毋恤匹夫徇私之怨,则威令必振,国势安强。
虽桀骜之虏,亦将歛衽而退听,尚何病于事之不立哉」?
上亦不以为忤,特命除郎,兼畀史笔。
而常公犹以为此非所为荐论之本意,再论上前,言甚恳至。
然事已行,不及改也。
史院,会方刊修蔡卞所撰《哲宗实录》,而宣仁附传实公所分,所以辨明诬谤、分别邪正者,于体为尤重。
而公考订精密,直笔无隐,论者美之。
其后顾亦不免颇为他官所窜易,是以读者犹有憾焉。
既而虏人亟遣使来请和,赵公以议小不合亦罢去,而秦丞相始颛政事,遂决屈己和戎之议矣。
虏使名称既不逊,而所责奉承之礼又有大可骇者,于是众心共怒,军士至汹汹欲为变,夜或揭通衢,指为虏谍。
都人汹惧,一时忠智之士竞起而争之,公亦亟与史院同舍胡公珵凌公景夏、常公明范公如圭五六人者合辞抗疏言曰:「虏人方据中原,吞噬未厌,何忧何惧而一旦幡然与我和哉?
盖其纽于荐食之威,动辄得志,而我甚易恐,故常喜为和之说以侮我。
又虑我训兵积粟,畜锐俟时而事有不可知者,故不得不为和之说以挠我耳。
盖虏人和使即秦之衡人,兵家用之百胜之术也。
六国不悟衡人割地之无餍以亡其国,今国家不悟虏使请和之得策,其祸亦岂可胜言哉!
执事顾方以为吾为梓宫母后渊圣天属之故,遂不复顾祖宗社稷二百年付托之重而轻从之。
使彼得济其不逊无稽之谋而藉躏以逞,将焉避之哉?
昔楚、汉相持之际,项羽常置太公俎上,而约高祖以降矣。
使为高祖者信其诈谋而遽为之屈,则自其一身且无处所,尚何太公之可还哉?
唯其不信不屈而日夜思所以图楚者,以故卒能蹙鸿沟之上,使其兵疲食尽,势穷力屈而太公自归。
此其计之得失,亦足以观矣」。
其言之切如此,盖出公与诸公之意,而成于胡公之手。
虽持其议不少变,然虏人狂谋因是亦有不得尽逞者,论者莫不壮之。
然自是之后,边备遂弛,士气益衰,而兴复之谋上下皆以为讳,堕公等所忧挠我之计。
顾自以为得上心,始谋以次尽逐诸异议者,公因是亦数自求引去。
参知政事李庄简公又尝欲引以寘近班,以是尤忌之,固留不许。
及虏使再至,独许归我河南地
公因轮对,又言:「陛下践艰难之运,十年于兹,虽有大有为之志,而于天下国家所以经远持久之计多有所未暇者。
今者天启戎心,画地数千里以归于我,此虽异时之变未可以豫知,意者天其以礼悔祸,使陛下间于忧虞而大有为之志将有所使,此万世一时也。
然天下之事每病于难立者,以向一夫独见之言而略众口异同之论,是以谋始太锐而用计有未详也。
愿考汉廷杂议之法,自今发政造事,陛下既与大臣谋谟于上,又令卿士大夫有忠虑者亦得以自竭于下,然后总揽群策而裁处其中,将举天下之事惟陛下之所欲为而无不成矣」。
此于前日讲和之议犹欲三致意焉。
又念国步日艰,人心未服,而天子无自将之兵,诸道无典戎干方之实,二三大将人拥重兵,强不可令,事盖有不可知者,则又数数建言,宜复武举,责实用,必其洞晓韬钤、长于绥御者,以储将帅之才
下州郡选骁勇悉送行在,以补周卫之缺。
精择帅守,使蒐卒乘,以壮藩维之势。
亦皆当世之急务,久长之至计,反复惓惓,不能自已。
其于请建太学、明大伦,以倡节义之风而厉苟媮之习,则又平日之所深虑而每言之,所谓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焉者,非若后来诸人承望风旨,但以课试文墨为粉饰太平之具而已也。
然而国是已定,言无所入,由是公之求去愈力,而之怒公愈甚。
十年,遂使言者论公独以怀异自贤,阳为辞逊为罪,而出之外郡。
然公去未几,而虏果败盟,复夺我河南地,悉其锐师,数道大入,如公所谓未可知者。
于是中外大震,亦不知所为,周章回惑,至于视师之奏,援引乖错而不自知,闻者莫不窃笑而深忧之。
幸而一时将卒犹有前日柬拔蒐练之馀,以故关陕、顺昌橐皋之师连战大捷,虏乃引退,复议讲解,而梓宫母后始得南归,又如公等所论楚汉强弱之势。
遂掩己失而冒以为功,公夺主权,肆然无复有所忌惮矣。
公固不能复为之屈,遂自请为祠官,屏居建溪之上,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抄口诵,不懈益虔。
盖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乐澹如也。
旧喜赋诗属文,至是非有故不徒作,乃其文气则更为平缓,而诗律亦益閒肆,视诸少作,如出两手矣。
然公自是不复起,年未五十而奄至大故,善人之类,莫不伤之。
其后十馀年间,遂颛国秉,大作威福,诸与公同被逐之人,大者削籍投荒,小亦弃置閒散。
死败,其幸存者乃起复用,或至大官,而公皆已不及见矣。
呜呼!
熹尚忍言之哉!
公性至孝,事太夫人左右无违。
友爱诸弟,委曲将就,有人所难能者。
与人交重然诺,不以生死穷达二其心。
抚孤甥教之学,而经理其家事曲有条理,人无间言。
接引后进,教诱不怠,闻人之善,推借如不及。
至于邪佞嵬琐、简贤附势之流,与己异趣,则鄙而远之,或不忍正视其面。
至其所以施于吏治者,亦皆果决明辨,抑邪与正,无所顾避。
顾熹晚,不及于闻见之详,故不得而记也。
晚既属疾,自知必不起,而处之泰然,略无忧惧之色。
手书告诀所善胡公宪原仲刘公勉之致中刘公子翚彦冲,属以其子,而顾谓往受学焉。
其志道服膺,死而后已,垂裕后人,不使迷于所乡者又如此云。
所为文有《韦斋集》十二卷行于世,外集十卷藏于家。
吏部侍郎徐公度欲为之序,略言少日多见前辈,而自得从公及正平张定夫游,始得为文之法。
会病革,不及脱稿,而今序则直秘阁傅公自得之文也。
其论以为公诗高洁而幽远,其文温婉而典裁。
至于表疏书奏,又皆中于理而切事情,亦为得其趣者。
公娶郡祝氏,封孺人,赠硕人
其父处士确有高行。
硕人性慈顺孝谨,佐公事太夫人于穷约中,未尝一日不得其欢心。
承接内外姻亲,下逮妾媵僮使,曲有恩意,后公二十七年卒。
一男子,,今以朝奉大夫致仕。
一女子,嫁故浏阳县子翔,蚤卒。
孙男三:长塾,亦蚤卒;
次野,将仕郎
次在,承务郎
女三,其婿脩职郎刘学古、迪功郎黄干进士范元
曾孙男五,钜、钧、鉴、铎、铚。
女九,长适文林郎赵师夏,馀或许嫁而未行也。
公卒之明年奉其柩葬于建宁府崇安县五夫里之西塔山,而硕人别葬建阳县崇泰里后山铺东寒泉坞。
然公所藏地势卑湿,惧非久计,乃卜以庆元某年某月□□日奉而迁于武夷乡上梅里寂历山中峰僧舍之北。
盖公之诗尝有「乡关落日苍茫外,尊酒寒花寂历中」之句。
呜呼。
此岂其谶耶?
不肖子追慕攀号,无所逮及。
窃惟纳铭幽堂,具声烈,以告万世,盖自近古以来未之有改。
而公赠官通议大夫四品,准格又当立碑,螭首龟趺,其崇九尺,刻辞颂美,以表于神道,用敢追述其平生论议行实之大者如右,以请于当世立言之君子。
伏惟幸垂听而择焉。
谨状。
庆元五年十二月日,孤朝奉大夫致仕、婺源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状。
濂溪先生事实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二
先生世家道州营道濂溪之上,姓周氏名惇实字茂叔
后避英宗旧名,改惇颐。
用舅氏龙图阁学士郑公向奏,授洪州分宁主簿
县有狱久不决,先生至,一讯立辨,众口交称之。
部使者荐以为南安军司理参军,移郴及桂阳
用荐者改大理寺丞
洪州南昌县事,签书合州判官事、通判虔州事,改永州权发遣邵州事。
熙宁初,用赵清献公吕正献公荐,为广南东路转运判官,改提点刑狱公事。
未几而病,亦会水齧其先墓,遂求南康军以归。
既葬,上其印绶,分司南京
赵公再尹成都,复奏起先生,朝命及门而先生卒矣。
熙宁六年六月七日也,年五十有七。
江州德化县清泉社。
先生博学力行,闻道甚蚤,遇事刚果,有古人风。
为政精密严恕,务尽道理。
尝作《太极图》、《易说》、《易通》数十篇。
南安时,年少,不为守所知。
人程公珦摄通守事,视其气貌非常人,与语,知其为学知道也,因与为友,且使二子往受学焉。
及为郎,故事当举代,每一迁授,辄以先生名闻。
在郴时,郡守李公初平知其贤,与之语而叹曰:「吾欲读书,何如」?
先生曰:「公老无及矣,某也请得为公言之」。
于是初平日听先生语,二年果有得,而程公二子即所谓河南二先生也。
南安狱有囚,法不当死,转运使王逵欲深治之。
苛刻,吏无敢相可否。
先生独力争之,不听,则置手板,归取告身委之而去,曰:「如此尚可仕乎?
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
亦感悟,囚得不死。
郴、桂阳,皆有治绩。
南昌,县人迎喜曰:「是能辨分宁狱者,吾属得所诉矣」。
于是更相告语莫违教命。
盖不唯以抵罪为忧,实以污善政为耻也。
合州,事不经先生手,吏不敢决。
苟下之,民不肯从。
蜀之贤人君子皆喜称之。
赵公时使者,人或谗先生赵公临之甚威,而先生处之超然。
赵公疑终不释,及守虔,先生适佐州事,赵公熟视其所为,乃寤,执其手曰:「几失君矣。
今日乃知周茂叔也」。
邵州新学校以教其人,及使岭表,不惮出入之勤,瘴毒之侵,虽荒崖绝岛,人迹所不至者,必缓视徐按,务以洗冤泽物为己任。
施设措置未及尽其所为而病以归矣。
少信古好义,以名节自砥砺。
奉己甚约,俸禄尽以周宗族、奉宾友,家或无百钱之储。
李初平卒,子幼,护其丧归葬之。
又往来经纪其家,终始不懈。
分司而归,妻子𩜾粥或不给,而亦旷然不以为意也。
襟怀飘洒,雅有高趣,尤乐佳山水,遇适意处,或徜徉终日。
庐山之麓有溪焉,发源于莲华峰下,洁清绀寒,下合于湓江
先生濯缨而乐之,因寓以「濂溪」之号,而筑书堂于其上。
豫章黄太史庭坚诗而序之曰:「茂叔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知德者亦深有取其言云。
淳熙六年六月乙巳,后学朱熹谨记(《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八。又见《性理群书句解》卷七、二○,《周濂溪集》卷一、一○,嘉靖《九江府志》卷一六,《楚纪》卷一九,《周子抄释》卷二、附录,《庐山纪事》卷九,《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四八,《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五五,雍正湖广通志》卷五一,《濂溪志》卷首,同治《大庾县志》卷二○,同治《赣州府志》卷六五,《庐山志》卷一○,《周子年谱》卷一,《南宋文范》卷六四,《太常周氏宗谱》。)
此篇宋浙本在卷七十八。
刘子和1180年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刘子和者,江南人名某
五世祖式,仕太宗朝为某官,国史有传。
夫人陈氏,有贤行远识,子孙多为闻人。
海陵胡瑗先生所为纪墨庄者也。
子和之父某官稍不遂,然亦好学脩饬,能守其家。
长垣赵氏,实吴兴孙侔先生外孙女,读书能文,生子和
子和为人廉静寡欲,敦重少言,而和易端粹,不为崖异之行。
其家居,孝友尤笃也。
自少即以经学文行知名,中进士第,调吉州户掾邵武尉,皆能其官。
更调赣州教授,还家待次,益以诸经自课,日求其所未至者。
盖自音读训诂先儒之说以及近世先生长者之论,无不该贯。
及至官,视其学故有赵清献公后废,而生祠郡守部刺史至五六人。
子和曰:「赵公濂溪先生法皆当得祠者,今或废于已举,或初未尝立也,彼纷纷者,果何为哉」?
命悉撤去,而更为二公之祠。
诸生请曰:「赵公则闻耳矣,敢问濂溪何人也」?
子和具告之故,且出其书,使之读之。
诸生固已风动,于是子和又益推本其说,以发明六经、《论》、《孟》之遗意。
晨入寓直之舍,诸生迭进问事
子和谆谆辨告,如教子弟。
至暮乃罢,日以为常。
其教大抵以读书穷理为先,持敬脩身为主,曰此古人为己之学也。
至于学官程课有不可废者,其命题发端,必依于是而出焉。
于是学者益知所向,其言行小不中理,服饰小不中度,必规正之
课试之文,以老佛论道,以管商议政,忘雠耻、徇时俗者皆弃不录。
于是学者又知所惩。
其于有司之事,所以谨出内、窒罅漏者,亦皆精审严密。
间斥其赢以市图史,至若干卷。
诸生老者优礼之,贫者周给之,疾病者与之药,死丧者加之赙,所以恩勤之者甚备。
至于进退取舍之间,则必考行能、视次第,稽诸公论而未尝有所私也。
以故诸生之事子和如事父兄,服习其教而守行之,俗为一变。
其浮惰不事学者,往往引去,或亦悔前所为而革心自新焉。
县吏皆怪,以谓学官弟子比无入官府辩讼请谒者
父老皆喜,以谓吾家子弟比无荒嬉惰游,还家觅钱叫呼犯上者。
以至士大夫家亦争遣子弟来入学,赣之人至咨嗟相与言曰:「吾邦自李先之教官迨今七八十年,乃复得刘君耳」。
翰林承旨周必大闻之,为记其说于听事之壁。
子和既去,改宣教郎,遭继母丧以卒。
诸生哭之皆失声,益相与尊其言,信其道,守其法不变,去而从其弟清之以卒业者亦数人。
子和平日闭户读书,不甚与人接,虽名士亦不强附,而搢绅先生多慕与交。
国子祭酒萧之敏尝以经行气节荐于朝,成都刘焞称之曰:「国朝钜人门户一再世凋落者何可悉数?
惟刘氏自太宗时嘉祐元祐盛际,莫不有人。
子和兄弟,世数益远而家法益峻,忠厚雍睦之风不坠。
求之故家,能如是者少矣」。
及卒,丹棱李焘书其墓曰「孝敬刘君」,而广汉张栻为刻铭纳圹中。
是数君子者,盖或未尝识子和也。
新安朱熹曰:自周之衰,司徒乐正之官废,为士者未尝知有学也。
士未尝学而强使教焉,则其所以教者可知已。
予亦不及识子和,而识其弟,且得赣诸生所记读之,观其所以修于身、行于家者,而知其所以教于学者有馀矣。
使得其年、究其施,则其所立岂可胜道哉!
为之掩卷太息,因剟其大者著于篇。
秘阁朝议大夫范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九、《楚纪》卷四三、《秘笈新书》卷一○、《南宋文范》卷六九
绍兴之初,天子痛念宗社阽危之辱久而未报,寤寐俊杰,以图事功。
既得赵忠简公张忠献公而相之,又俾两公博求天下之英材以备官使。
于是忠贤毕集,谠言日进,国以大竞,仇虏詟焉。
其后两公相继去位,秦桧遂以讲和误国,胁主擅权,一时诸贤率以异议摈逐。
二十年间,堙阨沦谢。
其幸及死,复见收用者什不二三,然亦往往迟暮奄忽,而不及究其所为矣。
呜呼,此岂独士之不幸也哉!
若故直秘阁范公,则其一人已。
公讳如圭,字伯达建州建阳县人
曾大父履谦、大父补之皆隐德不仕。
舜举始登进士第,官从事郎以卒。
其学行志业,延平杨文靖公实铭之。
以公故,赠左朝议大夫
母胡氏、叶氏皆封恭人
公生数岁,遭母丧,哀毁如成人。
未冠而孤,奉继母尤谨。
抚弟妹曲尽恩意,有人所难能者。
从舅氏胡文定公受《春秋》学,乡举类试皆第一。
对策廷中,极论人主正心立志之方,力诋和议宴安之失,言甚壮切。
张公时为考官,读而异之,第以为选首,而同列有病其言者,抑寘乙科。
左从事郎、武安节度推官
始至,帅将斩人。
公白其误,帅为已署,不易也。
公正色曰:「节下奈何重易一字而轻数人之命」?
帅矍然从之,自是府中事无大小,悉以咨焉。
居数月,以忧去。
虏骑已陷长沙,湘中大乱。
公崎岖避地,艰苦百罹而志业益修。
开口论议,皆切当世之务。
诸公多访以事,而文定亦亟称之。
江东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近臣交荐,召试,除秘书省正字,改宣义郎,迁校书郎,兼史馆校勘
秦桧力建和议,虏使鼎来,而朝廷草创,无所于馆,将虚秘书省以处之。
公亟见赵公曰:「秘府谟训所藏,平时以馆好使犹不可,况今日之仇虏,而可使腥膻之乎」?
赵公竦听,即为改馆。
既而使至悖傲,所议多不可从者,中外愤郁。
公与同省十馀人合议,拜疏争之,既具草而骇懅引郤者众。
公乃独手书抵,责以曲学倍师、忘雠辱国之罪,且曰:「公不丧心,不病狂,奈何一旦为此?
若不改图,必且遗臭万世矣」。
以是怒,而公所议奏草卒与史官六人者上之。
未几,虏归河南以尝我,方自以为功,公曰:「是亦安能久有?
顾今日之义,则有不可不为者」。
乃因轮对言曰:「两京之版图既入,则九庙八陵瞻望咫尺。
今朝修之使未遣,何以仰慰神灵、下萃民志」?
上泫然曰:「非卿不闻此言」。
立命遣使。
于是以公不先白己也,益怒。
公亦以先墓久寄荆门,中更变乱,乃谒告,奉柩归葬故乡。
饭蔬带绖,往返数千里
既窆,即以病告。
主管台州崇道观
前后三请,杜门读书,不与人事者十馀年。
寻起通判邵州,又通判荆南府事。
荆南户口旧数十万,寇乱荒馀,无复人迹。
朝廷为蠲口赋以安集之,百未还一二也。
而议者希意,遽谓流庸浸复,可使稍输什二而岁增之。
吏不能供,顾无敢言者。
至是,积逋二十馀万缗,他负亦数十万。
户部日下书责偿甚急,曰不且有谴。
晚节悖乱,喜怒不可测,为户部者又其姻党,凶焰赫然。
孙汝翼惧,欲赋于民以塞责。
公持不可,曰:「吾宁被谴,此不忍为也」。
无何,孙去,公言于后帅王公师心,悉奏蠲之。
已死,公所与同去国者多召用,公亦被命入对。
上犹记公前议,劳问久之。
公因进言为治以知人为先,知人以清心寡欲为本,语甚切至。
又论东南不举子之俗,伤绝人理,请举汉胎养令以全活之,抑亦勾践生聚报吴之意也。
上善其言。
陈文恭公知政事,亦欲留公朝著,而同列有以党暴起秉事者,忌公前辈,不肯媚事己,乃以直秘阁提举江西常平茶盐公事出之。
公辞行,复奏言:「今日屯田之法,岁之所穫,官尽征之,而田卒赐衣廪食如故,使力穑者绝赢馀之望,惰农者无饥饿之忧,贪小利,失大计,谋近效,妨远图。
是以历年久、用力多而无成功。
谓宜举籍荆淮旷土,画为丘井,放古助法,酌今之宜,别为科条以令政役,则农利修、武备饬而复古亦有渐矣」。
章下,任事者或笑以为迂阔,寝不奏。
公平所至询究利病,搜访人材,汲汲如嗜欲。
江西,论奏数事,皆一方久远之利。
临川宰陈有古循吏之风,闻者亦以为当。
利州路提点刑狱公事,以病,复请为祠官以归。
宗藩并建而储位未定,道路窃窃有异言。
公虽在远外,独深忧之。
尝剟至和嘉祐间名臣章奏凡三十六篇,合为一书,至是囊封以献,且言曰:「愿陛下深考群言,仰师成宪,断以公道,无贰无疑,则天下幸甚」。
人或以越职为公危之,公不顾也。
上感其言,以语辅臣而叹之曰:「如圭可谓爱君矣」。
遂留陈公决定大计,即日下诏,以普安郡皇子进封建王
因复起公知泉州,公辞不得请而行。
既至,举大体,尽下情,择丞史任之,郡以大治。
蠲属县负课久不能偿者什三四,度其力而宽与之期。
县感公诚意,输将惟谨,财用以纾。
泉地濒海通商,民物繁夥,风俗错杂,而经用常不足,人始以公不更治民理财为忧。
至是,乃大服。
南外宗官寄治郡中,挟势为暴,前守不敢诘。
至夺贾胡浮海巨舰,其人诉于州、于舶司三年不得直。
占役禁兵以百数,复盗煮海之利,乱产盐法,为民病苦。
公皆以法义正之,则大沮恨,密为浸润以去公,遂以中旨罢公领祠如故。
邦人涕慕,欲相与号诉于朝,公禁之不得行。
邵武僦舍以居,门巷萧然,士大夫益高仰之。
远近学者多从质问经子疑义,公亦孜孜引接,朝夕不倦。
属疾,移书政府旧交告诀,语不及私,惟以中原未复,民力未苏,遗贤未用为寄。
戒诸子强学,且毋得用浮屠法治吾丧。
绍兴庚辰六月十八卒,享年五十有九。
后两年,今天子遂由青宫受内禅即皇帝位,父尧子舜,海内大安,而公已不及见,世亦莫知公之尝有言也。
近岁士大夫颇有见绍兴日历及陈公手记者,然后乃知公之忠精为不可及。
公为人笃厚易直,不饰边幅。
忠孝诚实,得之于天。
其学根于经术,不为无用之文。
有集十卷,皆书疏议论之语,藏于家。
所议屯田,尝别草具其施行之目数千言,未及上。
其后张公总师江淮,奏下公家取其书,而张公寻罢,亦不果行,识者恨之。
公累官左朝散郎,赠朝议大夫
娶叶氏,封安人,后赠恭人,公继母之弟、右文殿修撰宗谔女也。
静淑俭素,配公无遗德。
后五年卒,与公合葬建阳渭曲村,公始尝欲卜居处也。
子男三人,念祖,通直郎、知抚州宜黄县致仕。
念德,今为朝奉郎江南东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
念兹,早卒。
女二人,通直郎利州路提点刑狱折知常从事刘玶其婿也。
始,公之葬不及铭。
既葬,诸孤始属其故宾客魏君掞之状公行,将请文于上饶汪公,而刻石以表其隧。
又未及,而汪公薨,则公之同时辈流已无复在者矣。
乃奉其书泣以属熹。
熹愚晚出,何以及此?
然惟先人为史官,实常与公连名奏事。
及罢而归,又与公同日舣舟国门外,其相与期于固穷守死之意,晚而愈笃。
先人既没,公所以怜熹者亦益厚。
至于亲为讲画,反复辨告,盖惟恐其迷昧没溺,丧失所守,以辱其先人也。
此意岂可忘哉!
乃受其书考之,而论著其大者如此,且系以铭。
铭曰:
呜呼惟公,广博易良。
不耀其章,不刿其方。
斤斤其容,坦坦其行。
恳恳其言,循循其政。
刚毅劲切,以时发之。
虽强,孰能夺之?
晚殚厥猷,遂启明圣。
万世之传,一语而定。
凡今有庆,孰匪公功?
我铭斯阙,以诏无穷。
国录魏公墓志铭1173年7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一、嘉靖《建阳县志》卷六、《秘笈新书》卷五、《南宋文范》卷六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元履姓魏氏,旧名挺之,后更名掞之,则字子实
然其以元履闻也久,故称者莫能易也
建宁府建阳县之招贤里,以儒学显。
其胄出迁徙之所繇,则故侍郎胡公寅已识于元履先君子之墓矣。
元履幼有大志,少长游郡庠,事籍溪先生胡公宪先生奇之。
已而遍从乡之儒先长者游,间适四方,又尽交其先达名士,于是闻见日广而声称日益大。
尝客衢守章杰家,会故相赵忠简公薨海上,归葬常山
雅怨赵公,又希秦桧意,逮系其家人,劾治甚急。
人畏其凶虐,无敢议者。
元履独慨然以书噍让,长揖径归,亦不能害也。
两以乡举试礼部,皆不第。
闽帅汪公应辰、建守陈公正同知其贤,相与论荐于朝。
时相尼之,又不得召。
后数岁,诏举遗逸。
部刺史芮公烨遂帅其寮与帅守六人者共以元履行谊为言,于是诏特徵之。
元履辞谢不获,则以布衣入见,极陈当世之务。
大要劝上以修德业、正人心、养士气为恢复之本,上奖叹开纳,劳问移时。
明日,遂有诏赐同进士出身,授左迪功郎,守太学录
乾道四年十有二月也。
异时学官不与诸生接,亦漫不省学事,徒养望自高而已。
元履既就职,则日进诸生而教诲之。
且视其居有坏者,或几压焉,则请于朝,得缗钱四十万以葺之。
释奠孔子,职当分献先贤之从祀者,则先事白宰相:「王安石父子以邪说惑主听,溺人心,驯致祸乱,不应祀典。
河南程氏兄弟唱明绝学,以幸来今,其功为大,请言于上,废安石父子勿祀,而追爵程氏兄弟,使从食」。
不听。
它日又言:「太学之教宜以德行经术为先。
其次尤当使之通习世务,以备官使。
今壹以空言浮说取人,非是」。
又不听。
至它政事,有系安危治乱之机,而宰相不能正、台谏侍从不敢言者,亦无不抗疏尽言。
以谏疏至三四上不纳,则移病杜门,以书质责宰相,语尤切。
宰相雅知元履,招徕之,至是始不能平。
元履前已数求去矣,遂以迎亲予告使归。
行数日,罢为台州州学教授
元履自少则有志于当世,晚而遇主,谓可以行其学。
然其仕不能半岁而不合以归,间独喟然叹曰:「上恩深厚如此,而吾学不至,无以感悟报塞,吾罪大矣」。
先是,尝榜其书之室曰「艮斋」,至是日处其间,方将条理旧学以益求其所未至,从游之士稍有自远来者,而不幸病不起矣。
病革时,顾念君亲,处理家事,无一言之缪。
其母视之,不巾不见也。
戒其子毋以僧巫俗礼浼我,且以书召其友新安朱熹,至则尽以终事为寄而诀。
卒之日,实九年闰月壬戌,其年五十有八矣。
娶同郡刘氏,徵士勉之之兄女,先十九年卒。
继室虞氏。
子男二人,孝伯,国学进士
孝朋,尚幼。
所为文章若论议训说合数十卷,藏于家。
元履于学无不讲,而尤长于前代治乱废兴存亡之说,以至本朝故事之实,皆领略通贯,识其大者。
平居论说,听者悚然。
居家谨丧祭,重礼法,恤亲旧,虽贫不懈。
从父有落南者,千里迎养,死葬如礼,而字其孤尤有恩。
岁饥,为粥以食饿者,而力请移于官,邑里赖焉。
又尝请督乡人之不葬其亲者,富予期,贫予费,而掩其无主后者以千数。
为文以戒生子而不举者,所全活者亦甚众。
与人交尤尽情,嘉其善而救其失,如恐不及。
后进以礼来者,苟有一长,必汲汲推挽成就之。
其处心制行类如此。
故尝有病其为人太过者,元履笑曰:「不犹愈于横目自营者耶」?
至或訾其近名,则蹙然曰:「使夫人而皆避此嫌,则为善之路绝矣」。
此其学道爱人之本意也。
呜呼!
使其老寿通达,举而施之,则其所以及人者为如何哉!
伯将七月己未奉其柩葬所居之南不十里所谓长坂者,元履平生时所乐处也。
予往莅其卜,孝伯泣拜,奉严君士敦之状以铭文为请。
予惟元履垂绝之言若有及此者,顾虽不能,不忍负也,则应曰诺。
退视其状不诬,因掇其大者序而铭之。
铭曰:
谓天啬之,则曷其材且志也。
曰其德之,则又不年以位也,竟使抱其馀以没于地也。
我铭以哀之,又以掩其隧也。
武经大夫赵公墓志铭1180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公讳某,字梦周,有宋太宗皇帝之六世孙也。
其曾大父某,大父某,皆为开府仪同三司、赠太师,追王韩、成二国,事皆见国史。
父某,举进士中第,未及仕而卒,赠中奉大夫
公生睦亲宅,以郊祀恩补成忠郎
少孤,能自植立,刻意为学,欲以文字成名于世。
遭乱转徙,不克遂其志。
年甫冠,调监常州宜兴县税。
是时寇难未夷,道路艰棘,公治征算不以苛皦为事,往来便之。
在官独居一室,日以读书鼓琴为事,一无他嗜。
同寮莫测其所为,至使人阴伺之,已乃信服。
参知政事张公守亦知其贤,更以为饶州永平监
旧法,课卒淘土取弃铜以益铸用,数登万斤,辄书劳受赏。
前后相承,程董峻切,役者病之。
公至,独叹曰:「瘠人肥己,吾弗忍也」。
亟罢去,而节他费以足用。
董耘贤之,且爱其词章,荐于朝,请为易文资,不果去。
居信之弋阳,一时名胜争迎致馆谷,且遣子弟从之游。
久之,自请为祠官,得主管华州云台观,始来居邵武
中书舍人王洋知军事,尤深礼敬,与酬唱往来,称叹不置。
秩满,为建昌军兵马都监
郡守知其廉,帑藏出纳悉以诿之。
复监泉州军郡使司籴事。
公知前积蠹弊,叹曰:「踵是则吾固不能,正之则蒙其辜者必众,吾岂为祸始乎」?
因力辞之。
既而有求代其任者,果不免,闻者叹服。
晚再为福建路兵马钤辖,累官至武经大夫,行年七十有三,淳熙六年七月某日以疾卒。
公配恭人满氏,某官中行之曾孙女。
子男五人:善俊,朝议大夫直龙图阁、知庐州主管淮西安抚司公事;
善佐,朝散郎、知常德府事;
善仪秉义郎
善任,承节郎
善杰,忠翊郎,而善任蚤卒。
女七人,其二亦夭。
其五人,则从政郎邓祖攸、迪功郎杨珵、李絪、黄造、司马𨕤其婿也。
孙男女各二人,皆幼。
明年,诸孤特奉公柩葬于邵武县新屯西宅之原,而书其事状如此,使人来请铭。
熹雅闻公为人恬淡宽博,自少以廉谨自将。
平居未尝有愠色,尤不喜言人过。
以急难告者必周之,未尝计有无也。
生长太平公族间,不为华靡之习。
从宦所至,壹以仁恕恻怛为心。
虽势卑不得尽行其志,然其随事及物,亦足以见其胸中所存者。
恭人有贤行,诸子皆以文学称。
淮西常德连中进士第,皆及公无恙时,被遇通显,知名当世。
公晚更得閒适,因不复问家事,颛用棋酒自娱而老寿以没。
呜呼,是亦可以无憾也夫!
乃考其状叙而铭之。
铭曰:
唯纾人之劳,宁却己之进。
岂曰己之廉,而速人以病?
仁夫赵公,有睪其宫。
我铭斯石,以诏其终(《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一。)
军:原缺,据宋浙本、明天顺本、万历本补。
司农寺丞翁君墓碣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一、《南宋文范》卷六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一
绍兴中宰相秦桧专柄用事,诸有故怨及不附己者,皆诬以罪,窜岭海。
故相赵忠简公用此死朱崖,天子哀之。
还其柩,将葬衢州常山县郡将章杰,绍圣丞相惇诸孙,雅怨赵公当国时奉诏治惇罪,又希旨,阳以善意檄常山翁君蒙之护其丧。
一日,下书翁君曰:「赵氏私为酒以饮役夫,亟捕寘之法」。
而阴使人喻意,使并搜取赵公平日知旧往来书疏,欲以败赵氏,快私憾,且媚取美官。
翁君不可,则啖以利,又不可,则胁以威,往反再三。
翁君意壮不但已,或更属它吏,则事有不可为者,即密告赵氏,夜取诸文书悉烧之,无片纸在。
翌旦,乃往为搜捕者,而以无所得告。
怒,又廉知翁君女弟适故礼部侍郎胡公寅,实当时草诏罪状惇者,益怒,乃诬翁君它罪劾之。
胡公弟宁尚书郎,具以其事白桧
亦悟为所卖,下其事安抚使问状,徙翁君官旁郡,赵氏亦竟得无它,而遂废,不复用。
当是时,天下莫不高翁君之谊,慕翁君之名,而想见其为人者。
今天子即位,近臣乃以其事闻。
上亟召见,嘉叹其节,改秩,再除中都官,皆以省员补外。
晚乃归为司农寺丞,未几而卒,闻者莫不哀之。
君字子功,世家建宁府崇安县白水村
大父彦深宣和中秘书少监
梁师成欲一见之不可得,遂久不徙官。
其后历国子祭酒太常少卿,以集英殿脩撰归老于家。
父揆,文林郎密州司士曹事,亦以文行知名,蚤卒。
君以集英任补登仕郎,调右迪功郎,尉常山,移婺之兰溪
更调明州司理参军,以母丧不赴。
主管吏部架阁文字,又以少母丧去官。
改□□郎,监登闻鼓院
出为江南东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
当涂涝疫,君以檄按行,拯疗极力,全活甚众。
军器监丞,又主江西安抚机宜文字
复值岁凶,君佐其府咨访处画,用力尤多。
使龚公茂良与诸使者合言于朝,乃召丞大农
卒时年五十有二,淳熙元年二月十三日也。
君自幼卓荦不群,曹偶敬惮。
而孝谨顺悌,事集英及母兄无间言。
兄没,抚其孤甚厚,嫁其女先己女。
集英引年恩当及君子,君推以予从祖弟履之。
家居不问有无,仕官不计升黜。
至于周人之急,则亦不复知有难易多寡之择,即有不逮,虽奔走乞贷劳辱不惮也。
历阳张晋彦以子孝祥被亲擢冠多士故忤相意,逮系廷尉
亲旧畏祸及己,莫与通,求所以为橐饘费者无所得。
君闻之,独慨然谒其兄,罄家赀,得白金百两遗之。
死,事壹解。
后张氏父子俱官达,以此德君,终其身不能忘。
君与之游,亦每规正其失无所避,人两贤之。
江西时,同寮刘氏子琦奔父丧,病疫甚殆,人莫敢视。
君独舆致其家,蚤暮躬治粥药,得不死。
它所为类此人所难者甚众,不胜纪。
平居食客满堂,莫非有求于君者,而君不之厌也。
娶李氏,绍兴史官弥正之女,先卒。
无子,以从祖兄诚之之子樗年为后。
一女,适修职郎王伸
君家自集英时有别业金陵,君即居之。
既卒,遂葬江宁县西北村,祔以李氏。
后数年,君之甥豫章通守胡君大原状君行事以来曰:「舅氏志未克申而不幸至此,其高节驯行有不可以弗识者。
子盍识诸?
吾且刻其墓上」。
予妇家与君有连姻,得蚤从君游,相期甚厚。
读其书为出涕,不忍辞也。
乃书其事而铭之。
铭曰:
仁全故家,知折奸谋。
勇蹈大难,其俦。
伟哉若人,躬此达德。
俛焉终身,靡有回遹。
无曰斯丘,四尺之崇,忘私起懦,千载高风!
笃行赵君彦远墓碣铭1182年7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二、《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八、同治《馀干县志》卷一八、《南岳志》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淳熙四年冬十有二月戊寅,崇道赵公善应卒于馀干私第之正寝。
明年,葬县东北华林冈。
后六年,今少傅福国陈公乃大书其碣之首曰:「皇宋笃行赵君彦远之墓」。
于是赵公嗣子汝愚方以敷文阁待制福州,充福建路安抚使,涕泣手疏,使人奉其书及故荆州张侯栻、鄂州罗君愿所序行实若状两通,致之新安朱熹曰:「请得铭而刻于下方」。
窃惟念平日所闻太宗皇帝元子恭宪王实以至德高行为宋太伯,后世虽属籍疏远,爵秩寖微,然犹多法象其贤者。
盖历七世而得公,则又以孝友仁厚、被服儒雅,克笃于家而闻于邦,卓然为宗室仪表。
虽士大夫之贤而有礼者,皆自以为不及。
益教其子移孝为忠,对策庭中,无所讳避。
天子异之,擢以为天下第一。
后历馆阁侍从奉使典州,皆以风节惠爱有闻于时。
然天下不以贤其子,而曰子直之能为此,嗟乃其父之教也。
呜呼,其真可谓笃行君子者矣!
陈公之目之也,岂虚也哉。
是法宜铭。
顾陈公书法之严已足传世,而愚贱,又所不当得为。
既礼辞不获命,则敬考其书而悉次第之。
盖公之曾大父曰开府仪同三司建宁军节度使、建国公仲企者,恭宪王之曾孙也。
实生东头供奉官士虑,供奉生成忠郎不求,成忠娶济阳晁氏,生公
公生于政和戊戌,卒时年六十。
建炎初承信郎,八迁至脩武郎
历监秀州崇德饶州馀干安仁县景德镇之酒税,潭州南岳庙江南西路兵马都监主管台州崇道观卒。
后五年,汝愚逢宗祀恩,始更赠为通直郎
公资纯笃孝谨,少时父病,访医行祷,暑不解带。
遭丧,不内勺饮。
既殡,居庐歠粥;
既葬,乃食菜果;
终丧,比御犹弗入也。
事母益兢兢致养,尝以寒夜远归,从者将扣门。
公遽止之曰:「无,恐吾母为也」。
露坐达旦,门启而入。
以母畏雷,夜或闻雷,必披衣走其所,视门隙有光,则扣而入,否则屏立以待。
官薄食贫,诸弟未制衣不敢制,已制矣,未服不敢服。
虽一瓜果,必相待共尝之。
诸妹远嫁者,极力致之,相与娱侍亲侧。
内外诸孙合贵贱且百口,菜羹疏食,恩意均洽,人无间言。
从姊妹之远而贫者,亦以令分俸给之。
遭母丧时,年五十有五矣。
始侍疾时,尝刺血和药以进。
至是哭泣呕血,毁瘠柴立,终日俯首柩旁。
闻雷犹起,侧立垂涕。
凡食之可于口者,不必酒肉;
衣之适于体者,不必华采;
声之悦于耳者,不必音乐,皆弗忍以身接。
虽其哭泣有时,而哀痛之心无时忘也。
三年之外,生朝必哭于庙。
有欲为礼者,号泣向之。
其后累年,言每及亲,犹未尝不挥涕。
晋陵尤袤延之见而叹曰:「古君子也」。
父以肺疾终,终身不忍以诸肺为羞。
母生岁直卯,谓兔卯神,亦终身不食也。
墓户有不能事其母者,观公之为,惕然悔悟,遂以孝称。
识度超旷,不计有无,平居自奉甚约,而汲汲然惟以爱人及物为事。
故人许圭死,家贫,女无所归。
公即聘以为次子妇。
尝与台人蒋彝者同僚,后至其乡,首问之,则死久矣。
贫不克葬,而子亦谋食于外,即往哭之,还其子,予赀使葬。
它若是者不胜纪。
道见病者必收养,躬为煮药。
比瘉,或解衣遗之。
岁饥,设器于庭,每食先舍其半,家人继之,则取以济饥者。
其用心之微密,至于不去草,不破壤,惧百虫之游且蛰者失其所也。
为人谦和坦易,与人语惟恐失词色。
至谊有不可,则奋然无所顾。
虽以公族疏远留落江湖,而忧国之深,如在廊庙。
闻当世进一善人,行一善政,则喜不自胜;
闻远近或水旱,则忧见颜色。
辛巳江淮之警,为流涕不食者数日。
同僚有会饮者,公独怅然北望曰:「此岂诸君乐饮时耶」!
众为失色罢去。
好读书,所藏至三万卷
所著有《唐书录遗》三十卷、《幸庵见闻录》三卷,《台州劝谕婚葬文》一卷。
居家不设条约,于子弟无所程督,而躬行之实所渐渍而兴起者甚众。
居常称曰:「欲学圣贤,当消客气,洒扫应对,是其入处也」。
汝愚从属籍、冠多士,国朝故事所未有。
人为公喜,而公处之如平时。
及闻其入馆,适与莆田林光朝谦之同舍,然后喜可知也。
于其守上饶而来迎也,故不往。
一日,呼二田夫肩舆潜入其境,访问民情,阅信宿,意无所忤,因稍进至近郊,人始知之。
其为人大略如此。
顾宗室之在右列者,例不得为要官,故其事业无以见于世。
至其潜德隐行与其志念之精微,则人又有不得而言者。
呜呼,其真可谓笃行君子矣!
陈公之目之也,岂虚也哉!
其配令人李氏,丞相文正公七世孙,家号西,司马公所谓能守先法,久而不衰者也。
方承平时,宫宅婚姻皆勋侯贵戚,公父子独再世娶儒家。
令人明达刚果,居家以孝闻。
既嫁,事姑如母,尝刲股以愈其疾。
公罢崇德归时,晁夫人尚无恙。
箧有馀金,将出以献而探之不获,令人已奉而致之姑矣。
服饰之具,择其新美以奉公诸妹而躬取其故敝者。
公既勤其家,不吝一钱,而令人安贫自力,所以成公之志为多。
先公十二年卒,葬县西雕峰,距公墓三十里所。
子男四人,汝愚,既为时名卿。
次汝拙,承信郎
汝鲁,保义郎
汝悉,未仕。
亦皆斤斤谨质,能守其家法。
女三人,长适宣教郎逢维石,次适将仕郎希傅,季未行也。
孙男十二人,女七人。
而其长曰崇宪,亦举进士,中其科云。
闻公之名盖久而不及识,居常以为恨。
今乃获叙德美以赞诔事,而附于陈公所书之石,则既幸甚。
然每读行实之书,而于吕伯恭氏之言又未尝不废卷太息也。
因颇采其意,铭以系焉。
铭曰:
汉邸之别,去本而支。
心融迹泯,世莫予知。
建土分封,再世弗振。
逮公而显,匪爵其仁。
孝不老衰,惠不约弛。
忠不远忘,以畀厥子。
笃行之表,华林之皋。
惟其不愧,日远弥高。
嗟尔后人,益谨毋怠。
出者难工,德友所戒!
赣州赵使君墓碣铭1185年11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十二年十一月某日,知赣州军州事、朝请郎赵公某卒于官。
明年二月某日,归葬所居邵武军城西南樵岚山
其友沅州吕使君胜己实铭其行内圹中,而其弟善杰以书来曰:「仲兄之志盖常欲有以自见于当世,今不幸蚤死,未有以偿其平日之愿。
士友之相知者,莫不痛之。
其所以告诸幽者,既虽幸有沅州之文矣,而所以表其墓上,使百世之下过者读之而想见其为人,则未有托也。
仲氏蚤从张荆州游而晚交于子,子其哀之」。
予发书慨然曰:「吾交于佐卿固久,而自其守赣,知之始深。
今其弟以是为属,其何可辞」?
盖始佐卿赴镇时,尝以书来问政所宜先,予以所闻告之。
佐卿至官未几,往来者称其政不容口。
久之,乃来告曰:「向所闻者,至是访之皆如言,既一二罢行之矣。
顾所以病吾民者,犹不止于是也,如某事,如某事。
吾代而归,将以告于上而革之,则一方永久之利也」。
予闻之喜甚,盖不独为佐卿喜,又为赣人喜也。
然未久而闻佐卿之讣,则又为之悲叹出涕而不能已。
佐卿素彊健,至是暴得疾,顷刻遂不可救。
州人闻之,惊悕啼号,老稚相扶携,走哭府下,皆失声。
退,相与画其象而祠之。
呜呼,是岂人力之可为者耶!
因考吕使君所记,则曰:公六世祖商恭靖王元份,我宋太宗皇帝之第四子也。
曾祖仲□,开府仪同三司、赠太师追封成王
祖士訔,举进士中第,未仕而卒。
父不衰,武经郎福建兵马钤辖,赠朝散郎
母满氏,太硕人
钤辖公恬淡寡欲,太硕人名家子,有贤行,闺门肃穆,为士大夫所称。
公天资闿爽好学,游庠序有声名,同业者皆自以为不及。
以宗室子试有司,连中其科。
初补承节郎,改授左承务郎、知南剑州将乐县丞签书武安军判官厅公事。
通判镇江府,未赴,改知泰州,徙知常德府,以家难不行。
及是为赣州踰年,年甫五十有二而遂以卒。
呜呼,是可哀已!
其佐湖南军时,帅张公孝祥深知之,沈公介亦奇其材,遂与转运副使黄公钧合章荐之。
为郡奉法爱民,以勤俭自约饬,不妄费公家一钱。
干请无所应,虽有挟而至者不为动也。
在赣遇旱,祷祠赈贷必尽其力。
节游宴,罢土木,劝民艺潴水,宽诸县逋负,损市人酒课,人甚便之。
常时州郡别以使臣牙兵,公罢之而归其职于兵官,责以严纪律、谨训练。
未几,营部肃然,吏士皆可用,鲜犯禁者。
举吏必先寒畯,权贵请属皆置不问,吏服其公。
于是州人相率以其治行数十言于使者之台。
公闻,亟喻止之曰:「太守德薄政荒,不能布宣圣天子宽大之诏,使旱至此。
父老不以为有罪,则已幸矣,何善之可称?
父老其亟归教子弟,孝于亲,弟于长,忍小忿,敦大信,使太守之政为能善其俗者,则父老之赐厚矣。
天暑道远,毋苦父老为也」。
闻者感叹,益相告戒毋违公令。
长沙,从张敬夫游,受其学以归。
其后待次遭忧,閒居累年,寻绎旧闻,讲习不倦,而尤究心于《易》。
筑室所居之南,朝夕读书其间,疏泉种树,有以自乐。
其于进退得失之际,有未数数然者,人亦不意其寿之不永而遂葬于此也。
初娶王氏,福建安抚参议康功之女。
再娶黄氏,湖南转运判官洧之女。
皆先卒。
子男一人,汝掖,尚幼。
公没三年,太硕人故康宁,而伯氏龙阁公数典巨藩,亦以宽惠见纪。
盖其家法传有自云。
予惟公之志虽未克大施于时,而二邦之政所以及人者已广。
以其地远,且无门人故吏之记,故不得书。
其与子书谕赣事者,又逸不存,而不得附见,以俟后之君子,则予于此不独为公恨之,又为赣人恨也。
为书其事,使以刻于其碣,且为之铭。
铭曰:
于皇上圣,哀此下民。
吏壅其流,泽唫以屯。
惟时若人,有闻于古。
肆其所临,霂若膏雨。
章贡之间,禾黍油油。
公胡遽归,樵岚之丘?
我铭其阡,用劝来者。
毋以惠文,易此章甫!
池州改建南泉承恩禅寺 南宋 · 员兴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四七、《九华集》卷一九
乾道四年天水赵公富闻守杭州政成,有旨擢荆湖北路转运判官
先是池多名山,陂陁连延,深密粹秀,浮屠从而宫者半之。
距郡七十里,寺曰承恩,由来废坠。
富闻披图侧睨而叹曰:「嗟乎,是乃古佛塔庙,所谓南泉者也。
是何从废哉?
且是导师,昔在过去有唐贞元,于诸禅那最为第一,为超三昧法门,为说无量妙义,为度无央数众,为成一切种智。
久居是山,成如是刹。
假使更千百劫,世间诸所有相,山河可摇,大地可坏,灰劫可尽,此师此道不可没也。
然则是诸国界现庄严地,护持增饰,我敢怠乎」?
阅数月,乃偕倅贰坚决众疑,乃命大长老号曰善崇再主静席,建大法鼓,爰集法众,取诸废寺福安、清修及诸废塔若龙泉等,园田稼穑,木樒桑枣,种种上妙,不假语言,共成饶益。
又出本末,授诸九华居士,令具赞记。
如是三请,无有穷已。
居士闻之,作而应曰:「善哉大夫,成如是希奇功德,未易有也。
然自我闻,若彼导师与诸佛祖,同一性住,无取无舍,无成无坏,而况世谛土木缘假,忽兴暂废,其足徵哉?
大夫亦知之乎?
且佛性海妙湛圆明,犹如虚空。
彼虚空性,了不可摹,则是南泉了不可记。
世间笔墨,同假象色,同名为幻,欲识南泉,无有是处。
且彼导师平常行道五十年馀,常作是言:心不是佛,智不是道,道不属知。
因知众生种种妄执,执物为见,执见为知,现颠倒故,知者为病,不知亦病,说知不知,病悉如是。
有能一日离大障惑,住大解脱,我当许与此大导师同一目视,同一耳闻,同一机发,同一性住,乃至同行、同愿、同说不说,我境俱融,不知我之为南泉乎,南泉之为我也。
如是导师不远我矣。
昔世尊谓文殊曰:『如汝文殊,不应说言,更有文殊』。
然则觉照蕴空之馀,平等行愿之海,众生无量法性,无量真谛,既各具南泉矣,乃复纷纷更觅南泉乎?
大夫其勉之」。
富闻笑曰:「极矣妙矣,吾因世闻法,得出世间义。
因葺导师既坠之寺,遂识导师不坠之相。
是知此刹示现,永断结习,此刹光明,永遍尘刹,是皆导师之赐也,居士其预有焉」。
居士即稽首翘望,为说偈言:
世间种种颠倒想,兴坏取舍非实相。
本来真觉觉妙明,实无身心受生死。
有如无病体陶然,医实谁遣疗病者?
我观南泉坐道场,说不是心不是佛。
是声时寂寂时彰,百万妙义一时堕。
了无针锋可入手,天人鬼神不敢视。
奔走赵州丧黄蘖,马驹踪迹转光焰。
一说遍说无量说,究竟舌本无不动。
非惟彼相不动故,山河大地说炽然。
乃至满八十小劫,循至亿劫不思议。
导师常不离本座,声音妙义悉现前。
我观承恩旧殊胜,藏是真身无恼坏。
华林宝树日放光,如何上慢增浊桡。
赖一精进过量士,生自天支露悲悯。
园田林植众妙具,俄顷令复钟鼓缘。
庄严是刹照尘刹,悉显南泉无量义。
若云是刹非真实,善财楼阁亦非真。
佛子欲彻南泉机,当作是念为正念。
溪堂竹友集合跋绍兴二十二年十一月 南宋 · 苗昌言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四三、《两宋名贤小集》卷三○、《皕宋楼藏书志》卷七八
临川谢字无逸,其文章学业为缙绅推重,以其所居溪堂,称之曰溪堂先生
弟迈幼槃以字行,兄弟以诗鸣江西,有《文集》合三十卷,邦之学士欲刊之,以贻永久,积数年而未能也。
绍兴辛未赵公朝议来守是邦,期年政成,民服其教,慨然思以儒雅饰吏事,命勒其书于学宫,以称邦人之美意。
昌言以铅椠董兹职,于是搜访阙遗,以相参订,晚得溪堂善本于前学正易蒧,又得幼槃善本于其子敏行。
蒧知溪堂出处甚详,敏行逮事其父,诗律有典型,其编次是正可无恨矣。
刀笔方兴,士大夫翕然称赞。
工未讫功,而四方愿致其集者日至,以是知二公之名重当时,欲见诗者惟恐后也。
闻之乡老,无逸之交游无非天下名士,其后幼槃声闻寖广,与之并驱而争先。
既没之后,为之传序,为之哀词、祭文者甚众。
今未暇博询而编录也,特取舍人吕公之书摹其真迹于后,庶几因吕公,而不失二公文行之实云。
壬申冬十一月辛卯朔建康苗昌言题。
按:《竹友集》卷一○附,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