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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死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九二、《公是集》卷四七、《江右文钞》卷一
舜以天下让禹,十有七年而死于苍梧。苍梧,夷也,去中国万有馀里。欲天下之一乎禹也。周公继文、武摄天下,七年,制礼作乐,反政于成王,使其子伯禽就封于鲁,而己居成周,死葬于毕。欲天下之一乎周也。舜、周公同道,舜君也,周公臣也,舜、周公易地而处则皆然。「然则尧何以不去中国死夷狄乎」?曰:「舜之相尧也二十有八载,德施于民也长,功见于民也大,天下忘尧焉。尧之子不肖,《书》曰:『罔水行舟,罔昼夜额额,朋淫于家』。天下疾焉,故尧崩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如是而已,不能有加矣。禹之举也由舜,其相舜也,不能若舜之久。舜之子又不若丹朱之甚不肖也,天下不以为戒,虽舜死,天下将不忘舜,是以舜去中国焉。去中国而天下一乎禹矣」。或曰:「舜勤民而野死」。曰:「有天下以与圣人,不使后世万姓被其害也而去之,可不谓勤民乎」?或曰:「舜死于巡狩,征有苗」。曰:不然也。尧以天下让舜,使舜巡四岳。《书》曰:「二十有八载,帝乃徂落」。舜以天下让禹,使禹征三苗。《书》曰:「苗民逆命,禹乃班师,布文德」。夫尧舜未尝不巡狩伐无道也,抑既让天下矣,则无所事天下,夫舜何为而巡狩且伐三苗乎?「然则古之有是说也,何故」?曰:「昔者晋文公召天子以会诸侯,《春秋》为之讳曰『狩于河阳』。然则舜不能忽然违天下而去,将托于狩而至苍梧也。舜之让,《春秋》之讳,圣人之意也。孟子曰:『先圣后圣,其揆一也』。昔者太王之子曰太伯、仲雍、王季,王季有圣子曰文王。太王欲传之太伯,仲雍知之,因采药而去,以自窜于荆吴之间。然则圣贤之所以让其天下国家于圣人者,亦必有道矣。孔子曰:『太伯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谕客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九三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宝元、康定之间,元昊畔,诏书求才谋之士,于是言事自荐者甚众,辄下近臣问状,高者除部从事,其次补掾史,且数百人。时予方游吴中,客有相哀者。作《谕客》。
客谓公是先生曰:「盖闻贤者不遗利,智者不失时。因形推势,以事为机。是以功勋流于竹帛,盛德载于黎庶。历百世而不衰,掩众人以独骛。此所谓豪杰之士也,而先生亦有意于此乎」?先生曰:「何以教之」?客曰:「今西兵距境,昆崙道绝,主上不怡。边有宿甲,旃裘之贡不入,钟鼓之娱不欢者,于今三年矣。是以下求贤之诏,开自荐之路。总揽奇俊,兼听天下,恩涵于人心,义激于肺腑。故令下之日,坐者泣沾襟,卧者涕交颐,咸欲奋必死之力,蹈难测之机,忘山川之苦,薄战伐之危,请长缨以系颈,输家财以济师。拜章者交乎公车,献策者满乎北阙。起徒步以析爵,由一言以改列。此亦遭遇之时,变化之契,勇辩之辰,敌国之势,穰苴所以权军而西出,苏秦所以掉舌而东逝也。今先生乃悄乎如不知,藐乎如不闻,名与智寂,迹与世沦,怀书满腹,不如众人。意者,暗于事势而然乎?且夫道期于用,不必全洁;功期于成,不必无辱。是以伊尹负鼎,伍员鼓腹,百里食牛,包胥恸哭,乘时因势,大直细曲,崇如丘山,炳若执烛。今先生乃独习无用之言,守难行之事,遗弃诸子,专愚六艺。井田虽通,不可以厚财赋之入;乡饮虽讲,不可以助军旅之急;羽舞虽文,不可以代干戟之执;麻冕虽纯,不可以更甲胄之袭。雎盱拳曲,空言少实,不可图进取之益。则何不卑论侪俗,夜寝夙兴,驰骋乎孙、吴之场,揣摩乎苏、张之营,舌如电流,功如雷行,威名并建,家国两荣。乃反侈陋巷之处,甘藜藿之食,目无韶曼,耳绝金石,抱瓮而汲,不知用力。行身若此,老且奚益」?先生曰:「吁,客何貌之壮而语之少,何愿之大而智之小?信难以议道矣!虽然,不可以不陈也。昔者轩辕有阪泉之师,尧有丹浦之征。舜有三苗之诛,启有扈氏之兵。成汤造攻于牧宫,文王收绩于崇城。当此之时,覆载侔于天地,文明比于日月,休恩渗于时雨,厉威粲于霜雪。跂行喙息,罔有不服。然且弓矢未尽闭,干戈未尽戢,小至俘馘,大至流血。巍巍之功不为之差减,赫赫之号不为之灭裂,适足以增其徽名,广其休烈而已。客以谓有损于盛德耶?夫狂童鸱张,天夺其魄,跳踉颠豗,假使顷刻,亲戚不辅,鬼神所殛,狗吠其主,鼠窃疆埸,此与蚩尤、三苗何以异哉?然而将帅之臣阅于诗礼,介胄之卒奋于貙兕,赏未及悬,刑未及峻,而天下之民,亿兆之众,固已集矣。于是乎虎盼鹰视,龙行云起。譬如挽千石之弩,决垂溃之疽;引洪河之流,沃殆灭之燬。曾不移息而可见,又何足烦天下之学士?主上所以朝乾夕惕,劳于求贤,通自进之路,开博访之门者,恐伯高、傅说之流藏于岩野,伊尹、太师之品逸于屠钓。又所以明谦让之义,恭听卑之操,使非常之业与士大夫共有也。此乃三王所不及,五帝所难行,愚陋之人岂能昭见其情哉?昔燕欲骏马,乃市朽骨,而千里之驹果至;越欲勇士,乃揖怒蛙,而百夫之勇来萃。主上亦欲得特达之人,是以狂狷者无所咈,排触者无所忌,高爵重禄,或富或贵,鉴洞乎神明,量配乎天地,岂可以为小丑之未夷,群凶之尚恣哉?且夫东渐岛夷,南及交趾,西奄孤竹,北越凿齿,受令朝朔,齐一车轨,雷动风行,方百万里。观数郡之地,元昊之众,曾不若黑子之著,而蝼蚁之循穴,而欲以敌国论之,固失类矣。且客独不闻宋受命之说乎?昔者唐失其御,海水横溢,寰宇之内,分为六七,不贡不朝,靡所统一。于是蠢蠢之氓,困于戈鋋,积尸为山,流血为川,糜溃屠剥者,盖五十馀年。上帝眷之,乃命太祖,受禅启国,方行千里。犹有残孽,弗率弗祀,太宗平之,真宗成之。至于制作之道,似或未遑。然亦开籍田,封泰山,礼河汾,考百王。皇上率循圣武,靡有遗轶,而胜残去杀,适底今日。是以往者申访古乐,绪正郊配,大定六籍,谨敕元会。欲以就一王之法,成必世之期,使后嗣遵其矩,太常肄其仪。参于六经,表于万年。泽漏乎重溟,功陟乎上天。还成康之俗,俨典谟之篇。包弓偃革,无得踰焉。此学者所以踊跃,而鄙儒所以拳拳也。何以誇苏、张于平世,侈孙、吴于异类?终无益于王道,空自绝于圣治。客徒笑我暗于事机,我亦悲客躁于富贵,而不知制作之义也」。言未毕,客竦然而谢曰:「荒野之人,溺于所闻,先生幸教之,谨受令矣(《公是集》卷四八。又见《皇朝文鉴》卷一二八,《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四七,同治《新喻县志》卷一四。)」。
客:原脱,据鲍本补。
移沧州过阙上殿劄子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元丰类稿》卷三○、《曾文定公集》卷一、《南丰曾先生文粹》卷八、《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二、《古文集成》卷二七、《文章正宗》续集卷一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文编》卷五、嘉靖《河间府志》卷二七、《右编》卷三、《古文渊鉴》卷五二、《宋元学案补遗》卷四、同治《南丰县志》卷三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基厚者势崇,力大者任重,故功德之殊,垂光锡祚,舄奕繁衍,久而弥昌者,盖天人之理,必至之符。然生民以来,能济登兹者,未有如大宋之隆也。夫禹之绩大矣,而其孙太康,乃坠厥绪。汤之烈盛矣,而其孙太甲,既立不明。周自后稷十有五世至于文王,而大统未集,武王、成王始收太平之功,而康王之子昭王难于南狩,昭王之子穆王殆于荒服,暨于幽、厉,陵夷尽矣。及秦,以累世之智并天下,然二世而亡。汉定其乱,而诸吕、七国之祸,相寻以起。建武中兴,然冲、质以后,世故多矣。魏之患,天下为三。晋、宋之患,天下为南北。隋文始一海内,然传子而失。唐之治在于贞观、开元之际,而女娲世出,天宝以还,纲纪微矣。至于五代,盖五十有六年,而更八姓,十有四君,其废兴之故甚矣。宋兴,太祖皇帝为民去大残,致更生,兵不再试,而粤、蜀、吴、楚五国之君,生致阙下,九州来同,复禹之迹。内辑师旅,而齐以节制;外卑藩服,而纳以绳墨。所以安百姓,禦四夷,纲理万事之具,虽创始经营,而弥纶已悉。莫贵于为天子,莫富于有天下,而舍子传弟,为万世策,造邦受命之勤,为帝太祖,功未有高焉者也。太宗皇帝遹求厥宁,既定晋疆,钱俶自归,作则垂宪,克绍克类,保世靖民,丕丕之烈,为帝太宗,德未有高焉者也。真宗皇帝继统遵业,以涵煦生养,蕃息齐民,以并容遍覆,扰服异类。盖自天宝之末,宇内板荡,及真人出,天下平,而西北之虏,犹间入窥边,至于景德二百五十馀年,契丹始讲和好,德明亦受约束,而天下销锋灌燧,无鸡鸣犬吠之惊,以迄于今。故于是时,遂封泰山,禅社首,荐告功德,以明示万世不祧之庙,所以为帝真宗。仁宗皇帝宽仁慈恕,虚心纳谏,慎注措,谨规矩,早朝晏退,无一日之懈。在位日久,明于群臣之贤不肖忠邪,选用政事之臣,委任责成。然公听并观,以周知其情伪,其用舍之际,一稽于众,故任事者亦皆警惧,否辄罢免,世以谓得驭臣之体。春秋未高,援立有德,传付惟允,故传天下之日,不陈一兵,不宿一士,以戒非常,而上下晏然,殆古所未有。其岂弟之行,足以附众者,非家施而人悦之也。积之以诚心,民皆有父之尊,有母之亲,故弃群臣之日,天下闻之,路祭巷哭,人人感动歔欷。其得人之深,未有知其所由然者,故皇祖之庙,为帝仁宗。英宗皇帝聪明睿知,言动以礼,上帝眷相,大命所集,而称疾逊避,至于累月。自践东朝,渊默恭慎,无所言议施为,而天下传颂称说,德号彰闻。及正南面,勤劳庶政,每延见三事,省决万机,必咨询旧章,考求古义,闻者惕然,皆知其志在有为。虽早遗天下,成功盛烈,未及宣究,而明识大略,足以克配前人之休,故皇考之庙,为帝英宗。陛下神圣文武,可谓有不世出之姿;仁孝恭俭,可谓有君人之大德。悯自晚周、秦汉以来,世主率皆不能独见于众人之表,其政治所出,大抵踵袭卑近,因于世俗而已。于是慨然以上追唐虞三代荒绝之迹,修列先王法度之政,为其任在己,可谓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变易因循,号令必信,使海内观听,莫不奋起,群下遵职,以后为羞,可谓有能行之效。今斟酌损益,革弊兴坏,制作法度之事,日以大备,非因陋就寡,拘牵常见之世所能及也。继一祖四宗之绪,推而大之,可谓至矣。盖前世或不能附其民者,刑与赋役之政暴也。宋兴以来,所用者鞭朴之刑,然犹详审反复,至于缓故纵之诛,重误入之辟,盖未尝用一暴刑也;田或二十而税一,然岁时省察,数议宽减之宜,下蠲除之令,盖未尝加一暴赋也;民或老死不知力政,然犹忧怜恻怛,常谨复除之科,急擅兴之禁,盖未常兴一暴役也。所以附民者如此。前世或失其操柄者,天下之势或在于外戚,或在于近习,或在于大臣。宋兴以来,戚里宦臣,曰将曰相,未尝得以擅事也。所以谨其操柄者如此。而况辑师旅于内,天下不得私尺兵一卒之用;卑藩服于外,天下不得专尺土一民之力。其自处之势如此。至于畏天事神,仁民爱物之际,未尝有须臾懈也。其忧劳者又如此。盖不能附其民,而至于失其操柄,又怠且忽,此前世之所以危且乱也。民附于下,操柄谨于上,处势甚便,而加之以忧劳,此今之所以治且安也。故人主之尊,意谕色授,而六服震动;言传号涣,而万里奔走。山岩窟穴之氓,不待期会,而时输岁送以供其职者,惟恐在后;航浮索引之国,非有发召,而籯赍橐负以致其贽者,惟恐不及。西北之戎,投弓纵马,相与袨服而戏豫;东南之夷,正冠束衽,相与挟册而吟诵。至于六府顺叙,百嘉鬯遂,凡在天地之内,含气之属,皆裕如也。盖远莫懿于三代,近莫盛于汉唐,然或四三世,或一二世,而天下之变不可胜道也,岂有若今五世六圣,百有二十馀年,自通邑大都至于荒陬海聚,无变容动色之虑萌于其心,无援枹击柝之戒接于其耳目。臣故曰生民以来,未有如大宋之隆也。窃观于《诗》,其在《风》《雅》,陈太王、王季、文王致王迹之所由,与武王之所以继代,而成王之兴,则美有《假乐》《凫鹥》,戒有《公刘》《泂酌》。其所言者,盖农夫女工筑室治田,师旅祭祀饮尸受福,委曲之常务。至于《兔罝》之武夫,行修于隐;牛羊之牧人,爱及微物,无不称纪。所以论功德者,由小以及大,其详如此。后嗣所以昭先人之功,当世之臣子所以归美其上,非徒荐告鬼神、觉寤黎庶而已也。《书》称「劝之以九歌,俾勿坏」,盖歌其善者,所以兴其向慕兴起之意,防其怠废难久之情,养之于听而成之于心。其于劝帝者之功美,昭法戒于将来,圣人所以列之于经,垂为世教也。今大宋祖宗,兴造功业,犹太王、王季、文王。陛下承之以德,犹武王、成王。而群臣之于考次论撰,列之简册,被之金石,以通神明,昭法式者,阙而不图,此学士大夫之过也。盖周之德盛于文武,而《雅》《颂》之作皆在成王之世。今以时考之,则祖宗神灵固有待于陛下。臣诚不自揆,辄冒言其大体。至于寻类取称,本隐以之显,使莫不究悉,则今文学之臣,充于列位,惟陛下之所使。至若周之积仁累善,至成王、周公为最盛之时,而《泂酌》言皇天亲有德、飨有道,所以为成王之戒。盖履极盛之势,而动之以戒惧者,明之至,智之尽也。如此者,非周独然,唐虞至治之极也,其君臣相饬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则处至治之极,而保之以祗慎,唐虞之所同也。今陛下履祖宗之基,广太平之祚,而世世治安,三代所不及。则宋兴以来,全盛之时实在今日。陛下仰探皇天所以亲有德、飨有道之意,而奉之以寅畏,俯念一日二日万几之不可以不察,而处之以兢兢,使休光美实,日新岁益,闳远崇侈,循之无穷,至千万世永有法则,此陛下之素所蓄积。臣愚区区爱君之心,诚不自揆,欲以庶几诗人之义也,惟陛下之所择。
上欧蔡书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七、《元丰类稿》卷五二、《曾文定公集》卷五、《曾子固集》卷一六、《圣宋文选》卷一四、安刻《南丰曾先生文粹》卷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二八、《文编》卷四六、《四续古文奇赏》卷三三、《古文渊鉴》卷五三、《古今图书集成》官常典卷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
巩少读《唐书》及《贞观政要》,见魏郑公、王圭之徒在太宗左右,事之小大,无不议论谏诤,当时邪人庸人相参者少,虽有如封伦、李义府辈,太宗又能识而疏之,故其言无不信听,卒能成贞观太平,刑置不以,居成、康上,未尝不反复欣慕,继以嗟唶,以谓三代君臣不知曾有如此周旋议论否?虽皋陶、禹、稷与唐舜上下谋谟载于书者,亦未有若此委曲备具。颇意三代唐舜去今时远,其时虽有谋议如贞观间,或尚过之,而其史不尽存,故于今无所闻见,是不可知,所不敢臆定。繇汉以降至于陈、隋,复繇高宗以降至于五代,其史甚完,其君臣无如此谋议决也,故其治皆出贞观下,理势然尔。窃自恨不幸不生于其时,亲见其事,歌颂推说,以饱足其心。又恨不得升降进退于其间,与之往复议论也。自长以来,则好问当世事,所见闻士大夫不少,人人惟一以茍且畏慎阴拱默处为故,未尝有一人见当世事仅若毛发而肯以身任之,不为回避计惜者。况所系安危治乱有未可立睹,计谋有未可立效者,其谁肯奋然迎为之虑而己当之邪?则又谓所欣慕者已矣,数千百年间,不可复及。昨者天子赫然独见于万世之表,既更两府,复引二公为谏官。见所条下及四方人所传道,知二公在上左右,为上论治乱得失,群臣忠邪,小大无所隐,不为锱铢计惜,以避怨忌毁骂谗构之患。窃又奋起,以谓从古以来,有言责者自任其事,未知有如此周详悃至,议论未知有如此之多者否?虽郑公、王圭又能过是耶?今事虽不合,亦足暴之万世,而使邪者惧,懦者有所树矣,况合乎否,未可必也。不知所谓数百千年已矣不可复有者,今幸遇而见之,其心欢喜震动,不可比说。日夜庶几,虽有邪人、庸人如封、李者,上必斥而远之,惟二公之听,致今日之治居贞观之上,令巩小者得歌颂推说以饱足其心,大者得出于其间,吐片言片辞以托名于千万世。是所望于古者不负,且令后世闻今之盛,疑唐舜、三代不及远甚,与今之疑唐太宗时无异。虽然,亦未尝不忧一日有于冥冥之中、议论之际而行谤者,使二公之道未尽用,故前以书献二公,先举是为言。已而果然,二公相次出,两府亦更改。而怨忌毁骂谗构之患,一日俱发,翕翕万状。至于乘女子之隙,造非常之谤,而欲加之天下之大贤,不顾四方人议论,不畏天地鬼神之临己,公然欺诬,骇天下之耳目,令人感愤痛切,废食与寝,不知所为。噫!二公之不幸,实疾首蹙额之民之不幸也!虽然,君子之于道也,既得诸内,汲汲焉而务施之于外。汲汲焉务施之于外,在我者也;务施之于外而有可有不可,在彼者也。在我者,姑肆力焉至于其极而后已也;在彼者,则不可必得吾志焉。然君子不以必得之难而废其肆力者,故孔子之所说而聘者七十国,而孟子亦区区于梁、齐、滕、邾之间。为孔子者,聘六十九国尚未已。而孟子亦之梁、之齐二大国,不可,则犹俯而与邾、滕之君谋。其去齐也,迟迟而后出昼,其言曰:「王庶几改之,则必召予。如用予,则岂惟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观其心若是,岂以一不合而止哉?诚不若是,亦无以为孔孟。今二公固一不合者也,其心岂不曰「天子庶几召我而用之」,如孟子之所云乎?肆力焉于其所在我者,而任其所在彼者,不以必得之难而已,莫大于斯时矣。况今天子仁恕聪明,求治之心未尝怠,天下一归,四方诸侯承号令奔走之不暇,二公之言,如朝得于上,则夕被于四海,夕得于上,则不越宿而被于四海,岂与聘七十国、游梁、齐、邾、滕之区区难艰比耶?姑有待而已矣。此非独巩之望,乃天下之望,而二公所宜自任者也。岂不谓然乎!感愤之不已,谨成《忆昨诗》一篇,《杂说》三篇,粗道其意。后二篇并他事,因亦写寄。此皆人所厌闻,不宜为二公道,然欲启告觉悟天下之可告者,使明知二公志。次亦使邪者庸者见之,知世有断然自守者,不从己于邪,则又庶几发于天子视听,有所开益。使二公之道行,则天下之嗷嗷者,举被其赐,是亦为天下计,不独于二公发也,则二公之道何如哉?尝窃思更贡举法,责之累日于学,使学者不待乎按天下之籍,而盛须土著以待举行,悖者不能籍以进,此历代之思虑所未及,善乎,莫与为善也。故诗中善学尤具,伏惟赐省察焉!
书魏郑公传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四、《元丰类稿》卷五一、《曾文定公集》卷四、《曾子固集》卷六、《圣宋文选》卷一三、《皇朝文鉴》卷一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七、《崇古文诀》卷二七、《鸡肋编》卷中、《文章类选》卷三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七三、《历代名贤确论》卷七○、《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六一、《古文渊鉴》卷五三、乾隆《正定府志》卷四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
余观太宗常屈己以从群臣之议,而魏郑公之徒,喜遭其时,感知己之遇,事之大小,无不谏诤,虽其忠诚所自至,亦得君以然也。则思唐之所以治,太宗之所以称贤主,而前世之君不及者,其渊源皆出于此也。能知其有此者,以其书存也。及观郑公以谏诤事付史官,而太宗怒之,薄其恩礼,失终始之义,则未尝不反覆嗟惜,恨其不思,而益知郑公之贤焉。夫君之使臣与臣之事君者何?大公至正之道而已矣。大公至正之道,非灭人言以掩己过,取小亮以私其君,此其不可者也。又有甚不可者,夫以谏诤为当掩,是以谏诤为非美也,则后世谁复当谏诤乎?况前代之君有纳谏之美,而后世不见,则非惟失一时之公,又将使后世之君,谓前代无谏诤之事,是启其怠且忌矣。太宗末年,群下既知此意而不言,渐不知天下之得夫。至于辽东之败,而始恨郑公不在世,未尝知其悔之萌芽出于此也。夫伊尹、周公何如人也?伊尹、周公之谏切其君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迫也。存之于书,未尝掩焉。至今称太甲、成王为贤君,而伊尹、周公为良相者,以其书可见也。令当时削而弃之,成区区之小让,则后世何所据依而谏,又何以知其贤且良与?桀、纣、幽、厉、始皇之亡,则其臣之谏词无见焉,非其史之遗,乃天下不敢言而然也。则谏诤之无传,乃此数君之所以益暴其恶于后世而已矣。或曰:《春秋》之法,为尊亲贤者讳,与此其戾也。夫《春秋》之所讳者,恶也,纳谏诤岂恶乎?然则焚稿者非欤?曰:焚稿者谁欤?非伊尹、周公为之也,近世取区区之小亮者为之耳,其事又未是也。何则?以焚其稿为掩君之过,而使后世传之,则是使后世不见稿之是非,而必其过常在于君,美常在于己也,岂爱其君之谓欤?孔光之去其稿之所言,其在正邪,未可知也,其焚之而惑后世,庸讵知非谋己之奸计乎?或曰:「造辟而言,诡辞而出,异乎此」。曰:此非圣人之所曾言也。令万一有是理,亦谓君臣之间,议论之际,不欲漏其言于一时之人耳,岂杜其告万世也。噫!以诚信持己而事其君,而不欺乎万世者,郑公也。益知其贤云,岂非然哉!岂非然哉!
唐论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
成康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日入于乱,以至于秦,尽除前圣数千载之法。天下既攻秦而亡之,以归于汉。汉之为汉,更二十四君,东西再有天下,垂四百年。然大抵多用秦法,其改更秦事,亦多附己意,非放先王之法而有天下之志也。有天下之志者,文帝而已。然而天下之材不足,故仁闻虽美矣,而当世之法度,亦不能放于三代。汉之亡,而强者遂分天下之地。晋与隋虽能合天下于一,然而合之未久而已亡,其为不足议也。代隋者唐,更十八君,垂三百年,其治莫盛于太宗之为君也。诎己从谏,仁心爱人,可谓有天下之志。以租庸任民,以府卫任兵,以职事任官,以材能任职,以兴义任俗,以尊本任众,赋役有定制,兵农有定业,官无虚名,职无废事,人习于善行,离于末作,使之操于上者要而不烦,取于下者寡而易供,民有农之实,而兵之备存,有兵之名,而农之利在,事之分有归,而禄之出不浮,材之品不遗,而治之体相承,其廉耻日以笃,其田野日以辟,以其法修则安且治,废则危且乱,可谓有天下之材。行之数岁,粟米之贱,斗至数钱,居者有馀蓄,行者有馀资,人人自厚,几致刑措,可谓有治天下之效。夫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不得与先王并者,法度之行,拟之先王未备也;礼乐之具,田畴之制,庠序之教,拟之先王未备也;躬亲行阵之间,战必胜,攻必克,天下莫不以为武,而非先王之所尚也;四夷万里,古所未及以政者,莫不服从,天下莫不以为盛,而非先王之所务也。太宗之为政于天下者,得失如此。由唐虞之治五百馀年而有汤之治,由汤之治五百馀年而有文武之治,由文武之治千有馀年而始有太宗之为君。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又以其未备也,不得与先王并而称极治之时。是则人生于文武之前者,率五百馀年而一遇治世;生于文武之后者,千有馀年而未遇极治之世也。非独民之生于是时者之不幸也,士之生于文武之前者,如舜禹之于唐,八元八凯之于舜,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文武,率五百馀年而一遇。生于文武之后千有馀年,虽孔子之圣、孟轲之贤而不遇,虽太宗之为君而未可以必得志于其时也,是亦士民之生于是时者之不幸也。故述其是非得失之迹,非独为人君者可以考焉,士之有志于道而欲仕于上者可以鉴矣(《元丰类稿》卷九。又见《曾文定公集》卷四,《曾子固集》卷一一,《南丰曾先生文粹》卷一,《圣宋文选》卷一三,《皇朝文鉴》卷九七,《古文关键》卷二,《东莱集注类编观澜文》乙集卷九,《少微通鉴节要》卷三八,《经济类编》卷六,《荆川稗编》卷八七,《名世文宗》卷二二,《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一六五、经籍典卷三八六。)。
按:唐代二十帝,此处云「十八君」,疑讹。
洪范传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六、《元丰类稿》卷一○、《曾文定公集》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攸叙』。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堙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何也?武王叹而谓箕子:「天不言而默定下民相助协顺其所居。居,谓所以安者也。而我不知其常理所次叙」。箕子乃言:「我闻在昔,鲧之治水也,至于五行皆乱其陈列。故上帝震怒,不与之以洪范九畴,而常理所以败,鲧则殛死,及禹继而起,天乃与之以洪范九畴,而常理所以叙」。盖水之性润下,而其为利害也尤甚。故鲧之治水也堙之,则失其性,而至于五行皆乱其陈列。及禹之治水也导之,则得其性,而至于常伦所以叙。常伦之叙者,则舜称禹「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万世永赖,时乃功」也。其曰「天乃锡禹洪范九畴」,盖《易》亦曰「洛出书」,然而世或以为不然。原其说之所以如此者,以非其耳目之所习见也。天地之大,万物之众,不待非常之智而知其变之不可尽也。人之耳目之所及,亦不待非常之智而知其不能远也。彼以非其所习见,则果于以为不然,是以天地万物之变为可尽于耳目之所及,亦可谓过矣。为是说者,不独蔽于洪范之锡禹,至凤凰、麒麟、玄鸟、生民之见于经者,亦且以为不然,执小而量大,用一而齐万,信臆决而疑经,不知其不可,亦可谓惑矣。五行五者,行乎三材万物之间也,故「初一曰五行」。其在人为五事,故「次二曰敬用五事」。五事敬则身修矣,身修然后可以出政,故「次三曰农用八政」。政必协天时,故「次四曰协用五纪」。修身出政协天时,不可以不有常也,常者大中而已矣,故「次五曰建用皇极」。立中以为常,而未能适变,则犹之执一也,故「次六曰乂用三德」。三德所以适变,而人治极矣,极人治而不敢绝天下之疑,故「次七曰明用稽疑」。稽疑者,尽之于人神也,人治而通于神明者尽,然犹未敢以自信也,必考己之得失于天,故「次八曰念用庶徵」。徵有休咎,则得失之应于天者可知矣,犹以为未尽也,故「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福极之在民者,皆吾所以致之,故又以考己之得失于民也。敬,本诸心而见诸外,故五事曰敬用。用其厚者,固治人之道也,故八政曰农用。农,厚也。天时协,则人事得,故五纪曰协用。谨其常,则中不可不立也,故皇极曰建用。建,立也。乂者所以救其过、持其常也,故三德曰乂用。明则疑释,故稽疑曰明用。庶徵之见于天,不可以不念,故庶徵曰念用。福之在于民,则宜向之,故五福曰向用。极之在于民,则宜畏之,故六极曰威用。威,畏也。凡此者,皆人君之道,其言不可杂,而其序不可乱也。推其为类则有九,要其始终则犹之一言而已也。学者知此,则可以知《洪范》矣。「一、五行:曰水,曰火,曰木,曰金,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何也?盖爰者,于也。润下炎上者,言其所性之成于天者也。曲直从革者,言其所化之因于人者也。于之稼穑而不及其他者,于之稼穑亦言其所化之因于人者也,不及其他者,莫大乎于之稼穑也。夫润下炎上,言其所性之成于天者。然水导之则行,潴之则聚,火燃之则炽,宿之则壮,则其所化亦未尝不因之于人也。或曲直之,或从革之,或稼穑之,言其所化之因于人者。然可以曲直,可以从革,可以稼穑,则其所性亦未尝不成之于天也。所谓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者也。其文所以不同者,非固相反,所以互相明而欲学者之自得之也。润下者水也,故水曰润下。炎上者火也,故火曰炎上。木金亦然。惟稼穑则非土也,故言其于之稼穑而已者,辞不得不然也。又言润下所以起咸,炎上所以起苦,曲直所以起酸,从革所以起辛,稼穑所以起甘者,凡为味五,或言其性,或言其化,或言其味者,皆养人之所最大者也,非养人之所最大者,则不言,此所以为要言也。《虞书》:禹告舜曰政在养民,而陈养民之事,则曰水火金木土谷惟修,与此意同也。「二、五事:曰貌、曰言,曰视,曰听,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何也?盖自外而言之,则貌外于言。自内而言之,则听内于视。自貌言视听而言之,则思所以为主于内,故曰貌,曰言,曰视,曰听,曰思。弥远者弥外,弥近者弥内,此其所以为次叙也。五者,思所以为主于内,而用四事于外者也。至于四者,则皆自为用而不相因。故貌不恭者不害于言从,视不明者不害于听聪,非貌恭言从然后能哲,能哲然后能谋,能谋然后能思,而至于圣也。曰思曰睿,睿作圣者,盖思者所以充人之材以至于其极,圣者人之极也。孟子曰:人之性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材,不能尽其材者,弗思耳矣。盖思之于人也如此。然而或曰「不思而得」,何也?盖人有自诚明者,不思而得,尧舜性之是也。所谓诚者,天之道也。有自明诚者,思之弗得弗措也,汤武身之是也。所谓思诚者,人之道也。然而尧舜汤武之德及其至,皆足以动容周旋中礼,则身之者终亦不思而得之也。尧舜性之矣,然尧之德曰聪明文思,盖尧之所以与人同者法也,则性之者亦未尝不思也,故曰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而性之身之者及其成,孟子皆以谓盛德之至也。箕子言思所以作圣,孟子言弗思故相倍蓰而无算,其所言者皆法也。曰视曰明、明作哲、听曰聪、聪作谋者,视之明,无所不照,所以作哲;听之聪,无所不闻,所以作谋也。人之于视听,有能察于闾巷之间、米盐之细,而不知蔽于堂阼之上、治乱之几者,用其聪明于小且近,故不能无蔽于大且远也。古之人知其如此,故前旒蔽明,黈纩塞聪,又以作聪明为戒。夫如是者,非涂其耳目也,亦不用之于小且近而已矣,所以养其聪明也。养其聪明者,故将用之于大且远。夫天下至广,不可以家至户察,而能用其聪明于大且远者,盖得其要也。昔舜治天下,以诸侯百官,而总之以四岳,舜于视听,欲无蔽于诸侯百官,则询于四岳,欲无蔽于四岳,则辟四门,欲无蔽于四门,则明四目,达四聪。夫然故舜在士民之上,非家至户察而能立于无蔽之地,得其要而已矣。其曰明四目、达四聪者,舜不自任其视听,而因人之视听以为聪明也。不自任其聪明而因之于人者,固君道也。非君道独然也,不自任其聪明而因之于人者,固天道也。故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又曰「惟天聪明,惟圣时宪」。舜于聪明,下尽人,上参天,斯其所以为舜也。舜之时,至治之极也,人岂有欺舜者哉?舜于待人,亦岂疑其欺己也?然而访问反复,相参以考察,又推之于四面,若唯恐不能无所蔽者,盖君天下之体,固不得不立于无蔽之地也。立于无蔽之地者,其于视听如此,亦不用之于小且近矣。夫然故蔽明塞聪,而天下之情可坐而尽也。言曰从、从作乂者,《易》曰:「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则言之要为可从而已也。言为可从也,则其施于用,治道之所由出也。古之君人者知其如此,故其戒曰:「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又曰:「其惟不言,言乃雍」。而舜以命龙亦曰:「夙夜出纳朕命,惟允」。言之不可违如此也。貌曰恭、恭作肃者,孟子曰:「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盖威仪动作见于外者无不恭,则生于心者无不肃也。传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礼义威仪之则,所以定命也。故颜渊问仁,孔子告之以视听言动以礼。而卫之君子所以称仁者,亦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貌之不可慢如此也。存其思,养其聪明,而不失之于言貌,故尧之德曰聪明文思。言貌者,盖尧之所谓文,则虽尧之圣,未有不先于谨五事也。「三、八政:曰食,曰货,曰祀,曰司空,曰司徒,曰司寇,曰宾,曰师」。曰食、曰货、曰祀、曰宾、曰师,称其事者,达乎下也。曰司空、曰司徒、曰司寇,称其官者,任乎上也。人道莫急于养生,莫大于事死,莫重于安土,故曰食,曰货,曰祀,曰司空。孟子以使民养生送死无憾为王道之始,此四者所以不得不先也。使民足于养生送死之具,然后教之,教之不率,然后刑之,故曰司徒,曰司寇,此彝伦之序也。其教之也,固又有叙可得而考者。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始于知至意诚,心正然后身修,身修然后国家天下治。以是为大学之道,百王莫不同然。而见于经者,莫详于尧。盖聪明文思,尧之得于其心者也。克明俊德,有诸心,故能求诸身也。以亲九族,九族既睦,有诸身,故能求诸家也。平章百姓,百姓昭明,有诸家,故能求诸国也。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有诸国,故能求诸天下也。积于其心以至于身修,此尧之所以先觉,非求之于外也;积于其家以至于天下治,此尧之所以觉斯民,非强之于耳目也。夫然,故尧之治何为也哉?民之从之也,岂识其所以从之者哉?此先王之化也。然以是为无法,立司徒之官以教之者法也。教之者,导之以效上之所为而已也。养之于学,所以使之讲明;文之以礼乐,所以使之服习,皆教之之具也。使之讲明者,所以达上之所为,使之服习者,所以顺上之所为,所谓效之也。上之所有,故下得而效之,未有上之所无,下得而效之也。当尧之时,万邦黎民之所效者,尧之百官;百官之所效者,尧之九族;九族之所效者,尧之身。而导之以效上之所为者,舜为司徒也。舜于其官,则又慎徽五典,身先之也。然后至于五典克从,民效之也。及舜之时,舜之导民者固有素矣。然水害之后,其命契为司徒,则犹曰:「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敬敷五教,在宽」。盖忧民之不亲,而念其不顺上之化,命之以谨布其教,而终戒之以在宽,岂迫蹴之也哉?其上下之际,导民者如此,此先王之教也。为之命令,为之典章,为之官守,以致于民,此先王之政也。盖化者所以觉之也,教者所以导之也,政者所以率之也。觉之无可言,未有可以导之者也;导之无可言,未有可以率之者也;而况于率之无可言,而欲一断之以刑乎?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其所谓善,觉之者也;其所谓法,导之者也;其所谓政,率之者也。其相须以成,未有去其一而可以言王道之备者也。先王之养民而迪之以教化,如此其详且尽矣,而民犹有不率者,故不得不加之以刑。加之以刑者,非可已而不已也。然先王之刑,固又有叙矣,民之有罪也,必察焉,眚也,过也,非终也,虽厥罪大,未加之以刑也。民之有罪也,必察焉,非眚也,非过也,终也,其养之有所不足,其教之有所不至,则必责己而恕人。故《汤诰》曰:「惟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如是,故以民之罪为自我致之,未加之以刑也。民之有罪必察焉,其养之无所不足,教之无所不至,不若我政人有罪矣,民之罪自作也,然犹有渐于恶者久,而蒙化之日浅者,则又曰勿庸杀之,姑惟教之,未加之以刑也。民之有罪,非眚也,非过也,终也,自作也,教之而犹不典式我也,则是其终无悛心,众之所弃,而天之所讨也,然后加之以刑,《多方》之所谓「至于再、至于三」者也。故有虽厥罪小,乃不可以不杀。用刑如此其详且慎,故先王之刑刑也。其养民之具、教民之方,不如先王之详且尽,未有可以先王之刑刑民者也,矧曰其以非先王之刑刑民也。昔唐虞之际,相继百年,天下之人,四罪而已。及至于周,成康之世,刑之不用,亦四十馀年。则先王之民,加之以刑者,殆亦无矣。先王之治,使百姓足于衣食,迁善而远罪矣。人之所以相交接者不可以废,故曰宾,宾者非独施于来诸侯、通四夷也。人之所以相保聚者不可以废,故曰师,师者非独施于征不庭、伐不惠也。八政之所先后如此,所谓彝伦之叙也,不然则彝伦之斁而已矣。「四、五纪:曰岁,曰月,曰日,曰星辰,曰历数」。盖协之以岁,协之以月,协之以日者,所以正时。而协之以星辰者,所以考其验于显也;协之以历数者,所以考其验于微也。正时,然后万事得其叙,所谓历象日月星辰,期三百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也。「五、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何也?言大建其有中,故能聚是五福,以布与众民。而惟时厥众民,皆于汝中,与汝保中。盖中者民所受以生,而保中者不失其性也。凡厥众民,无有以淫为朋,人无有以比为德。盖淫者有所过也,比者有所附也。无所过,无所附,故能惟大作中也,人谓学士大夫别于民者也。「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无虐茕独;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何也?言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者,汝则念其中不中,其不协于中,不罹于咎,若狂也肆、矜也廉、愚也直之类,大则受之,言大者非小者之所能受也。而安汝颜色,而谓之曰:「予攸好德」。所以教之使协于中也。有猷有为有守而不罹于咎者,民之有志而无恶者也。不协于极者,不能无所过而已,教之则其从可知也。如是而汝则与之以福,富之以禄,贵之以位,所以示天下之人,而使之劝也,如此则是人斯其惟大之中矣。夫刚不中者至于虐茕独;柔不中者至于畏高明。今也惟大之中,故刚无虐茕独,柔无畏高明,所谓刚而无虐,柔而立也。盖刚至于虐茕独,则六极恶之事也;柔至于畏高明,则六极弱之事也。惟皇之极,则五福攸好德之事也,所以言之者不同,至其可以推而明之也,则犹一言而已也。洪范于皇极,于三德,于五福、六极,言人之性,或刚柔之中,或刚柔有过与不及,故或得或失,而其要未尝不欲去其偏,与夔之教胄子、皋陶之陈九德者无以异。盖人性之得失不易乎此,而所以教与所以察之者,亦不易乎此也。教之、福之,而民之协于中者如此,又使有能有为者进其行而不已,则久而后能积,积而后能大,大而后能著。人材之盛如此,而国其有不兴者乎?故曰「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也。「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何也?言凡正人之道,既富之,然后可以责善。责善者,必始于汝家,使无所好于汝家,则是人斯其辜矣。既言不能正家以率之,则陷人于罪。又言不好德之人而汝与之福,其起汝为咎而已。故曰「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也。自「皇建其有极」至「使羞其行」,皆所以教也。而于此乃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又曰使无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者,明教之必本于富,行之必始于家,其先后次序然也。「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何也?「无偏无陂,遵王之义」者,无过与不及,无偏也;无不平,无陂也。所循者惟其宜而无适莫,遵王之义也。「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者,作好作恶,偏于己之所好恶者也;好恶以理,不偏于己之所好恶,无作好作恶也。所循者通道大路而不由径,遵王之道路也。道路云者,异辞也。「无偏无党,王道荡荡」者,存于己者无偏,则施于人者无党,无偏无党也;其为道也,广大而不狭吝,王道荡荡也。「无党无偏,王道平平」者,施于人者无党,则存于己者无偏,无党无偏也;其为道也,夷易而无阻艰,王道平平也。「无反无侧,王道正直」者,无所背,无反也;非在左而不得乎右,在右而不得乎左,无侧也;其为道也,所止者不邪,所由者不曲,王道正直也。如是,所以为王之义、为王之道、为王之路,明王天下者,未有不如是而可也。「会于有极」者,来而赴乎中也;「归于有极」者,往而反乎中也。由「无偏」以至于「无侧」,所知者非一曲,所守者非一方,推天下之理,达天下之故,能大而不遗小,能远而不遗近,能显而不遗微,所谓天下之通道也。来者之所赴,归者之所反,中者居其要,而宗之者如此,所应者弥广,所操者弥约,所谓天下之大本也,君人者未有不由此而国家天下可为者也。其可考于经,则《易》之智周乎万物,道济乎天下,故不过。其可考于行事,则舜之执其两端而用中于民;汤之执中立贤无方,能推其无偏陂、无作好恶、无偏党、无反侧之理,而用其无适莫、无由径、无狭吝、无阻艰、无所背、无在左而不得乎右、在右而不得乎左者,以通天下之故而不泥,执其所会所归之中以为本,故能定也。夫然,故《易》之道为圣人之要道,非穷技曲学之谓也。舜之治民,为皇建其有极,用敷锡厥庶民,非偏政逸德之谓也。汤之用贤,为翕受敷施,九德咸事,非私好独恶之谓也。《洪范》之为类虽九,然充人之材,以至于其极者,则在于思;通天下之故,而能定者,则在于中。其要未有易此也。「曰,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于帝其训。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为天下王」。何也?曰者,其辞也。其辞以谓人君之于大中,既成之以德,又布之以言,是以为常,是以为顺,于帝其顺而已,人君之为言,顺天而致之于民,故凡其众民,亦于极之布言,是顺是行,以亲附天子之辉光。而「曰,天子作民父母,为天下王」,曰父母者,亲之辞也;曰王者,往之辞也。上之人于「遵王之义」至「王道正直」,能繇前之说,则下之人于顺上之所行所言,而相与附之,其爱之曰父母,而戴之曰天下王,必繇后之说。经所以始其义于彼,而终其效于此者,以明上之所以王者如是,则下之所以王之者如是,非虚致也。「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何也?正直者,常德也。刚克者,刚胜也。柔克者,柔胜也。「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者,所遇之变殊,故所乂之德异也。凡此者,所以治人也。「高明柔克,沉潜刚克」,何也?人之为德高亢明爽者,本于刚,而柔有不足也,故济之以柔克,所以救其偏;沉深潜晦者,本于柔,而刚有不足也,故济之以刚克,所以救其偏。正直则无所偏,故无所救。凡此者,所以治己与人也。「惟辟作福作威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何也?作福者,柔克之所有也。作威者,刚克之所有也。惟辟作福作威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者,正直之所有也。以其卒曰,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则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是以知惟辟作福作威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者,正直之所有也明矣。箕子之言者,皆九畴之所有;九畴之所无者,箕子盖不得而言也。知此,则知九畴之为九矣。人君于五事,思无所不通,聪明无所不达,言之出纳无所不允,于皇极所遵者正直,所不可入者偏陂反侧、作好作恶、淫朋比德之事。人臣虽有小人之桀者,未有能蔽其上而作福作威玉食者也。人臣虽作福作威玉食者,必窥其间,缘其有可蔽之端。故虽小人之庸者,犹得以无忌惮而放其邪心也。《洪范》以作福柔克之所有,作威刚克之所有,惟辟作福作威玉食,正直之所有,臣而作福,则僭君之柔克,臣而作威,则僭君之刚克,臣而作福作威玉食,则为侧颇僻,无所不僭矣,故于三德详言之,至若杜其间,使无可蔽之端,虽有邪臣不得萌其僭者,则在于五事修、皇极建而已也。「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何也?言选择知卜筮之人而建立之,乃命之以其职,曰雨、霁、蒙、驿、克之五兆,所以卜,所谓卜五者也。曰贞曰悔之二卦,所以筮,所谓凡七者也。已命之以其职矣,乃立是人,使作卜筮之事。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卜不同,则从多也。「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何也?谋及乃心,揆诸己也;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质诸人也;谋及龟筮,参诸鬼神也。《舜典》曰:「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协从」。谓此也。「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何也?从于心而人神之所共与也,故谓之大同。则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也。「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何也?所从者多,则吉可知也。「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何也?心与龟之所从,则作内吉而已;龟筮之所共违,则不可以有作矣。凡谋先人者,尽人事也;从逆先卜筮者,钦鬼神也。吉有三:有卿士逆、庶民逆者矣,有汝则逆、庶民逆者矣,有汝则逆、卿士逆者矣。若龟从、筮从,则皆不害其为吉。又至于龟从、筮逆,则可以作内而已。龟筮共违,则皆不可以有作也。盖疑故卜筮,卜筮者,吾以谓通诸神明。神明之所从,则吾必其吉;神明之所违,则吾必其凶。诚之至,谨之尽也。「八、庶徵: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一极备凶,一极无凶。曰休徵: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徵: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何也?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所谓五者也。曰时,则五者之时也。五者无不至,则所谓五者来备也。无不时,则所谓各以其叙也。五者无不至,无不时,则至于庶草莫不蕃庑,言阴阳和,则万物莫不茂盛也。五者有所甚,则为侧,所谓一极备凶也。有所不至亦为沴,所谓一极无凶也。于五事,貌足以作肃,则时雨顺之;其咎狂,则常雨顺之。言足以作乂,则时旸顺之;其咎僭,则常旸顺之。视足以作哲,则时燠顺之;其咎豫,则常燠顺之。听足以作谋,则时寒顺之;其咎急,则常寒顺之。思足以作圣,则时风顺之;其咎蒙,则常风顺之。凡言时者皆休之徵,凡言常者皆咎之徵也。五事之当否在于此,而五徵之休咎应于彼,为人君者所以不敢不念,而考己之得失于天也。「曰,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何也?此章之所言者,皆念用庶徵也。休咎之徵,各象其事。任其事者,王也;与王共其任者,卿士、师尹也。则庶徵之来,王与卿士、师尹之所当省,其所以致之者,所谓念用庶徵也。王计一岁之徵而省之,卿士计一月之徵而省之,师尹计一日之徵而省之。所省多者,其任责重;所省少者,其任责轻,其所处之分然也。王与卿士、师尹之所省,岁月日三者之时无易,言各顺其任,则百谷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王与卿士、师尹之所省,日月岁三者之时既易,言各违其任,则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也。「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何也?言星之所好不同,而日月之行则有常度,有常度者不妄从,则星不得作其好。如民之好不同,而王与卿士、师尹之动则有常理,有常理者不妄从,则民不能作其好。故月行失其道,而从星之所好,则以风雨。犹王政失其常,而从民之所好,则以非僻。言此者以庶徵之来,王与卿士、师尹则能自省,而民则不能自省者也。民不能自省,则王与卿士、师尹当省民之得失,而知己之所以致之者也。己之所致者,民得其性,则休徵之所集也;己之所致者,民失其性,则咎徵之所集也。故省民者,乃所以自省也。其反复如此者,所以畏天变、尽人事也。知王与卿士、师尹之所省者如此,则知此章之所言,非念用庶徵则不言也。不知王与卿士、师尹之所省者如此,则于念用庶徵无所当,而于言为赘矣,是不知九畴之为九也。「九、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何也?民能保极,则不为外物戕其生理,故寿。食货足,故富。无疾忧,故康宁。于汝极,故攸好德。无不得其死者,故考终命。人君之道失,则有不得其死者,有戕其生理者,故凶短折。不康,故疾。不宁,故忧。食货不足,故贫。不能使之于汝极,则刚者至于暴,故恶;柔者不能立,故弱。此人君所以考己之得失于民者也。或曰:福极之言如此,而不及贵贱,何也?曰:九畴者,皆人君之道也。福极者,人君所以考己之得失于民。福之在于民,则人君之所当向,极之在于民,则人君之所当畏。福言攸好德,则致民于善可知也;极言恶弱,则致民于不善可知也。视此以向畏者,人君之事也。未有攸好德而非可贵者也,未有恶弱而非可贱者也。故攸好德则锡之福,谓贵之。所以劝天下之人,使协于中,固已见之皇极矣。于皇极言之者,固所以勉人,于福极不言之者,攸好德与恶弱之在乎民,则考吾之得失者尽矣。贵贱非考吾之得失者也。人君之于五行,始之以五事,修其性于己。次之以八政,推其用于人。次之以五纪,协其时于事。次之以皇极,谨其常以应天下之故,而率天下之民。次之以三德,治其中不中,以适天下之变。次之以稽疑,以审其吉凶于人神。次之以庶徵,以考其得失于天。终之以福极,以考其得失于民。其始终先后与夫粗精小大之际,可谓尽矣。自五事至于六极皆言用,而五行不言用者,自五事至于六极皆以顺五行,则五行之用可知也。《虞书》于六府言修,则箕子于五行,言其所化之因于人者是也。《虞书》于六府,次之以三事,则箕子于五行,次之以五事而下是也。《虞书》于九功,言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则箕子于九畴,言庶徵之与福极是也。则知二帝三王之治天下,其道未尝不同。其道未尝不同者,万世之所不能易,此九畴之所以为大法也。
按:《读书记》、顾校本、章校本、吴校本、傅校本注「此句疑有讹字」。
乞如两制礼官所议奏 北宋 · 宋敏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一四、《国朝诸臣奏议》卷八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八二
臣等谨按敕文称:《仪礼》「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传》曰:「何以期也?不贰斩也。何以不贰斩也?特重于大宗者,降其小宗也。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曷为后大宗?大宗者,尊正统也」。《疏》曰:「此谓其子后人及来为父母在者,欲其厚于所后,薄于本亲,抑之故次在孙后也」。《仪礼》谓本亲亦曰父母,盖追本其所自出,若不明言父母,则无辨别,亦无以为言也。敕又曰:令文与《五服年月敕》皆曰,为人后者为其所后父斩衰三年,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齐衰期,即出继之子于所生皆称父母。谨按令文、《五服年月》,皆出于《仪礼》也。敕又曰:汉宣帝、光武皆称其父为皇考。谨按宣帝乃武帝之曾孙,嗣昭帝后,实孝昭孙属也,以其父为悼皇考宜也。光武起于民间,中兴汉祚,而推以世数,上继元帝,固非元帝亲命为子,以南顿君为皇考宜也。陛下既为仁宗皇帝亲立为子矣,仁宗乃陛下之皇考也。今若又以皇考之名加于濮安懿王,臣等以为甚非。礼之不贰斩也,尊无二上之义也。敕又曰:议称皇伯,于典礼未见明有引据。臣等谨按出继之君,称本生为皇伯、叔,则前世未闻也。汉《安帝纪》载清河王薨,但不名尔,此蔚宗特变常例也,至于袁宏《纪》则亦名之。安帝即位,清河王尚在,当时别无殊礼。按本朝真宗谓秦王为皇叔,仁宗谓楚王、昭成太子并为皇伯,是则皇伯、叔之名,在本朝称之久矣,盖遵用旧文,有所自也。或以谓可加为皇伯父者,谨按《荀子》与《史记》并载周公自称我文王之为子,武王之为弟,成王之为叔父。《诗·鲁颂》「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笺》曰:「叔父,谓周公也。成王告周公曰:『叔父,我立汝首子,使为君于鲁』。谓欲封伯禽也」。是诗人追述成王封伯禽,时周公尚在,故称叔父者,是生称之辞,既没则未有称为叔父者。又经书称伯父、叔父,同姓之臣也。前代帝王,多不通亲属冠于爵位之上。西晋则封皇从伯父望为义阳王,皇叔父干为平原王,亦生之称。又或谓皇伯考者,谨按父与考存殁之称,考者成也,言其德行之成,祖与考有君德而成之也。晋武帝称景帝,明皇称中宗,本朝真宗称太祖皆曰皇伯考,是兴王业、履尊位,乃可称伯考也。又或谓可依汉宣帝故事称「亲史皇孙」,如淳曰:「亲,谓父也」。谨按《礼》大传曰:亲者,属也。《王制》注曰:周制,太祖及文王、武王二祧与亲庙四,是自始祖至父皆称亲。汉宣为昭帝孙属,乃得以悼皇考为亲,与上皇考义同。盖亲者,父也,皇考也,不可以称也。臣等谓今来褒崇濮安懿王,宜如两制礼官所议,以示万世至公之法。
陪致政开府太师留守相公致政内翰燕集辄歌盛美为三公寿皆用公字为韵 太师 北宋 · 司马光
五言律诗 押东韵
独佐成康世,高年有毕公。
神心降维岳,龟兆告非熊。
黄阁遵成范,太常书茂功。
归来保眉寿,恩礼享优隆。
遗表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七五、《司马公文集》卷五七、《司马温公年谱》卷六
元丰五年秋,吾言语涩,疑为中风之候,恐朝夕疾作,猝然不敉,乃豫作《表》,自书之,常置卧内。俟且死,以授范尧夫、范梦得,使上之。八年三月五日,宫车晏驾,此表无用,留以示子孙,欲使知吾事君区区之心耳。
臣光言:臣世受国恩,常思补报,但以性识愚戆,不合圣心。是以比年以来,屏居杜口,不敢复言。今衰疾日侵,将填沟壑,敢以平生忠恳,一达天聪,庶几陛下知臣无求于朝廷,而未尝忘国家也。臣光诚哀诚切,顿首顿首。伏惟皇帝陛下天纵睿哲,烛物精敏。践阼以来,锐志求治,图任奇杰,恢张洪业。得王安石委而信之,不复疑贰。听其言,从其计,人有沮毁之者,责而逐之。虽周成王之信周公,齐桓公之任管仲,燕昭王之倚乐毅,蜀先主之托诸葛亮,殆无以及。斯乃不世出之英主,旷千载而难逢者也,不幸所委不得其人,安石既愚且愎,不知择祖宗之令典,合天下之嘉谋,以启迪聪明,佐佑丕烈。乃足己自是,谓古今之人皆莫己如。有人与之同则喜,与之异则怒。喜则数年之间,援引登青云;怒则黜逐摈弃,终身沉草莱。凡人之情,谁不喜富贵而畏刑祸?于是忠直远屏,奸谀竞进,为之腹心羽翼,以干禄徼利。遂使中外权要之任,非其党与不得处也。深疾谏者,过于仇雠,严禁诽谤,甚于盗贼。然后逞其胸臆,变乱旧章;兴害除利,舍是取非。其尤病民伤国者,略举四条:其一曰青苗钱。分命使者,诱以重赏,强散息钱,脧民求利。取新偿旧,负债岁多,官守空簿,实无所获。货重物轻,公私两困。其二曰免役钱。纵富强应役之人,使家居自逸;征贫弱不役之户,使流离转死。凡农家所有,不过谷、帛与力,自古赋役无出三者。今皆不取,专责以钱。钱非私家所铸,要须贸易外求。丰岁谷贱,已自伤农;又迫于期限,不得半价。尽粜所收,未能充数,家之糇粮,不暇更留。若值凶年,则又无谷可粜,人人卖田,无往可售。遂至杀牛卖肉,伐桑鬻薪,来年生计,安敢复议?用此雇浮浪之人,以供百役,使缓则为奸,急则逃窜。处事若此,岂非倒置?其三曰保甲。自唐募长征之兵,赋农民谷帛以给其衣粮,农固已困矣。今谷帛税如故,又使舍耕桑、事战阵,一身二任,民何以堪?又罢巡检兵士及尉司弓手,皆易以保甲,半月一代。彼畎亩之民,尚未能操弓挟矢,已复代去。用此擒盗,不亦难乎?夫夺其衣食,使无以为生,是驱民为盗也;使比屋习战,劝以官赏,是教民为盗也;又撤去捕盗之人,是纵民为盗也。谋国如此,果为利乎?四曰市易。遣吏坐列贩卖,与细民争利,下至菜果油面,驵侩所得,皆搉而夺之,使道路怨嗟,远近羞笑。商旅不行,酒税亏损,夺彼与此,得少失多。又称贷于民,恣其所取,使无赖子弟得醉饱之资,在家父兄受督责之苦,倾赀破产,什有五六。凡此四者,皆逆人情、违物理,天下非之,莫之肯从。安石乃以峻法驱之。彼十恶盗贼,累更赦令,犹得宽除,独违新法者,不以赦降去官原免,是其所犯重于十恶盗贼也。安石茍欲遂其很心,无顾治体,此其厉阶,至今为梗也。又有奸诈之臣,如种谔、薛向、王韶、李宪、王中正之徒,行险徼幸,怀谖罔上,轻动干戈,妄扰蛮夷。夫兵者,国之大事,废兴存亡,于是乎在。而谔等茍营一身之官赏,不顾百姓之死亡、国家之利病,轻虑浅谋,发于造次,深入自溃,仅同儿戏。使兵夫数十万,暴骸于旷野;资仗巨亿,弃捐于异域。昔王恢为马邑之谋,单于觉之遁去,时汉军无所失亡,但无功耳。武帝犹以为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今溃败亡失,狼藉如此,而建议行师之人,晏然曾无愧畏,或更蒙宠任。窃见国家至仁,重惜人命,诸州论囚,有法应流而误入死者,举州官吏皆坐停废。柰何使数十万人无罪就死,反无所坐乎?此所以使狂躁贪冒之人竞为常试之说,而无所惩艾者也。若举事屡如此,其于国家岂不可忧乎?臣闻堂上不𡊯,则郊草不赡旷耘。是以古圣王之治天下,必先内而后外,安近以服远。故《书》曰:「帝乃诞敷文德,七旬有苗格」。《诗》云:「王猷允塞,徐方既来」。下至齐桓、晋文,亦先富教其民,然后用之。陛下何不视今日朝廷之政治何如,群臣之智能何如,百姓之富乐何如,士卒之精锐何如,乃遽从事于四夷也?臣所惜者,以陛下之圣明,不师虞舜、周宣之德,反慕秦皇、汉武之所为。借使能踰葱岭,绝大漠,鏖皋兰,焚龙庭,又何足贵哉!自古人主喜于用兵,疲弊百姓,致内盗蜂起,或外寇窥觎者多矣。申屠刚曰:「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必若待四方糜沸,如秦、汉、隋、唐之季,然后悔之,固已晚矣。夫谏争之臣,人主之耳目也。安可一日无之?《书》曰:「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设有人闭目塞耳,跣而疾趋,前遇险阻,安有不颠踬者哉?臣窃见十年以来,天下以言为讳,大臣偷安于禄位,小臣茍免于罪戾。闾阎之民,憔悴困穷,无所控告,宗庙社稷,危于累卵,可为寒心。人无贤愚贵贱,莫不知之,而讫无一人敢发口言者,陛下深居九重,徒日闻谀臣之言,以为天下家给人足,太平之功十已八九成矣。臣是以不胜愤懑,为陛下忍死言之,庶几陛下览其垂尽之辞,察其硕忠之志,廓然发日月之明,毅然奋乾刚之断,悔既往之失,收将来之福。登进忠直,黜远佞邪。审黄发之可任,寤谝言之难信。罢苗役,废保甲,以宽农民;除市易,绝称贷,以惠工商。斥退聚歛之臣,褒显循良之吏。禁约边将,不使贪功而危国;制抑近习,不使握兵而兆乱。除苛察之法,以隆易简之政;变刻薄之俗,以复敦朴之化。使众庶安农桑,士卒保首领,宗社永安,传祚无穷。则臣没胜于存,死荣于生,瞑目九泉,无所复恨矣。臣不胜瞻天恋圣之至,谨手书遗表以闻。臣光诚哀诚切,顿首顿首,谨言。年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臣司马光上表。
配天议(治平元年正月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八五、《司马公文集》卷二七、《宋会要辑稿》礼二四之三六(第一册第九一七页)、《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国朝诸臣奏议》卷八六、《九朝编年备要》卷一七、《文献通考》卷七四、《宋史》卷一○一《礼志》四、《永乐大典》卷五四五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九
右,臣等伏准中书劄子,翰林学士王圭及知制诰钱公辅等奏,季秋大飨明堂,以仁宗皇帝配神作主事,奉圣旨,令台谏及经筵臣僚、与两制、礼院,同共再详定闻奏者。朝廷以祖宗事重,不敢自专,博访群臣,使各陈其意。臣等愚懵,不达古今,但据所闻,正礼以对。至于取舍,系自圣明。窃以孝子之心,谁不欲尊其父者。圣人制礼以为之极,不敢踰也。故祖己训高宗曰:「祀无丰于昵」。孔子与孟懿子论孝,亦曰:「祭之以礼」。然则事亲者不以数祭为孝,贵于得礼而已矣。《祭法》:「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商人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先儒谓禘、郊、祖、宗,皆祭祀以配食也。禘谓祭昊天于圆丘也,祭上帝于南郊曰郊,祭五帝五神于明堂曰祖、宗。故《诗》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又《我将》:「祀文王于明堂」。此其證也。下此皆不见于经矣。前汉以高祖配天,后汉以光武配明堂。以是观之,古之帝王自非建邦启土及造有区夏者,皆无配天之文。故虽周之成、康,汉之文、景、明、章,其德业非不美也,然而子孙不敢推以配天者,避祖宗也。《孝经》曰:「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孔子以周公有圣人之德,成太平之业,制礼作乐,而文王适其父也。故引之以證圣人之德莫大于孝,答曾子之问而已,非谓凡有天下者,皆当尊其父以配天,然后为孝也。近世祀明堂者,皆以其父配五帝。此乃误识《孝经》之意,而违先王之礼,不可以为法也。景祐二年,仁宗诏礼官稽案典籍,辨崇配之序,定二祧之位。乃以太祖为帝者之祖,比周之后稷。太宗、真宗为帝者之宗,比周之文、武。然则祀真宗于明堂,以配五帝,亦未识古礼。今仁宗虽丰功美德,洽于四海,而不在二祧之位。议者乃欲舍真宗,而以仁宗配食明堂,恐于《祭法》不合。又以人情言之,是绌祖而进父也。夏父弗忌跻僖公,先兄而后弟,孔子犹以为逆祀,书于《春秋》,况绌祖而进父乎!必若此行之,不独乖违典礼,恐亦非仁宗之意也。议者又欲以太祖及三宗,迭配郊丘及明堂,臣等亦以为不可。何则?国家受天永命,传祚万世,若继体守文之君皆得配天,则子孙将有无穷之数,与祖宗无别也。凡为国家者,制礼立法,必思万世之规,不可专徇目前而已。臣等窃谓宜遵旧礼,以真宗配五帝于明堂,行之为便。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高居简第二劄子(治平四年七月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四、《司马公文集》卷三七、《国朝诸臣奏议》卷六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九二
臣近曾上言句当御药院高居简工谗善佞,乞远加窜逐,未蒙施行。昔周公以《立政》戒成王,至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亦皆择人。穆王命伯囧为太仆正,曰:「昔在文武,侍御仆从,罔匪正人」。又曰:「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自古圣帝明王,虽左右小臣,未尝不谨择端良之人,以自防逸豫之生也。况陛下嗣膺宝命,圣德惟新,善恶兴衰,于此乎分。而使谗佞如居简者,旦夕常在左右,又宠而信之,此乃异日祸乱之根,腹心之疾也。臣职在去邪,不敢不再三上言。伏望圣明依祖宗旧制,应句当御药院官至崇班以上者,并令出外,其高居简仍乞远加窜逐。取进止。
乞去新法之病民伤国者疏(元丰八年四月二十七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
月日,资政殿学士、太中大夫、上柱国臣光谨昧死再拜上疏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臣窃见先帝聪明睿智,励精求治,思用贤辅,以致太平,委而任之,言行计从,人莫能间。虽周成王之任周公,齐桓公之任管仲,燕昭王之任乐毅,蜀先主之任诸葛亮,殆不能及。斯不世出之英主,旷千载而难逢者也。不幸所委之人,于人情物理多不通晓,不足以仰副圣志。又足己自是,谓古今之人皆莫己知,不知择祖宗之令典,合天下之嘉谋,以启迪清衷,佐佑鸿业,而多以己意轻改旧章,谓之新法。其人意所欲为,人主不能夺,天下莫能移。与之同者,援引登青云;与之同者,摈斥沉沟壑。专欲遂其很心,不顾国家大体。人之常情,谁不爱富贵而畏刑祸?于是缙绅大夫,望风承流,竞献策画,务为奇巧,舍是取非,兴害除利。名为爱民,其实病民;名为益国,其实伤国。作青苗、免役、市易、赊贷等法,以聚歛相尚,以苛刻相驱。生此厉阶,迄今为梗。又有边鄙之臣,行险徼幸,大言面欺,轻动干戈,妄扰蛮夷。夫兵者国之大事,废兴存亡于是乎在。而其人茍营一身之官赏,不顾百姓之死亡、国家之利病,轻虑浅谋,发于造次,御军无法,仅同儿戏。深入敌境,坐守孤城,粮运既竭,狼狈奔溃。筑寨极边,功犹未毕,轻敌不备,阖城涂地。使兵夫数十万,暴骸于旷野,资仗巨亿,弃捐于异域。又有生事之臣,欲乘时干进,建议置保甲、户马、保马,以资武备;变茶、盐、铁冶等法,增家业、侵街、商税等钱,以供军须。遂使九土之民,失业困穷,如在汤火。此皆群臣躁于进取,惑误先帝,使利归于身,怨归于上,非先帝之本志也。臣荷先帝大恩,常思报效。向在朝廷之时,屡言新法非便,触忤权贵,冒犯众怒,争辨非一。先帝怜其孤忠,不以为罪,仍蒙宠擢,寘之枢廷。臣以所言未行,力辞不受。臣非恶富贵而好贫贱,正欲感寤先帝,知臣为国不为身,庶几采纳狂瞽,使百姓获安,基图永固而已。既又自乞冗官,退伏闾里。虽身处于外,区区之心,晨夕寤寐,何尝不在先帝之左右。所以不敢自赴阙廷如此之久者,亦犹辞枢廷之志也。熙宁七年,历时不雨,先帝遇灾而惧,深自刻责,诞布诏书,广开言路。臣当是时,不胜踊跃,极有开陈。而建议之臣,知所立之法不合众心,天下之人必尽指其非,恐先帝觉寤,而己受误国之罪,伏欺罔之刑,乃劝先帝继下诏书,言「新法已行,必不可动」。臣之所言,正为新法,若新法不动,臣尚何言?自是闭口不敢复预朝廷论议,十有一年矣。然每睹生民之愁怨,忧社稷之阽危,于中夜之间,一念及此,未尝不失声拊心也。葵藿之志,犹望先帝一赐召对,访以外事,得吐心极言,退就斧钺,死无所恨。不意上天降祸,先帝升遐,臣之寸诚,无由披露,郁抑愤懑,自谓终天。及奔丧至京,乃蒙太皇太后陛下特降中使,访以得失。是臣积年之志,一朝获伸,感激悲涕,不知所从。顾天下事务至多,臣思虑未熟,不敢轻有条对。但乞下诏使吏民皆得实封上言,庶几民间疾苦,无不闻达。既而闻有旨罢修城役夫,撤诇逻之卒,止御前造作。京城之人,已自欢跃。及臣归西京之后,继闻斥退近习之无状者,戒饬有司奉法失当过为烦扰者,罢物货专埸及民所养户马,又宽保马年限。四方之人,无不鼓舞。圣德传布,一日千里,颂叹之声,如出一口,溢于四表。乃知太皇太后陛下深居禁闼,皇帝陛下虽富于春秋,天下之事,靡不周知,民间众情,久在圣度。四海群生可谓幸甚。凡臣所欲言者,陛下略已行之。臣稽慢之罪,实负万死。夫为政在顺民心,茍民之所欲者与之,所恶者去之,如决水于高原之上以注川谷,无不行者。茍或不然,如逆阪走丸,虽竭力以进之,其复走而下,可必也。今新法之弊,天下之人无贵贱愚智皆知之。是以陛下微有所改,而远近皆相贺也。然尚有病民伤国有害无益者,如保甲、免役钱、将官三事,皆当今之急务,釐革所宜先者。臣今别具状奏闻,伏愿决自圣志,早赐施行。议者必曰:「孔子称孟庄子之孝,其它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又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彼谓无害于民,无损于国者,不必以己意遽改之耳。必若病民伤国,岂可坐视而不改哉?《易》曰:「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象》曰:「干父之蛊,意承考也」。蛊者,事有蛊弊而治之也。干父之蛊,迹似相违,意则在于承继其业,成父之美也。又曰:「裕父之蛊,往见吝」。《象》曰:「裕父之蛊,往未得也」。裕者,饶益之名也。若不忍违异,益父之过,往而不返,未为得宜也。昔汉文帝除肉刑,斩右趾者弃市,笞五百者多死。景帝元年即改之,笞者始得全。武帝作盐铁、榷酤、均输等法,天下困弊,盗贼群起,昭帝用贤良文学之议而罢之,后世称明。唐代宗纵宦官公求赂遗,置客省拘滞四方之人,德宗立未三月,悉禁止罢遣之,时人望致太平。德宗晚年有宫市,五坊小儿暴横为民患,盐铁月进羡馀,顺宗即位皆罢之,中外大悦。是皆改父之政而当者,人谁非之哉?况先帝之志,本欲求治,而群下干进者,竞以私意纷更祖宗旧法,致天下籍籍如此,皆群臣之罪,非先帝之过也。为今之计,莫若择新法之便民益国者存之,病民伤国者悉去之。使天下晓然,知朝廷子爱黎庶之心,吏之苛刻者,必变而为忠厚;民之离怨者,必变而为亲誉。德业光荣,福祚无穷,岂不盛哉!夫天子之孝,在于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亲。傥措置如此,欢心孰大焉,事亲孰备焉?不然,今幅员之内,所在嗷嗷,有倒垂之急,延颈倾耳,以俟改法,庶得苏息。若朝廷不以为意,日复一日,万一遇数千里之蝗旱,公私匮竭,无以相救,失业之民蜂起为盗,安知无奸雄乘之而动?则国家有累卵之危。申屠刚曰:「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朝廷当此之际,解兆民倒垂之急,救国家累卵之危,岂暇必俟三年然后改之哉!况今军国之事,太皇太后陛下权同行处分,是乃母改子之政,非子改父之道也,何惮而不为哉!惟圣明裁察,臣光昧死再拜上疏(《司马公文集》卷四六。又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一七,《赵宋五太后临朝事略》元丰八年,《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五六,《续资治通鉴》卷七八,《司马温公年谱》卷七。)。
乞省览农民封事劄子(元丰八年九月三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三、《司马公文集》卷四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九、《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一八、《宋史》卷一七三《食货志》上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一一一、《右编》卷七、《宋元资治通鉴》卷三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古文渊鉴》卷四四
臣伏睹近降农民诉疾苦实封奏状王啬等一百五十道,除所诉重复外,俱已签帖进入。窃惟四民之中,惟农最苦。农夫寒耕热耘,沾体涂足,戴星而作,戴星而息。蚕妇育蚕治茧,绩麻纺纬,缕缕而积之,寸寸而成之,其勤极矣。而又水旱霜雹蝗𧈩间为之灾,幸而收成,则公私之债交争互夺,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己有矣。农夫蚕妇所食者糠籺而不足,所衣者绨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亩,不知舍此之外有何可生之路耳。故其子弟游市井者,食甘服美,目睹盛丽,则不复肯归南亩矣。至使世俗俳谐共以农为嗤鄙,诚可哀也。又况聚歛之臣,于租税之外巧取百端,以邀功赏。青苗则强散重歛,给陈纳新;免役则刻剥穷民,收养浮食;保甲则劳于非业之作;保马则困于无益之费,可不念哉!夫农蚕者,天下衣食之源,人之所仰以生也,是以圣王重之。臣不敢远引前古,窃闻太宗皇帝尝游金明池,召田妇数十人于殿上,赐席使坐,问以民间疾苦。田妇愚戆,无所隐避,赐帛遣之。太宗兴于侧微,民间事固无不知,所以然者,恐富贵而忘之故也,每临朝无一日不言及稼穑。真宗皇帝乳母秦国夫人刘氏本农家也,喜言农家之事。真宗皇帝自幼闻之,故为开封尹,以善政著闻。及践大位,咸平、景德之治,为有宋隆平之极,《景德农田敕》至今称为精当。昔周公相成王,作《无逸》曰:「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盖以一盂之饭、一尺之帛,莫不出于艰难。人主既知之,则不肯用之于无益,散之于无功,骄侈之心无自而生矣。伏惟太皇太后陛下深居九重,皇帝陛下富于春秋,自非今者浚发德音,大开言路,使畎亩之民皆得上封事,则此曹疾苦何由有万分之一得达于天听哉?虽其文辞鄙俚、语言丛杂,皆身受实患,直贡其诚,不可忽也。伏惟太皇太后陛下与皇帝陛下同赐省览,庶以开广聪明,资益圣性,于民间情伪靡不周知,异日太平之业,由此为始矣。取进止。
乞裁断政事劄子(元丰八年十月十七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三、《司马公文集》卷四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六一
臣闻两贵之不能相事,两贱之不能相使,此乃物理自然,人情之常也。是以圣人立为君臣,使人臣各献其谋,而人君裁决其是非,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此国家所以治也。若人君不加裁决,使人臣各行其意,则朝夕斗讼,弱不胜强,寡不胜众;不则雷同诡随,尸禄窃位,茍且偷安,以度目前,此国家所以衰也。然人君于是非之间亦当三思清察,昭然无疑,然后决之。自古兴衰治乱,未有不由此涂出也。夫人心不同,各如其面,虽以周公之圣、召公之贤,同辅成王,犹有不悦,况邪正忠佞各有所存者乎?臣窃惟皇帝富于春秋,太皇太后亲临万机,事无大小皆委于执政,垂拱仰成。万一群臣有所见不同、势均力敌莫能相壹者,伏望陛下特留圣意,审察是非。若甲是而乙非,当舍乙而从甲,乙是而甲非,当舍甲而从乙。如此则群臣莫敢不服,善政日新矣。不然,陛下虽有求治之心,事功无时而成也。况《书》曰「惟辟作福作威」,不可使用人赏罚之柄尽归执政,人主一不得而专也。取进止。
问景仁以正书所疑书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二
光启。晚来蒙惠手笔并棕扇,值相继有客,不得即时修谢。前此,承示所著《正书》,且垂谕云未安处便与点窜。以景仁之明达耆寿,加以平生所致思而得者,乃下问于顽鄙末学,如光之比。虽古人询于刍荛,以能问不能,殆无以踰此,何以胜克?悚仄悚仄。伏读累日,如《风》、《雅》,皆周道既衰,诗人追思其盛而歌之。《关雎》以兴淑女,非兴后妃。成、康、平王、康侯,皆指其爵谥。文王配上帝,终周世常然。八蜡不数昆虫。三年之丧,不应二十七月。众子在,嫡孙亦应传重。舜无涂廪浚井之事。韩愈为嫂服期非是。凡此之类,皆光素所探揣,谓其当然而未敢自信。今乃幸与景仁如合符契,豁然决矣。至于解利贞者性情也,四海困穷,柔远能迩,皆先儒研思所未到,不胜叹服。其间亦有愚昧所未谕者十馀条,或一字笔误,无不签出,以俟稍暇,得侍函丈,请益卒业。前日所留《易说》、《系辞注》、《续诗话》,皆狂简不揆,宜见诛绝于君子者。然亦庶几景仁矜其有志于学,痛为锄治其芜秽,明示以坦涂,使识所之诣,幸甚幸甚!孔子曰:「朋友切切偲偲」。斯道也亡废久矣,面相谀,背相訾者,出门皆是也。非吾人,孰当惜之?幸冀留意(《司马公文集》卷六一。又见嘉庆《华阳县志》卷三九,嘉庆《江津县志》艺文补。)。
常然:原缺,据明本、陈本、四库本补。
机权论(庆历五年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九、《司马公文集》卷七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七四
世之命机权也妄,故作《机权论》以辨之。机者,弩之所以发矢者也。机正于此,而的中于彼,差之至微,失之甚远,故圣人之用机也似之。《易》曰:「机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又曰:「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然则机者事之未著,萌牙耑兆之时,圣人眇然见之,能去祸而取福,迎吉而禦凶,所以为神也。圣人之所慎,无过机者,故曰「竞竞业业,一日二日万机」也。权者,铨也,所以平轻重也。圣人之用权也,必将校轻重,商缓急。彼重而此轻,则舍此而取彼;彼缓而此急,则去彼而就此。取舍去就之间,不离于道,乃所谓权也。然则,机者仁之端也,权者义之平也。今世俗之为说者,乃欲弃仁义而行机权,不亦反哉!夫不知机权,则无以为圣人。圣人未尝斯须不用者,机权而已矣。圣人精心审谨而后行之,故百姓万物皆赖焉。小人知机权之道而诬窃其名,妄行悖理,所以福禄不久,而祸乱及之也。请问圣人机权之道。曰:昔纣为玉柸象箸,而箕子佯狂;卫灵公仰视蜚鸿,而孔子行。是皆知机者也。夫柸箸小器,饰以珠玉,未为大过,而箕子知其必亡国者,为其奢淫泰侈之渐,由此始也。仰视蜚鸿,失理之细者,而孔子去之者,知其不能用圣而有厌怠之心,不去则大祸将至也。如此,圣人之知机,岂不伟哉!伊尹放太甲,微子去商归周,周公诛管、蔡,是皆知权者也。夫数君子岂不知放君、畔宗、戮亲之为不善哉?诚以放君之责轻,而沦丧大业之祸重;畔宗之讥薄,而保存宗祀之孝深;戮亲之嫌小,而倾覆周室之害大,故去彼而取此也。夫太甲之初,欲败度,纵败礼,茍非苦其身体,劳其思虑,则不能变恶迁善,克终允德,成汤之业,将坠于地。伊尹躬受汤命,阿衡王家,故不得不放诸桐宫也。受为不道,自绝于天,微子不去,与之偕亡,则祖祢不祀,宗族无主,故不得不抱祭器而归周也。管、蔡奉废姓,伐宗国,违天命,逆人心,倾危圣辅,斲丧周室。成王幼弱,周公摄政,故不得不奋干戈、扬斧钺以治之。盖周公非自爱,而爱周室故也。向若太甲尚可谏而改,则伊尹必不放君。商受茍可辅而存,则微子必不畔宗。管、蔡犹可教而治,则周公必不戮亲。夫岂不思,诚不得以已也。是以太甲曰:「惟嗣王不惠于阿衡」。伊尹作书曰:「祗尔厥辟,辟不辟,忝厥祖」。是犹以辱先为戒,未欲正言覆亡之祸,委蛇其辞以感切之也。王惟庸罔念闻,伊尹乃言曰:「无越厥命以自覆」。是正言祸败以耸动之也。王未克变,伊尹乃以王生而荣逸,不知劳辱,狎近小人,积习至此,非其性恶。故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无俾世迷」。言积习浸久,将成其性。及今犹可沮诎而改。此乃伊尹尽心尽力于成汤、太甲之至也。《微子》之诰曰:「商其弗或乱正四方」。言受不可复正,决必亡国,己所以当出奔,存汤后也。父师若曰:「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言商既亡,宗族俱灭,无所寄托也。又曰:「王子弗出,我乃颠跻」。言不可不行也。此微子广咨谋,权轻重之审谛也。《大诰》曰:「肆予冲人,不卬自恤。义尔邦君,越尔多士。尹氏御事」。言今东征非为己也。《豳风》曰:「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子以喻管、蔡也,室以喻周家也,言管、蔡轻而周家重也。曰「子羽谯谯,子尾翛翛」,言勤瘁也;「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唯音哓哓」,言三监背诞,王室阽旎,故我恐惧以忧之也。此岂周公背公向私之志哉?夫圣人之用权也如此,故国家安而仁义立也。后世之人昧锱铢之利,以放逐其君,怀芥蒂之嫌,以屠灭其亲,而亦自比于伊、周,曰:「吾用机权」。不亦诬哉!此乃乱臣贼子所以滋多也。
朋党论(嘉祐三年五月二十三日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九
黄介夫作《坏唐论》五篇,以为坏唐者,非巢、温与阉竖,乃李宗闵、李德裕朋党之弊也。是诚得其本矣。虽然,介夫知其一,未知其二。彼盗贼之兴由阉竖,阉竖之横由辅相,则信然矣。噫!辅相树立私党,更相排压而不能正者,又谁咎哉?夫朋党之患不专在唐,自古有之。以尧之明,共工、欢兜相荐于朝,舜臣尧,既流共工,又放欢兜,除其邪党,然后四门穆穆,百工咸熙。仲虺数夏之恶曰:「简贤附势,实繁有徒」。武王数商之恶曰:「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是则治乱之世,未尝无朋党。尧舜聪明,故能别白善恶,而德业昌明;桀纣昏乱,故不能区处是非,而邦家覆亡。由是言之,兴亡不在朋党,而在昏、明矣。《洪范》皇极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周公戒成王曰:「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燄燄,厥攸灼叙,弗其绝」。是以舜诛禹父而禹为舜佐,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周公放蔡叔而封蔡仲,公之至也。夫宗闵、德裕虽为朋党,由文宗实使之。文宗尝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殊不知群臣为朋党,谁之过也?由是观之,坏唐者,文宗之不明,宗闵、德裕不足专罪也(《司马公文集》卷七一。又见《历代名贤确论》卷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五。)。
原无题注,据明本、陈本、四库本补。
孟子将朝王(至)孟子谓蚳蛙(云云 元丰五年正月二十七日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二一、《司马公文集》卷七三、《邵氏闻见后录》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七
疑曰:孔子,圣人也。定、哀,庸君也。然定、哀召孔子,孔子不俟驾而行。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过虚位,且不敢不恭,况召之有不往而它适乎?孟子学孔子者也,其道岂异乎?夫君臣之义,人之大伦也。孟子之德孰与周公?其齿之长,孰与周公之于成王?成王幼,周公负之以朝诸侯。及长而归政,北面稽首,畏事之,与事文、武无异也。岂得云彼有爵,我有德齿,可慢彼哉!孟子谓,蚳蛙居其位,不可以不言;言而不用,不可以不去。己无官守,无言责,进退可以有馀裕。孟子居齐,齐王师之。夫师者,导人以善而救其恶者也,岂得谓之无官守、无言责乎?若谓之为贫而仕邪,则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仰食于齐,非抱关击柝之比也。《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夫贤者所为,百世之法也。余惧后之人挟其有以骄其君、无所事而贪禄位者,皆援孟子以自况,故不得不疑。
八翁吟十首 其四 北宋 · 张载
七言绝句 押东韵
老原原上卜年翁,感天功业地天聪。
流言未信成王悟,悟成全得起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