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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冯传之书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象山集》卷一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鹰潭市贵溪市应天山
春末在郡城阅邸报,窃知已遂改秩,自此进用,吾道之幸,敢不赞喜!吾人仕进自有大义,所贵乎学者以明此义耳。不学者固不足道,号为学者而又牵于俗论私说,则是义犹未明,私犹未彻耳。来教谓不可为外面扰动,是矣。若眄眄然顾流俗之议论,则安在其为知道明义也。计利害,计毁誉,二者之为私均也。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天之所以为天者,是道也。故曰「唯天为大」。天降衷于人,人受中以生,是道固在人矣。孟子曰「从其大体」,从此者也。又曰「养其大体」,养此者也。又曰「养而无害」,无害乎此者也。又曰「先立乎其大者」,立乎此者也。居之谓之广居,立之谓之正位,行之谓之大道。非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则何以为大丈夫?传之气质恢乎似道,顾恐不志其大,而临深为高,加少为多耳。愿益勉旃,无苟自画,则吾道幸甚!
杂说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六、《象山集》卷二二
皇极之建,彝伦之叙,反是则非,终古不易。是极是彝,根乎人心,而塞乎天地。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是非之致,其可诬哉!虽然,苗民之弗用灵,当尧之时则然矣。逮舜受终,而未有格心,乃窜之于三危。又数十载,而禹始受命,爰有徂征之师。夫以尧、舜之圣,相继而临天下,可谓盛矣。《箫韶》九成,凤凰来仪,而蠢兹有苗,侮慢自若。不要诸舞干七旬之后,而论于其不恭自贤之日,则违应之理,殆无證于此矣。周自后稷积仁修德,其来远矣,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以有天下,而商之顽民,乃至三世而弗化。天之所以与人者,岂独缺于是乎?苗顽之于唐、虞,商顽之于成周,可诿曰寡。乡原,夫子所恶也,而人皆悦之。杨、墨,孟子所辟也,而言者归之。夫子受徒久矣,而颜渊独为好学。其后无疑于夫子之道者,仅有曾子。夫子没,而子夏、子游、子张乃欲强之以事有若。自夫子不能喻之于其徒,曾子不能喻之于其友,则道之所存亦孤矣。呜乎!是非之决,于其明,不于其暗,众寡非所决也。苗民之未格,商民之未化,乡原之未知其非,杨、墨之未归于儒,子夏、子游、子张之徒,未能克己而复礼,彼其私说诐论可胜听哉?揆之至理,则是所谓不善者也,是所谓不明者也,是其所以为非者也。苗民之格,商民之化,乡原而知其非,杨、墨而归于儒,子夏、子游、子张之徒,一日克己而复礼,则是非之辨判然明矣。是理之在天下无间然也,然非先知先觉为之开导,则人固未免于暗。故惟至明而后可以言理,学未至于明而臆决天下之是非,多见其不知量也。纯乎其善,纯乎其不善,夫人而能知之也。人非至圣至愚,时非至泰至否,固有所不纯。有所不纯,则其大小、本末、轻重、多寡、表里、隐显、始卒、久近、剧易、幸不幸之变,非至明谁能辨之?有善于此,至大至重,宜在所师,宜在所尊,而以其有不善焉,而其善不遂,其事不济,举世莫辨,而反以为非,反以为惩,岂不甚可叹哉?
念虑之正不正,在顷刻之间。念虑之不正者,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虑之正者,顷刻而失之,即是不正。此事皆在其心。《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然心念之过,有可以形迹指者,有不可以形迹指者。今人有慢侮人之心,则有慢侮之容,慢侮之色,慢侮之言,此可以形迹指者也。又有慢侮人之心,而伪为恭敬,容色言语反若庄重,此则不可以形迹指者也。深情厚貌,色厉而内荏者是也。可以形迹指者,其浅者也。不可以形迹指者,其深者也。必以形迹观人,则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迹绳人,则不足以救人。非惟念虑之不正者,有著于形迹,有不著于形迹,虽念虑之正者,亦有著有不著;亦有事理之变而不可以形迹观者;亦有善不善杂出者。如比干之忠则可见,如箕子佯狂,微子适周,不可谓之不忠。如曾子之孝则可见,如舜不告而娶,不可谓之不孝。此是事理之变,而不可以形迹观者。如匡章之得罪于其父,乃在于责善,此是善不善杂出者。通国皆称不孝,则便见匡章不得。孟子乃见得他善不善处分明,故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常人不能知此等处,又未足论。世固有两贤相值而不相知者,亦是此处,如老泉之于王临川,东坡之于伊川先生是也。
尧、舜、文王、孔子四圣人,圣之盛者也。二典之形容尧、舜,《诗》、《书》之形容文王,《论语》、《中庸》之形容孔子,辞各不同。诚使圣人者并时而生,同堂而学,同朝而用,其气禀德性,所造所养,亦岂能尽同?至其同者,则禹、益、汤、武亦同也。夫子之门,惟颜、曾得其传。以颜子之贤,夫子犹曰「未见其止」,孟子曰「具体而微」。曾子则又不敢望颜子。然颜、曾之道固与圣人同也。非特颜、曾与圣人同,虽其他门弟子亦固有与圣人同者。不独当时之门弟子,虽后世之贤,固有与圣人同者。非独士大夫之明有与圣人同者,虽田亩之人,良心之不泯,发见于事亲从兄、应事接物之际,亦固有与圣人同者。指其同者而言之,则不容强异。然道之广大悉备,悠久不息,而人之得于道者,有多寡久暂之殊,而长短之代胜,得失之互居,此小大广狭、浅深、高卑、优劣之所从分,而流辈等级之所由辨也。
《书》疏云: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天体圆如弹丸,北高南下。北极出地上三十六度,南极入地下三十六度,南极去北极直径一百八十二度强。天体隆曲,正当天之中央,南北二极中等之处,谓之赤道,去南北极各九十一度。春分日行赤道,从此渐北。夏至行赤道之北二十四度,去北极六十七度,去南极一百一十五度。从夏至以后,日渐南至。秋分还行赤道,与春分同。冬至行赤道之南二十四度,去南极六十七度,去北极一百一十五度。其日之行处,谓之黄道。又有月行之道,与日相近,交路而过,半在日道之里,半在日道之表。其当交则两道相合,去极远处两道相去六度。此其日月行道之大略也。
黄道者,日所行也。冬至在斗,出赤道南二十四度。夏至在井,出赤道北二十四度。秋分交于角,春分交于奎。月有九道,其出入黄道不过六度,当交则合,故曰交蚀。交蚀者,月道与黄道交也。
苟无所蔽,必无所穷。苟有所蔽,必有所穷。学必无所蔽而后可。
学不亲师友,则《太玄》可使胜《易》。
主于道则欲消,而艺亦可进。主于艺则欲炽而道亡,艺亦不进。
以道制欲,则乐而不厌。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
有有志,有无志,有同志,有有志。观鸡与彘,可以辨志,絷猿槛虎,可以论志。谨微不务小,志大坚强有力,沉重善思。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万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东南西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近世尚同之说甚非。理之所在,安得不同?古之圣贤,道同志合,咸有一德,乃可共事。然所不同者,以理之所在,有不能尽见。虽夫子之圣,而曰「回非助我」,「启予者商」,又曰「我学不厌」,舜曰「予违汝弼」,其称尧曰「舍己从人,惟帝时克」。故不惟都俞,而有吁咈。诚君子也,不能,不害为君子;诚小人也,虽能,不失为小人。
宇宙内事,是己分内事;己分内事,是宇宙内事。
人心至灵,此理至明,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
圣人固言仁矣,天下之言仁者,每不类圣人之言仁。圣人固言义矣,天下之言义者,每不类圣人之言义。圣人之言,知道之言也;天下之言,不知道之言也。知道之言,无所陷溺;不知道之言,斯陷溺矣。
右贤而左能,德成而上,艺成而下。
道行道明,则耻尚得所;不行不明,则耻尚失所。耻得所者,本心也;耻失所者,非本心也。圣贤所贵乎耻者,得所耻者也。耻存则心存,耻忘则心忘(干宝《晋记》有耻尚失所之说。)。
求处情,求处厚,求下贤,欲行浮于名,耻名浮于行(先生因读表记书此语。)。
邪正纯杂系念虑,清浊强弱系血气。
朱、均、管、蔡,志不变也,非质不可变也。苗格、崇降,圣人有以变其志也。
后世知有事而不知有政,知责详于法而不知责详于人。
学者规模多系其闻见。孩提之童,未有传习,岂能有是规模?是故所习不可不谨。处乎其中而能自拔者,非豪杰不能。劫于事势而为之趋向者,多不得其正,亦理之常也。
道譬则水,人之于道,譬则蹄涔、污沱、百川、江海也。海至大矣,而四海之广狭深浅,不必齐也。至其为水,则蹄涔亦水也。
常人所欲在富,君子所贵在德。士庶人有德,能保其身;卿大夫有德,能保其家;诸侯有德,能保其国;天子有德,能保其天下。无德而富,徒增其过恶,重后日之祸患。今日虽富,岂能长保?又况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故君者所以为民也。《书》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行仁政者所以养民。君不行仁政,而反为之聚歛以富之,是助君虐民也,宜为君子之所弃绝。当战国之时,皆矜富国强兵以相侵伐,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故孟子推明孔子之言,以为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推论既明,又断之曰:「人臣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孟子在当时所陈者皆尧、舜之道,勉其君修德行仁,劝之以閒暇之时明其政刑,自谓以齐王犹反手耳。使孟子得用,必能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其朝,耕者皆欲耕于其野,商贾皆欲藏于其市,行旅皆欲出于其涂,天下之民尽归之,则无敌于天下矣。此理甚明,效可必至。当时之君,徇俗自安,不能听用其说,乃反谓之迂阔,可谓不明之甚也。
汉儒辩 南宋 · 袁说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东塘集》卷二○
或曰,汉儒五经之学,有功于圣人大矣。余曰不然,作《汉儒辩》。
《儒林传赞》曰:「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讫于元始,百有馀年,传业者寖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馀万言,大师众至千馀人,盖禄利之路然也」。圣人之经,以秦火而亡,以汉儒而杂。亡之害在书,而杂之害在道,书亡而道固存,道杂而圣人之意泯矣,故亡之害小,而杂之害大。呜呼!理存而一说具,初不欲天下后世曰是经之有是言也。某人以为如是,而某人以为如彼,今人以为此说,而后人以为彼说也,亦何尝一言而有二理,一理而有二说哉?而汉儒以专门名家,以师说分授,人自为师,家自为学,矜私意以为书,逞臆决以立见。且《易》一也,既有田何、京房之学,又有施、孟、梁丘之学,复有张、彭之学。《书》一也,既有欧阳氏之学,又有大小夏侯之学,复有孔、许之学。至于《诗》、《礼》、《春秋》,其言某氏某氏之学不一。圣人之作经,以一说具一理,一理之外了无歧论,岂某曰如是,而某曰复如彼哉?今而曰某氏之学,是一说也,则又曰此某氏之学,是又有一说也。故饰《易》文者,指箕子之「明夷」为万物荄滋之说,而或者又曰非古法。能《书》传者,释「若稽古」至有三万馀言,而或者又讥其太过。人各是非,互相诋訾,索新誇奇,以自表立,迄使天下后世智者慢其说而棼以臆见,凿者胜其说而附以奇论,蔽者守其说而胶于要旨。甚至一经而有十家之训,一训而有异同之说,传注之学以千百计,纷纷籍籍,孰知统纪,皆汉儒有以基之。盖如适乎荆榛之涂,旁斜曲直,纵其所向而不知悟,然其去通都大邑愈远矣。然则汉儒专门立学之弊,其为滥觞如何哉?班固赞之曰:「一经说至百馀万言,大师众至千馀人,盖禄利之路然也」。呜呼!汉儒之学,大略可见矣。
汎论学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四、《慈湖先生遗书续集》卷二
自古人之知道者寡,是以其言之害道者多。就有知焉,有偏全,有浅深。未全未深,其言犹有害道。然则非圣人之书,诚难读。孔子之言,奚可不精而思之,熟而复之?今天下非圣人之书何限?无非惑乱人心之具。孔子之言,出于古者所记录,犹或失真,而况于非圣人之书?其害道者多矣。
学者当先读孔子之书,俟心通德纯,而后可以观子史。学者道心未明,而读非圣之书,溺心于似是而非之言,终其身汩汩,良可念也。孔子之言,奚可不精而思之,熟而复之?今孔子之言出于学者之所记录,犹或失真,况于非圣人之书,其害道者多欤。
呜呼!今天地之间,孔子之言无几,而非圣之书充栋宇。非圣之言,知道寡。知道者而不尽其言,犹足以害道,然则害道之言满天下,不害道之言甚无几。学者诚不宜汎观,必遭误惑。唐虞有纳言之官,周有训方氏,《易》曰「正辞为是」故也。
百圣传授惟曰一「中」,初疑其肤近,疑其庸,又疑其若未免乎意,而百圣一辞,莫知其所为。一日觉之,百圣之切谕明告,诚无以易斯。人心即道,故大舜曰「道心」。本无可疑,意起而昏,为非为僻,始知其有。学者亦意起,又从而过之。凡思凡为,皆离皆非,故告曰「中」,平平庸庸。事亲从兄,怡愉恭敬,岂学而能,油然而生。莫究厥始,莫穷厥终。应酬万端,忠信全功。「不习,无不利」,曾子谓之「皓皓」,某亦谓之「融融」。道固不离乎常,故孔子曰「中庸」。毋动乎意,清明在躬,自无所不通。发育万物,人心所同。
学者通患,患在思虑议论之多,而不行孔子忠信笃敬之训。
学者初觉,纵心所之,无不玄妙;往往遂足,不知进学。而旧习难遽消,未能念念不动。但谓此道无所复用其思为,虽自觉有过,而不用其力,虚度岁月,终未造精一之地。日用云为,自谓变化,虽动而非动。正犹流水,日夜不息,不值石险,流形不露,如澄止不动,而实流行。予自三十有二微觉已后,正堕斯病。后十馀年,念年迈而德不加进,殊为大害。偶得古圣遗训,谓学道之初,系心一致,久而精纯,思为自泯。予始敢观省,果觉微进。后又于梦中获古圣面训,谓某未离意象;觉而益通,纵所思为,全体全妙。其改过也,不动而自泯,泯然无际,不可以动静言。于是益信孔子学不厌,乃是「知及之」已后事,是谓用力于仁。知者虽动,而得不动之妙,终未及仁者,常觉常明常不动之为至静。故孔子曰:「知者动,仁者静」。予何敢言仁,用力于仁者也。恐同志者复蹈前患,故备记如右。
「以舜大圣,而犹不知十二章之象,使禹明之。以孔子大圣,而犹不知鲁庙」。此盖臆断之说,而后世之士耻于一物之不知,亦愚矣。详于其所不必尽知,而略于其所不可不知,故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孔子吹律,自知殷后,此岂心思推测之所能至哉!如日月自无所不照,如水鉴自无所不明也。此心神明,有甚于日月水鉴。
孔子称子路不耻缊袍之善,引《诗》「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则其诵久矣,岂无以告孔子者?子路既没,门人语及,始曰「是道也,何足以臧」,于以见圣人广大虚静如天地。
程伯淳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若如或者以清虚一大为天道,此乃以器言,而非道也」。伯淳断然谓以清虚一大为天道,为以器言,甚善,非知道者,岂能道此?然未能见《易大传》「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非圣人之言。随世俗流传,而遂信此,亦有此未至。
伯淳谓颜子默识,曾子笃信,得圣人之道者二人也。此语亦有未安。谓二子得圣人之道,诚然,然不当谓一人默识,一人笃信。信者必默识,默识者必信,自不当分裂。又不详考「日月至焉」者,非得道何以言至?所谓至者,必如颜子之不违仁。所谓不违仁者,必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动静一贯,方可言仁,方可言至。然则孔门得圣人之道者,亦不止二人而已。
伯淳言:「大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非在外也」。斯言甚善。
伯淳言:「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神无速,亦无至」。惟伯淳而后有此言。
伯淳谓「至诚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回造化」者,诚有此也。伯淳名颢,门人尊之曰明道先生。伯淳谓穷神知化,化之妙者神也,又差矣。何精何粗,何妙何不妙?化即神。
或问仁,程正叔曰:「此在诸公自思之,将圣贤所言仁处类聚观之,体认出来」。虽然,使未有《论语》、《孟子》时,无可类聚,又将若之何?孔子未尝教人类聚,类聚体认,无非意路。且孔子曰「居处恭」,恭而已,无意也;「执事敬」,敬而已,无意也;「与人忠」,忠而已,无意也。微致意焉,即迂曲,即造为,即不正直,即不忠信。所谓复礼,复我本有之礼。三千、三百,经条明白,不劳作意。「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亦何意之有?
正叔又言:「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者,几曾有孝弟来」?异哉,正叔之蔽一至于此!孝弟仁义,名不同耳。强立藩篱,固守名意,陷溺于分裂之学,障塞圣人坦夷之道。孟子谓「徐行后长」,即尧舜之道;以羊易牛,即王者之心;发明孩提爱亲及长敬兄,为不学而能,不虑而知。而正叔分裂体用而言之,不可以为训也。
伊川谓:「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然生敬,敬即是主一也。主一则既不之东,又不之西」。是则只是中苦也。人性自善,何必如此梏束?孔子未尝如此教人,但曰「居处恭,执事敬」耳;但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耳;但曰「约之以礼」耳。伊川之教固愈于放逸者,然孔子曰「过犹不及」,何则?其害道均也。
或问:「荧惑退舍,果否」?程正叔曰:「观宋景公不能至是」。问:「反风如何」?曰:「亦未必然。成王一中才之主,圣人为之臣尚几不能保,非有动天之德不能至也」。正叔未明道,故有此论。人心即道,无所不通。善心兴起如其真切,岂无感通之理?而正叔谓景公不能至是,又谓成王未必能然。贼天下万世之良心,此说不可长。尧舜与人同耳,其不善之心既足以感动灾异,则其善心岂不足以感动而消弭之?不知道者,其轻有所立论哉!
濂溪《通书》亦尚有疵。自明乎道者观之,可以一见决,不劳多议。今自二程尊师之,其书盛行乎天下。不得已,姑指众人之所未晓者言之。濂溪曰:「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于天下」。至一之中,忽起「通」、「复」之异说,穿凿为甚。又曰:「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异哉,裂一道而三之。诚未始不精,何必更精?诚即神,神即几。或曰诚,或曰神,或曰几,皆所以明道心之妙。如言玉之莹,又言其白,又言其润,非有三物。人之道心未尝不诚,未尝不神,其动之始曰几。此万古人心之所同,非圣人独有之。今周子又谓诚、神、几曰圣人,是谓众人无之。此正孟子所谓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谓民不能者贼其民者也。孔子明道,未尝有精粗之论,乃起于后学之意说。孔子每每戒学者「毋意」,为是之类也。周子又曰:「《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无思,本也;思,通用也。几动于彼,诚动于此」。吁,《洪范》惟言思,未尝言无思,而濂溪必取乎无思者,是犹未识乎思也。「思曰睿」,明乎思未尝不睿,未尝不妙,未尝不神。此不可以有无解,何复取乎无思哉!离思而取无思,是犹未悟百姓日用之即道也。孔子曰:「何莫由斯道也」。周子犹未悟思之即道,思之即无思也。况又裂几于彼,裂诚于此,于至一之中,而强分裂之,殊为害道。
横渠《牖铭》云:「居则存其心,曰存否,继否,化否,无意否」。张子则勤矣,不草草矣,惜乎其未解,解者不如此。曾子之「日三省」异乎是矣。曾子之省不过、不忠、不信,传授弟子,而实未尝习之过,皆芸苗改过,未尝助长。如横渠,乃揠苗助长之学也。化者自化,岂容问耶?自省本心者自无意,意岂屡省之所能无耶?自省本心者自未始有间断,何患乎不继耶?尧舜虽有惟精惟一之功,要非继续之所可言。孟子之存心,又岂横渠之所云?欲存愈不存,欲继愈不继,欲化愈不化,欲无意愈不无意。不省吾心自善,吾心自神,吾心自寂然不动,自无体;无体则无始终,继不足以言之。云为变化,自不凝滞,自不可致诘,夫是之谓自化。此不可以有无言,而况于意乎?此万古人心之所同也,顾自觉者寡耳。孔子曰:「天下何思何虑」?横渠之以深自病其定性未能不动,正以其学未免乎助长也。故孟子曰:「天下之不助长者寡矣」。言,心声也,其最著见者,《芭蕉诗》有「愿学新心」之句,此未悟本心之至善,而于心外觅新心也。《墓议》有「精魄反原」之言,夫血气有聚散,精神无死生。孔子「心之精神是谓圣」,神心无体,即本即原,死生一贯,何以反为?「原始反终」,乃作《易大传》者之言,非孔子也。《与吕和叔书》曰:「天德虽能尽其说,然后大本可立」。天德岂说之所能尽?说之所可尽者尚不足以尽意,而况于天德乎?大本岂可徐徐而立?孔子所谓「可与立」,不失其所本立也,人之本心自寂然不动也。
子思问于夫子曰:「物有形类,事有真伪,必审之,奚由」?子曰:「由乎心,心之精神是谓圣。推数究理,不以物疑,周其所察,圣人难诸」。孔子斯言见之子思子之书,世又谓之《孔丛子》,世罕诵习。乌虖,圣人有如此切至之诲,而不载之《论语》,致学者求道于心外,岂不大害?某谨取而为《集语》,觊与我同志者或未观《孔丛子》,而偶见此书,庶早悟此心之即道,而不他求也。至哉,人心之灵乎!至神至明,至刚至健,至广至大,至中至正,至纯至粹至精,而不假外求也。人皆有此至灵之心,而不自知,不自信,偶昏偶蔽,遂浸而至于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大可惜也,大可念也!心无体质,德本昭明,如日月照临,如水鉴烛物,不必劳神,而自能推见,自能究知。若驰神于彼,周悉致察,虽圣人不能,何则?劳动则昏,不必逆诈,不必亿不信,而自有先觉之妙也。人皆有此灵。
曾子曰:「参尝闻之夫子曰:『阳之精曰神,阴之精曰灵。神灵者,品物之本也,而礼乐仁义之祖也,而善否治乱所兴作也』。云云。『是故圣人为天地主,为山川主,为鬼神主,为宗庙主』。云云」。天地之间,非阳则阴,非阴则阳。阴阳之气虽二,而神灵之道则一。风、雷、电、雾、雨、露、霜、雪、霰、雹之所以变化者,此也;羽毛鳞介裸匈之所以生成变化者,此也。万化万物,虽自神自灵而不自知,惟圣人自神自灵而又自知。自知则明,明则通,则无所不通。故四灵役于圣人。圣人为天地主,为山川主,为鬼神主,为宗庙主。圣人之知,如日月之明,如水鉴之明,非思非虑,自明自照。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此之谓也;又曰「天下何思何虑」者,此之谓也。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其次第不同,而其知则一也,其知无次第之差也。是知至神至灵至精,视听言动,何本何根?爱敬和乐,智虑应酬,何终何始?始不可得而知也,终不可得而知也,中亦不可得而知也。顺是而行之为善为治,逆是而为之为否为乱。知则顺,不知则逆。吁!人皆有至神至灵至精之心,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中庸》曰:「圣人之道,发育万物」。《易大传》曰:「范围天地之化」。故圣人之道无所不通,圣人之事无所不行。守日月之数,察星辰之行,序四时之顺逆,截十二管以察八音之上下清浊,其道一也,其事一也。立五祀,制五典,和五声,合五味,正五色,成五谷,序五牲,其事整整,其伦叙叙,皆神灵之变化,精一之散殊。可观而不可测,可言而不可诘,可以默识而不可以容思。夫是之谓品物之本,礼乐仁义之祖欤?
先生曰:「人心何尝不正,但要改过,不必正心。一欲正心,便是起意」。汲古对云:「此即孔子『毋意』。意一起,即有过;要无过,但不起意便了。意不起,则此心安然莹静虚明。若子贡言『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此是改过后私意不起,此心昭明。况此心明照,愈于日月。日月虽容光必照,尚不及蔀屋之下;此心则无所不照,无所不通,安有隐显之间」?先生曰:「此说却是」。
先生曰:「少年闻先大夫之诲,宜时复反观。某后于循理斋燕坐反观,忽然见我与天地万物、万事万理澄然一片。向者所见万象森罗,谓是一理通贯尔,疑象与理未融一。今澄然一片,更无象与理之分,更无间断,不必言象,不必言理,亦不必言万,亦不必言一。自是一片,看唤作甚么,唤作天亦得,唤作地亦得,唤作人亦得,唤作象亦得,唤作理亦得,唤作万亦得,唤作一二三四皆得」。
先生谓汲古曰:「圣人犹兢兢业业,岂学者不兢兢业业?汝当庸言之信,庸言之谨,兢兢业业,用力于仁,为之不厌」。又曰:「学者切不可观非圣人之书,当师孔子之言」。
先生曰:「学不可躐等,亦不可操之太急。故虽息焉游焉,孙而顺之,无害于事。但于其间不失敬心,不失时敏之心,则厥脩自然日进无疆。《易》曰『益动而巽,日进无疆』,天下事皆然。彼苦涩不易乐者,必无成效」。
汲古问:「圣贤言性,何以多不同」?先生曰:「性字解释有不同。如『性相近』,与『节性惟日其迈』,此是随俗汎言性质,如《易》曰:『各正性命』。孟子道性善,则言性之本(《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五。)」。
先生曰:「勿尽信非圣之书。某少不明于是非,为非圣之言所误惑不知其几年。后乃知非大圣人,终未全明。戒之哉」!
富阳陈大夫遣二吏抄俚文用写道寓于文之意还以请益 南宋 · 曾丰
七言律诗 押鱼韵
道固无方实以书,要于书悟道之虚。
雷风水火易经始,草木鱼虫诗绪馀。
万理所归为宝藏,一真之外是蘧庐。
俚编道欲相磋切,不道亡筌自得鱼。
君子学道则爱人论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九○、《圈点龙川水心二先生文粹》后集卷八
圣道之在天下,随其人之所取而皆有可当其愿欲者。夫圣人之道,其可以足天下固久矣,自道学不明,世无向道之心,在位之君子每以圣人之道为大而难用而无当乎纤悉之欲,故凡见于举世无善政之可称而斯民有不被其泽者,皆起于斯人以道大为病故也。昔者君子知圣人之道达乎大小,无有不周,而学之者随其所取而皆有可至。故虽一邑之地,百里之小,若不足以是道之大者而施之,然君子行之益不疑者,凡以道之所在,随用随足,苟有志于斯民,固可以餍吾心之所愿欲不诬也。舍是而曰吾所施则小而道则大,大固不宜于小,吾恐斯民犹赤子之不得乳其母矣(云云。)。子游得之,所以用弦歌于武成不疑也。人有常言,梁丽乃冲城之具,用之室穴则非所宜,言殊器也。飞黄騄耳之驹一秩千里,以之捕鼠则反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道超于形器而备于全体,犹之水焉,在方而方,在圆而圆,大用之天下则天下治,小用之一国则一国治,于大小乎何拘?自圣道不明,一时有位君子非无志于泽民,顾其设心每每汩于簿书狱讼之微,米盐钱谷之细,以是为足,称乎地而无愧,居人上而无慊,究其本心,将以利民,反为民病,毒螫于刑名而束缚于法度,脂膏竭于椎剥之馀而精力疲于征役之苦,使斯民有不能一日遂其生者,则亦未明夫道之可以随用而宜,而甘于背之以行也。且道之在人犹江河之泽,而一世之用道者如饮水于河,随其量之所受而各适其欲,谓天下之大可以用是道,而一国之小则不宜,则焦枯之民冀一雨之苏决,是何疏耶?昔尝观卫文公城楚丘之日,扶创救病之不暇,而乃以塞渊之道施之,由今以观,固不谓宜。然自信不及而倒道以施,则所以致百姓之敬而使之丰富无日矣。吁!天下惟无见于圣人之道,则虽有所欲为亦不得遂其所欲为。得斯民而治之,必欲洽斯民而惠之,固吾心之至愿也。今也得百里之地而欲以惠爱及于下,而使斯民无一夫不被其泽,顾乃暗于所学,谓道之大不可小用,则塞渊之道固不宜于楚丘矣。子游之在孔门,其渐渍涵濡固久矣,其所闻于夫子既详而槩之于心亦甚安,惟未获其可施之地则已矣。今其出宰武城,乃心无意于惠民,固无俟汲汲于此。苟有志焉,弦歌之化固吾道之寓也,亦奚不安之有?然弦歌之道宜若甚大,武城之邑宜若小,然以小邑而施大道,莞尔之笑、牛刀割鸡之喻,宜若圣人之不能无骇怪也。虽然,道在天下,散之六合不为有馀,歛之一毫不为不足,以弦歌而牧养诸民,诚馀事也。圣人之笑,非以其所施为未当,而以武城一邑之小乃闻道化之美,诚可异矣。故夫圣人之道,其所以利用于民者甚大,而世未必知也。得一气而融之,可使万物皆春;得一滴而吁之,可使四海皆濡。弦歌固道之细者,子游得之犹足以生百里之和气而使之咸沐濡惠,有如立之斯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施之在民固可量耶!圣人于《论语》一书言治甚详,而仅及于一国之事,如言「敬事而信」、「节用爱人」等语,乃止于可以道千乘者。由千乘而推之,则所以治天下不外此矣,则圣人亦寄其道无不寓之意亦其彰彰矣,患世无向道者肯回心以充之尔。有以充之,何间乎一国之与天下也?子贱之宰单父,有才智仁爱之誉,而至于百姓不忍欺,岂其得之他道,亦自夫鸣琴一事得之。道在于弦歌则武城之人得所爱,道在于鸣琴则单父之人得所爱,谁谓道之大者不可以小用耶?吾于此见子游、子贱有信道之明,亦以见圣人有明道之功。
季子庙记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九五、《水心文集》卷一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五九二、乾隆《阳湖县志》卷五、一○、《常郡八邑艺文志》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初,赵公彦橚为晋陵县,听民讼,多族姻也;所为讼者,赀产割裂也,子本贷易也,什伯必取铢两不舍,壹于法而恩义绝,贰以情而廉耻丧。赵公曰:「噫!殆将非亲戚骨肉耶?奚不讼而犹讼也」?顾城阴寂寥,有屋丛彗中,太半摧塌,曰季子庙也。又叹曰:「彼薄千里之吴,不王而食于此,邑人故忘之耶?徒争之为病,不让之为贵,今故忘之耶?宜不讼而犹讼也」!即市头改筑,题曰:「有吴延陵季子之祠」,与僚佐奠谒尽敬。二十馀年矣,人心感动之深浅,视牒诉损益有考也。而竹幽水清,过者祓涤,季子存矣夫!余尝疑泰伯既遁于蛮,染其俗以自晦,则子孙之于文献礼乐,非有先君王之旧闻也,季子何以能知群圣贤之德业,历见中国卿大夫,所言皆中其过?岂非命世杰识也哉!至于父兄好勇轻死,约不传其子而必传其弟,则道固已行于家矣。肯嗣吴而治,为文王可也,何愿于子臧?盖其志远矣大矣!让所以畜德也,毫釐之让,足以灭丘山之争。国犹未离乎争也,不幸有毫釐之争,则灭德矣,斯季子不为欤!孟子曰:「无辞让之心,非人也」。非人者,形具而人非者之谓也。又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茍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嗟夫!孟子信以不让为非人,而又以为非其人不能让乎,何前后异指也?由后而言,非其人不能让,能之者,泰伯至季子五人而已,是绝天下也。由前而言,人皆能让,天下皆季子也;晋陵其邑人也,有不能乎?不察而已矣。当以孟子前之言为正。嘉定十一年。
新淦县学讲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二、《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四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爵有五,士居其间,民有四,士为之先,谓之士者,诚可贵也。人物并生天地之间,而人为最灵,谓之人,则宜其举相似也,而士为贵何哉?以其记诵之多,文辞之工耶?则由与赐优为之矣,乃汲汲然以士为问,何也?夫子之于二子,非有所隐也,至其告之者,不过于行己事君、入孝出弟、言信行果,与夫处兄弟朋友之间,又何耶?人之大伦五,父子也,君臣也,夫妇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人之大端也。舜命契为司徒,必先于敷五教,三代之学所以明人伦也。则谓之士者,舍是无急焉矣。后世则不然,父子之所告诏,师友之所训诲,有司之所选抡,记诵而已耳,词章而已耳,人道之大端不暇讲也。如是而谓之士,其果可以当此名耶?谓之可贵,未见其真可贵也。虽然,「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者,人莫不有是心也。圣贤虑夫人之莫觉也,又为之推明演绎,载之简策,炳然易见。学者诚能端居静虑,察吾心之固有,博学审问,以求圣贤之格言,存之于心,体之于身,措之于事,则人道之大端既有以得之,而士之美名始可以无愧矣。此岂溺于记诵词章之习者所可望哉?敢以所闻于师友者为诸君诵之。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论语》一书未尝以仁义对言,而《孟子》言仁义者不一而足。圣贤之教宜无异指,而若是不同,何也?仁义,性所有也。夫子言性不可得闻,而孟子道性善者,夫子教人无非仁义之道,使人油然入于仁义而不自知也;孟子悯斯世之迷惑,故开关启钥,直指人心,而明告之也。五常百行,皆性所有,而独言仁义,又何也?仁盖总其名,而五常百行,其支派也。孟子提纲挈领,使人由是而推之,无往而非仁义也。孟子之言仁义也,其强为是名耶?抑亦有自来也?且何以知其为性所有、而五常百行之总名也?夫子固尝言之矣:「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三才之道,一而已,阴阳以气言,刚柔以质言,仁义以理言也。人受气于天,赋形于地,禀阴阳刚柔气质以为体,则具仁义之理以为性,此岂人之所能强名,而五常百行孰有出于仁义之外哉?道固莫大乎仁义矣,而孟子又曰「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知也」,向之二者分而为四,又何也?天固不外乎阴阳,阴阳互分而为老少,则为四矣。阴阳互分而为老少,金木水火之所以流行也。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知。五行既不外阴阳,则五性不外乎仁义也。嗟夫!人禀五行阴阳之秀气以生,而具有仁义礼知之性,所以与天地并立而为三也。自其为气禀所昏,物欲所汩,则恻隐者变而为残忍矣,羞恶者变而为鄙贱矣,恭敬者变而为傲慢矣,是非者变而为昏愚矣。如是,则虽具人之形,而亦何以异于禽兽哉?以天地并立之身,一不自觉,则流而为禽兽,然则学者其可不思所以自勉之乎?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学之为义大矣,人心之所以正,人伦之所以明,家之所以齐,国之所以治,天地之所以位,万物之所以育,未有不须学以成者。唐虞以来,司徒掌教,后夔典乐,皆学之所由兴也。至商而后有学之名,至周而后有学之法。洙泗之间,师友讲习,而学之条目纤悉始具。盖尝求其所以为学之纲领者,曰致知、曰力行而已。《大学》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物格知至者,知之事也;意诚心正者,行之事也。《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问思辨者,知之事;笃行者,行之事也。《书》之所谓「惟精惟一」,《易》之所谓「知崇礼卑」,《论语》之所谓「知及仁守」,《孟子》所谓「始终条理」,无非始之以致知,终之以力行。盖始之以致知,则天下之理洞然于吾心而无所蔽;终之以力行,则天下之理浑然于吾身而无所亏。知之不至,则如擿埴索涂,而有可南可北之疑;行之不力,则如弊车羸马,而有中道而废之患。然则有志于圣贤之域者,致知力行之外,无他道也。秦汉以来,一世之士不骛于词章,则溺于训诂,不陷于功利,则惑于异端,是固不足以语圣贤之学矣。至于我朝周、程夫子出,继斯道不传之绪,二三大儒又从而相与推明之,于是古先圣贤教人为学之道至是而复明。然讲明之精,记问之博,而不能反躬实践者,既不足以造夫道;脱略章句,驰心高妙,以为圣人之道不假学问,可以一蹴而入者,又未免于空虚无据之失。学者诚能于立心之始,玩圣贤教人之法,循序而进焉,则庶乎得其门而入矣。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若昔圣贤所以致谨于君子小人之辨者至矣,毋乃太刻切而少宽裕耶?盖善恶两涂,判然如薰莸冰炭之不相入,剖析而言之,所以使人去恶而全善也。圣贤教人之意切矣,其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此以其趋向之相远者而言也。其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此以其趋向之相近者而言也。言其相远,所以决取舍之机;言其相近,所以审毫釐之辨。圣贤立言所以谆谆而不能自已也。然即数章而观之,虽其言各有所称,总其要而论之,则循天理者为君子,徇人欲者为小人也。所喻者利,所求者人,所达者下,曰同、曰比、曰骄,皆徇乎人欲者也。所喻者义,所求者己,所达者上,曰和、曰周、曰泰,皆循乎天理者也。天理人欲之间,而君子小人之分定矣。人之常情,誉之以为君子,则欣然而喜;斥之以为小人,则拂然而怒,此秉彝好德之良心也。至其心之所存,身之所履,往往舍君子而为小人之归,则亦不能充其心之本然而已。孟子曰:「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诚能自其好善恶恶之本心广而充之,则骎骎乎君子之途矣。
干备员于此,甫及期月,拙直之资,疵缪之政,得罪于百里之士民多矣。方将日游乡校,以听诸贤然否之议,以其鄙见更相往复,而为理义之归,庙堂过听,忽有改除之命。行且远别,惟同志之士更相劝勉。继今以往,将有以德行纯实、识见超远著于乡闾者,此则区区之至愿也。
对雪 南宋 · 张镃
五言排律 押庚韵
漫记今年雪,先悭半月晴。
乍飘偏有态,猛下却无声。
水绕长春圃,人居不夜城。
弄寒群犬戏,惊晓独鸡鸣。
桥冻泥添滑,窗虚纸借明。
冷妨梅早慧,高妒柳轻生。
瀹茗尝深鼎,临书厌短檠。
鹅迷鹇失素,鸥混鹭争盟。
日壑银烹出,龙沙粉筑成。
歌盐唐按谱,聚米汉谈兵。
曳履需公诏,吞毡感使旌。
初平羊变石,白起甲填坑。
贾舶停珠浦,朝骖萃玉京。
驼铜誇北录,马瑞遇东瀛。
云凝情俱淡,风旋力骤狞。
藕边侵纬宿,酥畔比螺蛏。
敞坐诗笺接,欢筵舞袖迎。
缘甍方盼转,入幌忽萦盈。
烟满空翔鹤,潮翻海纵鲸。
蓝田难爱宝,月窟助蜚英。
瓮罩杯谁覆,盆冰镜不倾。
瑶随王粲佩,玑缀李彪缨。
豹舄宜分色,麻衣浪拟清。
齐腰休更举,巴曲试烦赓。
答傅子澄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二、《克斋集》卷一
朱先生所引程子「格物」之说于《大学·或问》中,其问作三截。中一截所引工夫次第,以潚观之,岂非在「莫若察之于身」上着工夫?所以朱子自讲「格物」一段,亦只在心、性、情上,然后却及于身之所具与身之所接,极其大尽其小者,循序用工,先生以为然否?
格物工夫,朱子多就心性情说者,盖为察之于身,尤为亲切。吾身万物之理皆备,自一身推之,万物之理莫不皆然,非谓只察之于身而不复推之于物也。
朱先生说持敬之方,历举程子、尹、谢之言,固切矣。然以潚观之,只自「主一」上着功夫,若能主一,便可整齐严肃,此所谓繇乎中而应乎外也。
持敬工夫,只在主一,便自整齐严肃,固是如此。但圣贤教人,不令一处放过,随事简察,无时不然,无处不然,所谓内外交相养也。若只说主一便了,则起居出入之间,或细微不谨,则于主一功夫未免有间断也。
前日西溪观水,抑之因举「道体」二字。先生曰:「与道为体」。抑之又谓「与道为一体」,先生以为不然。次早,抑之又问,以谓「无物不体,无时不然。为道之体,以其难见,故指川流而言」。先生以谓「皆是枝叶之说,须要识如何是与道为体」。潚愚意谓程子所谓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运乎昼夜未尝已也。此即朱子所谓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之谓。然道固是纯亦不已,亦只把这天地之化,来与道做个体。指川流而言者,以其著见而易察也。不知是否?
道体之说,其间亦有近似处,终是未释然。且子细玩索,他日面见,言之未晚也。
江西后城观记 南宋 · 释居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七、《北涧集》卷四
旌阳许敬之斩妖,剑血未洗,江西一道被其惠,奠枕者几何年矣。昔尝至处,莫不华观阙、严醮事,以系其思。某观则唐魏郑公读书处故基,曾此筑坛场、拜北斗。前台后城,山如髻鬟,水旱必祈,札瘥必禳,子息必祷,祷辄响答。唐某年赐额为观,住持者曰李大业,胡浚哲则为之副。居无何,递迭而逝。袁浚文又继之,振坠起废,殚力不小懈。胡绍宗则结万善人,聚施者,兴土木,营舂炊,栖道侣,择其善者分掌出纳。既罹兵火,堂宇复整整,稍刷乡来狭陋之耻。松盖竹箭,幽草怪石,迥与人间世辽邈。年七十七,则畦芳浚碧,曲水泛斝,养恬育和,泊然颓然,游于造物之表,壶中有天,以佚其老。吾尝闻旌阳在时,言其身后当出八百地行仙。寻师豫章江沙,过井口,则妖荐孽人,吾必再出。观夫楼居列仙,在天地间无别营,独排患难,殄灾异,安生人为己任,满足功行,为钧天广乐之归。昧者昧此,方疾其奉安之侈,不知崇德报功,不如是弗足以揭虔妥灵。辞曰:道固在人,人则远之。人不即仙,惟仙即之。猗欤列仙,不与世绝。志存生人,隐显殊辙。巨妖既血,发蔀撤蒙。行不厌高,功不弃丰。剑飞上天,龙光敚日。迨今绎思,寻刻舟迹。风清玉虚,月满瑶坛。绛节霓旌,泠然往还。
代侄祭父成服文 南宋 · 刘宰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五八、《漫塘集》卷二六
呜呼!人谁不死,痛哉吾父,方在髫龀,遽失所怙。昼抄夜诵,不间寒暑。学成行修,衮衮入官,独此一第,登天之难。大庭对策,收功岁寒。白首官涂,凄凉一尉,廉勤自将,抑足行志。荐剡纷来,夷涂可企。澄江去家,波平如席。及瓜而往,持平三尺。适际彼狂,为二千石。众醉独醒,展也不容,浩然而归,坦若胸中,曰予何尤,道固不同。赋禄丛祠,俯仰五载,人哀其穷,谓此奚罪,曰予何忧,有真乐在。不得于人,天则矜之,宜备五福,至于期颐,胡为天道,复不可窥。不良于行,日以衰悴,勺饮不留,留辄中痞,七十者稀,仅踰三岁。呜呼哀哉!人谁不死,亦可痛矣。大殓已成,衰麻已具,某等上奉母亲,下率子妇。捧觞称寿,犹记平时,叩地呼天,知乎不知!
直宝章阁提举冲佑观张公墓志铭(绍定三年十一月)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七 创作地点:湖南省怀化市靖州县
始余将漕剑东,广汉张公行父使湖北,书数往返,未相善也。嘉定十五年冬,同在郎省。明年,公见上,首陈司马公仁明武之说,申之以进贤退不肖、赏功罚有罪,词平而气直,予与同列固期之。又明年赐对,极言时事,曰:「数年以来,方内弗宁,山东之地既归而未禀正朔,忠义之徒虽附而左衽自如,得之无补,祗以示弱。而况残金易酋,外示安静,纵还俘掠,议遣行人,安知不以怠我?鞑之来也,实与我使俱至,彼能使边人兽骇鼠伏,则于我非必有畏慕之诚意。第甘小佞,弗虑后艰,一与之盟而嗣有难塞之请,则或从或却皆足以兆祸。海上之盟,厥监未远也」。次又言荐举科目之弊,互送苞苴之弊,苛敛虐征,贿讼鬻狱,剽夺民产,势所不免。请自朝廷之上,肃纪纲以示观听,申宪度以警贪媮。不然,天下之患有不可胜言者。疏入,士论浩然归重,予又心降焉。未几,宁考登遐,或疑所服,公上书宰相,请取法孝宗行三年之丧。且曰:「孝宗始自践阼,服勤子职凡二十有七年。今皇帝自外邸入继大统,未尝躬一日定省之劳,欲报之德,视孝宗宜有加」。寻又以宰执率百官请大母同听政,表至七上。公复以书抵宰相,谓英宗以疾,仁、哲以幼,则母后垂帘听政有不容已。惟钦圣出于勉强,故务从抑损,不避父名,不庆生日,不御前后殿,仅半载而卒辞焉。今吾君长矣,若姑援以为请,此亦中策。未几,制诏公卿百官集议庙制。公谓九庙非古,今若升祔先帝,则十世之庙昉乎今日,于礼无稽。予时闻公建议卓亮明伟,又申敬而愿交焉。未几,下诏求言,公上封事凡五千言,今掇其要著于篇。一曰:「天人之应,捷于影响。今自冬徂春,雷雪非时,积阴久雨,西霅东淮,狂悖游兴。迩者客星为妖,太白见昼,正统所系,不宜诿之分野」。二曰:「人道莫先乎孝,而送死尤为大事。自汉景并缘吏民释服之语,忍薄其亲,贻诮千载。惟我祖宗定为宫中之礼,孝宗皇帝朝衣朝冠皆以大布,于昔有光。迨宁考以嫡孙承重,光宗虽有疾,未尝不服丧宫中也。泊光宗上宾,则权燄方张,莫有言者。去秋礼寺受成胥吏,开端听择,未尝以义折衷。今已不可追咎,而尚有当讲者。盖再期而祥,百僚始纯服吉,庆元末年初议为得。今若甫经练祭,虽朝臣一带之微亦不复有凶吉之别,则是三年之丧降而为期,害理滋甚。况人主执丧于内,而群工之服无异常日,是有父子而无君臣也。曩时德寿、重华异宫,虑数跸以烦民也,故有五日一朝之制。今筵几在前,自可朝朝暮夕,而无故习为疏简,臣所甚惑也」。三曰:「母后之贤,本朝为盛。今太后力却垂帘之请,天下诵之。而闻庆寿前期,陛下吉服称觞,播为诗什,凡以寓颂祷者惟恐不至。此世俗之见,而表仪天下者亦为之乎!太后抚时触物,追念所夭,亦岂乐于受此?臣窃为陛下惜此举也」。四曰:「夫妇人伦,王化之基也。陛下斩然在疚,大昏之议固未暇问。然非豫讲夙定,将恐俚说乘间而入。窃考累朝元配始于潜邸,惟仁哲择配于承祧之后,选纳自正。而昭慈之于元祐,临轩发册,六礼备举,尤为坦明。臣之所望于今日者,亦曰严取舍而正法度,广询谋而叶公议耳」。五曰:「处变之道自匪易,惟事实无隐,心迹自明。陛下嗣服以来,济王之恩礼自谓弥缝曲尽矣,而不留京师,徙之外郡,不择牧守,混之民居,一夫奋呼,阖城风靡,旋虽弭患,莫副初心。谓当此时,亟下哀诏,痛自引咎,优崇恤典,选立嗣子,则陛下所以自处者庶或无憾,而造讹腾谤者亦非所致力矣。自始至今,率误于含糊,而犹不是之思,臣所以不解也」。六曰:「近世憸佞之徒,凡直言正论率指为好名归过。夫果好名归过,则其自为者非也。而人君实赖其忠益,若首萌逆亿厌恶之心,则自今言者莫不望风是疑,此危国之鸩毒也」。七曰:「陛下御极之初,凡在名流,首被褒显。然而命召所及,不过数人。方其未来,不加勉趣;迨其既至,无所咨访。而况搜罗未广,遗才尚多,经明行修如柴中行、陈孔硕、杨简,识高气直如陈宓、徐侨、傅伯成,佥论所推,招徕可缓?若精于史笔,复有如李心传,何惜一官,不俾与闻钜典?他固未易遍举,矧又有不及知者乎?况迩来世俗取人,以名节为矫激,以忠谠为迂疏,以介洁为不通,以宽厚为无用,以趣办为强敏,以拱嘿为靖共,以迎合为适时,以操切为任事。是以正士不遇,小才见亲。此识者所忧,陛下安得付之悠悠,不以动心乎」?八曰:「近世士习日异,民生益艰,第宅之丽,声伎之美,服用之侈,馈遗之珍,向来宗戚奄宦所闻见者,今搢绅士夫殆过之。公家之财视同己物,而犹未厌也,则荐举、狱讼、军投、吏役、僧寺、道观、富民、巨贾,凡可以得贿者无不为也。至其避讥媒进,往往分献厥馀。欲基本之不摇,殆却行而求前也」。疏入,士大夫传诵,纸价为贵,予至是知魏公有后矣。又因轮对,以其伯父宣公告孝宗语告上,当求晓事之臣,不求办事之臣,欲求仗节死义之臣,必求犯颜敢谏之臣,语益剀切。其论学术邪正略曰:「《大学》之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脩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其要则曰自天子达于庶人,壹是皆以脩身为本。盖正心以上皆脩身之事,齐家以下则举而措之耳,无二道也。后世乃有谓人主之学与士大夫不同者,吁,其诸异乎《大学》之道欤」!予闻其说,又知公不特优于论事,盖学问之道固尝有闻。于其请外也,深嗟屡叹,为诗以送之。时诸贤如真希元、丁文伯、洪舜俞皆有诗。亡何,真希元以言语得罪,予亦追官褫职,投之靖州。明年,台臣指公为朋比,免所居官。予由潭趋靖,会公归自赣,相与款绎于岳麓精舍,不觉日之旰也。止予宿道林僧舍,明日别去。自是家居聚友,益求为己之学。居数岁,识益明,志益厉,士之道长沙者皆倾心愿见焉。绍定三年七月,从子谷城令某卒,公尽力救药,又为之治丧谋嗣,遂以伤悼感疾,九月甲子属纩,年五十有七。且死,谓其子献子曰:「我死则葬我于潭之善化县忠臣乡灵泉山某冈,墓门之石必属吾犮魏华父铭之」。既卒,献子奉遗令以请。会予蒙恩西归,道五溪,遇使人于涂,乃为叙姓系爵里,俾书而纳诸圹。厥九月,舟于南郡之汭,献子又遗予书曰:「吾子之辱贶先君也,不肖孤既奉而镵诸石矣。今将以十一月即窆,匠事既严,失今不铭,后将噬脐」。呜呼!公以同志坐累,无愠色,无怨言,死又属之铭,予其敢辞?公讳忠恕,字行父,其先汉绵竹人。曾祖咸,举贤良方正,皇任奉议郎、佥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赠太师、秦国公。祖浚,皇任尚书右仆射、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赠太师,谥忠献,始寓居潭州。父枃,皇任端明殿学士、通议大夫,赠少师。妣鲁国太夫人,临邛计氏。淳熙八年,公以忠献致仕恩补承奉郎,监临安府楼店务。庆元三年,差提领建康府户部赡军酒库所干办公事,父卒不行。服除,差广南西路转运司主管文字。嘉泰四年,以避亲嫌改通判沅州。开禧三年四月,主管京西湖北宣抚司机宜文字,其秋权发遣澧州。秩满,除籍田令。嘉定五年八月,改军器监丞,是月迁太府寺丞。六年四月,差权发遣湖州。七年,擢司农寺丞,是月差权发遣宁国府。九年二月,差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十年二月,差知鄂州,权荆湖北路转运司职事,寻改除转运判官,兼知鄂州。十二年八月,诏赴行在奏事。明年未对,除屯田郎官。七月丁母忧。十五年九月,除尚书户部右曹郎中。十七年三月,除将作监。宝庆元年,累请补外,七月除直秘阁知赣州。明年春视事,两月落职,降两官罢。绍定三年复元官,进直宝章阁,提举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以疾请老,诏特转一官致仕。元配王氏,继室赵,皆赠宜人。献子,从事郎、新监严州都酒务。公始仕临安,府尹王溉致之幕府。时韩侂胄权势熏灼,有民家女已议昏对而夺之者,夫家以告。公独白尹,归其父母家,尹不能难。人已觇其为远器矣。在广西日,使者王公资之、吴公猎、黄公濒、帅阃蔡公戡、詹公体仁皆不轻许可者,惟深知公,以姓名闻上。其为丞沅、守澧,率为民植长利,蠲久患。在奉常日,大宫鸱吻为雷雨坏,神主移御。公因轮对请广言路,通下情。为湖州,治势家门卒之暴民者,建复湖学以振士风,蠲下户积逋,凡泉帛纩粟之征,为数甚夥。宣城夏旱,公尽瘁祷求,至忘寝食。请于朝,鬻度僧牒、截拨米运以备济粜。且又劝分招籴以责宽征,严保伍之法以防奸觎。常平使者以是郡为得人,不更遣官。既而朝廷拨赐米一十万七千馀石、僧牒五十,使者欲均济而不复籴。公虑无以继,则核户口,计岁月,庶及春莫。使者欲勿劝籴,公虑来日尚赊,则请严戒诸邑。礼谕大室,仍发盖藏。所见既殊,间言乘之,转运使者以闻,是以有冲祐之命。朝廷遣常平使者领其郡,则所发之廪固班之诸邑,无留藏也。湖北一十五郡,而调夫运粮供亿襄汉者九。公请出盐钞募民漕安、郢之粟,则可以少宽民力。嘉定十二年春,虏破五关,围信阳,蕲黄襄汉皆震。公请调飞虎军以壮声势,卒赖其用。公在外服,其不忝厥世又如此。予尝评公孜孜体国似忠献,拨烦剸剧似端明,爰暨中身敛华归实,则盖有志乎宣公义理之学,而死不待年,赍恨泉壤,人谓实录云。铭曰:
进退语嘿,士之大致。吾观于公,事主弗贰。言言至计,炳炳大谊。挫抑弥伸,谗壬靡忌。人之方人,贱目贵耳,吾身亲见,以诏千祀。
吴九万字说 南宋 · 包恢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三二、《敝帚稿略》卷七
至高至远莫如天,尝闻之言天者矣。计少以里,其直径凡三十八万七千里,内以四游之极为四表,则地在正中央,上下当无不通也。今姑以地之上计之,则亦一十九万三千五百里。有如鹏虽大而上止于九万里,则尚未及天下之半也,何敢望其知天之高远哉?第以是而示人,则鹏亦可以为高且远耳。盖人之大患在意其趋向类汩没于下,而不能超出于上。上则高远,其人寥寥也;下则卑近,滔滔皆是也。或如雀之啄粟于场,或如鹙之贪鱼于水,皆飞而下者,其卑近固不足算矣。其有飞而上者,亦仅如鸡之栖于树端、莺之迁于乔木而已。求其如隼之戾天,鹤之冲天,虽去天犹辽绝,而亦鲜矣。至以里计,则或一二里,或四五里而止。上焉虽如鹄之逸云际,不过上而一千里;又上焉者虽如凤之翔天衢,不过上而九千里。此鹏之所以高远下视,而众禽有所不能企及也。惟是上观诸天,则又未至天半,此所以犹未知天之高远欤。然此皆未离形器而论耳。形而上者谓之道,乃度数之所不能算,又岂可以形器限量论哉!神妙无方,变易无体。仰之弥高,高不可极;望之弥远,远不可穷。虽有形之天且犹有憾也,况于鹏者可以同日语乎?虽然,道固高远也,终不可几及而希至乎?苟有能直知反也而自求之,则极高而庸,知远之近。天命为吾性,知性则知天。天非彼苍之天,性吾有生之性,在尽吾心而已。故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性高心远虽如天,不出乎我也。吴氏子名九万,字幼远,欲得予说,故予以高远规模广其大志,以切近心性勉其实用。由下而升上,高远可望矣。请更以问之云卧令叔,以为何如,加讲切而究竟之,求所以致广大而尽精微,大人事也,勉之。
论本朝仁政及边事奏 南宋 · 吴昌裔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五
准御史台牒,轮当十二月一日视朝转对,有己见下项事,须至奏闻者。
一、臣比以一介孤愚,待罪分察,每于时政,空臆尽言,旁忤宰臣,几负大谴。尚赖圣恩天广,曲赐存全,叠拜命卿,又兼史事。自知无以称塞,属当转对,其敢隐情惜己而有愧于初心哉!臣闻天之所以职覆,君之所以司牧,不过曰仁而已。天之仁在于与民物以为生,君之仁在于承天心之所生。故好生恶杀,三代之所以得人心也;大兵大狱,汉唐之所以殄国脉也。洪惟本朝以仁立国,其得天下也,不妄杀一不辜;其谨刑狱也,不误入一有罪;其怀远人以恩,不加以侮慢不恭之诛;其体近臣以礼,不坐以暧昧不明之过。汉以王恢首边衅,兵连不解者踰三十年。而本朝谋臣,务存大体,不曰澶渊却敌之后十九年不言兵,则曰陛下即位之初二十年不可道用兵,不曰首兵必有冥谪,则曰用兵不是好事,盖恐干戈一启,有贻根本之忧。唐以林甫陷善良,罗织被罪者几数百家。而本朝议论,务从忠厚,不以女奴之伪书而诬正人,不以奏邸之傲歌而网名士,不以咏桧之诗而终弃奇才,不以兴甲之语而深罪旧弼,盖恐刑狱一兴,有以开荆棘之路。此皆列圣仁厚之德,大臣深远之虑,所以培护元气而祈天永命于无疆也。不幸其间小人相继用事,以深入之说而启兵端,以阴中之术而造党祸。然仁圣相传,神武不杀,未尝一堕其奸谋。故熙河之师,王韶实倡之,而当宁叹息,深咎廷臣之不言。泾原之筑,李宪实继之,而中使奏闻,乃痛边民之疲敝。鄯湟之复,朝廷初无坚决之谋,而童贯造衅,师败者数十万人。燕云之取,圣训尝有全师之戒,而蔡京首谋,兵溃者五十万众。是阶厉者之罪也,而何足以伤祖宗之仁!华亭之狱,安石之子雱为之,会上察其诬而事遂寝。同文之鞠,蔡确之子渭为之,会事无其證而计不行。元祐之籍,等定者三百九人,天示其威而碑仆不立矣。赵汾之案,根连者五十三家,天夺其魄而款具不书矣。是执谗者之过也,而何足以累祖宗之圣!上天有祚我宋之心,祖宗无咈人心之事,故虽王室屡经多难,而国势安若泰山,盖其所以贻谋者至深且长也。陛下蹈规祖武,祗事天明,小心抑畏,惟恐伤乎民生,盛德温恭,惟恐咈乎物论。咨儒臣以讲学,未尝不尽下之情;导谏臣以敢言,未敢有拒人之色。中更大化,庶事厉精,思欲取浊乱之政习而一新之,天下翕然,莫不有升平之望矣。独惟宰揆非人,不能仰承圣意。方其始也,轻躁寡谋而首兴京洛之师;及其久也,猜忌深中而阴造缙绅之谤。佳兵之祸,至于甲卒丧亡,膏血沾渍,有目者所得而见也,而中伤士夫之阱,则犹隐而不彰。征调之苦,至于室家离散,哭声流传,有耳者所得而闻也,而倾陷善类之罟,则几发而幸免。若非陛下翻然感悟,洞烛其非,则大兵之后,又将酝成衣冠之祸矣。夫有司失一死罪,责尚不轻,今以无罪而驱民于兵,凡不附己者谋中以危法,安知向夕雷雨之异,非其处心积虑之惨,有以上干至和乎!迩者德音一播,丁宁罪己,而三边莫不属心;廷制一扬,奋发拜罢,而多士为之吐气。所谓兵狱三事,皆自惠卿发之者,今已昭昭暴白于天下矣。然而仁足以回震霆之怒,而不能以革敌人之侮心,明足以开积潦之阴,而未能以释中外之疑虑,岂可不求其故乎?孟子曰「是乃仁术也」,「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不杀羔,小善尔,我真宗推之,至于家富人足,聿成景德和平之风。不践蚁,微事尔,我哲宗推之,至于役减刑清,坐辑元祐安静之福。今陛下有悔过之大德,有洗冤之盛心,盍不以其隐之于中者而推之庶政百度耶!由是而体行苇之厚,以笃兄弟之戚,按棠棣之燕,以怀死丧之威,则亲亲之仁也。由是而复胎养之令,以培元良之本,立内学之教,以选宗藩之英,则幼幼之仁也。召用众正,勿以好名之嫌而绝为善之路,则敬贤之仁也。优容言者,勿以约闹之说而杜敢谏之门,则好善之仁也。旧奸宿慝,芟夷蕴崇,勿使是殖是长,则恶恶之仁也。侨户流民,还定安集,毋使靡室靡家,则爱人之仁也。念一觉悟而天下无冤民,心一恻怛而万物皆生意,则陛下之仁实与天地同其大。彼以暴,吾以仁,彼以嗜杀,吾以好生,虽草地穷漠之夷,亦不能干中国正朔之所在矣。先儒程颐有曰:充拓得去,则天地变化,草木蕃;充拓不去,则天地闭,贤人隐。惟愿陛下善推而力行之,臣不胜拳拳。
一、臣闻听言之道固不可偏,亦不可杂。偏则所受狭隘,无以公天下之言;杂则所听混殽,无以一天下之善。不失之偏以来众正,不邻于杂以杜多门,而后兼听,尽天下之美矣。且当今急务,莫大于朝政、边事也。在廷则有大命之出纳,庶政之废兴,百吏之进退;在边则有几事之翕张,帅权之分合,敌情之去来。此皆国家之命脉、天下之机括所关系也。故昔之议朝政也,命令必出于人君,政本必归于中书,令有不当者必使给舍审覆,事有不便者必许台谏尽言,所以政令详审而朝廷尊,行之于天下者无一事之阙。议边防也,处分必出于庙堂,谋谟必参于都省。侍从之知兵事者,许以论思;廷绅之历边任者,责以条具。所以处置得宜而军情服,行之三边者无一筹之误。此古今之常理,亦祖宗之家法也。盖自人君喜独断之名,而耳目之司或偏于所寄;宰相操独运之说,而几事之密或徇于所私。于是始有以近习干公议,有以小臣与朝政,而事权杂出,徒为群下梯进之谋。有以私人通密报,有以游士与边机,而意见背憎,适为外臣交贿之地。纪纲之所以隳坏而不振,血脉之所以壅塞而不通,由此其积也。臣不敢远引先朝故事,姑以乾、淳之间闻见之所接者为陛下言之。孝宗皇帝睿断明谟,虽博采于众议,而虚心旷度,实公听于外庭。熊克以曾觌荐而权直,则宰相入奏言之;刘甄夫以王淇荐而得召,则政府授牍问之;葛掞以内臣荐而欲除要官,则宰执又留班奏之。是议政之地,未尝使小臣与闻也。有边事则令侍从两省至都堂会议,乏将才则令制领将佐赴枢密院审察,议恢复则令朝士之可与大计者令兼局官。几密之地,未尝许游士请谒也。孝宗二十八年之治,所以光明俊伟而不可及者,岂非朝廷边鄙之事,操执纲要,而微贱冗散之士不得以辄与其议哉!今陛下慨念时艰,复置元辅,人心固喜政本之有所归;大臣留意边事,博询廷绅,人言亦知国论之无所倚。然或者过虑,迩言之听不察,而小臣密启犹习于命相之前;远犹之告不闻,而游士私谒尚狃于前相之旧。则体统不明,事宜失当,其弊反有甚于前日之所为矣。臣愿陛下一以孝宗为法,政事归于三省,而勿以亲信近臣与差除,议论公于外朝,而勿以远游纤士与边议,则小不间大,私不胜公,朝政清明,边尘弭息,乾淳之治可坐而致矣。伏乞睿断留神,天下幸甚。
〔贴黄〕臣蜀人也,向在台时,屡言蜀事,谓赵彦呐年老智穷,所当储代,又于秋防一疏论蜀必危,而朝堂廷臣之言,曾不留意。今闻敌骑径破阆中,分为两队,一沿江至顺庆,一绝流指潼川。曹友闻以转战败于芭蕉谷,刘孝全以食尽溃于鸡翁隘。赵彦呐以羸卒退保剑门,今又之江油,杨恢以无兵禦阆寇,今已趋东关。辛𥺼以按部行,项容孙以新除去。潼、遂、顺庆皆无守臣。惊移之舟,邀截于敌,掩面赴江死者以数十万计。此得于著作郎李心传十月十七日成都书报如此。吁!蜀亡矣。或者但知以斩将之虚捷告于廊庙,而不以败亡之实證闻于朝廷。众议欲除一宜谕从夔门经理,今已旬月而未见施行,又闻有台臣有言欲斥逐小吏之壅蔽蜀事者,公论咸以为快,而亦未见检会行遣,岂朝廷之议殆类于弃蜀耶!夫蜀犹首也,荆犹咽喉也,江淮则犹股臂也。今病在头目,日滨危亡,而犹玩愒恬嬉,不知救疗,欲为保其四体之谋,抑难矣。臣愿陛下明谕大臣,亟图以救蜀之策,不胜乡国父老之望。
右臣前项所奏,一论本朝仁政,谨刑息兵,二论朝政边议,《贴黄》论蜀危急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南轩先生张宣公覆谥议 南宋 · 杨汝明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道命录》卷八
公以尧舜君民之心,振一世沈溺;以孔孟性理之学,起一世膏肓。君臣都俞,师友讲习,载在方策,莫不家藏其书,人慕其学。昧者识所趋向,识者得其指归。习与性成,天理昭晰,岂小补哉!汝明生晚居僻,每想其人,恨不得执鞭为御,听警诲以开茅塞。今清朝特采公论,以易公名,申贲后学。适兹承乏考绩,窃以为公之应谥,所不待议。将尽南山之竹,不足以发幽潜,尚何所措词?惟公之学,根原于《中庸》、《大学》之奥旨,参订于濂溪、二程之微言,渐渍于忠献之纯忠,发挥于五峰之师说。豁此心于天地,充其仁于万物,辨之明,毫釐必计;行之力,食息弗违。故其在讲筵,在宰属,犹是心也;在州郡,在藩镇,犹是心也。今观其所言,悉可槩见。知上有尅复神州之志,则以稽古亲贤为请;知庙堂有和戎之谋,则以悦人心、充士气为言。其补外临遣,则请先克己私,以明大义、正人心;其召还奏对,则请先务实,以修德立政,用贤养民;论史正志为发运使,则斥其病民之实;论张说佥书枢密,则惧其激武臣之怒。在静江则变漕司抑卖州盐之法,申诸州按习效用之令,息洞酋之哗,革纲马之弊。在江陵则严盗贼之禁,结诸将之欢,正淮民出塞之罪,行义勇量取之法。考致要归,无不自所学流出。《经》曰:「天不爱其道」。董仲舒曰:「道之大原出于天」。道固天之道,天不轻以授人。自周公、孔子以至孟子,厥后罕传。虽间有经生文士性理是谈,体用未明,或相矛盾。宋兴百年,濂溪二程发明于前,吕、谢、游、杨扶持于后,义理贯彻,夐出前儒。公与晦庵朱氏出而嗣之,相为师友,于是演迤溥博,丕阐于世。得其大者足以名当世,得其小者亦足善一身。考论渊源所自,公力居多。今晦庵朱氏已谥曰「文」,公没三十六年,始议其谥,时则后矣。谥之曰「宣」,尚与朱氏相参,用见羽翼孔门之意。《谥法》:「体和居中,善闻周达曰宣」。公之明理谨独,学精行成,是谓「体和居中」;公之德言俱立,君信民孚,是谓「善闻周达」。迹古以验今,博士议是,请从。谨议。
代文考功到黄池辞免上游相国劄子 南宋 · 阳枋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二、《字溪集》卷五、《永乐大典》卷八八四三
某去岁曾于邮置上状,尘紊莹聪,谅已呈彻钧览矣。某老无肖似,颛颛蝗粟,日惧满盈。夫何大钧洪播,不赐汰斥而翻录之。宰相之方,道固如是。自惟疏陋,岂称班联。隆命飞来,愧汗交作。盛心难于重违,已于十一月理舟出峡。三月望日,遂抵池镇。江行万里,背冬涉春,风涛霜雪,飘薄凌震,弱质不禁岻㟓,喘嗽萎薾,疾證转加,实难前进。欲乞钧慈禀白九重,放还田里,得寻医问药,不至填委狼狈,受赐深矣。情迫意诚,不觉烦啧,惶恐万倍,伏乞钧照。
浮梁县修学记 南宋 · 袁甫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四○、《蒙斋集》卷一四、乾隆《浮梁县志》卷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七五
令治百里,簿书期会之外,以兴修学校为急,难能矣,然修学而已尔。学修而士无以养,又辍馀财以助赡给,难能矣,然养士而已尔。衿佩来集,弦诵琅琅,又严程督以进材艺,难能矣,然课业而已尔。潘君材之宰浮梁也。三者皆优为之,一日,贻书于余,且言:「令邑以来,缩浮费,葺学宫,凡门廊斋舍,焕然更新,又创杰阁,崇奉奎章。学租所入有限,则捐帑廪济其乏。春秋补弟子员,月有试,旬有课,骎骎可观矣。请记之」。余去年春,观风至兹邑,尝集属僚暨诸生讲道矣,咸谓余迂。令今偕群士求记,是弗我迂也。令弗我迂固当,士弗我迂,其亦有感乎。桑麻菽粟,举世不以为迂,以其能生我也。人非道不生,而举世一闻谈道,则以迂目之。道固在桑麻菽粟外耶?目道以迂,则不迂非道也。甘不迂之利,犯非道之名,道实生我,而欲违道以谋生,吾甚悲世人之惑也。令不谓我迂,是不目道以迂也。令不目道以迂,环百里之士若民,皆不以道为迂。孝而亲,敬而长,行著习察,勿失秉彝,道化其将兴乎?余尝语兹邑之士曰:令之新政,是一初也。士今日听讲,是亦一初也。此初尝新,则日日如初,令勉之,士勉之,余亦因以自勉焉。
东莱书院竹轩记 南宋 · 袁甫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四○、《蒙斋集》卷一四
竹轩者,成公东莱先生会友之地也。先生爱竹,与心默契。劲直之节,清远之标,锵然鸣玉之声,苍然不老之色。光风皓月,入我怀抱,琅琅弦诵,上下酬答。时当大夏,铄石流金,一见此君,洒然物表。雪霜凌厉,万汇摧折,惟有此君,独立不惧。是皆足以发深省,助加鞭,丽泽书院之法家拂士也。先生生而爱此,殁独能忘情哉!物之废兴,时也;不随时废兴,道也。轩故待制陈公肖岩之庐,先生讲道于斯,后废弗葺。嘉定更化,门人创先生祠,取轩之旧扁,揭于东庑。绍定六年,今宗正少卿赵侯必愿为婺守,以在官之田二十五亩,易邻墙老子宫竹园,将复旧观而未果。嘉熙改元,吾友履善韩君祥,由武学谕来贰此邦,学徒俞篪持先生犹子巽伯叙竹轩本末,谓履善曰:「祠今锡额为书院,赵侯所易地,筑轩以嗣遗响,可乎」?履善是之。摄郡事肖望张君渭叟,与履善同寅相好也,捐楮五十万、米十斛,属理掾赵君师乘涖其役。既又虑费弗给,肖望辍俸馀二十万,履善十万佐之。未几落成。临以方沼,缭以周垣,虽近市而不嚣,似避世而非隐,岂先生之道然耶?道不与轩为废兴,轩有成坏,道固长存。履善贻书请某记其事,某曰:朝家命我假守至再矣,锐欲拜先生祠下,俱尼于病,愧我丽泽。虽然,愿一言为诸友告。某尝咏竹云:「竹虚中,虚乃实。得乎此,永勿失」。诸友相与切磋究之。二年仲秋,后学鄞川袁某记。
上元县厅壁记(宝祐三年十一月) 宋末元初 · 江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七三、《景定建康志》卷二七
秣陵治上元、江宁两县。明道先生尝主上元簿,摄行令事,均税听讼,挈其民于敬让,视事真令等,风行瞬息欠申间。播流至今,于是地灵光燄,旁左莫与京。吾里曹君之格随牒赋邑,适得此百里地,引领想像,如先生复出,率职迪谊,捐身相民。曩吏揽为市庾,欺赋租,类足为民病,锐意一切洞究根原,缓民急吏。经界法不行,诡蔽寄挟,酿诈万端,昧旦坐听事,揆赋舆所当输,簿正以差户税,一境颂平。两竞在庭,不下席亟决。亡何,险健退听,事寖省,狴圄屡空,则以馀暇定倾换蠹,若亭若堂,错络近远,门皇吏舍,悉趋坚良,合亡虑屋百楹。县无他羡,饬材度费皆己出。向以铜章刓为县阙典,前阅令长置莫问,岁亦云屡。亟上之府,从朝廷更铸,下之县。事复有小于印章者,君无不疏理安植之。念且终更践,遣信重趼来请记。盖环百里为县,聚民万室,欣戚恬愉我手繄,岂徒以执法制、商功利趣了朝暮哉!今之健有决者,徒曰县负我以力,胜民惟恐不至,顾有详考而深思,以今准昔,如君行县事以休吾民者,不自意乃获见只。君立扁识壁,跂而竦,俛而悟,想虽一草一木,直欲护惜如存。先生固谓县之政可达于天下,则揭之「政达」以名吾堂。先生固谓存心爱物,利未有不及人,则揭之「存爱」以名吾亭。先生之道之化,吾周夫子之道之化也,则又惟夫子「爱莲」有说,而揭之「同爱」以名吾傍池之漘之亭。正使扁折攘夷,道固在也。惕若有怀,因其尝仕此而表厉尊显之,抑以明尚贤治俗之本首云尔。此不足书,若何而书?宝祐乙卯日南至,朝议大夫、集英殿修撰、提举建宁府武夷山冲祐观江万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