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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韩中 其十 非韩第十一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
韩子与冯宿书论文,谓人不知其文,遂自比扬子云为《太玄》之时,乃引雄之言曰:「世不知我,无害也。后世复有扬子云,必好之矣」。因谓:「子云死近千载,竟未有扬子云,可叹也。其时桓谭亦以雄书胜《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云岂止与老子争强而已乎!此未为知雄者。其弟子侯芭颇知之,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然侯之他文不见于世,不知其人果何如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吾视此,未尝不抚书而为其太息,谓韩子可贤耶?何其为言之易也?夫圣贤之所以著书,岂欲与人争强乎?圣贤唯恐道不明而人不治,故为之书,欲以传其道也,岂意与人争强也,不争而乃有所为耳。夫以其所为而与人欲争强斗胜者,此特流俗使气不逞者之所尚也,圣贤如此而为,其去众人也何远哉?其道至,自形人之不至;其言是,自形人之不是。其人有知,遂自服而尊美也,岂有争之而得人尊美乎?自古著书,而其文章炳然蔼如也孰如孔子?而孔子曰:「文莫吾犹人也」。圣人岂以其道而苟胜乎?《中庸》曰:「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君子居之」。是岂以争之而为强耶?《语》曰:「由也兼人,故退之」。是圣人岂欲儒者而与人争强乎?韩子师儒,为言不类其法,不亦误后世之学者也?若《老子》之书,其所发明三皇五帝之道德者也。其文约而详,其理简而至,治国治家、修身养神之方,出师用兵之法,天地变化之道,莫不备之矣。孔子尝从事而师问其人,岂非以其如此也?而《老子》岂易胜之乎?又况其所尚,以不争为德也。子云平生学问于蜀人严遵君平,故其《法言》盛称于君平,君平乃治《老子》者也。及子云为《太玄》,乃以一生三为创制之本,是亦探《老子》所谓「一生二,二生三」者也(此说见《太玄解义》。)。故子云曰:「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雄书之宗本既出于《老子》,而谓《玄》胜老氏,亦其未知思也。然桓谭岂为能知子云乎?而韩子乃援桓谭之言,则已可笑矣,乃又曰其弟子侯芭颇知之,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此又韩子之大缪矣。若雄之《太玄》设方州部家四位者,乃《易》之四象六画耳;布八十一首者,《易》之六十四卦也;二百四十二表存之而不尽书者,依周武口诀也;展七百二十九赞者,乃《易》之三百六十爻耳。其本不出乎阴阳二仪,其生剋不出乎七八九六五行之数,其纪纲不出乎三极之道,而雄之书大底资《易》而成之耳。其《法言》曰:「其事则述,其书则作」。《汉书》称雄,亦曰:「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吾尝治《易》,得其四象八卦之数,凡《玄》之所存者,六气、五行、三才、七政、四时、十二月、二十四节、七十二候、五纪、五方、五神、五音、十二律、九宫、十日、十二辰,莫不统而贯之。盖圣人含章天机,秘而不发耳。至汉,而焦赣、京房辈辄分爻直日,而《易》之道遂露矣。子云盖得意于焦氏之分爻也,复参之以浑天之法。然其巧思推数,自起其端,为位、为首、为赞以钤乎一岁,效《易》以占天人之事,此其贤也。夫《易》者,资《河图》《洛书》以成之,盖天地自然至神之法,非圣人之创制也,然非圣人亦不能发明也。虽其时世更历三古,藉圣人发挥者九人焉,唯伏牺、文王、孔子事业尤著。若子云之书,其始何出,而何得之?其为书之人,何如于伏牺、文王、仲尼乎?然《玄》之法盖出于人之意思经营之致耳,与夫天地自然之道固不可同日而言哉。子云之贤不及伏牺、文王、孔子,虽童蒙亦知其然也,而韩子以侯芭为颇知之,而谓《玄》胜《易》,何其惑之甚也!《晋书》谓王长文尝著书号《通玄》,有文言、卦象,可用卜筮,时人比之扬雄《太玄》,是亦可谓胜《易》乎?彼侯芭者尚不知其师之所祖述,何妄为之说,掩抑圣人之经,乱后世学者之志,非细事也。此足以识芭之狂愚何甚也,不必待见其他文而知其为人也。韩子于此当辨斥之,以尊證圣人之道可也,乃更从事其说,茍以资其自矜,儒者果当尔耶?吾恐以文争强,而后生习为轻薄,人人无谦敬之德,未必不自韩子之造端也。吾尝谓扬子因《易》以成书,其谓述之可也,不应作经,自为其家,与夫大《易》抗行。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仲尼犹不敢作,子云乃作之欤?《汉书》谓诸儒讥扬子非圣人而作经,盖亦以其不能尊本也。何复用其书胜《易》,以重儒者之相非耶?
与月上人更字叙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九、《镡津文集》卷一二
上人名晓月,字竺卿。余以始字其义不当,不可以为训义,以公晦易之。名以月者,盖取其高明之义也。然明不可终明,必受之以晦。日月终明,则昼夜之道不成,故日晦于阴,而月晦于阳也。天地日月之至明者也,圣贤乌可终劳其明乎?圣贤终明,则进退动静之道固不足法于世也。故古之圣贤者,明于有为而晦于无事也。舜明于政治,而晦于得人,以让天下;文王逮箕子明于九畴,而晦于大难;周公明于辅相,而晦于成功;孔子明于《春秋》六经之文,而晦于旅人;颜子、孟轲、子思、扬雄皆相望而晦明于后世也。故其事业甚大,道德益扬,作法于世,而万世传之。今上人有器识,明于为学知道,其将有所晦乎!上人吾徒也,与世俗事物邈然不相接,又益宜晦焉。余于上人,故人也,别去十年,果得法,自琅琊来会于吴中。观其处心空寂,能外于身世,而不累其得丧是非,真所谓能向晦者也。字之以晦,抑亦发其蕴也。一旦以道归觐其所亲,索文为别,故序其字而赠之云。
答孙正之第一书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九、《欧阳文忠公集》卷六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修白孙生足下:丁元珍书至,辱所示书及杂文二篇,辞博义高而不违于道,甚喜甚喜。元珍言足下好古自守,不妄接人,虽居乡闾,罕识其面。其特立如此,而乃越千里以书见及,若某者何以当之!岂足下好忽近而慕远邪?得非以道见谋,不为远近亲疏然者也?仆愚学不足以自立,而气力不足以动人,而言不见信于世,不知足下何为而见及?今又岂足下所取信者丁元珍爱我而过誉邪?学者不谋道久矣,然道固不茀废,而圣人之书如日月,卓乎其可求,茍不为刑祸禄利动其心者,则勉之皆可至也。惟足下力焉而不止,则不必相见以目而后可知其心,相语以言而后可尽其说也。以所示文求足下之志,茍不惑而止,则仆将见足下大发于文,著于行,而质于行事,以要其成焉。
送杨府公归朝序 北宋 · 张俞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成都文类》卷二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二四
枢密学士、谏议大夫号某杨公治益州,政成有庸,天子赐玺书褒嘉,以慰蜀人之思。四年春,公遂朝京师。庶寮群司,文武吏士,洎外之都鄙,旁及巴汉之人,西南徼外之夷,莫不咨嗟,惜公之行。拥车蔽涂,来献酒壶。涉广汉,越巴西,弥三百里,驱而后已。于是合词而言曰:公之政也,德以柔善良,刑以威暴彊,沃沸盗之鼎,挫利臣之钯。内为干而强也,外为枝而弱也,渊然而源澄也,决然而流长也,屹然其防也,振然其纲也。本固而末必茂,皮完而毛可傅,其道固已远矣。而不知者,谓我之刑反以为暴,谓我之德反以为誉,此皆抑善与奸,舞其好恶,安足与议夫道?且古诸侯、刺史之职废久矣,今天下为守者,谨法制,督财赋,一吏事耳。惟蜀负险擅利,首奋边人,尾掉蛮夷,怙动耸□,自古睅然,故牧守之道,尤在弛张,不可与天下比。而昧者尚欲以谨法制,督财赋,一吏事为议,是贵屠牛坦以斧治髋髀也,乌足与语夫权变之治哉?自朝廷务德守柔,刑久不用,于是吏傲而悖,民侈而奸,戎獠合谋,果乘而乱,由不用刑之过也。然后知杨公之德刑也,不在乎一郡。曰:可移之于天下乎?曰:刑罚不可偃于国,征伐不可偃于天下,茍能移而用之,其亦庶乎治矣。某故采为送公还朝序。
上欧阳内翰第四书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一九、《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一二 创作地点:四川省眉山市
洵启:夏热,伏惟提举内翰尊候万福。向为京兆尹,天下谓公当由此得政;其后闻有此授,或以为拂世戾俗,过在于不肯卤莽。然此岂足为公损益哉?洵久不奉书,非敢有懈,以为用公之奏而得召,恐有私谢之嫌。今者洵既不行,而朝廷又欲必致之。恐听者不察,以为匹夫而要君命,茍以为高而求名,亦且得罪于门下,是故略陈其一二,以晓左右。闻之孟轲曰:「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洵之所为欲仕者,为贫乎?实未至于饥寒而不择。以为行道乎?道固不在我。且朝廷将何以待之?今人之所谓富贵高显而近于君,可以行道者,莫若两制。然犹以为不得为宰相,有所牵制于其上,而不得行其志。为宰相者,又以为时不可为,而我将有所待。若洵又可以行道责之邪?始公进其文,自丙申之秋至戊戌之冬,凡七百馀日而得召。朝廷之事,其节目期限,如此之繁且久也。使洵今日治行,数月而至京师;旅食于都市以待命,而数月间得试于所谓舍人院者;然后使诸公专考其文,亦一二年;幸而以为不谬,可以及等而奏之,从中下相府,相与拟议,又须年载间,而后可以庶几有望于一官。如此,洵固以老而不能为矣。人皆曰求仕将以行道,若此者,果足以行道乎?既不足以行道,而又不至于为贫,是二者皆无名焉,是故其来迟迟,而未甚乐也。王命且再下,洵若固辞,必将以为沽名而有所希望。今岁之秋,轼、辙已服阕,亦不可不与之俱东。恐内翰怪其久而不来,是以略陈其意。拜见尚远,惟千万为国自重。
请讲官仍旧侍立奏(熙宁元年四月) 北宋 · 龚鼎臣
出处:全宋文卷九三一、《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三
窃谓侍从之官见于天子者,赐之坐,有所顾问,犹当避席立语。况执经人主之前,本欲便于指陈,则立讲为宜。若谓传道近为师,则今侍讲解说旧儒章句之学耳,非有为师之实,岂可专席安坐,以自取重也?又朝廷班制,以侍讲居侍读之下,祖宗建官之本意,轻重可知矣。今若侍讲辄坐,其侍读当从何礼?若亦许之坐,则侍从之臣每有进说,皆当坐矣。且乾兴以来,侍臣立讲,历仁宗、英宗两朝行之且五十年,岂可一旦以为有司之失而轻议变更乎?今人主待侍臣,由始见以及毕讲皆赐之坐,其尊德重道固已厚于三公矣,尚何加焉!其讲官侍立,伏请仍旧。
大方广圆觉经略钞序 北宋 · 释思齐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一
修身者何?戒律而已矣。融心者何?圆觉而已矣。始严戒律,终显圆觉,并是二者,予猥受于先净慧大师其讳善政门焉。姑以所闻,从事兼讲。指归途于晚岁,乐圆觉为要说。其祖演章句即《圭峰定慧禅师略疏》二卷、《略钞》六卷。疏以通经,钞以通疏。探赜而索隐,辞简而义博,则备之裴相国序。道固师是,流至于今。今之驾说者,莫不以兹钞为司南乎。思齐懵昧,幸敷斯教,当惧圣言纷于水鹤,切虑传者駮于鲁鱼,因与武林法师仲希咨度众本,访对舆典,循尊古卑今之致,窃及史阙文之旨,约定元钞,将事刊勒。门人子章,力模方板,僶俛挥振。庸讵是非非也,不削则削是也,乃本其本。后将斯文而觉世者,无以不继志而罪我乎!如志我者,则庶几乎如来圆觉耀无穷矣,圭峰章句导无极矣。时皇宋康定二年辛巳岁杓建鹑咮月望日谨序。
按:《圆觉经略疏钞》,续藏经第一编第一五套第一册。
迁阳道中奉寄杨正臣同年 北宋 · 蔡襄
押词韵第六部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
名第同一籍,家园连七闽。
何为别眉宇,于今十四春。
昔子补一尉,扶病走风尘。
归来解组绂,宴处颐精神。
架书括遗逸,瓮酎涵清醇。
东阡与北陌,候问通慇勤。
或言疾良瘉,呼卢气益振。
或传近诗句,平淡与古邻。
语之天下事,塞耳不复闻。
宁当决引去,道固有屈伸。
嗟予仰尺禄,对雠中秘文。
天子误采拔,指名填诤臣。
力微责任重,百虑加一身。
列章乞便郡,赐告迎慈亲。
穷冬过梨岭,山蹊出幽榛。
俯深下坎井,斗起攀苍旻。
水石齧晚沙,霜风变朝皴。
粲粲涧中花,孤芳能自珍。
班班云上鸟,朝鸣亦求群。
岁晏时节动,天遥客愁新。
去子无跬步,笑语绝燕秦。
作此欲招隐,翻愧林泉人。
同年会宴诗序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七、《古灵先生文集》卷一一
诗之言,志也,持也。志之所至,言以持之。诗者,君子之所以持其志也。善作诗者,以先务求其志,持其志以养其气,志至焉,气次焉,气志俱至焉,而后五性诚固而不反。外物至,无所动于其心,虽时有感触、忧悲、愉怿,舞蹈咏叹之来,必处乎五者之间,无所不得正,夫然后可以求为诗也。周诗盖三千有馀篇,孔子取其归于礼义、中于雅颂者,才三百篇尔,诗之道固难言也。枢密直学士蒋公出镇馀杭,以礼节用,酒会同年。屯田郎中刘公、都官员外郎关公、葛公、观察推官张君五人,有唱和同年会宴之诗,其有取乎?蒋公之诗,志故旧也。公为显官大臣,而能饮御诸友,不忘故旧,厚之至也。夫友贤不弃,故旧不遗,则民德归厚矣。《诗》云:「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蒋公之谓也。关公之诗静而无躁,子孙有喜也。公以忠信诚直,事君庇民如是,而自不屑于污潦,可谓静矣。夫茍有忠信,则鬼神享之,子孙保之。《诗》云:「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关公之谓也。其馀三君子之诗,亦各言其志也。夫士之生世,所以立身行道,孳孳矻矻,死而后已者,将以求为成人焉尔。故古者男子二十而冠,将责成人之礼,修身力行,至于六七十,必有成德。其在朝廷,则天子亲事于学,以为三老五更。退而致仕,则又以其德行教乡人子弟之学,以为乡先生。斯可以为成人矣!夫善始之无难,慎终之为难也。如诸公,同时而仕,逮今三十有馀年,终始不懈于德,而能保其禄位。今者,举一杯而相属,皆为老成人,名声事业,有可观道,方古之所谓先生成德者,宜无愧焉。虽然,一篇之诗,不足以见其道,使人观其言,思其人之所为,则有所不能忘也。关公为台州之明年,出其诗,总继而和者十有三篇,令某为之序云。
策问十四道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三七、《曾子固集》卷一二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
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而孟子亦曰:「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如此则用先王之道以治国家天下,其见效岂不速哉?然而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矣」。如是则积德累善,旷世绵祀而后有成,又何其迂且久也?夫憔悴之民望其恩德,与愿治之主望其治之效,期月犹且迟,而可以一世百年期哉?岂圣人之道大,施用之际难欤?抑迟速之间繇所遭之时异欤?二三子可辨之。
问:官有德,爵有功,所从来尚矣。今爵虚器也,凡有功者固以官赏之矣。其可乎?其亦有不可者乎?
问:「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然而视听言动一于礼,则不合于俗者有矣。顺俗则自枉,不合于俗则怨且怒,且指目以谤者行焉。谤怒非君子之所忧也,然君子之于道德非独自足而已,将以有为也。如与一世人不合不识,其能有为乎?是则其所积累者小而为害于事也大矣。孟子亦曰:「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言,则枉寻而直尺亦可为欤?又曰:「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如孟子之意,则亦自信而已矣。然则君子之道,其无以纾谤怒,便于时,合于众人之心者乎?今观孔子、孟子之所以自为者,则亦从优游,不皆不合于世也。是亦何道乎?二子者岂无说乎?吾子其言之。
问:钱为物,非无形而不可见者也。不藏于国,必藏于民;不在于民,必在于国;出于此,必在于彼,势理然也。今大农之钱常不足,而民间尤甚。是物也,不升天而沉泉,其安所归?而孰繇致其然欤?将欲使上下之用俱足,有无之求两通,岂无说乎?问:《易》曰:天地之道简易。而于《乾》则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其于《坤》亦曰:「牝马地类,行地无疆」。又曰:「承天而时行」。又曰:「至哉乾元,万物资生」。夫至健以动于上而不息,至柔以承之于下,勤孰甚焉?始万物生万物焉,不为不烦也,其于大体,不与夫简易云者戾耶?而孔子之云尔何也?又曰:「易简之善配至德」。又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其又可属之于人事邪?愿质其所以然而见教。
问:三王之世,用当岁之入,其馀以禦凶荒。下而至汉,其用度亦不加少焉。然孝文时悉弛租税与民,民与国皆有馀。今之用度视汉固若无异然,然租税之外,山泽关市之利取之殆既焉而不足,国与民平岁皆甚病,此其故何也?其有以救乎否也?
问:《春秋左氏传》说晋文公之入也,利其民而欧之以礼信之教,然后用之,一战而霸。夫能使其民得其利而入于礼义信之教,圣人之所以为治之具岂易此耶?然而不曰斯道也王道然也,何以哉者?其道固亡异而说者卑之邪?抑不然也?欲释其所以然,则将孰质焉而可矣?而王道之本末深浅何如也?
问:教之不洽于人也,曰处于位者莫为之先也。欲为之先则何施焉而可?古之道何者近于今?今之所当始者何事焉?吾子其言之也。
问:「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孔子云然,其无不然也不疑矣。既然,则功美岂寡哉?而于《记》则曰:「功成作乐,治定制礼」。信其如是也,则夫礼乐云者,不足以就功治耶?不然,何功成治定矣,而始区区为也?无亦与孔子异意哉?孟子又曰:「今乐犹古乐也」。而唐太宗亦指陈声以明悲乐,柳子厚又称孟子,是则制作云者,其不必事耶?抑虽事之而非所以为本邪?黄帝以来孰为而不相沿袭也?本之要如何也?为今议者,于吾子意孰安?
问:周下文、武至于夷王未久也,而其治已替。汉与唐也,治不掩乱。于戏!天下之于治也何寡,而乱数如此。今固承大敝之后,而所承者将缅而戾于周欤?抑止于汉与唐也?汉与唐也,其治孰愈?其当时之制,有合于周乎?抑皆不合也?求其可以尚行于今者,傥有之乎无也?欲如周之盛时,其道易施而其验易见者,愿以开于今。
问:乾六位,未尝有阴焉,而坤之为体,不可以为刚也。然《系辞》则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信夫阴与阳、刚与柔也,天地当并用之也,则将于乾坤何合焉?又曰「兼三才而两之」,今之人其信于天地,通乎不也?吾子当习于其说。
问:伊尹亡夏而归汤。汤,圣人也,知伊尹足信不疑,故以之相,而商为大治焉。世颂汤与伊尹无穷也。令汤虽圣人,不得伊尹之助,未可以有为也;伊尹虽自任以天下之重,不与汤相值,亦未得志也。下汤与伊尹,其治未尝非主与臣相值也,其乱亦未尝非主与臣相戾。主与臣固常相须,而其合何少也?欲主之无不知贤足信不疑,而贤臣之必得行其道于天下,如之何而可?世之所以治乱之本不于是在耶?
问:《论语》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又曰:「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是皆圣人之言也,圣人之言也宜壹,今其不合如此,不可考据也,岂其记者之妄欤?抑信然也?信其然也,则将何质焉而可以壹也?古之远者难道矣,唐太宗至于今未久也。唐太宗之为治也,甫三年尔,人之产皆有馀。越之望陇为绝域也,其相之者,不持粮与兵而足无患。天下断狱,岁三十人而已,为安且治至此盛也。「三年有成」云者,非已然欤?今治天下以累世之渐,然而人之产皆不足,盗或袭州县,断狱岁以千数,必世、百年云者或过而几矣,然而不至于安且治也。所贵乎学者非徒习于文而已,今其可行也,吾子盍言所以得失之繇,而通于圣人之所云尔以谂于时耶?
问:李德裕曰:「正必去邪,邪必害正」。德裕之自道固不然也,其道邪正之势则适然矣。天下之所以治非它焉,用舍邪正是而已矣;其不治非它焉,用舍邪正惑而已矣。人主未尝不欲治,然于惑也,不终有焉,则间有焉者多矣。终有焉者何议焉?间有焉者则可谂之矣。以天下之大也,行之于国与民非一事也,群臣之多也,其言与行非一迹也。邪正之归,何以与知而不惑也?可以圣与贤而不言,学者而不知乎?
駮坐讲义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一九、《苏魏公文集》卷一六
判太常苏某、龚鼎臣、周孟阳,礼官王汾、刘攽、韩忠彦等议:臣等检详《国朝会要》,天禧旧制侍臣皆赐坐,讲者别设本于前,列坐而听。乾兴以后,侍臣先就坐,赐茶讫,彻席立讲,讲毕复坐,赐汤。近制,当讲读者立于上前,馀皆退坐,并出一时特旨,侍从之臣皆同此制,非为侍讲别设殊礼也。然则事出上恩,虽微贱赐坐,于义无害。即人主不命而自请,则为非礼矣。今公著等议讲者当坐。臣等以谓侍从之臣见于天子,若赐之坐,有所顾问,犹当避席立语,况执经人主之前,本欲便于指陈,则立讲为宜。若谓其传道近于为师,则今侍讲解诂,旧儒章句之学耳,非有为师之实,岂可专席安坐,以自取重也?又朝廷班制,以侍讲居侍读之下,祖宗建官之本意重轻可知矣。今若使侍讲辄坐,其侍读当从何礼?若亦许之坐,则侍从之臣每遇进说,皆当坐矣。若不许侍读之坐,乃职卑者礼厚,而位高者礼薄,轻重为不宜矣。且自乾兴以来,侍臣立讲,历仁宗、英宗两朝,行之仅五十年,自可守为定法,岂可以为一旦有司之失,而轻议变更乎?今人主之待侍臣,由始见以及毕讲,皆赐之坐而从容焉,其尊德重道固已厚于三公矣,尚何加焉?昔仲尼之时,人臣拜君于上。仲尼尝曰:「拜,下礼也。虽违众,吾从下」。仲尼之正名重礼如此,盖尊君卑臣之分不可易也,臣等敢不以为法?其讲官侍立,伏请仍旧施行。
旧本魏书目录叙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二、《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三八五
《魏书》,十二纪,九十二列传、十志,凡一百一十四篇,旧分为一百三十卷,北齐尚书右仆射魏收撰。初,魏史官邓渊、崔浩、高允皆作编年书,遗落时事,三不存一。太和中,李彪、崔光始分纪、传、表、志之目。宣武时,邢峦撰《高祖起居注》,崔鸿、王遵业补续,下逮明帝。其后,温子升作《庄帝纪》三卷,济阴王晖业撰《辨宗室录》三十卷。魏末山伟以代人谄附元天穆、尔朱世隆,与綦隽更主国书,二十馀年,事迹荡然,万不记一。北齐文宣天保二年,诏魏收修魏史。博访百家谱状,搜采遗轶,包举一代始终,颇为详悉。收所取史官,本欲才不逮己,故房延祐、辛元植、眭仲让、刁柔、裴昂之、高孝干皆不工纂述,其三十五例、二十五序、九十四论、前后二表、一启,咸出于收。五年,表上之。悉焚崔、李旧书。收党齐毁魏,褒贬肆情,时论以为不平。文宣命收于尚书省与诸家子孙诉讼者百馀人评论。收始亦辩答,后不能抗。范阳卢斐、顿丘李庶、太原王松年,并坐谤史,受鞭配甲坊,有致死者。众口沸腾,号为「秽史」。时仆射杨愔、高德正用事,收皆为其家作传,二人深党助之,抑塞诉辞,不复重论,亦未颁行。孝昭皇建中,命收更加审覈。收请写二本,一送并省,一付邺下,欲传录者,听之。群臣竞攻其失。武成复敕收更易刊正。收既以魏史招众怨咎,齐亡之岁,盗发其冢,弃骨于外。隋文帝以收书不实,平绘《中兴书》叙事不伦,命魏澹、颜之推、辛德源更撰《魏书》九十二卷,以西魏为正,东魏为伪,义例简要,大矫收、绘之失,文帝善之。炀帝以澹书犹未尽善,更敕杨素及潘徽、褚亮、欧阳询别修《魏书》。未成而素卒。唐高祖武德五年,诏侍中陈叔达等十七人分撰后魏、北齐、周、隋、梁、陈六代史,历年不成。太宗初,从秘书奏,罢修《魏书》,止撰《五代史》。高宗时,魏澹孙同州刺史克己续十志十五卷,魏之本系附焉。《唐书·艺文志》又有张大素《后魏书》一百卷、裴安时《元魏书》三十卷,今皆不传。称魏史者,惟以魏收书为主焉。孔子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三代文章,莫盛于周。东周、秦、汉虽战争丧乱,前古遗风馀烈,流而未绝。贤君忠臣蹈道之徒,功业行谊,彰灼显布。高才秀士,词章论议,谏诤辩说,嘉谋奇策,皆可以惊听动俗,为后世轨范。而左丘明、司马迁、班固,以良史之才,博学善叙事,不虚美隐恶,故传之简牍,千馀年而不磨灭。东汉、魏、晋,去圣人稍远,史官才益浅薄。永兴失政,戎狄乱华,先王之泽扫地尽矣。拓跋氏乘后燕之衰,蚕食并、冀,暴师喋血三十馀年,而中国略定。其始也,公卿方镇皆故部落酋大,虽参用赵魏旧族,往往以猜忌夷灭。爵而无禄,故吏多贪墨;刑法峻急,故人相残贼;不贵礼义,故士无风节;货赂大行,故俗尚倾夺。迁洛之后,稍用夏礼。宣武柔弱,孝明冲幼,政刑弛缓,风俗媮恶,上下相蒙,纪纲大坏。母后乱于内,群盗挠其外,祸始于六镇,衅成于尔朱,国分为二而亡矣。虽享国百馀年,典章制度,内外风俗,大抵与刘、石、慕容、苻、姚略同。道武、太武暴戾甚于聪、虎,孝文之强不及苻坚。其文章儒学之流,既无足纪述,谋臣辩士将帅功名,又不可希望前世。而修史者言词质俚,取舍失衷,其文不直,其事不核,终篇累卷,皆官爵州郡名号,杂以冗委琐曲之事,览之厌而遗忘,学者陋而不习,故数百年间,其书亡逸不完者,无虑三十卷。今各疏于逐篇之末。然上继魏、晋,下传周、齐、隋、唐,百六十年废兴大略,不可阙也。臣攽、臣恕、臣焘、臣祖禹,谨叙目录,昧死上。
按:《魏书》卷末,中华书局一九七四年版。
论诚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
人之所以受于天者,皆有善之端,而其智卒不能充而益之者,其患始于不学不思而无所得。虽有善端,不知其所谓善者而择之,则其在我者明已有所不足,而安可以望于诚哉!虽然,人之所知者,有得之于性,有得之于学。若夫所得之者,则一而已,而其得于心而中于理者,不能无难易迟速之辨,此诚者与诚之者之所以异也。是故有天道,有人道。无所为而能极之者,天道也;有所为而能极之者,人道也。天有生知之性,则天道固以是能尽矣。茍无其性而有其学,果不足以至于天道耶?即曰众人积善可以至于贤,贤人积善可以至于圣。勉其有所为,而卒至于无所为,何为而不可乎!惟其学之而不博,思之而不审,辨之而不明,行之而不笃,终身由之而不足以信其己,此其所以能至之者寡也。夫诚也者,德诚乎己而信乎物之谓也。凡人之情,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不知诚之为道虽甚大,而成于小善之所积。茍曰善虽小,皆吾性之所自有,而又人情之所可欲者,则于吾何所不为?盖其自知者甚明,自信者甚笃,自修者甚固,则若性命肌肤之不可易也,夫然后可以至于诚。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所信于人之所不可见者如此,则昭昭然存乎人之耳目者,夫安得不信哉!则不期乎人之信,而人已信之矣。天之高,地之厚,凡生之类茍有之者莫不信之,则天下谓之至德,岂有以异于此?虽然,吾之德既已成,而物既已信之矣,而未有以加于物;茍为己而不及于物,则物之生也奚赖于圣人哉?夫举天下之万物可谓至众,而为圣人者岂弊弊然以物物为事哉?如必待有为而后能成,则吾之功用有不胜劳,而事业有不胜繁者矣。故曰,不见而彰,不动而变,无为而成者,此其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或曰:至诚之所以能参天地者何如?曰:其神矣乎。夫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此其充实而有光辉之谓也。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此其大而化之之谓也。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此其圣而不可知之谓也。盖诚也者以德言也,德也者以道言也。茍不至德至道不疑焉,此至诚之所以能配天地而成乎道也哉。
国博陈长孺墓志铭 北宋 · 刘挚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八一、《忠肃集》卷一四、《永乐大典》卷三一四二
公讳孝标,字长孺,姓陈氏。曾祖讳咸卿。祖讳肃,赠吏部侍郎。考讳希古,赠秘书监。公以荫补太庙斋郎,调保州保塞县主簿,光州司法。以处州龙泉县令举监汾州永利西盐。得眼疾,所谓内障者,求医以归。又二年致其事,除太子中舍。英宗即位,改殿中丞,赐绯衣银鱼。今上即位,进国子博士。熙宁五年六月五日以疾卒,享年五十有九。公性至孝,幼失母,实鞠于祖母永安太君方氏。及长而秘书公分务南都,退居东平,其所以奉亲自养,礼宾友,内外晏然,无所不乐,而忘其身之疾者,由公于子职尽也。如是凡十馀年。既居丧,而方夫人犹在寝,及事其季父,益以谨顺闻。与诸弟友爱相与,以安贫服礼为事。岁时恭慎祀飨,自始事迨卒祭,朝服以俟,酌酒馈食,有数有序。每献再拜兴俯,屏息于几筵,如亲其声容而有所受命者。至妇子侍御,率以祗恪,无敢跛倚。与朋友久而不渝,和易以爱人,虽贱夫遇之有礼。自秘书公之亡,于是三十年,乡里之亟盛亟替,朝誉而暮毁者凡几家。至论清白有常,能持其门户,则人必指陈氏,而称公曰「吉德君子」也。虽然,临之以义利,盖有不可动者。保塞上官或属以私,公谨对曰:「不可」。僚友诮之曰:「以是居卑,非身谋也」。公曰:「士穷达得失,不有命乎?而道固若是」。议法有守不可挠,而本之以恕,疑者必傅轻,多所平宥。汾州课增衍,于格当赏矣,俄以疾废而至于亡。乡人莫不咨嗟,以善人不得报为惜。公少举进士,有声名。善作诗,晚读佛、老书,信事颇笃。夫人李氏,故崇仪使、荣州刺史纬之女。生四男:昭早世,熙、煦、默皆服儒。一女归郑儒。继室,夫人之妹,封金华县君,先三年亡。生一女,不育。七年四月二十四日葬公于郓州须城县卢泉乡酅上里先茔之甲穴。公,某长舅也。方不幸幼孤,实公字之,又教之,以俾成人。于葬也,其可以不铭?铭曰:
洵惟博士,孝悌有仪。惟畜不施,惟善不耆。惟其命之,是以顺之。惟德不疵,何公之悲!
招学说寄兴叔 北宋 · 王令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五、《广陵先生文集》卷一二
学者曰:吾固爱木之不自己焉,安得吾学而木然也,安得人学而木然也?吾学而然,将有以与之人也;人学而然,将有以取于人也。吾学而然,与之人,友道也;人学而然,取于吾,师道也。友且师,学而不倦者,夫木哉木哉,安得吾学而木然也,安得人学而木然也?今夫木,始于萌檗,眇于毫发,计其根萌之径,相长不过以寸,及其春夏之绵留,雨露之兼仍,积之日长,生之不休,弥抱而不可拱焉。则休者安其阴,息者仰其材,睨而上计之,千百寻而不可逮视。其在芽檗毫发时,岂不过甚而得已邪?然而不足犹若也。向使其拱把而止,则朽折若芽茁然,恶在能千百寻哉?今夫木,生于山林而用于厦屋,木非能手举以招,言列于人,而因谓其材也。而又山林之于厦屋,其远胜言哉!而人不能遗,斧斤必至焉。故木患不材耳,安有材而遗者也?使其材而或遗,则为材益大,为材益大,则世岂能终遗之哉?虽然,木生自尔也,非为为材而后生也,非为人不以为材而不生也。故木有似夫君子,吾固曰「学者曰吾固爱木之不自己焉,安得吾学而木然也,安得人学而木然也」。今夫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非谓衣而不毛也,以其聪明视听然也。视父而知为亲,听长而知为顺,此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也,然而未善视听焉。百步之间,荒忽之外,察一芒毛之垂,而孰一蚊蝇之声者,邾娄、师旷之所以异于众人也,然而未及大视听焉。颜子坐而视百世之上,见舜之行焉,闻舜之言焉;坐而视当世,见孔子之行焉,闻孔子之言焉;间而视一身,见过欲萌于未形,非欲倡于无声,故孑然自持循,且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又曰:「瞻之在前,忽然在后」。惟颜子为能见也,他人固不之见也。非惟颜子为然,惟舜亦然。舜乐取于人以为善。取于人以为善,是见而取之也;乐取于人以为善,是闻而取之也。非惟舜亦然,孔子亦然。孔子曰:「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颜子以之自明,舜以之取人,孔子以之改过。夫人能自明,若取人与改过,岂不为大视听哉?故邾娄之明,师旷之聪,是天与之也。颜子之聪,颜子之明,学得之也。天与之,故能胜人;学得之,故能胜天。今夫视者听者,才天与之也,然而未如学得之也。学得之如何?如颜子而已矣。如之何如颜子?学不倦而已矣。大哉学夫!今夫人,莫不学也。然而未得名好学者,犹范之冠、蟹之筐耳,以其名为而实非也。人能有恶范冠、蟹筐之心,则知好学矣。夫道固不远人而人自远之,茍有求道之心而持之至诚,则何可当耶?苟为有求道之心而不能持以至诚,亦末如之何也已!《诗》不云乎「伐柯如之何,匪斧不克」者,谓其学道非至诚不得也。人皆曰我智过禽兽,而视之而未有以过之也。故求高不如鸟,求深不如鱼。千仞之山,人不胜其高也,而鸟常卑之,更择高而巢焉,以是而人不得而窥也。千仞之渊,人不胜其深也,然而鱼犹薄之,汩其深而穴焉,故人不得而钓也。茍能充鱼鸟高深之心而施之学,则人能及之者鲜矣。夫道无远而人无不能有远,不能者,谓不为也。今有人曰吾不能走千里之远,而能反复百步之间不休,则千里也。夫末喜、子都,天下之大姣者也。人固以末喜、子都为大姣,而末喜、子都尚自惧未为姣,更渐朱涂粉,慊慊然唯惧人或美于己而不得美于人。呜呼,曾谓好圣人者,不及末喜、子都好姣乎!然学者亦舍己而先人,故夫今之人责人一以义,而待己卒以恕。责人以义,则人之就圣人也速;待己以恕,则己之去小人也缓。且不知责人不己,竟何多于己也!茍能以攻人之心而攻己之心,则过失不胜其攻矣。夫触刑辟而为非礼义者,小人之肆者也。惧刑辟而不为非礼义者,小人之拘不得志者也。可以为非礼义而不为非礼义,学者之守也。情安礼而行安义,君子哉!惜乎未及好学者也,吾学而求为君子者也。呜呼,不为小人之拘,不为小人之肆者,几希哉!夫人之于人,则患有不知、有不能,间而自为己,则安不知而学不能。陋夫,欺人哉!今有疽疡之在身,则求于人而愿去,虽挠胸折颡,累百拜而不辞也。有不求而为之治而愈,则百思谢之。至于过恶之在身而不知求人,或者告之,则不谢,更怒甚,故疾恶之不如疽疡也,斯人而有耻者鲜矣!人之为父兄,爱子弟,皆知择师而教之;至于身,则不知学,惑矣夫!
论经筵第二劄子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三、《皇朝文鉴》卷五八、《古文集成》卷二五、《古今事文类聚》外集卷一、《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四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三代之时,人君必有师傅保之官:师,道之教训;傅,傅其德义;保,保其身体。后世作事无本,知求治而不知正君,知规过而不知养德,傅德义之道固已疏矣,保身体之法复无闻焉。伏惟太皇太后陛下聪明睿哲,超越前古,皇帝陛下春秋之富,辅养之道,当法先王。臣以为傅德义者,在乎防见闻之非,节嗜好之过;保其体者,在乎适起居之宜,存畏慎之心。臣欲乞皇帝左右扶侍祗应宫人内臣,并选年四十五已上,厚重小心之人;服用器玩皆须质朴,一应华巧奢丽之物,不得至于上前;要在侈靡之物不接于目,浅俗之言不入于耳。及乞择内臣十人,充经筵祗应,以伺候皇帝起居,凡动息必使经筵官知之,有剪桐之戏则随事箴规,违持养之方则应时谏止。调护圣躬,莫过于此。取进止。
〔贴黄〕今不设保傅之官,傅德义、保身体之责皆在经筵,皇帝在宫中语言动作衣服饮食,皆当使经筵官知之。
上吕右丞书 北宋 · 韦骧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七五、《钱塘韦先生文集》卷一五
某月某日,具位某谨斋沐再拜,上书某官阁下:某闻古人之言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无他焉,身载高位,力挈大柄,道隆德盛,智闳术远,注措当,取舍审,故能明法度,正纲纪,使之如日星在天,光辉次舍,无有差贷;如岳渎在地,或镇或流,无摧裂竭溢之患。其法度之明,纲纪之正也既如是,则朝廷之体尊,四海之势安,以是而仪于上,化于下,人其有不昭昭乎?人之昭昭也,良者励,鄙者革,贪者廉,薄者敦,诡谲肆诞,朋比矫讦,莫不亹亹而日入于善,然后仕者相先于位,耕者相援于野,行者逊于途,贾者诚于市,隐慝宿弊,泮释泯灭,其谓之昭昭也不诬矣。士之获斯遇也,莫不奋志自作,蕲利达以行所学,岂复有关柝之谋乎?脱如介特迂隘,惟木石与居,惟麋鹿与游,亦当鼓舞咏歌,以乐至治之风矣。由是言之,其进长消伏,有以见君子小人之辨,乃所谓至道之世,交泰之时也,不其盛哉!恭惟阁下以钜材硕德夙负天下之望,天下清议,觊阁下之登大任,广膏泽,其亦久郁而不伸。今者阁下进位丞弼,扩其所施,谋猷协赞,增重国体,其为昭昭之道固已素信于世矣。四方端正之士,皆弹冠振衣,乐为一时之用,岂不曰「使人昭昭」乎?某江湖寒儒也,窃科从宦,行将三纪,虽甘碌碌,歛翮卑栖,而未尝枉寻直尺,以屈所守。曩者钜创之后,收拾馀息,复造周行。孤拙自知,俛首簿领,坐糜廪食,茍度岁月。偃然逃责,垂及满罢,而幸阁下奋功熙载之始,虽甚愚陋,讵不知弹冠振衣,而庶几一厕昭昭之伦之末欤?感于其心,发于其迹,则欲趋走于门阑,而仰望威采之重。其所以尼之而未前者,盖怀简书之畏而已耳。是敢叙于言,以致慺慺之诚,尘叩将命,惟阁下察焉而退进之。干冒台严,不胜汗颜踧踖之至,不宣。某再拜。
永兴军秋试举人策问 汉唐不变秦隋之法近世乃欲以新易旧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七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问:昔汉受天下于秦,因秦之制,而不害为汉。唐受天下于隋,因隋之制,而不害为唐。汉之与秦,唐之与隋,其治乱安危至相远也,然而卒无所改易,又况于积安久治,其道固不事变也。世之君子,以为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病其说之不效,急于有功,而归咎于法制。是以频年遣使冠盖相望于道,以求民之所患苦。罢去茶禁,归之于民,不以刑狱委任武吏,至于考功取士,皆有所损益。行之数年,卒未有其成,而纷纭之议,争以为不便。嗟乎,此特其小者耳。事之可变,将复有大于此者。今欲尽易天下之骄卒,以为府兵,尽驱天下之异教,以为齐民,尽覈天下之惰吏,以为考课,尽率天下之游手,以为农桑,其为拂世厉俗,非特如今之所行也。行其小者,且不能办,则其大者又安敢议。然则是终不可变欤?抑将变之不得其术欤?将已得其术,而纷纭之议不足恤欤?无乃其道可变而不在其迹欤?所谓胜残去杀者,其卒无效欤?愿条其说。
南华长老题名记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一二 创作地点:广东省韶关市
学者以成佛为难乎?累土画沙,童子戏也,皆足以成佛。以为易乎?受记得道,如菩萨大弟子,皆不任问疾。是义安在?方其迷乱颠倒流浪苦海之中,一念正真,万法皆具。及其勤苦功用,为山九仞之后,毫釐差失,千劫不复。呜呼,道固如是也,岂独佛乎?子思子曰:「夫归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孟子则以为圣人之道,始于不为穿窬,而穿窬之恶,成于言不言。人未有欲为穿窬者,虽穿窬亦不欲也。自其不欲为之心而求之,则穿窬足以为圣人。可以言而不言,不可以言而言,虽贤人君子有不能免也。因其不能免之过而遂之,则贤人君子有时而为盗。是二法者,相反而相为用。儒与释皆然。南华长老明公,其始盖学于子思、孟子者,其后弃家为浮屠氏。不知者以为逃儒归佛,不知其犹儒也。南华自六祖大鉴示灭,其传法得眼者,散而之四方。故南华为律寺。至吾宋天禧三年,始有诏以智度禅师普遂住持,至今明公盖十一世矣。明公告东坡居士曰:「宰官行世间法,沙门行出世间法,世间即出世间,等无有二。今宰官传授,皆有题名壁记,而沙门独无有。矧吾道场,实补佛祖处,其可不严其传,子为我记之」。居士曰:「诺」。乃为论儒释不谋而同者以为记。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一日记。
论弃地非便奏 北宋 · 上官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四三、《国朝诸臣奏议》卷一四○、《东都事略》卷九九、《宋史》卷三五五《上官均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二、光绪《甘肃新通志》卷八六
臣窃闻《春秋传》曰:「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是知先王之治天下,其待中国与四夷,其道固异。何则?夷狄天性桀骜,恃远负险,中国弱则先叛,强则后服,专以恩养,则倔强难制,其势使然也。臣切观自陛下临御以来,惩前日边臣拓地邀赏之弊,而大臣采宋璟不赏边功之说,务以息兵养民为事,德意可谓至渥矣。然自朝廷纳西夏贡,使赍册报弊,复与岁赐,恩礼不为不厚,而戎人骄恣傲然,无柔服之意,遣使请地,邀求无已。乃知非恩之不至,待之不重,其弊在于姑息之太过耳。臣闻威过则怨,恩过则骄。怨则怀必死之心,骄则有无厌之求。昔先王之御夷狄,知威之不可独立,故假惠以济威;知惠之不可独行,故须威以行惠。然后夷狄且怀且畏,无怨望轻侮之心。今戎人之情,骄傲已见,大臣务以息兵省事为意,前日遽弃沿边四寨,以塞其请,而戎心无厌,邀请益甚,不知大臣为陛下计将与之乎?将拒之乎?与之则地日蹙而威日削,适足以增其骄淩之气,终不使之屈慑柔服以听命令。汉晁错明于边事,尝曰:「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又况遗以土地以骄其气乎。臣闻兵以诛骄暴,骄暴去则无所用兵;政以治事,事息则无所用政。骄暴未去而遽寝兵,事未治而欲事无,是为畏事茍安之计,其极必至于用兵多事,劳弊内外而后已。昔汉因循以成七国之祸,唐厌兵以成藩镇之彊,此前事已然之验也。戎夷之情,臣虽不能知,边陲之事,臣虽未尝习,然士大夫自塞徼守官罢归京师者访闻非一,皆如臣言。又以古验今,戎夷之情,宜不相远。故臣敢为陛下反覆陈之。臣愿陛下诏敕大臣,虚怀访问塞上罢官与知边事之臣,参伍稽考,当得其实,则羌人万里之情可以坐见矣。臣闻练兵、选将、积粟三者,禦边之急务;厚赏重禄,劝士之要术。元祐初,朝廷尝敕边郡为五年之蓄,不知今日之积其数几何?不可以不预计也。夫犯彊敌、冒白刃,士卒不顾死者,利厚赏也。前日薄首级之赏,务以息邀功之士,而不知非厚赏不足以使众,此不可以不讲也。伏望陛下诏谕大臣,简略细务,留意安边大计,却羌戎无厌之求,讲练兵、选将、积粟、厚赏之术。遣知边事、可信之臣按察塞徼,以详守禦得失之实,储蓄卒伍之数。明诫边吏以朝廷之意:羌戎柔服则治兵积谷以备之,桀骜侵轶则邀击前后以挫之。退不得畏缩以骄其气,进不得兴兵以费吾财。张大天威,赫然示不可侵犯之意,则士气日奋,戎心日消,四夷无侵陵之患,中国有泰山之安矣。夫先患而谋则有馀,后事而计则无及。此天下大计,惟陛下留神,早加详择。
〔贴黄〕臣窃闻西夏见今所争兰州塞地皆控扼戎马要路,若茍欲目前无事,全不计较,轻以付与,中外之议深恐戎人捣虚长驱,熙河数郡孤立难守,为害非细。臣窃意大臣之计,务欲安静无事,故曲从其意。若异时戎心无厌,继欲请熙河故地,不知何词以拒之?臣访问沿边得替官员,皆以为戎狄之情骄则愈横。今以旁塞要地付与,徒自去其藩捍,长戎人彊悍之势,如傅虎以翼、借寇以兵,不唯无益,适足为患。为今之计,不如治兵、积谷、选将、厚赏,画地而守,勿与尺寸,使戎人晓然知朝廷之意、中国之彊,不敢轻犯。愿陛下询访执政大臣,今以塞地与之,不知果能使西夏怀惠,无异日之患否?不可必则是徒失险沮威,为久远之累。如夏人以故地疆界为言,则边将盍答以灵州亦朝廷故土,夏若还灵州,中国亦当偿以故土。如此亦足以折其无厌之请。兹边陲安危之计,尤在博访审虑,庶无后悔。
〔贴黄〕臣愚所言,非欲兴兵生事,盖西戎骄倨,请求无厌,若不讲饬边备,折其贪冒之意,其势必至侵犯塞郡,劳师费财,困弊中国。伏乞陛下诏谕大臣,早为之计,以消未然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