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论 其四 评孝章第四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
圣人以精神乘变化而交为人畜,更古今混然茫乎,而世俗未始自觉。故其视今牛羊,唯恐其是昔之父母精神之所来也,故戒于杀,不使暴一微物,笃于怀亲也。谕今父母则必于其道,唯恐其更生而陷神乎异类也。故其追父母于既往则逮乎七世,为父母虑其未然则逮乎更生。虽谲然骇世,而在道然也。天下茍以其不杀劝,则好生恶杀之训犹可以移风易俗也。天下茍以其陷神为父母虑,犹可以广乎孝子慎终追远之心也。况其于变化而得其实者也,校夫世之谓孝者,局一世而闇玄览,求于人而不求于神,是不为远而孰为远乎?是不为大而孰为大乎?经曰:「应生孝顺心,爱护一切众生」。斯之谓也。
其五 必孝章第五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
圣人之道,以善为用;圣人之善,以孝为端。为善而不先其端,无善也;为道而不在其用,无道也。用所以验道也,端所以行善也。行善而其善未行乎父母,能溥善乎?验道而不见其道之溥善,能为道乎?是故圣人之为道也,无所不善;圣人之为善也,未始遗亲。亲也者,形生之大本也,人道之大恩也。唯大圣人为能重其大本也,报其大恩也。今夫天下之为道者,孰与于圣人?夫圣人之道大臻,巍巍乎独尊于人天,不可得而生也,不可得而死也。及其应物示同乎天人,尚必顺乎人道,而不敢忘其母之既死,不敢拒其父之见命。故方其成道之初而登天,先以其道谕其母氏,三月复归乎世;应命还其故国,示父于道,而其国皆化。逮其丧父也,而圣人躬与诸释负其棺以趋葬。圣人可谓与人道而大顺也。今夫方为其徒,于圣人则晚路末学耳,乃欲不务为孝,谓我出家专道,则吾岂敢也,是岂见出家之心乎!夫出家者,将以道而溥善也,溥善而不善其父母,岂曰道邪?不唯不见其心,抑亦孤于圣人之法也。经谓父母与一生补处菩萨等,故当承事供养。故律教其弟子得减衣钵之资而养其父母,父母之正信者可恣与之,其无信者可稍与之。有所训也矣。
其六 广孝章第六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
天下以儒为孝,而不以佛为孝,曰既孝矣,又何以加焉。嘻,是见儒而未见佛也!佛也极焉,以儒守之,以佛广之,以儒人之,以佛神之,孝其至且大矣。水固趋下也,洫而决之,其所至不亦速乎?火固炎上也,嘘而鼓之,其所举不亦远乎?元德秀,唐之贤人也,丧其母,哀甚,不能自效,刺肌沥血,绘佛之像,书佛之经,而史氏称之。李观,唐之闻人也,居父之忧,刺血写《金刚般若》,布诸其人,以资其父之冥。遽有奇香发其舍,郁然连日,及之其邻。夫善固有其大者也,固有其小者也。夫道固有其浅者也,固有其奥者也。奥道妙乎死生变化也,大善彻乎天地神明也。佛之善,其大善者乎;佛之道,其奥道者乎。君子必志其大者奥者焉。《语》不曰乎:「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
其七 戒孝章第七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
五戒始一曰不杀,次二曰不盗,次三曰不邪淫,次四曰不妄言,次五曰不饮酒。夫不杀仁也,不盗义也,不邪淫礼也,不饮酒智也,不妄言信也。是五者修,则成其人,显其亲,不亦孝乎?是五者有一不修,则弃其身,辱其亲,不亦不孝乎?夫五戒有孝之蕴,而世俗不睹,忽之而未始谅也,故天下福不臻而孝不劝也。《大戒》曰「孝名为戒」,盖存乎此也。今夫天下欲福不若笃孝,笃孝不若修戒。戒也者,大圣人之正胜法也,以清净意守之,其福若取诸左右也。儒者其《礼》岂不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盖得其道矣。其《诗》岂不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是皆言以其正也。夫世之正者犹然,况其出世之正者乎!
其八 孝出章第八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
孝出于善,而人皆有善心。不以佛道广之,则为善不大,而为孝小也。佛之为道也,视人之亲犹己之亲也,卫物之生犹己之生也。故其为善则昆虫悉怀,为孝则鬼神皆劝。资其孝而处世,则与世和平,而亡忿争也;资其善而出世,则与世大慈,而劝其世也。是故君子之务道不可不辨也,君子之务善不可无品也。《中庸》曰:「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如此之谓也。
其九 德报章第九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
养不足以报父母,而圣人以德报之;德不足以达父母,而圣人以道达之。道也者,非世之所谓道也,妙神明,出死生,圣人之至道者也。德也者,非世之所谓德也,备万善,被幽被明,圣人之至德者也。儒不曰乎:「君子之所谓孝者,先意承志,谕父母于道。参直养者也,安能为孝乎」?曰:「君子之所谓孝也,国人称愿然曰:幸哉,有子如此,所谓孝也已」。虽然,盖意同而义异也。夫天下之报恩者,吾圣人可谓至报恩者也;天下之为孝者,吾圣人可谓纯孝者也。经曰:「不如以三尊之教度其一世二亲」。《书》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不其然哉!不其然哉!吾从圣人之后,而其德不修,其道不明,吾徒负父母,而愧于圣人也夫!
其十 孝略章第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
善天下,道为大;显其亲,德为优。告则不得其道德,不告则得道而成德。是故圣人辄遁于山林,逮其以道而返也,德被乎上下,而天下称之曰:「有子若此」!尊其父母曰:「大圣人之父母也」!圣人可谓略始而图终,善行权也。古之君子有所为而如此者,吴泰伯其人也。必大志可以张大义,必大洁可以持大正。圣人推胜德于人天,显至正于九向,故圣人之法不顾乎世嗣。古之君子有所为而如此者,伯夷、叔齐其人也。道固尊于人,故道虽在子而父母可以拜之,《冠义》近之矣。《礼》曰:「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见于母,母拜之」。俗固本于真,其真已修,则虽僧可以与王侯抗礼也,而武事近之矣。《礼》曰:「介者不拜,为其拜而蓌拜也」。不拜,重节也;母拜,重礼也。礼节而先王犹重之,大道乌可不重乎?俗曰:「圣人无父」。固哉,小人之好毁也,彼䀮然而岂见圣人为孝之深渺也哉!
其十一 孝行章第十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
道纪事其母也,母游必以身荷之。或与之助,而道纪必曰:「吾母非君母也,其形骸之累,乃吾事也,乌可以劳君邪」?是可谓笃于亲也。慧能始鬻薪以养其母,将从师,患无以为母储,殆欲为佣以取资。及还,而其母已殂,慨不得以道见之,遂寺其家以善之,终亦归死于是也,故曰「叶落归根」。能公,至人也,岂测其异德,犹示人而不忘其本也。道丕会其世之乱,乃负母逃于华阴山中,丐食以为养。父死于事,而丕往求其遗骸。既至,而乱骨不辨,道丕即祝之,遽有髑髅跃至其前,盖其父之骸也。道丕可谓全孝也。智藏,古僧之劲直者也,事师恭于事父,师没则心丧三年也。常超事师中礼,及其没也,奉之如存,故燕人美其孝悌焉。故律制,佛子必减其衣盂之资以养父母也。然此诸公不遗其亲,于圣人之意得之矣。智藏、常超谨于奉师,盖亦合于其起教之大戒者也,可法也矣。
其十二 终孝章第十二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
父母之丧亦哀,缞绖则非其所宜,以僧服大布可也。凡处必与俗之子异位,过敛则以时往其家,送葬或扶或导。三年必心丧静居,修我法赞父母之冥。过丧期,唯父母忌日、孟秋之既望,必营斋讲诵如兰盆法。是可谓孝之终也。昔者天竺之古皇先生,居父之丧则肃容立其丧之前,如以心丧而略其哭踊也,大圣人也夫!及其送之,或舁或导,大圣人也夫!目犍连丧母,哭之恸,致馈于鬼神。目犍连亦圣人也,尚不能泯情,吾徒其欲无情邪?故佛子在父母之丧,哀慕可如目犍连也,心丧可酌大圣人也。居师之丧,必如丧其父母,而十师之丧期则有隆杀也。唯禀法得戒之师,心丧三年可也。法云在父母之忧,哀慕殊甚,饮食不入口累日,法云,古之高僧也。慧约殆至人乎,其父母垂死与诀,皆号泣,若不能自存。然丧制哭泣,虽我教略之,盖欲其泯爱恶而趣清净也。茍爱恶未忘,游心于物,临丧而弗哀,亦人之安忍也。故泥洹之时,其众抚膺大叫而血现,若波罗奢华,盖其不忍也。律宗曰:「不展哀苦者,亦道俗之同耻也」。吾徒临丧可不哀乎?《镡津文集》卷三。
坛经赞(称经者,自后人尊其法,而非六祖之意也。今从其旧,不敢改易,亦可谓经,则论在其本经下卷之末。)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镡津文集》卷三
赞者,告也,发经而溥告也。《坛经》者,至人之所以宣其心也。何心邪?佛所传之妙心也。大哉心乎!资始变化而清净常若,凡然圣然,幽然显然,无所处而不自得之。圣言乎明,凡言乎昧。昧也者变也,明也者复也。变复虽殊,而妙心一也。始,释迦文佛以是而传之大龟氏,大龟氏相传之三十三世者传诸大鉴(六祖谥号大鉴禅师。),大鉴传之而益传也。说之者抑亦多端,固有名同而实异者也,固有义多而心一者也。曰血肉心者,曰缘虑心者,曰集起心者,曰坚实心者,若心所之心益多也,是所谓名同而实异者也。曰真如心者,曰生灭心者,曰烦恼心者,曰菩提心者,修多罗其类此者殆不可胜数,是所谓义多而心一者也。义有觉义,有不觉义,心有真心,有妄心,皆所以别其正心也,方《坛经》之所谓心者,亦义之觉义、心之实心也。昔者圣人之将隐也,乃命乎龟氏教外以传法之要,意其人滞迹而忘返,因欲后世者提本而正末也。故《涅槃》曰:「我有无上正法,悉已付嘱摩诃迦叶矣」。天之道存乎易,地之道存乎简,圣人之道存乎要。要也者,至妙之谓也。圣人之道,以要则为法界门之枢机,为无量义之所会,为大乘之椎轮。《法华》岂不曰:「当知是妙法,诸佛之秘要」。《华严》岂不曰:「以少方便,疾成菩提」。要乎其于圣人之道利而大矣哉!是故《坛经》之宗,尊其心要也。心乎,若明若冥,若空若灵,若寂若惺。有物乎?无物乎?谓之一物,固弥于万物;谓之万物,固统于一物。一物犹万物也,万物犹一物也,此谓可思议也。及其不可思也,不可议也,天下谓之玄解,谓之神会,谓之绝待,谓之默体,谓之冥通。一皆离之遣之,遣之又遣,亦乌能至之微?其果然独得,与夫至人之相似者,孰能谅乎?推而广之,则无往不可也;探而裁之,则无所不当也。施于證性,则所见至亲;施于修心,则所诣至正;施于崇德辩惑,则真妄易显;施于出世,则佛道速成;施于救世,则尘劳易歇。此《坛经》之宗,所以旁行天下而不厌。彼谓「即心即佛」,浅者何其不知量也!以折锥探地而浅地,以屋漏窥天而小天,岂天地之然邪?然百家者,虽茍胜之,弗如也,而至人通而贯之,合乎群经,断可见矣。至人变而通之,非预名字,不可测也。故其显说之,有伦有义;密说之,无首无尾。天机利者得其深,天机钝者得其浅。可拟乎?可议乎?不得已况之,则圆顿教也,最上乘也,如来之清净禅也,菩萨藏之正宗也。论者谓之玄学,不亦详乎!天下谓之宗门,不亦宜乎!《坛经》曰「定慧为本」者,趣道之始也。定也者静也,惠也者明也,明以观之,静以安之。安其心可以体心也,观其道可以语道也。「一行三昧」者,法界一相之谓也,谓万善虽殊,皆正于一行者也。「无相为体」者,尊大戒也;「无念为宗」者,尊大定也;「无住为本」者,尊大慧也。夫戒定慧者,三乘之达道也;夫妙心者,戒定慧之大资也。以一妙心而统乎三法,故曰大也。「无相戒」者,戒其必正觉也。「四弘愿」者,愿度,度苦也;愿断,断集也;愿学,学道也;愿成,成寂灭也。灭无所灭,故无所不断也;道无所道,故无所不度也。「无相忏」者,忏非所忏也。「三归戒」者,归其一也,一也者,三宝之所以出也。说「摩诃般若」者,谓其心之至中也。般若也者,圣人之方便也,圣人之大智也,固能寂之、明之、权之、实之。天下以其寂可以泯众恶也,天下以其明可以集众善也,天下以其权可以大有为也,天下以其实可以大无为也。至矣哉,般若也!圣人之道,非夫般若不明也、不成也;天下之务,非夫般若不宜也、不当也。至人之为,以般若振,不亦远乎!「我法为上上根人说」者,宜之也。轻物重用则不胜,大方小授则过也。「从来默传分付」者,密说之谓也。密也者,非不言而闇證也,真而密之也。「不解此法而辄谤毁,谓百劫千生断佛种性」者,防天下亡其心也。伟乎《坛经》之作也!其本正,其迹效,其因真,其果不谬。前圣也,后圣也,如此起之,如此示之,如此复之,浩然沛乎,若大川之注也,若虚空之通也,若日月之明也,若形影之无碍也,若鸿渐之有序也。妙而得之之谓本,推而用之之谓迹,以其非始者始之之谓因,以其非成者成之之谓果。果不异乎因,谓之正果也;因不异乎果,谓之正因也;迹必顾乎本,谓之大用也;本必顾乎迹,谓之大乘也。乘也者,圣人之喻道也;用也者,圣人之起教也。夫圣人之道,莫至乎心;圣人之教,莫至乎修;调神入道,莫至乎一相止观;轨善成德,莫至乎一行三昧;资一切戒,莫至乎无相;正一切定,莫至乎无念;通一切智,莫至乎无住;生善灭恶,莫至乎无相戒;笃道推德,莫至乎四弘愿;善观过,莫至乎无相忏;正所趣,莫至乎三归戒;正大体,裁大用,莫至乎大般若;发大信,务大道,莫至乎大志;天下之穷理尽性,莫至乎默传;欲心无过,莫善乎不谤。定慧为始,道之基也;一行三昧,德之端也;无念之宗,解脱之谓也;无住之本,般若之谓也;无相之体,法身之谓也;无相戒,戒之最也;四弘愿,愿之极也;无相忏,忏之至也;三归戒,真所归也;摩诃智慧,圣凡之大范也;为上上根人说,直说也;默传,传之至也;戒谤,戒之当也。夫妙心者,非修所成也,非證所明也,本成也,本明也。以迷明者复明,所以證也;以背成者复成,所以修也。以非修而修之,故曰正修也;以非明而明之,故曰正證也。至人暗然不见其威仪,而成德为行蔼如也;至人颓然若无所持,而道显于天下也。盖以正修而修之也,以正證而證之也。于此乃曰罔修罔證,罔因罔果,穿凿丛脞,竞为其说,缪乎至人之意焉。噫!放戒定慧而必趋乎混茫之空,则吾末如之何也。甚乎,含识溺心而浮识,识与业相乘,循诸向而未始息也。象之形之,人与物偕生,纷然乎天地之间,可胜数邪?得其形于人者,固万万之一耳,人而能觉,几其鲜矣。圣人怀此,虽以多义发之,而天下犹有所不明者也;圣人救此,虽以多方治之,而天下犹有所不醒者也。贤者以智乱,不肖者以愚壅,平平之人以无记悯。及其感物而发,喜之怒之,哀之乐之,益蔽者万端,暧然若夜行而不知所至。其承于圣人之言,则计之博之,若蒙雾而望远,谓有也,谓无也,谓非有也,谓非无也,谓亦有也,谓亦无也,以不见而却蔽,固终身而不得其审焉。海所以在水也,鱼龙死生在海而不见乎水;道所以在心也,其人终日说道而不见乎心,悲夫!心固微妙幽远,难明难凑,其如此也矣!圣人既隐,天下百世虽以书传,而莫得其明验。故《坛经》之宗举,乃直示其心,而天下方知即正乎性命也。若排云雾而顿见太清,若登泰山而所视廓如也。王氏以方乎世书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斯言近之矣。《涅槃》曰「始从鹿野苑,终至跋提河,中间五十年,未曾说一字」者,示法非文字也,防以文字而求其所谓也。曰「依法不依人」者,以法真而人假也。曰「依义不依语」者,以义实而语假也。曰「依智而不依识」者,以智至而识妄也。曰「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者,以了义经尽理也。而菩萨所谓「即是宣说《大涅槃》」者,谓自说与经同也。圣人所谓「四人出世(即四依也。),护持正法,应当證知」者,应当證知,故至人推本以正其末也。自说与经同,故至人说经如经也。依义、依了义经,故至人显说而合义也,合经也。依法、依智,故至人密说变之通之而不茍滞也。示法非文字,故至人之宗尚乎默传也。圣人如春,淘淘而发之也;至人如秋,濯濯而成之也。圣人命之,而至人效之也。至人固圣人之门之奇德殊勋者也。夫至人者,始起于微,自谓不识世俗文字,及其成至也,方一席之说而显道救世,与乎大圣人之云为者若合符契也。固其玄德上智,生而知之,将自表其法而示其不识乎。死殆四百年,法流四海而不息,帝王者、圣贤者更三十世,求其道而益敬,非至乎大圣人之所至,天且厌之久矣,乌能若此也!予固岂尽其道,幸蚊虻饮海,亦预其味,敢稽首布之以遗后学者也。
真谛无圣论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镡津文集》卷三
真谛者何?极妙绝待之谓也。圣人者何?神智有为之谓也。有为则以言乎权,绝待则以诣乎实。实之所以全心而泯迹,权之所以摄末而趋本。然则真谛也者,岂容拟议于其间哉,聊试寓言,以明其蕴耳。夫真谛者,群生之元心也,众圣之实际也。如也,非如也,非非如也。隐群心而不昧,现圣智而不曜,神明不能测,巧历不能穷。故《般若》曰:「第一真谛,无成无得」。言其体而存之,则清净空廓,圣凡泯然;言其照而用之,则弥纶万有,鼓舞群动。然则体而存之,若其本乎;照而用之,似其末乎。当其心冥于至本也,默乎清净而绝圣弃智,是亦宜尔。所谓第一义谛,廓然空寂,无有圣人,孰为缪乎!而秦人以为太甚径庭,不近人情。若无圣人,而知无者谁欤?是亦未谕其微旨也。若夫凡圣知觉者,真谛之影响,妄心之攀缘耳。存乎影响,即凝滞于名数;以乎攀缘,则眩惑于分别。是则非圣而圣,而圣人所以大圣;无知而知,其真知所以遍知。昔人有问于昔人曰:「云何是第一义谛」?应曰:「廓然无圣」。问者或曰:「对朕者谁」?应曰:「不识」。然斯人也,非昧圣而固不识也,盖不欲人以形言而求乎真谛者也。而问人不悟,乃复云云,刻舟求剑,远亦远矣。以指标月,其指所以在月;以言谕道,其言所以在道。顾言而不顾其道,非知道也;视指而不视其月,非识月也。所以至人常妙悟于言象之表,而独得于形骸之外。净名默尔,而文殊称善。空生以无说而说,天帝以无闻而闻,其不然乎!
皇极论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二、《镡津文集》卷四
天下同之之谓大公,天下中正之谓皇极。中正所以同万物之心也,非中正所以离万物之心也。离之则天下乱也,同之则天下治也。善为天下者,必先持皇极而致大公也;不善为天下者,必先放皇极而废大公也。是故古之圣人推皇极于人君者,非他也,欲其治天下也;教皇极于人民者,非他也,欲其天下治也。朝廷国家者,天下之大体也;富贵崇高者,天下之大势也。持之得其道则体势强,持之失其道则体势弱。道也者,非他道也,皇极之道也。周之文、武,戡削祸乱,恢大王业,富贵崇高,而父子相继,卜世之多也,卜年之永也,虽往古来今未有其过之者也。其功德声名,昭然赫然,光播于无极,所谓持之得其道者也。及乎夷、平、庄、敬,下堂而致礼诸侯,东迁而苟避戎狄,列国强横而不能制,富贵崇高而不能尊,岌岌乎将坠其先王之鸿业也,所谓持之失其道者也。呜呼!数口之家,五亩之产,而匹夫匹妇尸之。其为人至愚也,其为治至细也,及其操中正而临之,故家人亲之,邻里慕之。其家道之隆,尚可能累世以传于子孙,况乎备天下之大体,乘天下之大势,有可致之资,有易为之势,用皇极而举之,孰有不从而服之?岂不摩肩蹑足而归之?《诗》曰:「淑人君子,正是国人。正是国人,胡不万年」?其斯之谓也。或曰:「皇极何道也」?曰:「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贯三才而一之」。曰:「何谓也」?曰:「天道不中正,则日月星辰不明,风雨霜雪不时,五行错缪,万物不生。地道不中正,则山岳丘陵其崩,江河淮渎其凝,草木百实不成,城隍屋庐皆倾。人道不中正,则性情相乱,内作狂妄,外作祸害,自则伤其生,他则伤其人也。故虽天之高明广大,微皇极孰为天乎?虽地之博厚无疆,微皇极孰为地乎?虽人得秀气而灵于万物,微皇极孰为人乎?故皇极非圣人为之也,盖天地素有之理也,故人失皇极,而天地之变从之。圣人者,先吾人而得皇极也,故因而推之以教乎其人也。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圣人者,其先觉之谓也。故圣人之所以谨于皇极者,其汲汲之于为人也,其忧天下之甚也。何哉?舜禹之后,其世益薄,嚚嚚㗚㗚。人孰无过?小者过于其家,大者过于其国,又大者过于其天下。皇极于是振之,乃始推行于九畴,武王得之,以造周之天下。天下既大且久也,所以五福六极者系一身之皇极也,休徵咎徵者系一国一天下之皇极也,皇极其可离乎?吁!人莫不举衡石以正金之轻重,引绳墨以正木之曲直;及其所以为身也,为天下国家也,而不知举皇极而正之。是圣贤豪杰之智,反出乎匠氏百工之下。孟子曰:『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夫古之人君,其有为也,举皇极而行之,故不迟疑,不犹豫,不稽于神,不裁于人。虽尧以天下与其人,而天下之人不以非其亲而怨尧;虽禹以天下及其子,而天下之人不以私其亲而怨禹。汤一征自葛始,而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而天下亦不以劳其征伐而怨于汤,盖与天下公也。舜以匹夫而受人天下,周公以天下封其同姓者五十馀国,而舜、周公未尝以私己而疑乎天下,而天下亦以舜、周公公于天下也。周有乱臣十人而其国治,纣有亿兆夷人而其国亡,何哉?用得中正,故不必多也;用不中正,虽多奚益」?曰:「何谓用得中正」?曰:「大才授大事,小才授小事。堪大事者不可以小失弃之,宜小事者不可以大成托之。《诗》曰:『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盖思周之用人大小得其宜也。赏罚黜陟者,君人之大权也;号令刑法者,君人之大教也。教不中正,则其民疑;权不中正,则其势欺」。曰:「何谓权与教之中正也」?曰:「赏者所以进公也,不以茍爱而加厚;罚者所以抑私也,不以茍恶而增重。黜者所以惩其过,不以贵贱二其法;陟者所以陟其道,不以毁誉考其人。号令者,所以定民,不可轻出而屡改;刑法者,所以约民,不可多作而大谨。多作大谨,则人烦而无恩;轻出屡改,则人惑而无准。以毁誉考其人,则爱恶者得以肆其言;以贵贱二其法,则高明者得以恃其势。以茍恶而增重,则失在不仁;以茍爱而加厚,则失在非礼。礼者,皇极之容也;乐者,皇极之声也;制度者,皇极之器也。不举其器,则井田差,赋税乱,车服宫室上僭下偪;不振其声,则人神不和,风俗流荡;不昭其容,则尊卑无别,上下相缪。夫皇极者,不为古而有,不为今而无,不为尧、舜、禹、汤而长,不为桀、纣、幽、厉而消,唯在其行之者也。行之至,所以为帝为王;行之末至,所以为五霸,为诸侯;绝而不行,所以为亡国。得者为圣,履者为贤,弃而不学者,其为小人哉」!或曰:「秦汉其于皇极至之乎」?曰:「秦亡其国,虽不论,而皇极断可识矣。汉之于皇极,观其书则一一可辨,概而语之,亦未之至,其在王霸之间也」。或者以为然矣。
中庸解第一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二、《镡津文集》卷四
或曰:《中庸》与《礼记》疑若异焉。夫礼者,所以序等差而纪制度也;《中庸》者,乃正乎性命之说而已,与诸《礼》经不亦异乎?叟从而辨之曰:子岂不知夫中庸乎?夫中庸者,盖礼之极,而仁义之原也。礼、乐、刑、政,仁、义、智、信,其八者,一于中庸者也。人失于中,性接于物,而喜怒哀惧爱恶生焉,嗜欲发焉。有圣人者,惧其天理将灭而人伦不纪也,故为之礼、乐、刑、政以节其喜怒哀惧爱恶嗜欲也,为之仁、义、智、信以广其教道也。为之礼也,有上下内外,使喜者不得茍亲,怒者不得茍疏。为之乐也,有雅正平和之音以接其气,使喜与嗜欲者不得淫泆。为之刑也,有诛罚迁责,使怒而发恶者不得相凌。为之政也,有赏有罚,使哀者得告,惧者有劝。为之仁也,教其宽厚而容物。为之义也,教其作事必适宜。为之智也,教其疏通而知变。为之信也,教其发言而不欺。故礼、乐、刑、政者,天下之大节也;仁、义、智、信者,天下之大教也。情之发不踰其节,行之修不失其教,则中庸之道庶几乎。夫中庸者,立人之道也。是故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必修中庸,然后举也。饮食可绝也,富贵崇高之势可让也,而中庸不可去也。其诚其心者,其修其身者,其正其家者,其治其国者,其明德于天下者,舍中庸其何以为也!亡国灭身之人,其必忘中庸故也。书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其此之谓乎!
中庸解第二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二、《镡津文集》卷四
或问曰:「所谓礼、乐、刑、政,天下之大节也;仁、义、智、信,天下之大教也。情之作不踰其节,行之修不失其教,则中庸之道庶几乎。仆也冥然,未达其意,子复为我言之」。叟曰:孺子有志哉,可闻道也!夫教也者,所以推于人也;节也者,所以制于情也。仁、义、智、信举,则人伦有其纪也;礼、乐、刑、政修,则人情得其所也。人不暴其生,人之生理得也;情不乱其性,人之性理正也。则中庸之道存焉。故喜怒哀乐、爱恶嗜欲,其牵人以丧中庸者也;仁、义、智、信、礼、乐、刑、政,其导人以返中庸者也。故曰:仁、义、智、信、礼、乐、刑、政,其八者,一于中庸者也。夫中庸也者,不为也,不器也,明于日月而不可睹也,幽于鬼神而不可测也。唯君子也,故能以中庸全;唯小人也,故能以中庸变。全之者为善,则无所不至也;变之者为不善,则亦无所不至也。书曰:「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是圣人岂不欲人之终始于中庸而慎其变也?舜以之为人君,而后世称其圣;颜回以之为人臣,而后世称其贤;武王、周公以之为人子,而后世称其孝。中庸者,岂妄乎哉!噫!后世之为人君者,为人臣者,为人之子孙者,而后世不称,非他也,中庸之不修故也。
中庸解第三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二、《镡津文集》卷四
或问:「《洪范》曰:『皇建其有极』,说者云『大立其有中者也』。斯则与子所谓中庸之道异乎?同邪」?曰:「与夫皇极大同而小异也。同者,以其同趋乎治体也;异者,以其异乎教道也。皇极,教也;中庸,道也。道也者,出万物也,入万物也,故以道为中也。其《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此不亦出入万物乎?教也者,正万物,直万物也,故以教为中也。其《洪范》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此不亦正直万物乎?夫《中庸》之于《洪范》,其相为表里也。犹人之有乎心焉,人而无心,则曷以形生哉?心而无人,亦曷以施其思虑之为哉」?问曰:「郑氏其解『天命之谓性』,云:『天命,谓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谓性命。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智,土神则信』。考夫郑氏之义,疑若天命生人,其性则从所感而有之也。感乎木神,则仁性也;感乎金、水、火、土之神,则义、礼、智、信之性也。似非习而得之也,与子所谓仁、义、礼、智、信,其于性也必教而成之,不亦异乎?幸闻其所以然」。叟曰:「快哉子之问!吾尝病郑氏之说不详,而未暇议之。然郑氏者,岂能究乎性命之说耶?夫所谓『天命之谓性』者,天命则天地之数也,性则性灵也。盖谓人以天地之数而生,合之性灵者也。性乃素有之理也;情,感而有之也。圣人以人之性皆有乎恩爱、感激、知别、思虑、徇从之情也,故以其教因而充之。恩爱可以成人也,感激可以成义也,知别可以成礼也,思虑可以成智也,徇从可以成信也,孰有因感而得其性耶?夫物之未形也,则性之与生俱无有也,孰为能感乎?人之既生也,何待感神物而有其性乎?彼金木水火土,其为物也无知,孰能谆谆而命其然乎?怪哉,郑子之言也,亦不思之甚矣!如其说,则圣人者何用教为」?而或者默尔然之。
中庸解第四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二、《镡津文集》卷四
或曰:「吾尝闻人之性有上下,犹手足焉,不可移也。故孔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韩子曰:『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孟子曰:『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而与子之谓性者,疑若无贤不肖也,无人之与畜也,混然为一,不辨其上下焉,而足可加于首,首可置于足,颠之倒之,岂见其不移者也?子何以异于圣贤之说耶」?叟曰:「吾虽与子终日云云,而子犹顽而不晓,将无可奈何乎!子接吾语而不以心通,仍以事责我耶,我虽巧说,亦何以逃于多言之诛乎!仲尼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者,盖言人有才不才,其分定矣。才而明者,其为上矣;不才而昧者,其为下矣。岂曰其性有上下哉?故其先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上智与下愚不移』次之。茍以性有上下而不移也,则饮食男女之性唯在于智者,而愚者不得有之;如皆有之,则不可谓其性定于上下也。韩子之言,其取乎仲尼所谓不移者也,不能远详其义,而辄以善恶定其上下者,岂诚然耶?善恶,情也,非性也。情有善恶,而性无善恶者何也?性静也,情动也。善恶之形见于动者也。孟子之言『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者,孟氏其指性之所欲也,宜其不同也。吾之所言者性也,彼二子之所言者情也。情则孰不异乎?性则孰不同乎」?或曰:「然则犬牛犹人也,众人犹圣贤也,何以见乎众人与圣贤耶」?曰:「子诚不知也。犬牛则犬牛矣,众人则众人矣,圣贤则圣贤矣。夫犬牛所以为犬牛者,犬牛性而不别也。众人之所以为众人者,众人灵而不明也。贤人之所以为贤人者,贤人明而未诚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则圣人诚且明也。夫诚也者,所谓大诚也,中庸之道也。静与天地同其理,动与四时合其运。是故圣人以之礼也,则君臣位焉,父子亲焉,兄弟悌焉,男女辨焉,老者有所养,少者有所教,壮者有所事,弱者有所安,婚娶丧葬则终始得其宜,天地万物莫不有其序。以之乐也,朝廷穆穆,天下无忧,阴阳和也,风雨时也,凡有血气之属莫不昭苏,歌于郊社宗庙而鬼神来假。以之刑也,则军旅狱讼理,而四夷八蛮畏其威,其民远罪而迁善。以之政也,则贤者日进,佞者绝去,制度大举,声明文物可示于后世。仁之则四海安,义之则万物宜,智之则事业举,信之则天下以实应。圣人之以中庸作也如此」。
中庸解第五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二、《镡津文集》卷四
或者再拜而前曰:「至哉,吾子之言也!而今而后,吾知夫中庸之为至也,天下之至道也,夫天地鬼神无以过也,吾人非中庸则何以生也。敢问中庸可以学欤」?曰:「是何谓欤,孰不可学也?夫中庸也,非泯默而无用也。故至顺则变,变则通矣。节者所以制其变也,学者所以行其通也。变而适义,所以为君子;通而失教,所以为小人。故言中庸者,正在乎学也」。「然则何以学乎」?曰:「学礼也,学乐也。礼乐修,则中庸至矣。礼者,所以正视听也,正举动也,正言语也,防嗜欲也。乐者,所以宣噎郁也,和血气也。视听不邪,举动不乱,言语不妄,嗜欲不作,思虑恬畅,血气和平,而中庸。然后仁以安之,义以行之,智以通之,信以守之,而刑与政存乎其间矣」。曰:「如古之人,其孰能中庸也?而仆愿从其人焉」。曰:「由书而观之,则舜也,孔子也,其次则颜子也,子思也。武王、周公,则谓其能以中庸孝也」。或曰:「尧与禹、汤、文、武、周公,岂非圣人耶?其上不至尧,而下不及禹、汤、文、武、周公,何谓也」?曰:「孔子不言,而吾岂敢议焉」?曰:「孟轲学于子思,其能中庸乎」?曰:「吾不知也」。曰:「唐世李翱其能中庸乎」?曰:「翱乎其效中庸者也,能则未闻也」。曰:「子能中庸乎」?曰:「吾之不肖,岂敢也,抑亦尝学于吾之道,以中庸几于吾道,故窃而言之,岂敢谓能中庸乎」?或曰:「仆虽不敏,请事斯语」。再拜稽首而退。
论原一 其一 礼乐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三
礼,王道之始也;乐,王道之终也。非礼无以举行,非乐无以著成,故礼乐者,王道所以倚而生成者也。礼者因人情而制中,王者因礼而为政,政乃因礼乐而明效。人情莫不厚生,而礼教之养;人情莫不弃死,而礼正之丧;人情莫不有男女,而礼宜之匹;人情莫不有亲疏,而礼适之义;人情莫不用喜怒,而礼理之当;人情莫不怀货利,而礼以之节。夫礼举则情称物也,物得理则王政行也,王政行则其人乐而其气和也。乐者,所以接人心而达和气也。宫、商、角、徵、羽,五者乐之音也;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乐之器也。音与器一主于乐也,音虽合变,非得于乐,则音而已矣。是故王者待乐而纪其成政也。圣人待乐以形其盛德也。然则何代无乐与?何代无礼与?礼愈烦而政愈隳,乐愈举而时愈乱。盖其所制者礼之仪也,非得其实也;所作者乐之声也,非得其本也。夫乐之本者在乎人和也,礼之实者在乎物当也。昔有虞氏也,修五礼,故其治独至于无为,恩洽动植,而鸠鹊之巢可俯而观,乃《韶》作而凰凤来格。故孔子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盖言舜修礼得礼之实也,作乐得乐之本也。叔孙通制礼,事礼之仪者也;杜夔修乐,举乐之文者也。举文则宜其治之未臻也,事仪则宜乎其政之未淳也。夫礼所以振王道也,乐所以完王德也。故王者欲达其道而不极于礼,欲流其德而不至于乐,虽其至圣,无如之何也。人君者,礼乐之所出者也;人民者,礼乐之所适也。所出不以诚,则所适以饰虚;所出不以躬,则所适不相劝。是故礼贵乎上行,乐贵乎下效也。夫宗庙之礼,所以教孝也;朝觐之礼,所以教忠也;享燕之礼,所以教敬也;酢酬之礼,所以教让也;乡饮之礼,所以教序也;讲教之礼,所以教养也;军旅之礼,所以教和也;婚娉之礼,所以教顺也;斩衰哭泣之礼,所以教哀也。夫教者,教于礼也;礼者,会于政也。政以发乐,乐以发音,音以发义。故圣人治成而作乐也,因音以盛德也。因宫音之沈重广大以示其圣,因商音之刚厉以示其断,因角音之和缓以示其仁,因徵音之劲急以示其智,因羽音之柔润以示其敬。律吕正也,以示其阴阳和也;八风四气顺也,以示其万物遂也。犹恐人之未睹,故舞而象之,欲其见也;恐人之未悉,故诗以言之,欲其知也。感而化之,则移风易俗存乎是矣,是先王作乐之方者也。
其二 大政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三
大政,言其大公也。大公之道在乎天,则君子不苟能也,小人不苟事也。德裕君则君之,德裕臣则臣之,何必苟能?得其生则生之,得其死则死之,何必苟争?世无茍且,则法无所闲也;人无争夺,则兵无所起也,尧舜之所以揖让治也。大公者何?推至诚而与天下同适也。圣人大诚,故其所为则大公也。诚以道,则以道传天下也;诚以正,则以正用其人也。诚为大,则范法乎天地也;诚为小,则察微乎神妙也。故能道成而不私其位也,政成而不有其功也,育万物而不显其仁也,周万物而不遗其智也。故圣人大有为而无累也,大无为而化淳也。诚也者,天道也;公也者,人道也。圣人修天道,而以正乎人道也。诚者不见也,公者见也,由所见而审所不见,则圣人之道明矣。尧命四正,其人称也,物所以遂其时焉,民所以得其死生焉。舜命六官四岳十二牧,其人当也,故其政亦臻也,教亦显也。尧有子曰朱,舜有子曰均,二子道不足以在位也,乃以天下之贤人也,故授之舜也,授之禹也。盖以天下为公,而天下之人之民孰为有茍私而争也?狄人未化,而圣人益德而怀诸。故德者得其政也,政者发其诚也,诚者贵乎天地人物鬼神也。是故圣人诚之,则五材四时罔不若也。《易》曰:「中孚,豚鱼,吉」。又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故尧舜之政治所以简也,用人所以当也。政简则无烦法也,用当则无妄官也。示五刑所以持民之过失而不章也,修五礼所以正人之恭敬而不怠也。政之大至,所以帝也;治之大公,所以让也。推帝于太上者,品治道而所以劝也;归让于大德者,辨时宜而所以教也。后政不至,谓之帝可乎?治不公,谓之禅让可乎?大公之化熄,而人甚茍私,智以计校欺,愚以气力争。当是时也,以帝者化不可也,以帝者让亦不可也。故曰,贼帝道者自秦始也,乱让德者自汉始也。
其三 至政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三
至政者,言其至义也。天下以义举,则政有所伸也,邪有所抑也,善有所劝也,恶有所沮也。爱恶是非,其事万端,有所决也。夫权可以扶义,其权虽重必行也;义可以行权,其义虽轻必举也。权不以义会,甚之则终贼;义不以权扶,失之则必乱。故古之擅大政者必有其权也,操大柄者必济其政也。汤、武运大权,其所以扶斯义也;周昭、徐偃亡大权,故斯义所以愆也。义也者何?域大中而与天下同适者也。适之得其所,天下谓之有道也;适之非其所,天下谓之无道也。圣人建厥中,以正天下之所适也。其世变而人甚苟私,大则私其国,次则私其家,小则私其身。协义者少也,反义者多也。而后圣惧其争且乱也,示有刑非茍暴也,亦有兵非茍杀也,欲驱人而趋其义者也。在执者与人不义,众得以而去之;与众不义,官得以而治之。是故禹、汤、文、武、周公,此五圣人者,谨大政,故不茍擅大权也;行大权,故不茍让大位也。征有扈也,放夏桀也,殛葛也,伐纣也,摄天下诛管、蔡也,以家传天下而天下之人从而服之而不有怨也,盖其政至矣。故逸诗曰:「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书》曰:「刑其于无刑,民协于中,时乃功懋哉」!君子以是不亦慎政而重权乎。迨其政之敝也,人因之而作势;其权之敝也,人资之以为乱。谓政者名在而实亡也,谓权者任枉而忘正也。夷王下堂而交诸侯,可谓政之不足也;隐公茍让千乘之国,可谓权之不足也。齐桓公以伯自誇,可谓权之始邪也;周平王以王自降,可谓政之始微也。夫政之于权,犹量之有概也;权之于政,犹衡之从石也。得其人则正之也,非其人则欺之也。故道也者,待人而隆也,孰曰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