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学说寄兴叔 北宋 · 王令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五、《广陵先生文集》卷一二
学者曰:吾固爱木之不自己焉,安得吾学而木然也,安得人学而木然也?吾学而然,将有以与之人也;人学而然,将有以取于人也。吾学而然,与之人,友道也;人学而然,取于吾,师道也。友且师,学而不倦者,夫木哉木哉,安得吾学而木然也,安得人学而木然也?今夫木,始于萌檗,眇于毫发,计其根萌之径,相长不过以寸,及其春夏之绵留,雨露之兼仍,积之日长,生之不休,弥抱而不可拱焉。则休者安其阴,息者仰其材,睨而上计之,千百寻而不可逮视。其在芽檗毫发时,岂不过甚而得已邪?然而不足犹若也。向使其拱把而止,则朽折若芽茁然,恶在能千百寻哉?今夫木,生于山林而用于厦屋,木非能手举以招,言列于人,而因谓其材也。而又山林之于厦屋,其远胜言哉!而人不能遗,斧斤必至焉。故木患不材耳,安有材而遗者也?使其材而或遗,则为材益大,为材益大,则世岂能终遗之哉?虽然,木生自尔也,非为为材而后生也,非为人不以为材而不生也。故木有似夫君子,吾固曰「学者曰吾固爱木之不自己焉,安得吾学而木然也,安得人学而木然也」。今夫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非谓衣而不毛也,以其聪明视听然也。视父而知为亲,听长而知为顺,此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也,然而未善视听焉。百步之间,荒忽之外,察一芒毛之垂,而孰一蚊蝇之声者,邾娄、师旷之所以异于众人也,然而未及大视听焉。颜子坐而视百世之上,见舜之行焉,闻舜之言焉;坐而视当世,见孔子之行焉,闻孔子之言焉;间而视一身,见过欲萌于未形,非欲倡于无声,故孑然自持循,且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又曰:「瞻之在前,忽然在后」。惟颜子为能见也,他人固不之见也。非惟颜子为然,惟舜亦然。舜乐取于人以为善。取于人以为善,是见而取之也;乐取于人以为善,是闻而取之也。非惟舜亦然,孔子亦然。孔子曰:「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颜子以之自明,舜以之取人,孔子以之改过。夫人能自明,若取人与改过,岂不为大视听哉?故邾娄之明,师旷之聪,是天与之也。颜子之聪,颜子之明,学得之也。天与之,故能胜人;学得之,故能胜天。今夫视者听者,才天与之也,然而未如学得之也。学得之如何?如颜子而已矣。如之何如颜子?学不倦而已矣。大哉学夫!今夫人,莫不学也。然而未得名好学者,犹范之冠、蟹之筐耳,以其名为而实非也。人能有恶范冠、蟹筐之心,则知好学矣。夫道固不远人而人自远之,茍有求道之心而持之至诚,则何可当耶?苟为有求道之心而不能持以至诚,亦末如之何也已!《诗》不云乎「伐柯如之何,匪斧不克」者,谓其学道非至诚不得也。人皆曰我智过禽兽,而视之而未有以过之也。故求高不如鸟,求深不如鱼。千仞之山,人不胜其高也,而鸟常卑之,更择高而巢焉,以是而人不得而窥也。千仞之渊,人不胜其深也,然而鱼犹薄之,汩其深而穴焉,故人不得而钓也。茍能充鱼鸟高深之心而施之学,则人能及之者鲜矣。夫道无远而人无不能有远,不能者,谓不为也。今有人曰吾不能走千里之远,而能反复百步之间不休,则千里也。夫末喜、子都,天下之大姣者也。人固以末喜、子都为大姣,而末喜、子都尚自惧未为姣,更渐朱涂粉,慊慊然唯惧人或美于己而不得美于人。呜呼,曾谓好圣人者,不及末喜、子都好姣乎!然学者亦舍己而先人,故夫今之人责人一以义,而待己卒以恕。责人以义,则人之就圣人也速;待己以恕,则己之去小人也缓。且不知责人不己,竟何多于己也!茍能以攻人之心而攻己之心,则过失不胜其攻矣。夫触刑辟而为非礼义者,小人之肆者也。惧刑辟而不为非礼义者,小人之拘不得志者也。可以为非礼义而不为非礼义,学者之守也。情安礼而行安义,君子哉!惜乎未及好学者也,吾学而求为君子者也。呜呼,不为小人之拘,不为小人之肆者,几希哉!夫人之于人,则患有不知、有不能,间而自为己,则安不知而学不能。陋夫,欺人哉!今有疽疡之在身,则求于人而愿去,虽挠胸折颡,累百拜而不辞也。有不求而为之治而愈,则百思谢之。至于过恶之在身而不知求人,或者告之,则不谢,更怒甚,故疾恶之不如疽疡也,斯人而有耻者鲜矣!人之为父兄,爱子弟,皆知择师而教之;至于身,则不知学,惑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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