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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重辟数多奏(熙宁二年) 北宋 · 吕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九、《宋名臣奏议》卷九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一一
臣闻先圣立法明刑者,非以为治,将以救衰乱之俗也。然世轻世重,因时之弊,齐其非齐,杀以止杀,故犯治则重,犯乱则轻,斯驭威辅正之大要也。降及三代,称治莫盛于汉唐。高帝约三章之始,人心忻慰,逮文景有刑措之风,比隆成康。贞观中断死刑二十九人,开元中五十八人,得为兴隆之盛矣。我朝兴运一百馀年,累圣继述,仁德纯被,四方无事,刑未至清。天圣中岁计重辟数千,而后有增无减。汉唐之天下,亦今之天下。汉唐之官政,亦今之官政。断狱繁简,何其辽哉?臣窃以古之新一号令,必示于人,俾其知禁。命一官守,必先风教。今之所理,与古相反。夫训道不明,则愚民陷焉。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欲迁善远罪,而道亡繇也。任刑之失,正在于此。加以赋歛日急,力役日烦,山泽之利,笼入殆尽。生齿之聚,游手过半。时丰储岁食者,百无一二。不幸水旱相继,流徙无定,其等死则何所不至?非不忌法,势使之然也。矧闾井之人,有不事事者,悉皆循习以为常。州县熟视,而不为除去,奸吏养之以济恶。一有败露,抵法者皆良民,平时诱胁之,致职捕寇者罪尔。朝廷推恩,与时涤荡,每岁曲赦,三年大霈。蒙活者虽众,自新者无几,重辟安得有少衰也?观今之用文,大率生刑入于重,死刑出于轻,犯笞杖者在民则或黥或配,在官则冲替停任,皆出特旨,犯绞斩则遂成疑狱,奏谳既上,则例皆曲贷。舞文者附会其事,出入死生,在于掌握,使幽冤无以诉,刑之不清,殆为此也。廷尉,天下取平之地,今又欲以谋杀通守,惠奸长恶,莫斯之甚。王符曰:「贼良民者,莫大乎数赦」。孔明相蜀不赦而国治。王通谓无赦之国,其刑必平。数子者皆知识几深,通乎世务。岂无好生恶杀之意,盖知辅政之道,本于无刑矣。独唐太宗用是而治,尝诏侍臣曰:「我有天下以来,绝不放赦,令四海安静,非常之恩也」。贞观之刑,不得不简,此其明效矣。臣伏望陛下至明烛理,盛德图新,揔览权纲,钦恤刑典。法网宜疏略,使之易避;禁防宜高峻,使之不越。风俗大化,属于循吏。号令谨于反覆,律文戒于摇动。凡有赦恩,无失有罪。唯有诖误,与之原免。仁慈如是而推广,则天下之讼必清,重辟之奏必简。太平之治,不难成矣。狂愚所虑,仰副明诏,唯圣智详择,海隅幸甚。
太后阁六首 其一 北宋 · 韩维
五言绝句 押支韵
正阃成王化,开宫奉母仪。
身当四海养,寿祝万年期。
论陈执中谥荣灵书 北宋 · 韩维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南阳集》卷二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九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八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尊卑、亲疏、贤不肖之辨,所以立人伦也。礼者,所以维持人伦,使不斁败之具也。朝廷之位,庙寝之制,车服之数,金石俎豆之容,皆其章也。章不明则尊卑、亲疏、贤不肖之分乱而人伦斁矣,故有天下者不可不先礼也。窃见国家受命百年,而郊庙之位尚有未正,朝廷之仪尚有未尊,祭祀婚葬车服之等尚多不备,所以然者,患在弃礼而任人情也。夫礼所以撙节人情,使一于正。今任人情而废礼,是以民俗无羞恶之风,士大夫寡廉让之节。制度虽烦,而下不率;法禁滋密,而奸不胜。盖有当先而后,宜举而废者矣。伏惟皇宋至陛下,比之于周,成、康之时也。方当修起废坠,兴造礼乐,以成一家之制,而典章之失甫有大者,此臣所以不得默也。臣闻温成之丧,陛下疑所以处中,夜令就陈执中第问之,明日遂发丧皇仪。由发丧而下,礼之大不可者有四:夫皇仪者,先帝先后之所尝治丧也。虽宫禁给使之人,知其不当处而处之矣,大不可一也。皇后者,上配宸极,乃天下之母也。位号至重,岂容僭渎?中宫在上,而发册殿廷,且以后礼送之,大不可二也。乐禁之内,大祠用乐者备而不作。不祠者,非天地日月则宗庙社稷也,而杀厌其礼,大不可三也。殿而不庙,不备四时之享者,奉孝惠皇后之礼也。孝惠皇后者非他,太祖之正配也,犹以为未足而立庙。用乐遂与祖宗等,大不可四也。别庙四后、章惠皇太后不立忌日久矣,缘此而立之,事已施行,赖陛下圣明,采谏者之言,复止。不然,此又大不可一也。臣伏思温成皇后虽册位号,其实陛下之后宫也。今以尊奉后宫,而渎臣主之分,杀天地之祀,僭祖宗之礼,窃料此非陛下本意。何以言之?臣伏见陛下谦俭寅畏,谨于事神,笃于奉先,于祠享常礼之外,过自抑损,以极孝恭,不宜有此,盖当时臣下莫为陛下正言者。陈执中位居师长,无一言之补,夫当国谋事,而至于渎臣主之分,僭祖宗之礼,可谓乖剌矣。生既窃陛下之爵位以厌其欲,若死又得美谥以成其志,是执中终始获幸,而独留非礼之名,使后世有以议陛下也。臣不胜愤懑,谨因其家请谥,责其大节之失,以「荣灵」加之,盖言其宠禄则厚,而令名不立也。其义欲使天下知为臣当尽忠,事君当以礼,又使阿谀窃位之臣知生虽茍一时之荣,而死不免万世之戮。不然,议虚名将朽之骨,臣何独为此区区也?且谥者,周公所作,万世之公法也。臣之所言,天下之公议也。陛下宠待大臣,亦已至矣,而使有司得以万世之公法,天下之公议贬之,亦天下之至公也。伏惟陛下幸听臣言,以成天下至公之法,岂不大哉!臣备位礼官,凡仪典之违阙,得以讨论,又大臣之薨卒者,得秉笔为议,以善恶谥之,皆臣之职也。义有所在,不忍缄默。
周公成文成之德赋(公旦成此文武之德。)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七、《古灵先生文集》卷二
天开周道,臣有姬公,灭管蔡流言之乱,成文武盛德之风。摄政宣谋,纂徽柔之懿铄;勤王致理,集保定之元功。足以劭重光于有后,扬休命于无穷者也。当其待旦输忠,摄仪建极,谓文考之兴也,方启于周祚;武王之立也,肇平于商国。念遗业之至重,非冲人之可测。我乃兼彼三王之事,成此二后之德。践阼而治,绰兴纯被之谟;陪扆以朝,庶广丕承之则。才美中著,勋劳外施。能勤教之行也,遂竭节以成之。业业为师,缵居岐之茂烈;拳拳作相,隆在镐之丕基。盖夫国得士而乃昌,后非贤而罔理。惟文也,顺帝则而抚方夏;是武也,遏乱略而为天子。懿王业以昭若,赖我公而成此。股肱周室,启明明在上之猷;左右成王,绍谔谔以昌之美。用能蕃卫中国,疑丞大君,恢好仁之景范,集偃武之清芬。将以垂绵绵之瓞,昭郁郁之文。白屋礼贤,缉多士济宁之化;东山祗役,固一戎大定之勋。茍非绩著勤劳,心专夹辅,上以追奉乎西伯,下以钦承于姬武,成休德于二代,固重基于下土,则何以父作子述,七百年永著徽猷;发粟散财,三十世茂隆丕矩?盖以忧劳干国,忠利推诚,远启中兴之道,光扬未坠之名。皋陶为舜帝之谟,功宜一贯;管仲霸齐桓之业,道匪相成。此则昭致纯熙,绰平暴乱,本枝百世兮宝系丕固,子孙千亿兮英猷克焕。噫,奚知圣德之成焉,由兹公旦。
损先难而后易赋(《损》德之修,先难后易。)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七、《古灵先生文集》卷二、《历代赋汇》卷六七
《损》有至理,圣能极观。谓修身而谨行,必后易以先难。始克己以图仁,敢忘劼毖;终置躬而无患,以讫多盘。圣人赞《易》于神,周身以智,因忧患而发乎虑,著《损》、《益》必明其义。故乃取山泽之二体,寓人时之深旨。谓进德修业,当克己以艰难;则心逸日休,斯措身于乐易。诚以惴惴夕惕,乾乾日修,内惩忿以窒欲,外损刚而益柔。义既无侮,福斯来求。当兹远害之初,已事遄往;及尔有孚之吉,俾躬处休。且夫难莫难于初,慎莫慎乎损。况经纶乎德业,修思乎诚悃,无忘克责之意,斯乃安乐之本。虽二簋之可用享,志乃先劳;洎十朋之弗克违,事非往蹇。兹所谓艰乃无咎,损之有时。事君庇民,吾不以为德;屈身降志,吾不以为卑。虽一时之劳止,终百禄以康之。所以菲食卑宫,夏禹享圣功之茂;跋胡疐尾,周公成王业之基。盖先圣居忧虞之时,明止说之则,物视其化,民怀其德。必先损益以修己,然后安乐而享国。亦犹《否》既倾而后喜,乃励危心;《谦》以劳而有终,亦为矜式。若然,则图其终者在慎其始,逸于后者必劳于先。茍不刻意以虑患,谨身而图全,又安得永有终誉,祐之自天?昔也利艰,虽甚涉川之患;俄而引逸,斯为致福之筌。况一卦之始终,六时之先后,著圣王克损之德,戒君子操修之厚。故曰终于逸乐者,始于忧勤。吉又何咎?
赴召修注上殿劄子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为人君者在知至道,其次务得贤,其次务修法度。知斯三者,则知所以治天下矣。至道之要,求之不远,在乎养心治性,择乎中庸而已。天之所命之谓性,性之未变之谓中,中者天下之大本也。而有五善,其端也,若甚微而不可明,及其至也,塞乎天地矣。感物而动之谓情,情者天下之大欲也,而有邪有正。率善而行之谓正,率不善而行之谓邪。故正者天之道也,邪者人之伪也。苟得其正,则彼之所谓情者,喜也,怒也,哀也,乐也,无所处而不为中矣。即《易》之《乾》曰:「利贞者,性情是也」。苟失之邪,则吾之所谓善者,仁也,义也,礼也,智也,信也,无所往而不为伪矣。即孟轲所谓「物交物,则引之而已」是也。尧舜得之天,故曰「性之也」;禹汤治之人,故曰「身之也」,正矣;五霸失之伪,故曰「假之也」,邪矣。是王霸之辨,而君子之所以慎择者也。其始也,在于博学以尽其心,尽心以明其善,明善以持其志,持志以养其气,养气以充其体。诚至于高明博厚而不息也,然后能定;明至于广大精微而不惑也,然后能应。能定能应,则七情者不能伪,而五事者无所不至矣。喜非吾喜也,而未尝不喜;怒非吾怒也,而未尝不怒;哀乐非吾哀乐也,而未尝无哀乐。莫不与天下公共之也。其为貌也,必正礼而无所不庄;其为言也,必正辞而无所不治;其为视也,必正色而无所不辨;其为听也,必正音而无所不谋;其为思也,必正道而无所不达。故其应务也,举天下之变,不得以困其心;其任人也,举天下之才,不得以罔吾道;其治民也,举天下之政,不得以盭吾仁;其行法也,举天下之情,不得以易吾义。迩之则虚一而静,远之则通乎伦类而知,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斯道也,百王之所相传而不易者也。君得之传之臣,臣得之致之君。大者以为圣,小者以为贤。或并世而其身传,或异世而其言示。尧之于舜、禹、皋陶,则以身传之也,彼则见而知之;于汤、文王,则以言示之也,彼则闻而知之。文王之于武王、周公、太公,则以身传之也,彼则见而知之;于孔子、孟轲,则以言而示之也,彼则闻而知之。伊尹之于太甲也,甘盘之于高宗也,周公之于成王也,尝致之矣,而天下平。孔子、孟轲不得其君而致之也,而天下乱。行乎百世之上,言乎百世之下,而若合符节。其用舍则殊,其所以传之者一也。为人君者,有其道,则聪明不足以自任也,可以取而取之;有其位,则权势不足以自私也,可以与而与之。故其心公焉。居天下之广居,揽天下之多务,而不敢独为之也,必求天下之贤者而任之,相与共济焉。尧非不圣也,方其洪水之时,中国犹未乂,尧思天下之贤者宜莫如舜,举而敷治焉。舜思天下之贤者宜莫如禹,又以命禹洎诸臣,水土既平,益火山泽,禽兽之害人者去之。稷教耕稼,民得安居而食。又惧夫无教而乱也,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而皋陶以刑辅之,而天下以宁。故孔子曰:「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孟轲曰:「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知其所以为大也,得其小者以失其大者,乌足以为尧舜哉!隋文帝每一临朝,或至日昃,宿卫之士传餐而食;唐文宗议政延英,每对宰臣,率漏下十数刻。此二主者,非不用心勤劳,然终无益于治者,由亲细务而闇大体,不知其术然也。皋陶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隳哉」。此可知矣。夫法度者,人情之防范也。为国而不修先王之法度,是犹输之不以规矩正方圆,旷之不以六律治五音也。古者,先王建国,一事一政,无非法者,将以定民之志,而立民之极。虽其迹之不必同,然其制作之意,不可一日而忘也。故其车服宫室皆有度数,人徒械用皆有等宜,贡赋必有节,师田学射皆有法,冠昏丧祭皆有礼。奸声奸色者举废,乱名乱政者举杀,器服不中度者举毁,禽兽不中杀者举禁。是以国家优裕,风俗淳一,而物无疵疠矣。周衰,礼乐坏,王道陵夷,上无圣贤之君,下无法度之臣,天下荡然无纲纪制度。汉兴,有仲舒者,可谓法度之臣矣,而无可致之君。唐太宗有为之主也,而房、杜之徒,不足以言礼乐,此其所以不王也。伏惟陛下享国以来,孜孜庶政,二帝三王之事,必欲举而行之。臣居斯时,不以尧舜之道陈于陛下之前,则不恭之罪莫大焉。昔者孟轲见滕文公,言必称尧舜。文公,中才之主也,轲犹以此待之。况陛下天资圣德、聪明智勇之若此,臣敢隐默而不言哉?方今天下之患者,皆谓黎民未乂,戎狄未恭,政令未明,财用不足。以臣思之,不足为患。所以过虑者,在陛下中庸之未择,性理之未充,贤才之未多,法度之未立也。伏望陛下略机务之繁,进诚明之学,稽经信道,颐养神明,慎选缙绅有道之臣,旁求岩穴笃行之士,日与讲求性命之理、道德之源,养而充之,以至神固,斯可以不言而化矣。然后建学校,隆师儒,首自京师,达于州邑。群百辟之才以长育之,隆三物之教以统一之,则贤人众多,足以任使矣。求一德以居论道之司,择庶尹以付任官之责,间用儒臣以分按察之权,均布循吏以膺守宰之寄,自然百司群吏莫不任职,政令自均而黎元安矣。诏奉常,以礼学之士修五礼于朝;委大农,以制置之司节百用于国,则浮费自省,而财用有馀矣。陛下身先恭俭,以训于上;小大之臣,畏法遵绳,以守于下,民以是化,政以是淳,国富兵强,可以制挺以挞戎狄之兵矣。凡有司之事,一切付之,陛下但优游岩廊,以神道设教,此尧舜之举也。《易》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惟陛下不以臣言为迂阔,少赐留意,则天下幸甚。取进止(《古灵先生文集》卷一五。又见《国朝诸臣奏议》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五。)。
彼:原无,据库本补。
论除韩绛参知政事乞罢制置司状(熙宁三年四月)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古灵先生文集》卷一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一○、《国朝诸臣奏议》卷四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三六、《宋史纪事本末》卷三七、《续资治通鉴》卷六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窃闻已有制命除枢密副使韩绛为参知政事。绛以才望序迁,固未为过,然朝廷所以用绛之意,似乎不厚矣。陛下始用王安石参预大政,首为兴利之谋,先与知枢密院事陈升之同领制置三司条例司;未几,升之用是迁为丞相,而绛又领之,曾不数月,今又以绛参预政事。则是中书选任大臣,皆以利进,自古至治之朝,未有斯事也。《书》曰:「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官不必备,惟其人」。此辅相之任也。太戊之兴也,则有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高宗之兴也,则有甘盘、傅说,而商礼配天。成王之立也,则周公为师,召公为保,兴作礼乐,遂致太平之功,不闻以利责之也。唐宪宗刚明果断,能立事功,以藩镇渐平,肆意侈欲。程异、皇甫镈探知上旨,以诛剥财利悦之。故宪宗独排物议,而以异、镈为相。裴度素所亲信,虽极言论列,终亦不悟。季年昏惑,曾庸主之不若。信乎,利之蔽人也如此!君人者之所任与其所好,足以为戒矣。今陛下执政之臣,凡以利进者三人矣,虽圣德高明,不足以致惑,亦不可以不慎也。臣欲乞罢绛参知政事,今后中书选任大臣,必求道德经术之贤以处之,而不得以利进。如陛下不欲追寝已行之命,即乞将制置条例司与青苗补助之法只归三司,及责之守令相度施行,庶不害于王政,而足以全大臣之节矣。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王安石劄子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一、《古灵先生文集》卷一八、《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窃以天下之道常存乎公议,公议废,斯道或几乎熄矣。夫人皆有是非可否之心,盖出于理义之性,虽圣人无以异也。方其是非可否之时,茍其心不至乎有所好恶,则其言未始不公,虽匹夫匹妇之愚,犹有可取,而况士君子者乎。彼君民者,凡施一政,立一事,方且自谓吾思虑之甚精,议论之甚熟,闻其言而莫之省也,且以为流俗之论,亦不思之甚矣。故天下之公议,常起于好恶未发之前,而失于是非相胜之后。君人者,不可不察乎此也。己以为是而天下以为非,己以为非而天下以为是焉,未可也,必待天下之人皆以为非,然后舍焉,是众人舍之也。故其取于人也,无贵贱戚疏贤愚,惟恐其谋之者不多,论之者不博。道之所存,议之所从也。古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厉王暴虐,使人监谤,召公用是谏之而不听,遂至流亡之患。宣王既立,用周、召以为辅相,修文、武、成、康之遗风,而雅道复行。故其政善者,诗人美之,若《云汉》、《崧高》之类是也。其不善者,诗人亦或箴焉,《庭燎》是也。或规焉,《沔水》是也。或诲焉,《鹤鸣》是也。或刺焉,《祈父》、《白驹》之类是也。故天下诸侯复宗周而王室中兴焉。夫言之于人君,其取舍兴亡如此之明效也。伏自陛下享国以来,咨嗟求治,惟恐一言之不获,一事之未闻,亲降诏书,询求阙政,每遇便殿,延访群臣之言,至于日昃,仍命百寮转对,得以封事上闻,求之前王,未有陛下兼收广听如此之勤也。然而兴事改作,惟圣其难。王安石者,道德之臣,经艺明诚,足以开导人主,不当责以有司财利之事。近置条例一司,失于过听。事不由于宰府,谋不及于士民,耆艾不与闻,台谏不得议,所建议者,惟门生属吏而已。天下虽有是非之论,一切不听,事行之日,中外莫不悱然非之,谓不可行。此由责任太专,而不取人言之过也。《易》之《蛊》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天行也者」。言有事而待能之时,人君欲创制申令,必先慎虑于始,又当图成其终,犹天道之行四时以成变化,奈何独以一二臣之臆见而议天下之法哉?陛下虽欲从之,其如天下何?昔者子产相郑,郑人有游乡校以论执政者。然明请毁乡校,子产止之,曰:「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孔子闻之曰:「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韩愈为之颂曰:「诚率是道,相天下君。旁通交畅,施及无垠」。盖惜其不遇也,又曰:「四海所以不治,有君无臣。谁其嗣之,我思古人」。盖伤今不复有斯人也。伏望陛下复雅道以行宣王之政,责近臣以子产之用心,无任一人之私言,无废天下之公论,举一事必稽于众,施一政必顺于民,罢去诛求之法以安人心,牵复放斥之臣以开言路,使百工群吏咸得以职事持议箴补王阙,则可以无偏系过举之患矣。《易》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言所同者远,无所系吝,则道光亨,可济大事矣。伏惟陛下留神听纳,则天下之福也。取进止。
知谤文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三、《古灵先生文集》卷二○
人有告予曰:「子教孺子之学,而为利诸否乎」?予应之曰:「甚矣,子之鄙予也!使予训人以利,夫子孰以为义哉」?或曰:「人有以是谤子于大人者,子盍辩」?曰:「是不知予者而为之也,焉用辩?《语》曰:『人不知而不愠』。孔子仕于鲁,祭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孟子馆于上宫,馆人失屦,而谓从者之廋。夫圣贤之为,众人之所不知,乌足怪哉!予固不敢窃比于是,抑有所不知者。凡士之行己自信,不顾世之毁誉,而能免夫小人之口几希。日月之交而薄蚀生,君子小人之交而诽谤兴,理势之常然,虽圣人不能无是患,顾自为何如尔,焉用辩」?或曰:「古之《鸱鸮》、《巷伯》,曷为辩且愠乎」?曰:「彼不获已也。二叔之乱,将危王室,周公不陈戒成王业之艰难,以告于王,则周道堕矣。谗人之言行于乱世,寺人孟子不声其恶而诛之,则祸及善人矣。予何忧哉」?或曰:「然则宁无慊乎?人谓子教孺子而利之,子盍屏诸」?曰:「不然,是又惑矣。予方推古人之心,至诚不倦,将以进夫学者。今闻小人之言,中道而遂画,是使予终身不得与人为善也,可乎?若人有谓周公吐握,身下白屋之士,其亦利为之也,周公闻其如是,将为之畏避而不敢下士乎?有谓孔子之徒三千,门弟子七十有馀人,其亦利为之也,孔子闻而畏避而不受门弟子乎?殆不然也。予闻之:『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未闻为善而畏小人也。虽然,岂尽无所畏哉?抑亦有所未至而翘之耳。故予之所畏于彼,祗其所以自畏也。人有谤予以不仁者,予闻而思之,曰:我诚不仁矣。古之人有孔子者,其为仁也如是,我无能焉。鸡鸣而起,孳孳焉尽其所为孔子之道而后止焉。人有谤予以不义者,予闻而思之。曰:我诚不义矣。古之人有孟轲者,其好义也如是,我无能焉,鸡鸣而起,孳孳焉尽其所为孟轲之道而后止焉。若是,则予之所畏也。夫能以仁义不如孔子、孟轲责其身,而自视不惑者,虽举天下之人非谤之,又何患焉?吾故曰:虽圣人不能无是患,顾自为何如耳」。韩愈既作《原毁》,以明乎怠与忌者之患,予又作《知谤》,为之自治云。
易讲义二 其二 师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三
䷆师/(《坎》下《坤》上。)师,众也。凡人之众多,莫若行师用众,最为多也。《周官》司徒职六乡,有六师,一师计一万二千五百人。故此一卦,专明师旅之事。然下文又云「君子以容民畜众」,又取民众之义,不言师旅,何也?盖圣人推明卦体,不专取一义,或别有义可取,亦兼取之。如《屯》卦取屯难之义,又以屯训为盈。他皆仿此也。然《师》卦所以次《讼》者,盖民之初生,则有饮食之欲,有欲则有争,有争则有讼,讼之不已,则师众起。故《序卦》云「饮食必有讼,讼必有众起,故受之以《师》」是也。然则地水二体,所以为《师》何也?盖卦五阴而一阳,五阴众多,即为师旅,九二一阳,即为将臣专主之。六五虽居尊位,然体柔顺,亦当专委于二。夫师旅之众,必主于一将,主于一将,则号令节制有所专授,事无间而功可必成矣。若主将二三,则功不专一,士无适从也。如国朝之制,边帅将兵,必使中贵人监之,故虽有神明之将,动有所牵,不得专制,所以多无成功。往岁西师屡衄,由此患也。夫军中之法,虽君命有所不受,其可有所牵制乎?
《繇辞》曰:师贞,丈人吉,无咎。
「师贞」者,凡行师用兵,必须以正。用仁义之师,即为正也。汤伐桀,武王伐纣,义也。拯民于涂炭,以安天下,仁也。若私邪奇谲,则不可也。如汤武之征伐,顺天应人,拯生民于涂炭之中,非以自私,为一身之利,此是师之正也。若心有所利,取其人民,夺其土地,是不以正也。齐人伐燕,取之。孟子曰:「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此是正也。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此是不正也。如齐桓公伐楚,责其包茅不入,王祭不供,昭王南征不还。责之之义正矣,其心实不然,假其义以伐之,非为王室,此是不正也。「丈人吉,无咎」者,王辅嗣云:「丈人,严庄之称,丈亦长者之称。凡行师用兵,统御大众,必有严庄刚中之德、可以长于众人者为师之主,如此则吉矣。辅嗣云「吉乃无咎」非也。夫兵者凶器,战者危事,兴大众以毒役天下,不能无咎悔,然九二有刚果中正之德,又上应于君,又行危险之事往而能顺,以斯补过,吉而无咎矣。
《彖》曰:师,众也。贞,正也。能以众正,可以王矣。
以,犹用也。能用师以正,则可以王天下,汤武是也。汤征葛伯,孟子曰:「为其杀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故始征自葛,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此汤之所以王也。武王伐纣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又孟子曰:「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此武王所以王也。此是能用师以正,可以王天下者也。又,王,往也。用仁义之兵,吊其民,伐其有罪,天下之民皆襁负其子而归往之矣。
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
若九二,虽有刚中之德,可以将大众,上若不顺应之,不宠锡之,亦莫能大举征伐。「行险而顺」者,下卦属《坎》,险也;上卦属《坤》,顺也。行危险之事,而众皆顺之,方可以用众。以有此二德,乃可以毒使天下,以往征伐,而民顺从,又有何咎也?
《象》曰:地中有水,《师》。君子以容民畜众。
夫地道广大深厚,可以包容畜养。水之为物,流湿就下,比而为百川四渎,最为众多,今在地中,悉皆含容畜养。故君子法此二体,容畜民众,如地中之容水也。夫将帅之御大众,亦当包容畜养,方能役使以成武功也。
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象》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
初,阳位也。以阴居之,非正也。故言失律之凶以戒之。否,训不也。言不以律也。臧,善也。在《师》之始,是方将出师之初时,必须审慎,预先戒誓,简阅其众,三令五申,令有法律齐一,然后举无所失矣。如《周礼·夏官·司马》之法,中春教振旅,辨鼓铎镯铙,夏教茇舍,选车徒,读书契,辨号名;秋教治兵,辨旗物;冬大阅。四时皆教以坐作进退疾徐疏数之节,皆是师之法律大略也。况兵,凶器;战,危事。持千万夫之性命,以临阵敌,得利则生,若不戒敕训练而轻出,不幸而败乱,使千万无辜之人肝脑涂地,岂细事哉?孔子所慎战,重人命也。故圣人特于初爻以戒之,言师出之初,当齐之以法律。「否臧,里」者,谓若不以律,虽幸而善胜,终竟必致凶咎。夫出师不以律,虽以奇胜,在王师之法,亦所不取。如《孟子》所载王良为嬖奚御,王良辞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我不贯与小人乘」。不以法度,虽幸而获禽,王良所不取,况用师乎?王辅嗣云:「否、臧,皆凶」。非也。
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
在下体之中,故云「在《师》中」。在师而有刚明中正之德,师众所归,又上应柔顺之君,此其吉也。以阳居阴,虽失其位,本宜有咎,然御众以中,不失其正,可以补过无咎也。「王三锡命」者,六五之君,体于柔顺,自不能以刚武行师用兵,以征不庭,须下委将之有严庄刚中之德者,再三锡命,以褒宠委任之。承天子再三之宠命,吉莫大焉,故曰「王三锡命」,「承天宠也」。以古人言之,如武王之任太公,成王之属周公,宣王之命召虎也。《大明》诗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江汉》诗曰:「王命召虎,式辟四方」。「釐尔圭瓒,秬鬯一卤。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此犹锡命之类也。
《象》曰:在《师》中,吉,承天宠也。王三锡命,怀万邦也。
王所以委寄、再三宠锡者,以其能以王师吊民伐罪、怀来万邦也。
六三:师或舆尸,凶。《象》曰:师或舆尸,大无功也。
以阴居阳,乘刚不正,犹柔邪小人,而欲任刚武之事,不可委用也。如用之,或至丧师覆众,有舆尸之凶。或云:师,众也。尸,主也。众主之义,恐非(阙)。
论修德为治之要十事奏 其十 无逸 北宋 · 吕公著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宋名臣奏议》卷三、《皇朝文鉴》卷五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七、《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九、《东都事略》卷八八《吕公著传》、《宋史》卷三三六《吕公著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九○
昔周公作《无逸》之篇,以戒成王,其略曰:昔商王中宗,治民祗惧,飨国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不敢荒宁,飨国五十有九年。厥后立王,生则逸,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呜呼,非爱君忧国之深,其言何以至此!又曰:「继自今嗣王,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无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盖人君初务纵逸,小人必怨而大臣必谏,至于淫刑乱罚,以杜言者之口。然后流连忘反,不闻其过,而终至于灭亡。故曰《无逸》之书,后王之元龟也。唐明皇初即位,宋璟为相,手写《无逸》图设于帝座。明皇勤于政事,遂致开元之治。其后宋璟死,所献图亦弊而彻去,明皇遂怠于政,亲见天宝之乱。由是观之:「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人君诚能慎终如始,不敢逸豫,则德有尧舜之名,体有乔松之寿,岂不美哉!
右臣闻孟子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今朝廷始初清明,臣虽术学浅陋,惟是前代圣帝明王所以致治之迹,可以为法;与夫暴君暗主所以兆乱之道,可以为戒者,乃敢告于左右。古人有言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夙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是亦舜而已矣」。陛下加意无忽,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赐龙图阁直学士知审刑院卢士宗断绝奖谕诏 其四 北宋 · 王圭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二三、《华阳集》卷二○
又敕:朕患天下吏用法之不平,又因缘生奸,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未尝不恻然于中。故以廷尉所上狱,更命近臣其审克之。视一岁所决,而亡留系之苛,虽未能造成康之隆,然亦适于用刑之中。辅民起治,顾不汝嘉乎?仍依奏宣付史馆。
断范亦颜论追尊濮安懿王是非议 北宋 · 王圭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五二、《华阳集》卷四五
臣伏奉圣旨,看详范亦颜文字,断其是非以闻者。臣谨上议曰:窃以两统而二父,不可以正天地之大伦也。先皇帝终丧三年,始诏群臣博求追尊濮安懿王故事,而群臣据《仪礼·丧服》。先皇帝虽怀本生之爱,而迫天下大义,卒用群臣议,建园庙于永安,令王之子岁时主其祭祀而不易其始封之国,此岂不安于礼乎?今亦颜言:「陛下擢前论事者吕诲等,是暴先帝之过举,而自取美名,其于子道岂小缺哉」?臣观先帝初未尝有追尊濮王名号之意,方仁宗丧未除,宰相已有请于朝,其后诲等争言不可,用定陶共皇故事而绌之。天下皆罪在宰相,而知非先帝初意也。夫先帝所未尝用,今知其材而用之;先帝尝所用,后或得罪而去之,是皆以为不孝乎?此亦颜之奸言,欲以摇惑陛下之听也。亦颜又言:「舜、禹皆受禅,舜不郊其父而禹郊之;汤、武皆受命,汤不追王三世而武王追王之。伊尹、周公皆摄政,太甲不以天子礼乐赐伊尹,而成王于周公赐之」。臣以谓舜、禹之受禅,汤、武之受命,伊尹、周公之摄政,岂有继承统序之事如先帝之时?此非所引也。亦颜又言:「言者只知汉而不知三代,只知师丹而不知《中庸」》。臣以谓言者之据援《仪礼》,三代之礼也。《中庸》曰非天子不得议礼,是天子可得而议也。然《仪礼》之变,须反经而合诸道。两统而二父,则不可以议也。此非所引也。亦颜之所引,固不足以论其是非也。伏惟皇帝陛下天纵聪明,博通古今,知仁宗所以托先帝之重,推而上则祖宗之大统,名不可以贰也,推而下则子子孙孙万世相承,德不可以忘也。亦颜之言,虽知不足以惑圣聪,然中外已皆闻之,诚恐茍有附其说者,则天下议论又将沸腾而不可止。其言先帝被辱无穷,陛下之缺子道,皆大不道,愿正其罪而诛之。臣谨议。
狄武襄公神道碑铭 北宋 · 王圭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五四、《华阳集》卷四七、《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二五、《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三四一、《山右石刻丛编》卷一三、乾隆《汾州府志》卷二八、《汾阳县金石类编》卷二、道光《汾阳县志》卷一二
至和三年八月,上以枢密使、护国军节度使、检校太尉、河中尹天水狄公,拜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判陈州。明年三月,感疾于州。未几,以薨闻。天子衋然,辍视朝二日,发哀苑中,赠中书令。太常诔行,谥曰「武襄」。既葬于汾之西河,有诏史臣,以刻其墓隧之碑。臣谨案,狄始周成王封少子于狄城,因以为氏。其后代居天水,至梁文惠公,乃大显于有唐,其子孙或徙汾晋间。公实西河人。赠太傅曰应之,于公为曾王父。是生真,赠太师。太师生普,赠中书令。其配曰兖国太夫人侯氏。公其次子也,讳青,字汉臣。生而风骨奇伟,善骑射,少好将帅之节,里闾侠少多从之。初游京师,遂补拱圣籍中。宝元之初,元昊叛河西,兵出数无功。公自散直为延州指使,延帅知公敢行,故常使当贼锋。凡数岁,出大里、清化、榆林、归娘岭、东女之崖、木匮山、浑州川、白草、南安、安远等战,大小二十有五,中流矢者八,斩首捕敌万有馀,获马、牛、羊、橐驼、铠仗、符印、车、锱重、器物以数万计。尝破贼金汤城,至于乾谷、三堆、杏林原,遂略宥州,屠帕克、密翠、章密、诺尔、将罗等族,燔其积聚数万,庐舍数千,收其帐二千三百,生口五千七百。又城桥子谷,筑招安、丰林、新寨、大郎等堡,皆扼贼要害,使不能窥边。以功亟迁至秦州刺史、泾原路兵马都部署、经略招讨副使。上欲召见公,会寇薄平凉,因命图形以进,繇是天下知公名。公提泾原之师,威震羌夷。既而曩霄复称臣,西陲少事矣,乃以公为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徙镇定路兵马部署,迁侍卫亲军步军、马军、殿前都虞候,历惠州团练使、眉州防禦使、保大军节度观察留后,迁步军马军副都指挥使,遂领彰化军节度使、知延州。一日,天子顾将帅之臣无踰公者,乃召为枢密副使,加检校司空。皇祐四年,广源州蛮酋侬智高僭窃服号,以盛夏举兵,陷邕州。济舟而东,又陷沿江九郡。进围广州,力屈不能下,还据于邕。所过吏民多被害,江湖之南,人心为之萧然。公于是抗章请行。又因侍上间,自言:「臣结发起行伍,顾无以报国。今远夷跳梁,不足为陛下忧,愿将锐兵数千,当羁叛蛮之颈致之阙下」。上壮其言,遂改宣徽南院使、宣抚荆湖南北路、经置广南盗贼事、加检校司徒。上亲饯于垂拱,所以临遣之意甚厚。先是蒋偕、张忠等继以轻敌失军,士卒莫有战斗志。明年正月,自桂林次宾州,会广西钤辖陈曙以步卒八千溃于昆崙关,公即按曙以不应令,并殿直袁用等三十一人,咸以军法诛之,众莫不惴恐。既而顿甲军中,又下令且调十日之粮,或莫能测,贼使人觇吾军而还。黎明,遂合三将之兵以行,乃绝昆崙,出归仁铺,先自为阵。贼果失守险,遂悉其众逆王师以战。前锋孙节搏贼,死山下,贼气乘确吾军。公亲执旗鼓,麾骑兵,纵左右翼,出贼非意。时会暮,贼前后不胜敌,遂大败。驰骑追之,斩捕二千二百级,伪署黄师宓、侬建忠等五十七人没于阵,智高夜纵火城中而遁。明日,破贼入城,获金贝之物以钜万,畜数千,悉分其麾下。招复老壮七千二百零,尝为贼所胁者,皆慰遣之以归。又敛群尸,筑京观于城之北隅。初,有衣金龙之衣,又金饰神龙干楯仆其傍,或言智高已死乱兵中,有欲为公亟作奏者。公曰:「安知其非诈也,宁失智高,敢诬朝廷以贪功邪」?二月班师,遂曲赦五岭,又布德音,至于江湖之南。公还为枢密副使,进位检校太尉、河中尹,俄拜枢密使,赐第城南一区,子悉优以官。公固谢曰:「赖陛下神灵,出师大捷,皆诸校力战之功也。臣之诸子,非有勤劳,何敢拜君命」?上固以宠之。在枢密四年,自以遭时奋用,乃夙夜一心,进图国事,虽权幸不可挠以法。上累访以边几,尝从容陈所以攻守之计,天子深然之。晚以盛满为戒,思避时柄,遽终于陈州,享年五十。公为人慷慨,尚节义,有大虑,慎密寡言,外刚锐而内宽。其计事必审中几会而后发,其行师必正部伍营陈,明赏罚,虽敌猝犯之,无一士敢后先者。故常以少击众,而所向无不靡。与士同寒饥劳苦,而又分功与人,未尝自言。安远之战,方被创甚,寇且至,即挺身以前,众莫不争为用。尝独被发面铜具,驰突贼围中,见者为之辟易。今丞相韩公琦、故资政殿学士范公仲淹,同秉武节,经略西边。公时为裨将,殊为二公见器。仲淹又尝以《左氏春秋》授公,以谓为将者不可不知书,匹夫之勇无足尚也。公于是自春秋、战国,至于秦汉以来成败之迹,概而能通。公为泾源招讨,起居舍人尹洙知渭州,因与公善。洙学通古今,尝与公谈用兵之术,称曰:「虽古名将,殆无以过」。其后洙以贬死,为周旋其家事,惟恐不及。其徙真定,道过故乡,谒县,先下车趋至令庭,遂燕故老于纛下,里中荣之。公事亲孝,遭中书令之丧,虽任金革之事,而哀戚过人。方秉枢于朝,奉兖国太夫人膝下,举觞于堂,间又天子赐珍其家,极荣养矣。征南之日,戒内外不以闻,惧遗其亲忧。始行至邕,会瘴雾之气,昏郁中人,或谓贼流毒水中,且士饮者多死。忽一夕泉涌于郊,汲之甘洌,遂济其军,此非诚所感耶?公薨之初,诏卫公柩归殡京师。其葬也,宠以鼓吹、旌辂,送于都城之西。又敕所过郡治道共具,发材官轻车,至于河西。卜用嘉祐四年二月甲申之吉。是岁,以祫飨恩,加赠兼尚书令。臣尝伏读兵法,曰:「以治待乱,以逸待劳,此善用兵者也」。又考前史之载,将而持重有谋者,其出靡不有功。如武襄之西定灵夏,南平峤外,未尝不择形胜、整师徒,先计而后战,遂摧凶陷敌,名动殊俗,为国虎臣。善夫!臣洙以谓有古名将之略,岂诬也哉!公娶魏氏,封定国夫人。六男:长曰谅,殿班奉职,蚤卒;次曰咨,西上閤门副使;次曰咏,内殿崇班、閤门祗候;次曰咨,内殿崇班;次曰说,东头供奉官;次曰谏,内殿崇班;说、谏,蚤卒。二女,许嫁而卒。孙曰璋,左侍禁;曰璹,尚幼。铭曰:
汾晋之气,蒙于崆峒。有如其人,武襄之雄。始来京师,感慨从军。以节自发,孰莫不闻?元昊蓄奸,归节塞下。西边用兵,露甲在野。公出大里,至于杏林。奇谋纵横,以詟戎心。上顾将师,威名无如。来汝陪予,秉国之枢。盗起南荒,乘边弛防。陷邕围广,妖氛以猖。公于上前,愤然请讨。贼失昆崙,膏血原草。还服在廷,越兹累年。夙夜乃事,匪图弗宣。将相出藩,年甫五十。公不复还,天子为泣。生莫与荣,没莫与哀。旂常之载,其绩有来。有勤其初,有大其后。考德于诗,以质不朽。
王配于京赋(以「王配于京,世德作求」为韵。)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七六、《公是集》卷一、《永乐大典》卷七七○二
大哉,天祚明德,世有哲王。缵乃祖之休烈,配于京而溥将。三后成功,达孝思而维则;四夷面内,知圣德之无疆。且昔者群雄纷争,五季昏忒,惟我艺祖,自天生德,内揖让以兴治,外征伐以宣力。武节飙逝,怙恶者丧其巢;盛德日新,为善者得其职。于是馀孽未靖,神宗作求,躬一戎以归兽,旷百王而继周。正朔所加,盖罔有于不服;封禅之礼,犹未遑乎聿修。克成大勋,用集先帝,丕显元德,发明王制。上则升中于天,下则作程于世。故创业如彼之艰难,守成若此之昭皙。岂非文武并用,而治乱随时;明圣不同,而述作相继者哉?宜乎世济厥美,王配于京。实对越而在上,兹遹骏而有声。亦何必道上古之书,希成康之治,语鸿荒之事,慕尧舜之名?且夫湛恩濛涌而易丰,宪度著明而不昧。故王在京而善继,帝在天而克配。岂独《下武》之什,歌周发于丕承;同墠之灵,美姬公于裒对?且上方法太祖之武以平叛,继二宗之文以永图,越无名之荡荡,返兹世之于于。因斯谈之,则何贵乎周镐;考于往者,将孰先于浚都?客有起而颂曰:于皇上天,辅景铄兮。有赫天子,恢圣作兮。祗遹祖考,垂矩矱兮。万有千岁,永钦若兮。
论辨邪正疏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七九、《公是集》卷三一
臣伏蒙圣造,擢居儒馆。虽步履尚艰,稍稽入觐,屡得宽告,跧跼私门。然不敢安居,常思当今切务,欲伸报塞,而事颇纷综,固非笔墨可尽。今且以一事最大者,仰尘天听,伏惟圣慈,更赐裁察。夫君臣之道,本是一体。君者,元首也;执政者,股肱心膂也;谏官、御史、侍从论思者,耳目也;内外群有司者,筋肌支节血脉也。体若具备,方能成人。为君者,上下之官亦具,而无阳不能成国者,正如为人之体也,人之体,一脉不和则为疾矣;君之国,一官不和则为害矣。体之不和,为疾最大者,股肱心膂也;国之不和,为害最大者,执政也。夫执政者,辅赞万几,为国大臣,日至君前,议论天下之事,赏善罚恶,进贤退不肖,喜怒系乎人情之舒惨,邪正系乎朝廷之盛衰。是执政者,天下之所观望,群有司之所师表也。执政不和,则群有司安得而和哉?群有司不和,则万务安得而治哉?万务不治,则天下之民受其弊矣。民既受弊,则国家衰乱随之,此万万必然之理也。是故为国者,欲求治且安,非天下人和不可也。欲天下人和,非中外官司皆和不可也。欲中外官司皆和,非执政先和不可也。执政者,朝廷教令之所出,而天下治乱之所系也,安得不和也?《尚书》皋陶曰:「同寅协恭,和衷哉」!周武王曰:「纣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康王曰:「三后协心,同底于道」。夫三后皆当时圣贤,此足见圣贤若不和,亦不能同致其道也。且夫执政者和,则类无猜嫌,所议皆合,事必极其理,尽其善,然后行。下人固悦服而禀从之,承流宣化,风动草偃,遂使天下蒙其利,岂有不治而安者乎?及其至也,乃能致升平,而令国家享祚于数百年者矣。昔西汉陈平为右相,周勃为左相,勃既诛诸吕,平以勃功高,遂以右相推勃。及平对文帝,决狱治粟,事有条理,勃自知能不如平,复推乎为右相也。唐太宗召宰相,房乔以杜如晦能断大事,如晦复谓乔善嘉谋,而太宗卒用乔策。兹四相者,非用心至和,以天下为任,安肯互相推荐,为国远虑如是之切,而不自争胜耶?此乃臣前所谓执政者和,则致世升平,使国家享祚数百年之明效也。若执政者不和,则议事之间,动有疑贰,或忿争于官府,或辨列于君前,咸蓄不平之心,必无至当之论。假使彊自牵合,终或乖戾,互相厌苦,阴肆倾挤,门下宾朋,助为摇撼,彼此窥伺,是非纷挐,忿逞私憾之雠,何恤公家之事?既行于下,人不悦服,而不肯禀从,沦胥展转,遂至天下受其弊,则岂有不衰而乱者乎?其甚者,至有贾祸召乱,为国大患而不可救者矣!昔唐宪宗相裴度,时方镇跋扈,度劝帝用兵诸道,叛乱者悉皆归服。宪宗遂成中兴之业,王室大振。既而误用李逢吉为相,逢吉大奸邪,嫉度功业,令门下朋党号「八关十六子」者,兴造谤讪,百般中伤,以至撰作谣谶,谓度有天分。宪宗既惑度,遂罢去,寻致河朔、徐汴再陷贼庭,王室复弱矣。僖宗用郑畋、卢携为相,争黄巢邀请节旄事,携以畋语至切,遂拂袂授砚而起,喧于都下。然众议畋语为是,携议为非。时议用宰相王铎为都统,出讨黄巢,携大不悦,益固执不与巢节旄,只授以率府,其意欲激黄巢之怒,使铎功不成,以快己志,殊不以天下安危为虑。而僖宗不明,终用携议。黄巢大怒,拥众百万,自岭表横行天下。是时大乱,无一州一县不用兵者。俄而两京陷没,僖宗幸蜀,生民涂炭之极,自古无比。久之,巢虽渐败,而朱温自巢军投来,终移唐祚,自号大梁。兹二相者,营私徇己,用心不公,挤陷忠良,败坏时政,或剪弱王室,覆亡宗社。为臣至此,陨族何偿?此臣前谓贾祸召乱,为国家大患而不救者之明效也。以此足见执政者和与不和,实系乎天下治乱之本,存亡之机也。如人股肱心膂之疾,可以丧其生也。至于谏官、御史、侍从论思,及内外群有司者,亦不可谓其职小而容有不和也。茍有不和,则亦如人耳目筋肌支节血脉之疾,安得谓其小,而不治之使和平哉?周武王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夫三千者,举其内外官也。成王曰:「庶官惟和,不和政庞」。《礼》曰:「和者,天下之达道也」。汉刘向亦曰:「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昔贤又以烹调鼎鼐、更张琴瑟、操执辔驭、合炼药石设于方以为喻者,或大或细,未有不以和为主也。为君者不可不察也,不可不审其所择也。夫内外大小之官,所以致其不和者何哉?止由乎君子小人并处其位也。盖君子小人方圆不相入,曲直不相投,贪廉进退不相侔,动静语默不相应,如此而望议论协和,政令平允,安可得耶?安可幸而致耶?《易·泰卦》「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则时自泰矣;《否卦》「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时自否矣。若使君子小人并位而处,其时之否泰必无两立之理。君子常寡,小人常众,则小人必胜,君子不胜。君子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万一小人不胜,则阴阳交结,互为朋蔽,驾虚鼓扇,白黑杂糅,千岐万辙,眩惑主听,必得其胜然后能已也。小人既胜,则益复肆毒于良善,枭心虺志,无所不为,所以自古泰而治世少,否而乱世多者,亦止乎小人常胜,君子常不胜之所致也。小人但能为乱,不能致治,若小人或能致治,则《易》更九圣,必不于小人道长之时,谓之为否也。凡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大抵诸圣以意象配君子小人而分善恶,至多不可悉数也,《易》曰:「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夫小人者,圣贤无不鄙而恶之。故《易》曰:「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此皆圣贤鄙恶小人之甚者也。《书》曰:「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此谓用小人,则民叛而天降咎也。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荀子亦曰:「君子小人相反也」。夫小人所为既与君子相反戾,则安可使之并处哉?所议安能得其协和哉?夫天子无官爵,无职事,但能辨别君子小人而进退之,乃天子之职也。自古称明王明君后者无他,惟能辨别君子小人而用舍之,方为明矣。至于烦思虑。亲细故,则非所以用明之要也。夫前车者,后车之所望也;古事者,今事之所鉴也。仲尼删《书》,于尧、舜、大禹,皆称「曰若稽古」。傅说戒高宗,亦曰:「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恭惟皇帝陛下,禀上圣之资,嗣累朝之业,缵服未久,勤劳已至。更望考前世盛衰治乱之迹,近代安危存亡之机,凡所选求,力辨邪正。所喜者未可遽用之,所怒者未可遽弃之,《礼》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者是也。又人所毁者未必为恶人,所誉者未必为善人,仲尼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者是也。孟子尤于进退善恶之说至详。齐宣王问曰:「吾何以识不才而舍之」?孟子对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踰尊,疏踰戚,可不慎欤?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夫一国之人皆曰贤,皆曰不可,亦不可不谓之出于众议,而不可不从之也。孟子尚以谓未可信而进退之,犹复躬自察焉,直俟王亲见其果贤,则用之;亲见其果不可,则去之。此所以大防奸人朋比,毁正誉邪,亦所以防偏见者以丹素甘辛而好恶之差也。盖恐用舍或爽,则所损多也,实惧之至也。茍如是,而失之者尚恐不免,然亦鲜矣。陛下君临天下,必不如孟子之辞,尽闻天下所议论,若夫左右之说,及在廷诸人之语,则皆可闻之矣。然固未可遽信而遽行,更在博询而参校之也。所询者,须询于可询者也,询之必不肯误陛下也。若询及奸险浮薄不正之人,则向所谓爱憎毁誉偏见者,皆有焉。有之,则邪正错乱,是非混淆,陛下至英至睿,亦莫得而辨之也。兹事虽自古圣王亦以为至难。皋陶曰:「在知人,在安民」。禹曰:「惟帝其难之」。帝谓尧也。仲尼独取尧舜,比之如天,尚以知人安民为难,况自尧而后者哉?由是而语,陛下可不慎之又慎之?大抵有天下,得人可治而安,不得人则乱而危,至甚则又遂系乎存亡也。臣前所援据,特一二而已,但且欲證臣狂瞽非臆说焉,其有在方策者,比比皆是,不可殚引,陛下开卷则见之矣,惟望慎之、慎之又慎之也。臣昨蒙陛下召从僻左之外,起于衰病之中,祇是念其旧人,授以国钧,辞不获免,夙夜惊惶,若非旁假众贤,共成大政,则臣虚薄老朽,立见败事。夫四海至广,万几至烦,更藉天下之才,以济天下之务,所以不避烦渎之罪,愿陛下持古鉴今,选贤与能者,乃犬马之至诚也。惟圣情开纳,则非臣之幸,乃宗庙之庆,生灵之福也。臣死罪死罪。
论灾变宜使儒臣据经义以言疏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八○、《公是集》卷三二、《皇朝文鉴》卷四七、《国朝诸臣奏识》卷四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经济类编》卷七八、《右编》卷三五、《古今图书集成》庶徵典卷一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以圣王所甚畏事者莫如天,所甚听用者莫如民。是故观天意于灾祥,详民情于谣俗,因灾祥以求治之得失,原谣俗以知政之善否,诚少留意,则皆灿然矣。前古贤圣之君,莫不循此以导其下,忠信之臣,莫不缘此以讽其上,上下相饬,而自天祐之。窃见朝廷每有吉应嘉瑞,则公卿称贺,至于灾异非常可怪之事,则寂然莫有言者。虽归美将顺,臣子之常操,而于戒儆吁俞,理似未尽。陛下复不自延问,以求天意,恐非所谓「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者也。臣愚以为,五经灾异之说,最深最切。凡四方所上奇物怪变、妖孽沴疾、有非常可疑者,宜使儒学之臣,据经义傅时事以言。若其言是,可当天意;若其言非,足以广圣聪。如近日雨雪骤寒,人有冻死者,此亦灾变之一端矣。惟聪明睿知,深思远虑,顺时谨微,不可不虑也。臣忝近列,愚不能通古今,窃观前世商高宗、周成王畏天威、享福祚之益,诚愿陛下留意于此,臣不胜区区。
谏仁宗节游观疏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八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八七、《续资治通鉴》卷五七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
臣闻爱至者虑常过,而忧远者言必深。臣在阙门之外,备东藩之守,诚不当越职出位,以干言责。然窃惟忠臣之义,虽在畎亩,犹不忘君,况如臣者,岂得已哉!陛下少赐详择。昔周公作《无逸》以戒成王,其言曰:「商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文王皆以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是以膺无疆之福,子孙蕃昌」。此圣人之至言也。陛下临政以来,履而行之三十七年矣,百姓赖陛下之德,养老长幼,人遂其性。自三代、汉、唐之盛,未有及于今日者也。臣愿陛下日谨一日,与天无极。比闻车驾数临苑囿,置酒观乐,虽圣心处之,自有常节,而议者亦谓太频。臣恐近习苟于承意而不能谏,大臣限以体貌而不得言,如此则传闻四方,未副盛德。外之则嫌怠于政事,有游观之好;内之则疑酣于酒德,违摄生之理。孔子曰:「乐宴乐,损矣」。臣愿陛下玩心于神明,养之以清静,职止于中声,毋以烦耳,味止于实气,毋以爽口,则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孔子曰:「乐节礼乐,益矣」。惟陛下裁幸。
封建论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八七、《公是集》卷四○
三代之王也,举天下以封建;秦之帝也,破封建以立郡县。二者孰是乎?曰:封建者,道也;郡县者,利也。封建者,公也;郡县者,私也。然则奚以为道?奚以为利?奚以为公?奚以为私?曰:非圣人不能王天下,非王天下不能封建,非封建不能长世。是以古之封建也,不主于功,亦不主于亲,主于德而已矣。德厚者,其封大;德薄者,其封狭。车服以明之,制度以一之,礼乐以修之,仁义以结之,祭祀以教之,丧纪以厚之,朝贡以劝之,聘享以怀之。犹惧其未也,于是冕服圭璧以赏其勤,甲兵鈇钺以耸其怠,制谥美恶以出其名,策书简牍以观其行。其治忠厚,其政淳一,其教诚悫,然犹战战以持之,翼翼以守之,如苦其倾,如若其生。非以其贵自骄者也,非以其富自浼者也。自天子至于诸侯,自诸侯至于大夫,自大夫至于士庶人,上下率是,其化深矣,其俗成矣,其意安矣,故可以传世。故曰封建者,道也。及乎秦则不然,其取天下以诈力,其治天下以茍简,其仁义不足以相怀,其忠信不足以相恃。有功者疑之,有德者忌之,自其子弟不能信也。是以权天下之贵以尊其己,敛天下之富以厚其身,灭绝礼乐以逞其心,严刑滥罚以快其意,皆以封建为害己也。故秦之有天下也,便其私而已矣。故曰郡县者,利也。利用其私,则道用其公者分矣。故封建作而仁义行焉,郡县立而刑名制焉。由是观之,非圣人不能封建审矣。周之有天下也,太王、王季基之,文王、武王成之,周公、成王守之,是以其化民也深,其易俗也固。九牧之君,千有八百,世守其法,莫之敢贰。至于穆王,王愆于德,淫游无度,而诸侯不畔。至于厉王,泯乱典训,天下弗堪,流王于彘,诸侯释位以谋王室,二伯共和以相王事,宗庙乏主二十馀载,而神器不移。至于幽王,昏于嬖妾,虐害于下,下弗堪命,王以兵死,周遂东迁。于时政教陵夷,不能及远,故齐桓、晋文率天下诸侯以服事天王。桓公北伐山戎,南破楚召陵,西讨孤竹,东定海滨,功业大矣。然葵丘之会,管仲一言,动色下拜。文公讨叔带之乱,败楚郑之师,救齐宋之危,诛曹卫之罪,小国奔走,大国悸恐,威力远矣,然过而请隧,天子不许,稽首趋避。故乱如幽、厉而不能迁也,强如桓、文而不能谋也,孰使之哉?由是观之,非封建不能长世也审矣。或曰周失之弱,此不足以知之。夫周之失也,其在废文武之法而已矣。每守其法,每布其义,虽有齐桓、晋文之强,莫敢不率,又况邾、莒、滕、杞之小国乎?然则周之失也,非封建弱之矣。三代封建,威分于外而享国长。汉魏郡县,威专于内而享国短。其享国长也,封建之效也;其威分于外也,则非封建之罪也。其享国短也,不封建之效也;其威专于内也,则非不封建之力也,其亦可知尔已。然则谓封建不若郡县者,妄也。其曰非圣王不足以封建,而郡县者固世无圣王而用之者也。与其无圣王而封建,不得其理,不若去封建而为郡县,可茍而治,是则可矣。
疑礼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八九、《公是集》卷四六、《江右文钞》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今之《礼》非醇经也。周道衰,孔子没,圣人之徒合百说而杂编之,至汉而始备。其间多六国秦汉之制,离文断句,统一不明。惟《曾子问》一篇最详,而又不信。其问曰:「君葬而世子生,则如之何」?对曰:「三月而告于祢」。吾疑非仲尼之言也。古者诸侯将薨,无世子,则命贵公子先为之定也。命之定,则后无篡夺之忧,虽愚人亦知其必然,又恶有既殡而待世子生乎?既殡而待且不可,况既葬而待乎?既葬而待,是或旷年。《春秋》诸侯逾年无君,最其重也,况旷年乎?士三月无君则相吊,此士无君也,况果无君乎?苟以君之重嫡,不可不须焉,则夫人之生也不可期。苟为世子焉?苟为女子焉?如遂女子,亦将尊之乎?或曰:「此谓世子生而告神之礼也,非须以为君也,为君者先定矣」。此不然也。其名之以世子,举之以继体之义,宰祝从之,有君仪焉,何谓非君?或曰:「其诸将反先定者而授之乎」?曰:「恶,是何言也,为人后者,为之子也。彼既为后矣,屡易之可乎」?或曰:「吾闻之,参也鲁。问之几是乎」?曰:「问之者对之,固亦宜。鲁何独参也!昔者《春秋》讥惠公不早分其嫡庶,以底大乱,又奚为此论哉」?或曰:「三年之间,有冢宰焉,此其见之」。曰:「冢宰者奚设哉?设以佑嗣子乎?设以待嗣子乎?且冢宰亦何常之有?有伊尹之心则可,无则篡也。安能望人人于伊尹哉?其亦可知矣。予以谓质家亲亲先立弟,文家尊尊先立子。圣人之意,必有从乎此,不在乎彼也。且成王幼,周公以为忧,况日以冀、月以望乎」?吾以是观之,今之《礼》非醇经,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