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上太皇太后谢门下侍郎表 北宋 · 刘挚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七五、《忠肃集》卷一
才屡试而已穷,位每迁而逾重。弗容恳避,徒积忧危。臣力不逮心,名常浮实,猥以口耳之学,遂玷股肱之司。初不自量,实拳拳于谋国;迄无所就,徒碌碌以因人。此宜清朝汰斥之必加,岂复要地褒升之敢冀!矧今左省,乃古纳言,审王命之允而后行,受国事之成而不作。均为执政,尤号近司。夫岂孱愚,所宜叨冒!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躬任、姒之德,御成、康之朝,忘己之圣而资于愚,取人之长而略其短。吹嘘成就,至哉造物之难酬,寤寐勤劳,惟以捐躯而自誓。
三论河不可回乞罢修河司疏 北宋 · 范百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五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二二
臣等闻治水之道无他,惟在顺其就下之性而已。禹行其所无事,是以能成万世之功;或反禹之所为,此鲧之所以致败也。窃谓本朝河决必塞,已塞复决,未尝复回于故道也。今河行大坯之西,至于大陆,分注木门,由阎官道会独流口入界河,东归于海,合禹之迹,前人所欲为而不可得者也。元丰以前未有回河之论,八年之后乃有一王孝先、俞瑾辈敢妄议回河。孝先身为水官,无容不知有此。臣既按视,究见利害,而大臣廷议,踰月未决,臣窃惑之。伏惟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仁心侔天地,利泽施四海,周旋曲尽,无一阙政,每闻一处灾伤盗贼,恻怛不忍,动于天颜,是以五年之间,中外蒙德,欢忻鼓舞,不可胜纪。若今来万一议论,试辄为之,则非徒河不可回,回之必有大害,臣恐数路半天下之生灵财困力敝,国家诸路常平司封桩钱物立见耗竭。民间诛求既广,嗟怨者多,和气一伤,水旱亦至,当是之时,流亡盗贼,无所不有,而公私匮竭,责将安归?臣实寒心,不知议者何以不决。昔周灵王时谷、洛二水斗,将毁王宫,王欲壅之,太子晋力谏以为不可,勤惓反覆,几二千言。大抵止以共、鲧为戒,禹、四岳为法,而曰:「天所崇之,子孙或在畎亩,由欲乱民也;畎亩之人或在社稷,由欲靖民也」。其靖乱之效,逆顺之理,炳如日月,昭示万世。追原太子晋尊爱君父之心,谓自后稷以来迄文、武、成、康,而仅克安民,由厉王而下基祸十五世,惟民不静,以为王业之忧。直以壅谷、洛,乃周家福祚兴废短长之所系。古人尊爱君父之心切至如此。臣按谷、洛二水才及黄河百分之一,谷、洛犹不可壅,以其系周家之废兴,况黄河百川之伯、四渎之最尊者乎?今人欲壅之,非见侮则是愚且狂矣。《诗》云:「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孟子云:「能治其国家者,谁敢侮之」?今国家无事,一妄人议论,直敢以数百千里之外朝廷所不见、自古所难成之事致害天下。伯鲧之诛,止因称遂共工之过,壅防百川,稽舜之政治,殛二凶而咸服。盖以为高高下下乃天地之性,若高者强之使下,下者强之使高,则是逆天地之性;逆天地之性,则必害天地之生民,蠹天下之生物。自古以来,未有如此而能成功立事、兴利除害者也。昔尧于鲧,得非始信其言与四岳之荐乎?及至九年,绩用弗成,而徒汩陈五行,反为大害,乃悔而更之,废父兴子,才及四载,而禹告成功。今考书传载籍,禹之所为,止于随山浚川,高高下下者行其所无事而已,未闻有逆折洪流使回故道之事也。且孝先以即日大河港势方顺,欲趁今年回河,必望朝廷半年之间逐急计置五千万物料。臣窃计此数决不可置场收买,必须科配六七路、百馀州军,骚扰七八百县百姓。文符急于星火,期会比于军兴,鞭笞峻刑,枷锢满道。臣闻河朔父老说,往时六塔闭塞北流,民间见钱五百文方了得一束梢草。审如此言,生灵何罪?况今京西、陕西连岁不稔,老幼相携,流离道路,县官拯救,常苦不给,而又将来闭塞北流之际,全藉人力众多,是时役夫不知几何万数?臣等昨来移文会到诸处,终不报答,人情观望,此可见矣。臣等请停罢修河司以来将近一月,上殿面奏亦已旬馀,寂然未闻朝廷行下。中外窃议,以为河论未决,人莫不疑怪。臣惶恐待罪,不知所裁。又况元丰四年,小吴河决未两月,而神宗皇帝神机睿断,不下堂而见万里之外,顺天地高卑之性,知百川脉络之理,明诏中外,藏之有司。其大略曰:故道已是淤高,理不可复,自今更不闭塞。于是远近心服,人无异论。今孝先等乃敢横议,违戾先帝明诏,意欲旁缘以自进尔。伏望睿慈,亟罢修河司,以省大费,正孝先之罪,以明典刑,则天下幸甚。
〔贴黄〕臣窃以壅防百川,古人所忌,周太子晋力谏灵王壅谷、洛二水之事是也。况黄河百川所聚,乃天地之脉络,岂有以人力多方擗约,不顺其性,久之而不致患害者?臣等考古验今,灼见不便,区区愚心既知其如此,夙夜忧惶,不敢缄默。乞赐圣鉴,特达施行。
〔又贴黄〕臣等昨相度利害奏闻后,方始知得元丰四年曾降上件诏劄,寻即移文通利军等处,取会录到,合具奏闻,疏入即乞付外。
与门下韩侍郎书 北宋 · 范百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五七、《皇朝文鉴》卷一一七、《经济类编》卷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二二
圣人之用天下,富而教之,神而化之,不可以已者也;不惠不迪,而至于用刑,不得已者也。夫以不得已之刑为不可以已之助,则居此官者宜知此意邪,抑或可以置此心而勿论也?比来朝廷政事,大论议一切出于忠厚,薄厌刀笔,而以书生儒吏处之,此宜下民无知,阴有一二蒙被上德者矣。百禄无状,摄职以来,夙夜孜孜,竭其愚忠。情法巨细,凡可生可杀之际,与僚官平订,大理往返,或至于再三,或至于四五,纤悉曲折,敢不尽心焉尔哉!然文书程涉三府,职竞覆覈,交致其详,毫釐之间,靡不力诘而深研之。呜呼,虽尧舜钦恤、文武慎罚之意,宜无以加毫发于此矣!汉诏有之:人有智愚,官有上下,故使中外疑狱谳之廷尉,廷尉以当附律令闻上也。民散久矣,抵犯者多,旬时断狱,无虑数十百千,其间岂能事事咸若上官之智邪?人心不同,如其面焉,有周有疏,趣尚不一,抵犯者多。一谓之宽,一谓之猛,同一物耳,而宽猛异耳。则司刑之官何术以处此中邪?而必曰,姑舍汝所学而从我,且不亦教玉人追琢玉哉?大抵人之宽严亦性分耳,百禄又乌能自迁其性分而随上官之指趣乎?是以上烦明公,每于众人宾客之前督过谆谆,以为大非,而终不能奉教一二,以自愧自诏也。往者阿丁之斗杀,刘巠之故杀,温公力不肯贷,辞气毅然,有司不敢抗,众人不复议,百禄再白而不从,则再以书复之,终见是而贷焉。是时,自朝廷至众庶,未闻有曰范百禄颇知守官,然皆欣欣焉,多温公之能用人且听善也。二杀者贷,而天下以为是,百禄岂不幸甚矣哉!近日明公以阿党为阿丁告,言谋状已明,事不获免,为可杀,而罪大理用法、刑部引例编管广南之为太轻也;任聪御札到后行劫赃满,而不当谓之刑名疑虑也。此二事者,百禄实尝用心焉。欲默而不辨,则惜聪与党之死,欲辨而理之,则未免违公之论、逆公之意。虽然,古人执法有三经断死而不渝者,有抗直犯颜而不观主威者,非但施之于守法而已,实士君子事上之道当然,明公亦思得斯人与之恭承明主乎?近世已无如是之人矣,得闻其语可也,见其有心景行者可也。明公以道德仁义之富辅佐人主,以天下生民为己任,欲为朝廷振纪纲、致太平,必不欲来者依违从谀,随声雷同,茍利一身,不忌杀人,以蹈昔之用事者为后世笑侮之辙也。是用布其区区,而详其所以然之说。阿党心规阿丁之银𬫭也,因斧之而不殊。丁呼而告人曰:「党杀我」!人执党,曰:「我实谋其钿子」。于是谋状为明。今疾其凶暴规货之慝,则死有馀辜;论其被执之时便通谋情,谋在其心,终缘自吐,考之于律,得减所因,处徒三年,未为失断。凡言杀人者死,盖以已杀为文,伤人及盗则抵罪也。今被杀之人幸而不死,行凶之妇偶亦自通本谋,所以本部原情,取旧比之重者,拟送广南编管。决杖远窜,粗可惩奸,合于尧舜流宥之法,殆无足疑,将何以加重于斯邪?任聪去年四月一日受黄三结约,欲行彊盗,至三日昏时而劫宁新等家,赃满。按御札三日巳时到县,虽是夕行劫在约束之后,而其结谋实在旦日约束之前。凡赦前御札将为约束指赦作过之人,而聪之谋时适非指赦。谨按嘉祐五年南郊赦文:应赦前御札到后彊盗至死,并决讫刺配广南牢城。八年及治平二年郊祀二赦,则配海岛,虽加重于前,而未尽变也。是又仁宗皇帝、英宗皇帝时韩、富二公故事也。今朝廷论议决事比方,且踵嘉祐、治平故事,寻二公所为。本部拟贷任聪,自谓略法二公遗意,岂当时之论亦欲惠暴宽贼以害良民哉?得非哀矜愚民寒饥多辟而入于死也哉?夫愚民所以然者,仁人君子反求诸己而后以罪诸民,赋敛重也,徭役繁也,诛求多也,榷利广也,欲其无寒饥不可得;寒且饥矣,欲其亡罪戾不可得。此仁人君子所宜动心而求究其本也。若止浚其末,而惟刑杀是务,则秦之刑非不严,乌能弭胜、广之盗哉?今不讳之朝,乐闻鲠言,愿遏其恶而宣之,使下情无壅,亦足以知今为有道之世矣。孔子谓季康子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张释之当高庙玉环之坐,而文帝欲置之族,谏曰:「假人盗长陵一抔土,陛下将何以加法邪」?夫使有司者治罪而不推原犯人之情,不测浅深之量,不谕轻重之序,而一出于法,则刀笔吏足以供使令耳,又何取于士大夫以儒术缘饰为哉?今天子谅阴未言,太皇太后总听万事,慈明仁恕,听言尽下。自二帝三王以来,公卿大夫有志之士,未有遭逢如斯时者也。有官守者不出其位,若见事有未然,令有未便,不一公言,而脂韦茍安,恬养自殖,不负明主、无益生民乎?百禄章既上,窃意万一薄采以救来事,不谓明公力排而深绌之,又从而崇峭堑、立峻法也,岂百禄之言以人废耶?其或思之未再邪?如今之时,周公养成王之时也。在《易》,山下出泉之象曰蒙,未知所之,则顾所以养之何如也。夫蒙之所以养者正也,养得其正,则圣人之功也,周公养成王是也。方其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道德仁义日陈于前,诗书礼乐日盈于耳。及其至也,若出天性,举而措之,横乎四海,是将万化独运,万事一断,岂不绰绰然有馀于听览之间哉?盖不必屡上凶恶,铺陈情状,设有特旨,而教之断狱也,此又非周公之所以为功也。百禄之于门下也,公则有僚吏之听,私则有父执之奉,知奖待遇非他人比,茍为熟视不敢尽言,则岂明公与百禄之志哉?伏惟舍其戆狂,而薄采其衷,幸甚!
上欧阳参政书 北宋 · 沈括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八八、《长兴集》卷一九、《古文渊鉴》卷四八 创作地点:安徽省宣城市
参政侍郎阁下:自周公之没至于今千有馀岁,其间可以有为于天下殆不过二三人。二三人者不可得而待,而又皆无可行之位与其时。使得其人而又幸有其时与位,天下知之,如周公之于成王,则将如何而望之?其所以举天下之政,亦必自其大者,而后至于无所不举也。凡世之有益于用之物,一有不备者,人皆知其阙。礼乐在天下为用最大,寂然千有馀岁,而天下之人未尝谓之阙者,人之所望于圣人者意已绝,不复萌于心,则若初未尝有礼乐者。既绝于心,又未尝讲于视听,则其谓之无异而弃之必然。礼乐之教,几何其不终废也!伏惟阁下独立一世,为天下之师三十馀年矣。其养育贤才,风动天下,未有不如其意。所未能必者,天下之时与朝廷之位,则今既又得之矣。以其不可得而待于古者而遇于今,而又有其时与位,天下之所望于阁下,阁下所以自处,某愚浅,不敢县定于心,抑将举天下之政必自其大者,则礼乐宜已在阁下之所先久矣。然观古者至治之时,法度文章大备极盛,后世无不取法。至于技巧器械,大小尺寸,黑黄苍赤,岂能尽出于圣人?百工、群有司、市井、田野之人莫不预焉,其卒使天下之材不遗,而至于大备极盛,后世无不取法,在所用之何如耳。某尝得古之乐说,习而通之。其声音之所出,法度之所施,与夫先圣人作乐之意粗皆领略,成书一通,亦百工、群有司之一技,不敢嘿而不献。非敢以为是也,盖以谓必欲尽天下之议,则荒唐悠谬之论亦将有来献者也。
幸太学倡和 北宋 · 范纯礼
七言律诗 押阳韵
四十馀年旧典章,圣君今复幸虞庠。
虎贲万骑森罗列,雁序诸生俨缀行。
已见重准同舜帝,不须无逸戒成王。
祖宗基构隆三代,统业相承是肯堂(明李濂《汴京遗迹志》卷二三)。
论王安石专权谋利及引薛向领均输非便奏(熙宁二年十月) 宋 · 刘述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九、《通炮长编纪事本末》卷三八、《宋史》卷三二一《刘述传》、《宋元通炮》卷三一、《吴兴备志》卷一一
臣等历观自古以来为人君者,未有不以偏听失德;为人臣者,未有不以专权致乱。《志》曰:「听之不聪,是为不谋」。盖以其不能广览远听,择所长而用之,而溺于私爱,甘于谀佞,忘义理之是非,惟辩给之嘉尚。《洪范》曰:「聪作谋」。若其听受之偏,其能谋乎?《书》曰:「臣之作福作威,害于而家,凶于而国」。《易》曰:「或从王事,无成有终」。盖言臣之事君,将顺其美,正救其恶,有功而不敢尸,有善则归于上。故人虽知其贤,而不得见其迹。苟异于是,已非臣道,矧威福在己乎?臣等切见陛下擢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未逾半年,中外人情嚣然不安,盖以其专肆胸臆,轻易宪度,而全无忌惮之心也。臣等请言其略。伏自陛下即位以来,精心万几,任贤求治,常若饥渴。故置安石在政府,必欲致时如唐虞,跻俗如成康。今安石反以管商权诈之术,战国纵横之论,取媚于陛下。陛下遽信其言,遂与陈升之同谋,侵夺三司之利,收为己功,开局置官,引三人者于本司议事,用八人者分行天下,惊骇物听,动摇人心。其所辟用,皆门下亲旧之人,如吕惠卿、王子韶、卢秉、王汝翼之徒,岂能通晓钱谷,周知天下之利源乎?复用薛向为发运使,兼领均输之职。信如诏书之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固亦无害。然使小人为之,假以货泉,任其变易,纵有所入,则不免乎夺商贾之利。商贾既不行,则诸路税课自然亏失,是先丧其岁时之常入,则国之经费何以仰给?官司贩易物有难售者,须至均配在民,以取其直。物既积壅,艰于速贸,则必有鬻田宅,破家业,以应期会者。不然,则淫刑滥罚,从而加之矣。古人有言曰:「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民既怨叛,则恐癚雄之人得以攘臂于其间矣。不识朝廷之意,果以是为便乎?而况薛向之为人也,所至之处,多用耳目刺探州县长短,从而胁持之,即以裒銂非道之事,俾之承禀。其赃贪畏懦之人,莫不俛首曲从。其公正持守之者,须至违戾,则必为其中伤矣。朝廷方委之兴事,万一有勉而听之者,则蝲绅之徒离心解体,将自窜于珀穴之中矣。不识朝廷之意,复以为便乎?去年用许遵,文过饰非,妄议谋杀自首按问之法。朝廷遂差王安石与司马光定夺。二人者所见不同,司马光则持至公之论,请依旧法,不可以谋为因。王安石则任一偏之见,改旧法而立新议,以害天下之大公。臣等抗章论辩,指安石之议为非。复差吕公著、韩维、钱公辅再定,而皆附从其说,不思法制之难行,但务人情之茍合。后来言者不已,又令密院同议可否。文彦博等所定既协公道,陛下即以众人所议文字委富弼看详。弼在病告,不俟其出,朝廷又却行安石所定首减指挥,良由同列畏其强愎,陛下惑其浮辩,乃至此尔。小人章辟光妄献岐邸迁外之议,疏间陛下友爱之德,罪不容诛。御史中丞吕诲及臣等连章奏乞加窜逐,以绝疑萌。陛下虽屡许其请,独安石百端沮格,且荧惑圣听,而陛下以为爱己,遂隐忍而不行。是以吕诲指陈安石党庇小人之迹,而诲复降黜,中外之议,喧然不平。及吕公著一言辟光之罪,即时贬责。诲与公著均中丞也,何诲言之而获戾,公著言之而遽行?非公著与安石生平相知,表里相应,亦恐言之未必从也。岂非威福之柄不出于陛下,而尽由于安石乎?且如近用吕公著为御史中丞,与兄公弼职任相妨。臣等亦曾论列,陛下不以为听也。切闻陛下始欲用司马光为中执法,安石力荐公著,而欲罢公弼枢府之任。公著以人言不协,又于兄弟之义难安也,遂亦辞免。陛下乃听安石之言,遂两用之,此得为允当乎?近又睹中书诸子,今后御史中丞独举台官,不拘官职高下,此亦安石之谋也,不过欲引用门下之人,置在台中,为己之助耳。己之有过,彼则不言,此得为朝廷之福乎?况祖宗以来,未尝有兄在枢府而弟为中丞者,亦未尝有举台官不拘官职高下,而知杂御史不同议也,亦未尝有不与学士院轮举也。先朝所立制度,乃陛下家法,自宜世世子孙守而勿失。今一旦信安石之言,乃欲事事更张,废而不用,良可惜也。如上所条之事,岂非安石之专权,而陛下之偏听乎?切见安石故人团练副使陆伸叙复著作郎,颇喧物议。缘陆伸昨知柳州日,于治平亮阴中使妓乐饮宴,以至更深。因虞候兵士作闹,伸遂决挞虞候,至于身死。情理至重,朝廷明有指挥,经恩未得叙用,仍不与亲民。盖事与福建路提刑王陶,因不觉察其子贩盐,一般责降团练副使,比之陆伸所犯差轻,尚未甄叙。况陆伸身为郡守,官列朝行,不存臣子之礼,全无忠孝之义,将何面颜更求仕进?若非与安石相知,岂能便得复官?又安石举亲情王无咎充国子监直讲,无咎昨自亳州卫真主簿,移台州天台县令,系次远,不赴任,寻医,却于常州掌学二年。后复授南康军南康县主簿,避见远官,又乞寻医,遂来京师,以聚徒教学为名,出入权门,营求直讲。御史孙昌龄迎合安石之意,奏无咎不候寻医年满,先次差充直讲。况流内铨,寻医人未尝有预先举授差遣体例。兼无咎寻医后,自系违碍选人,即合入元初次远路分。今有此优命,若非安石力加荐引,曲为主张,岂能冒宠侥痈,异于众人乎?如此之事,皆安石欺罔不公之罪也。谨按安石自应举历官以来,凡著书立言莫不知尊尚尧舜之道,以倡率学者,故天下士人之心无不归向,谓之为贤。以至陛下亦闻而爱之,遂致位公府。今遭时得君如此之专,当以平时所学仁义之道启沃上心,以广圣德。今乃首以财利之议,务为容悦,言行乖戾,一至于此,刚狠自任,则又甚焉。不知安石之心,待陛下为如何主也?陛下天质颖悟,不世而出,尧舜至治,指日可复。今反以霸国诸侯之术,唐室衰世之事,诱惑上听,何不恭之甚也?孟子曰:「齐人莫如我之敬王也,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而安石则异于是,其意无他,是欲持禄保位,觊觎宰相耳。其癚诈之迹,顾不明耶?奸诈专权之人,岂宜任在庙堂,以乱国纪?臣等伏愿陛下奋乾刚之断,早罢安石重任,以慰天下元元之心。其曾公亮,位居承弼,礼遇三朝,自宜悉虑竭忠,奋身许国。而反有畏避安石之意,阴自结援,更相称誉,以固宠荣。致安石奏对之际,惟肆强辩,多生横议,岂执政大臣体?采祖宗以来宰相故事,若昭文在假,集贤尚不敢专行圣旨,岂如今日安石作参知政事,傲视同列,旁若无人,爱憎与夺,一出于己,败坏中书故事,皆公亮之罪也。况公亮久妨贤路,无补时政,亦堪罢免。赵抃则括囊拱手,但务依违。大臣事君固若是耶?方今河北地震,连年不已,加之星文谪见,天下水灾,漂溺人民,不可胜数。变异之来,无甚于此。庙堂视之,恬不为怪。臣等但恐渐更多事,使陛下不得安枕而卧,皆大臣之罪也。伏望陛下思宗社之长计,措生灵于久安,委任老成有德之人,疏远迂阔生事之辈,臣等不胜爱君忧国之至。
南庙试策五道 其五 第五道 北宋 · 程颢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三五、《河南程氏文集》卷二、《永乐大典》卷一一六一六、《宋元学案补遗》卷一四
问:子曰:「茍有用我者,三年有成」,何其效之疾欤?又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何其效之迟欤?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必世云者,较诸善人则已疾,合诸圣人则已迟。三者之效,不能齐一。然则圣何道而疾?善何术而迟?王何务而必世?愿以前代已然之迹,质于此三者。
对:圣人之道,无所茍而已矣。以圣人之才,施于天下,其易矣,犹必曰三年而有成也。然方之善人之效,则圣人之治,其疾也远矣。仲尼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夫善人者,所谓「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者也。既不循前人之弊而守之,又不得圣人之道而行之,宜其缓且久也。有人焉,相继而往,则百年而后可至治矣。所谓「王者必世而后仁」,则蒙谓作礼乐之时尔。夫民之情,不可暴而使也,不可猝而化也,三年而成,大法定矣。渐之仁,摩之义,浃于肌肤,沦于骨髓,然后礼乐可得而兴也。盖礼乐者,虽上之所以教民也,然其原则本于民,而成于上尔。则圣人之效所以疾,善人之效所以迟,与夫王者之仁,其道可见矣。复请以前代已然之迹而明之。孟子曰:「小国七年,大国五年,可为政于天下」,此圣人之效也。若仲由谓三年使知方,伯禽之三年报政,虽不能若圣人之道醇且具也,然亦承圣师之教,奉周公之训,其庶乎其次也。若汉之业创乎高祖,循乎吕、惠,文帝守之以淳俭,孝景绍之以恭默。当时汉之兴,几百年矣,其风俗宽厚,几致措刑,亦胜残去杀之效乎!周承文王之业,历武王之治,至成王之世,而周公作礼乐焉,此必世后仁之效乎。谨对。
杀太子建成论 北宋 · 王令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六、《广陵先生文集》卷一五
或问:「文皇帝杀太子建成,得为义乎?使圣人者如何为处也」?令应之曰:「是乌得为义!吾闻置天下而兄弟让者有矣,尚未得为圣人也,又况以天下而杀其兄者乎」。「圣人处之则让也,让而不获死,奈何」?曰:「是亦命之云尔也」。「然则周公有罪耶」?曰:「周公何罪哉!天下固成王天下也,周公事成王者也。周公东征,可不行乎?及其诛之也,人固谓周公,我实谓有司也。周公不兄念哉」?或犹未之喻,譬之曰:「今人有转移为人执事者,间而主家有盗焉,主怒而盗之禦也,乃执事是呼,不幸而盗乃执事者兄也,则行之否乎」?曰:「行矣」。「执事者念其兄而不杀之,而同行者杀之,则执事者犹有罪耶」?曰:「无矣」。「然则,周公独何罪哉?文皇之于周公又异也」。曰:「汤放桀,武王伐纣,然乎」?曰:「然也」。「然则为民耶」?曰:「为民也」。「谓其为民而杀君,可乎」?曰:「桀、纣不君矣。为民而杀之,恶乎不可」!曰:「建成亦有罪,奈何」?曰:「君之有天下之尊者,以其能君也。今而不君矣,可不去之耶?故曰为民而去之,义也。兄之有弟之尊者,亲也。亲可绝耶?况又建成之罪,不逮古之取放伐者也。抑使桀且纣,为其弟者,尚不忍乎杀而身代之也」。曰:「文皇为民则奈何」?曰:「是犹一人负贩而有千金之家,其家又百数十口也,而其兄惟奢淫是思,日散金数千。其家相为谋,而饥寒是惧,因恶其兄而善其弟焉,曰:『安得弟而家是为也』。其弟率然曰:『是不难』!刃其兄而毙之,乃涕泣曰:『兄非不念也,吾为一家尔也』。然则何异哉」?或者犹不胜,又曰:「自三代而下,数百世间而有文皇,奈何又訾之」?曰:「以贞观言之,吾故有取焉。如附建成而言之,是犹惜千金之子」。曰:「幸而彼有家,奈何复责杀兄也」?「吾见其戾矣。今之言太子建成者,曰『将胁高祖而为不利』,吾固疑其加之也。设或不为然。然则魏徵、王圭,文皇尚忍用耶」?
相臣论 北宋 · 侯溥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三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一
千钧之金,以舟承之,虽洪河巨海,皆得以利涉而无虞。锱铢之金,投之于盆盎之水,则随焉而沉。非千钧之轻而锱铢之重也,得其承则千钧为轻,不得其承则锱铢为重,理势然也。民譬则水也,宰相者,所以承天子而行于生民之上也。舟不可以不得壮大之才,相不可以不得远大之人,择之任之,岂不难哉?窃观尧舜而下至于五季,任相得人者尝寡,而不得人者尝多,何欤?天下未尝亡贤也,顾人主取之有三失焉。何谓三失?取之不求其合道,而求其合己也;取之不以天下之好恶,而以一人之独见也;取之不以才实远业,而以耳目之浮誉也。人主诚能鉴三失之非,而以道为表,以天下好恶为表,以才实远业为表,合乎吾表者吾取之,不合乎吾表者吾去之,用此取相,欲其得人,奚艰哉?古之人君,其取相未必皆失人也,盖有得之而不能用,用之而不能久者矣。唐穆宗是也。穆宗知裴度之贤而不能用,既用而不能久,乃与元稹同黜升。虽由朋比盛于当时,然穆宗之不明不断亦以甚矣。呜呼!取相则有三失也,而任相亦有三失。宰相欲得敢断而人主疑其擅国,宰相欲得正君而人主病其制己,宰相欲得兴利而人主恶其招权。此三者,非神明浚哲之君不能以免是也,在乎察其微而已矣。夫忠臣之利国,非所以自私也,糜精耗神,而又掇嫌于小人。小人之欲离间也众矣,人主诚审而用之,功成治立,则名何以不若成康,俗何以不若唐虞?千古之下,独知其君之为盛尔,文皇之贞观也,明皇之开元也,皆足以称盛矣。迹而言之,则房、魏、姚、宋戴翊之功也。由是观之,善任相者美归于君,不归于臣。臣之所得者,忠名而已矣。不善任相者美归于臣,不归于君。君之所得者,忠名而已矣。昔者公输子因鲁君之材而为之搆宫,宫既成,人皆曰此鲁君之宫也,公输子不与焉。宰相因人主之天下而为之兴治,治既成,人必曰,此吾君之太平也,何与于宰相哉。此贞观、开元之所以称盛也。古之三公,则天子之相也。其赋政流化,止于圻内千里之地尔,其外则皆诸侯之国而命卿为之治也。三公之所以及于圻外者,威怀之而已尔。周公之圣,召公之贤,其职如此。自秦汉以来,三公之才不及周、召,而地广权重则独过之,此夫奸佞之人所以易乘其隙而为之离间也。夫贤佞之所为,盖有以相似,而辨之实难。佞人尝立奇以示信,假正直之言以暴忠。贤人则顺事而行者也,忠不必暴,信不必示,惟道之所存如何尔。用此以观,贤、佞虽有深衷厚貌,将不得而廋也。夫富贵者,天下之所同欲也。服则盩绶,禄则万钟,职则枢密,位则极挚,虽庸常之人,犹将欲之,况于小人乎。夫宰相之职,视之如甚易也,居之如何乐也。官用不足,吾以是责大农;刑狱不中,吾以是责大理;战阵无勇,吾以是责上将;庠序不修,吾以是责司成;铨选不清,吾以是责吏部;礼仪不正,吾以是责太常;郡县不入,吾以是责守令。吾固无所职也,然而任之非人,则谁之咎欤?古之议宰相者,皆曰和阴阳尔,抚四夷尔,遂万物之宜尔。其所以和之、抚之、遂之之道,将何以哉?小人第知富贵之可欲,而不知代天理物之为难也,是以巧设离间贤人之去而不惮,一日得位则奸回自固,而不以为愧。人主知贤人而用之,知小人而惩之,用者勿疑,惩者必行,则天下之治斯拱而俟之矣。臣尝见近世政府发一言、立一事必谨守程式,天下之事至乎其前者无穷,而中书之事所以或柅而不行也。昔萧何为画一之法而曹参守之,盖守其可守者尔。如使当变而不可为曹参者,亦将泥于清静而不复变乎?夫惟中书之守例,而天下之人有所陈请,亦惟扳中书之例而贵其必得也。且宰相执教化之钧,夫何例之守乎?苟便于民,虽曰无例,行之可也。茍蠹于民,虽曰有例,废之可也。臣窃以为贤人君子非不能顺事而行也,其必将以茍免人主之疑与小人之谤也。且人主既以精而求之,求而用之矣,又何疑哉?疑之,是求之不精矣。茍求之精而又疑之,则贤人君子将畏避形迹而不敢于立事也。惟明主为能以不疑而尽宰相之用。
曾公亮进户部尚书制(治平元年闰五月戊辰) 北宋 · 宋英宗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三一、《宋大诏令集》卷六一
在昔公旦之辅成王,子孟之立昭帝,皆承统绪之正,且无疾疚之忧。而其史册之所传,有丹青之不泯。顾予贤弼,克迪贤良。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特进、行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上柱国、庐陵郡开国公、食邑六千一百户、食实封一千八百户曾公亮,才猷靖深,性资端雅。能任经术,以断国论。天意与子,预定大谋。上心察臣,令受遗诏。重惟嗣位之始,加以积哀之伤。中外事为,罔或不济。惟德之报,此焉其期。是用仍西省之秘严,兼地官之长率。陪敦多邑,增衍爰田。于戏!社稷之功,与古无愧;廊庙之器,惟时所瞻。勉祗宠休,以副朕意。可特受依前行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上柱国、加食邑一千户、食实封四百户。
上昭文相公书 北宋 · 陈舜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三六、《都官集》卷一○
具官某,谨拂蓍揆日,斋虑裁书,顿首再拜,惶恐有闻于昭文相公阁下:某尝伏谓君子之蹈道行乎天下,甚哉,求适乎用舍去就之难也!人生孰不慕富贵而恶贫贱?孰不美膏粱而厌藜藿?孰不悦文绣而褫蓝缕?孰不快使令便嬖,而悯劳苦其肤体?孰不乐志泽日加于天下,而嗟穷拂其所为?孰不好声名白于日月,而耻湮没无闻?又顾天下非无有馀之势,而不足称己之养,伸己之愿。然而君子之蹈道行乎天下者,遇不遇,得不得,人人未尝齐也,是何也?或曰,时也。君子不谓时也。且周公相天下,朝诸侯,如运之掌。为得时乎,则生周公之时者,伯夷、叔齐而饿死,孔子为旅人走四海,死无置锥之地。为不得时乎,则生孔子之时者,管夷吾、晏平仲尝以其君霸。是以君子不谓时也。或曰,命也。《语》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周公固达矣,远则四国流言,近则成王不知,周公惕然惧不获光明文武之道,而大坠辅佐之业,乃作诗以遗王,名之曰《鸱鸮》。仲尼固穷矣,失鲁司寇,将之荆,既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其适诸侯也,未尝不皇皇然。使周公谓命也,则不闻流言而惧;孔子谓命也,则不适诸侯。是以君子不谓命也。然则其馀用舍去就之间,亦可谓难矣。周公、管夷吾、晏平仲得其所就,就之不为谄;孔子、伯夷、叔齐得其所去,去之不为固。后之就者,不有周公、管夷吾、晏平仲之道而仕者,皆茍仕也。后之去者,不有孔子、伯夷、叔齐之义而隐者,皆妄隐也。故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之于人也,审己之所以去就,求不失其正为不难;处人之所以用舍于己,使不失其义为甚难。茍能审己,又能处人,故不以人之将舍己者就于人,不以将用己者去于人。就其所舍,虽得之,君子曰「曾不若黔敖之饿夫也」;去其所用,虽得之,君子曰「是视天下而路也」。古之人,其难于用舍去就之分常如此,今之人奚独不然?非慕富贵、美膏粱、悦文绣、快使令便嬖、乐志泽加于天下、好声名白于日月之甚也;非恶贫贱、厌藜藿、褫蓝缕、悯劳苦、嗟穷拂、耻湮没之愈也;非周公、孔子、管、晏、夷、齐之道亡也。是何也?时然也。古之所以就于世者,道德成于国人,则乡大夫、乡先生礼而宾之矣;辩说合于卿大夫,则公执礼而见之矣;志策闻于国,则国君束帛而求之矣。非若今以言语之度量揭于有司,群群而来,合则得之,不合则去之,如此之薄也。古之所去于世者,去于鲁则之卫,去于卫则之齐、之晋、之宋、之秦,或之四夷,非若今不合于有司则为匹夫矣,或穷且死而已矣;不合于朝廷则为黜臣,或锢且卒而已矣。是以今之君子,尝不及古人有磊落去就出入之节,而上之人无恐恐失一士之悔。虽然,谓古之所以用舍人之道未能遽复之可也,谓古之所以用舍之道不足复不可也;谓今之所以去就人之道,虽失士,而不可出于中国可也,谓今之所以去就人之道无失士在中国不可也。茍有人焉,好古之道,持古之所以用舍去就之义,而不出乎天下,其将以古之道与古所以用舍去就之义望于吾君吾相而已乎?将不以古之道与古之所以用舍去就之义望于吾君吾相而已乎?孟轲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夫岂不美仁义之道哉?其心曰,是恶足与言仁义也。故齐人无如我敬王也」。今其来也,如不以古之道与古之用舍去就之义望吾相,不恭莫大焉。古者旌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虞人,野之鄙人也,不得其招则不往,况国士耶?今之天子以招天下之士者,有若六博之道耳,或偶以胜,或偶以不胜。不胜者不得怨,胜者曰幸,不幸偶然也。所谓六科以策天下之士者,则又甚矣,乃若射寠数之术也,然六题者,必命群籍隐奥嵬琐之言,而加之参互离绝,以求为难知之势,幸则知之,为中选,不幸则不知,不知为不中选。然而天下之士,负经世王佐之略,如汉之董仲舒有直言敢谏之心,如唐之刘蕡袖然出于是科者,不可谓得其招而来也。谓今之天下应选之士,虽有古人之道,而无古人之节,故不得其招而往,亦不可也。盖以朝廷承平熙洽,巷歌里诵,文章声名,际天接地,歛材日繁,得士亦众。臣工如《棫朴》之富,岩谷无《考槃》之乐。士之生是时也,名不齿于当路,则不免为乡人;养不及于禄食,则卒困于畎亩。求而不得者有之,未有不求而自得之,故皇皇汲汲而来也。古之任士也,任其所长,不任其所短,是以材有馀,治道罔不足。今之于士也,求其所不知而问之知,就其所不能而责之能,虽得之,盖亦不赡矣。故比岁诏举,所得不过一人,甚者天下无一足以充其选。非士亡也,任其所短而不任其所长而然也。以若所举,为吾君吾相者,不可为之动心而已乎?古之于士也,不惟举而用之,其所以礼之遇之固有道也。有若周公焉,为文王之子,为武王之弟,为成王之叔父,其于天下不贱矣,然而布衣之士,所执贽而师见者十人,还贽而见十二人,穷巷白屋所见者四十九人,进善者百人,教者千人,朝者万人。是古人之于士者,亦多术也,或爵之,或禄之,或尊之长之,或教养之。非若今挟甚重之资,持不可合之势,与者穷日力大荣之,否则悻悻而拒之,訑訑如也。近世之名制举者亦可考矣,有若唐武德之举,不有常制,皆标其目而搜扬之,文策高授以美官,其次不过得一出身耳。岂若今揭殊众之选,名非常之举,得之则不旋踵取富贵,否则弃而去之,碌碌如也。某尝远观周公相成王之世及唐武德之时,礼修乐备,刑清讼简,家富人足,颂声休烈,焕乎甚盛,毕、召、虞、虢,众圣相与辅佐,其次房、杜、魏、李众贤相与谋议,然且进善之意如此之勤,取人之法如此之当。以彼较今,不为无事。是宜吾君吾相,方孳孳于天下之士,大约古之制,少釐今之为,求必得士而后已也。阁下道德功业,不独于今一人,于数百年中特一人耳,岂止能致吾君武德之君而已,自比于周公,不为过也。某不肖,无古今术学,徒慕古人之节义。窃幸阁下讲道致治之期,留神收士之日,不自虞度,起于海滨,求致身于阁下爵禄长养之中。前此者故持所撰《治说》五十篇委置门下,如蒙阁下察其言,信其所存,其为求合于世之道,粗曰不茍矣。然而复陈区区如是者,今蒙朝廷收采,俾从事于有司,有司必将发难知之题,举一人二人之合,幸而得之,未可知也。不幸记诵之不及,科指之不明,遂为碌碌者,俛首而去,则终年不能望阁下之门墙,而无路尽其愚忠矣。故尽布之,求无愧于古人。
敦化 其一 北宋 · 陈舜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三八、《都官集》卷二
甚矣,民之无教也!子不知其为子者有矣,弟不知其为弟者有矣,臣不知其为臣者有矣,朋友相为欺愚者有矣,市井日以矫夺者有矣。此五者,非性也。人生而莫不知爱其父,长而莫不知敬其兄,仕而莫不愿忠于君,游而莫不愿信于朋友,相生养而莫不愿自足于衣食。然而泯然失其本心者,由烁于习俗,陶于无教,驱于不足,久而莫之反也。古之人,孩提则保姆教之,幼而卿大夫、乡先生教之,长而乐正、大司徒又教之。其自孩提至于老且死,其耳闻皆孝弟忠信仁义之说也,其目见皆孝弟忠信仁义之习也。先王以六者必待衣食足、力有馀然后弗之叛,故制为庐井以居之,其税十而取一;又有山泽以利之,通商旅以济之。家有馀财,人有馀蓄。水旱又从而赈之,灾患又从而恤之。当是时也,一不悦于父母,不得于兄长,不获于君上,不交于朋友,不善于乡人,入于一国,一国恶之,入于一乡,一乡弃之,奚必待刑戮而后狃于教使邪?故曰成康不式四十馀年,盖天下常无一人之狱矣,呜呼盛哉!今之人自孩提至于老死者,上不为教勖之语以告之。其生而知尽养其父母,尽力于其兄,超然出于乡人上,且不为礼以异之。浮屠老子既从而招之,不惟上之人无有禁之者,又为之兴其能为浮屠老子之说、去父母兄弟之道。命之食其食,服其衣,又从而文色之,位号之,命父母兄弟以拜之,命郡邑长官以复之。是欲人不复为孝悌忠信之道耳。其馀未及自弃于畎亩市井,乐父母兄弟而归者,上必有道以苦之。蚕则赋其帛,耕则征其租。才有以安居,则强之以力役。仅足以相生养,则必从而调发之。乐岁丰年盻盻焉,固未尝自裕,凶年宜不免于流亡也。呜呼!孝弟忠信之行亦几乎息矣。昔之君子之导民也,虽不为近古,犹恐民之皆弃于孝弟忠信也,故闭閤思过者有之,上书自劾者有之。不曰三纲五常,教之重乎?今也三纲不举,五常不修,民相与终身而去之;或傲狠残忍,有枭乱之道焉。《语》曰:「虽有粟,吾得而食诸」?盖谓是也,可不戒哉!今夫圣贤有为,必立学官,择贤师,而使人生而幼有所受教。乡取道德行谊之人为三老,使主风化,岁考孝弟优异之人以爵之,其次月与之粟、岁与之帛以奖励之。刺史县令,四时为乡饮养老之礼以明之。制为浮屠老子之力役,夺其衣服之文,位号之贵,反其家,使必拜其父母。然后人人知在天地之间,未出乎中国,不得忘人伦、绝孝弟,庶乎其可也。
治说四 其三 说戒 北宋 · 陈舜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四三、《都官集》卷七
说曰:或问:「大禹戒舜,信乎」?曰:「《书》有之,曰:『毋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罔昼夜额额,朋淫于家,用殄厥世』」。「若是语,中人不足道,况圣人全德已乎」?曰:「古者养由基善射,挟六钧之弓,百步以射杨叶,百发而百中。有过而笑者曰:『是未足以语射也。夫善射者不百发而百中。今日百发谓之有功,明日复射,弓拨矢钧,一发不中,前功并弃』。以圣人而治天下,万虑万得,谓之善治;一虑不得,万虑之缺,是以不可不戒也」。曰:「以丹朱戒舜,不已甚乎」?曰:「戒者不可不甚也,甚者所以固其终也。故《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美哉,大禹之德也!使后世下得以戒上,臣得以戒君,必自大禹始。故成王之为君也,周公告之书,曰《无逸》、曰《立政》;召公遗之诗,曰《公刘》、曰《泂酌》、曰《卷阿》。是三者不同谟,爱君爱天下之志一也。王者治天下之始,何尝不退托不明,畏神器之重,念天命之大,而皆博访忠谏以补察不逮,深求民隐以顺协群附。若是时也,观天下之治,易若反掌。及其志磨于岁月,身恬于安逸,耳目悦于声色,起居乐于台观,驰骋快于犬马,玩好美于金玉,朝燕废朝,夕饮废夕,有善始之名,而无善终之美,先为天下之治,而后为天下之乱。是无他,由戒其始而不戒其终也。故《传》曰:『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宣王,中兴之君也。君子观《鸿雁》之美,《庭燎》之箴,《沔水》之规,《鹤鸣》之诲,《祈父》、《白驹》、《黄鸟》之刺,《斯干》、《无羊》之作,知宣王之无终,周道不复兴矣。使《六月》之北伐,《采芑》之南征,不为《斯干》、《无羊》之占梦,文武之治,斯灿然矣。文皇,善治之主也。君子观世南、文本之谏,玉华、翠微之役,知文皇之无终,不为纯王矣。使贞观之勤不替,老而纳善,如得魏公之时,圣人之治,岂如是而已哉!语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是以君子恶乎画也。人皆有欲善之志,而久之难;君皆有欲治之心,而终之难。故《易》曰:「受以未济终焉」。臣伏谓陛下明德谨始,虚心求道,垂美一世,前无百王,巍巍乎圣人之道,不可及矣。伏惟知所以始之,则念所以终之,成所以为之,则求所以戒之。然则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陛下之道远足以继舜,陛下之臣不惭于大禹,岂区区周宣、唐宗足比隆哉!臣愚不佞,故为《戒说》。
论经筵第一劄子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三、《皇朝文鉴》卷五八、《古文集成》卷二五、《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观自古人君守成而致盛治者,莫如周成王。成王之所以成德,由周公之辅养。昔者周公辅成王,幼而习之,所见必正事,所闻必正言,左右前后皆正人,故习与智长,化与心成。今士大夫家善教子弟者,亦必延名德端方之士,与之居处,使之薰染成性。故曰:「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伏以皇帝陛下春秋之富,虽睿圣之资得于天禀,而辅养之道不可不至。所谓辅养之道,非谓告诏以言,过而后谏也,在涵养薰陶而已。大率一日之中,亲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则自然气质变化,德器成就。欲乞朝廷慎选贤德之士,以侍劝讲。讲读既罢,常留二人直日,夜则一人直宿,以备访问。皇帝习读之暇,游息之閒,时于内殿召见,从容宴语。不独渐磨道义,至于人情物态,稼穑艰难,积久自然通达。比之常在深宫之中,为益岂不甚大?窃闻间日一开经筵,讲读数行,群官列侍,俨然而退,情意略不相接。如此而责辅养之功,不亦难乎?今主上冲幼,太皇太后慈爱,亦未敢便乞频出。但时见讲官,久则自然接熟。大抵与近习处久熟则生亵慢,与贤士大夫处久熟则生爱敬,此所以养成圣德,为宗社生灵之福。天下之事,无急于此。取进止。
〔贴黄〕臣窃料众人之意,必以为皇帝尚幼,未烦如此,此乃浅近之见。夫幼而习之,为功则易;发然后禁,礼经所非。古人所以自能食能言而教者,盖为此也。
论经筵第三劄子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皇朝文鉴》卷五八、《国朝诸臣奏议》卷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窃以人主居崇高之位,持威福之柄,百官畏惧,莫敢仰视,万方承奉,所欲随得。茍非知道畏义,所养如此,其惑可知。中常之君,无不骄肆;英明之主,自然满假。此自古同患,治乱所系也。故周公告成王,称前王之德,以寅畏祗惧为首。从古以来,未有不尊贤畏相而能成其圣者也。皇帝陛下未亲庶政,方专问学。臣以为辅养圣德,莫先寅恭,动容周旋,当主于此,岁月积习,自成圣性。臣窃闻经筵臣寮侍者皆坐,而讲者独立,于礼为悖。欲乞今后特令坐讲,不惟义理为顺,所以养主上尊儒重道之心。取进止。
〔贴黄〕窃闻讲官在御案旁,以手指书,所以不坐。欲乞别一人指书,讲官稍远御案坐讲。
〔贴黄〕臣窃意朝廷循沿旧体,只以经筵为一美事。臣以为,天下重任,唯宰相与经筵: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由此言之,安得不以为重?
上太皇太后书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八一、《国朝诸臣奏议》卷五○、《皇朝文鉴》卷五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六月日,具位臣程颐,昧死再拜上书太皇太后陛下。臣愚鄙之人,自少不喜进取,以读书求道为事,于兹几三十年矣。当英祖朝暨神宗之初,屡为当涂者称荐。臣于斯时,自顾学之不足,不愿仕也。及皇帝陛下嗣位,太皇太后陛下临朝,求贤愿治,大臣上体圣意,搜扬岩穴,首及微贱,蒙恩除西京学官。臣于斯时,未有意于仕也。辞避方再,而遽有召命,臣门下学者,促臣行者半,劝臣勿行者半。促臣行者则曰:「君命召,礼不俟驾」。劝臣勿行者则曰:「古之儒者,召之则不往」。臣以为召而不往,惟子思、孟轲则可。盖二人者,处宾师之位,不往所以规其君也。己之微贱,食土之毛而为王民,召而不至,邦有常宪,是以奔走应命。到阙,蒙恩授馆职,方以义辞,遂蒙召对。臣于斯时,尚未有意于仕也。进至帘前,咫尺天光,未尝敢以一言及朝政。陛下视臣,岂求进者哉?既而亲奉德音,擢至经筵,事出望外,惘然警惕。臣窃内思,儒者得以道学辅人主,盖非常之遇,使臣自择所处,亦无过于此矣。臣于斯时,虽以不才而辞,然许国之心,实已萌矣。尚虑陛下贪贤乐善,果于取人,知之或未审也,故又进其狂言,以觊详察。如小有可用,则敢不就职?或狂妄无取,则乞听辞避。章再上,再命祗受,是陛下不以为妄也,臣于是受命。供职而来,夙夜毕精竭虑,惟欲主上德如尧、舜,异日天下享尧、舜之治,庙社固无穷之基,乃臣之心也。臣本山野之人,禀性朴直,言辞鄙拙,则有之矣;至于爱君之心,事君之礼,告君之道,敢有不尽?上赖圣明,可以昭鉴。臣自惟至愚,蒙陛下特达之知,遭遇如此,愿效区区之诚,庶几毫发之补。惟陛下留意省览,不胜幸甚。伏以太皇太后陛下,心存至公,躬行大道,开纳忠言,委用耆德,不止维持大业,且欲兴致太平,前代英主所不及也。但能日慎一日,天下之事不足虑也。臣以为今日至大至急,为宗社生灵久长之计,惟是辅养上德而已。历观前古,辅养幼主之道,莫备于周公。周公之为,万世之法也。臣愿陛下扩高世之见,以圣人之言为可必信,先王之道为可必行,勿狃滞于近规,勿迁惑于众口。古人所谓周公,岂欺我哉?周公作《立政》之书,举言常伯,至于缀衣虎贲,以为知恤兹者鲜。一篇之中,丁宁重复,惟在此一事而已。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又曰「后德惟臣,不德惟臣」;又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是古人之意,人主跬步不可离正人也。盖所以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故能习与智长,化与心成。后世不复知此,以为人主就学,所以涉书史,览古今也。不知涉书史,览古今,乃一端尔。若止于如是,则能文宫人可以备劝讲,知书内侍可以充辅导,何用置官设职,精求贤德哉?大抵人主受天之命,禀赋自殊。历考前史,帝王才质,鲜不过人。然而完德有道之君至少,其故何哉?皆辅养不得其道,而位势使之然也。伏惟皇帝陛下天资粹美,德性仁厚,必为有宋令主,但恨辅养之道有未至尔。臣供职以来,六侍讲筵,但见诸臣拱手默坐,当讲者立案傍,解释数行而退。如此,虽弥年积岁,所益几何?与周公辅养成王之道,殊不同矣。或以为主上方幼,且当如此。此不知本之论也。古人生子,能食能言而教之小学之法,以豫为先。人之幼也,知思未有所主,便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虽未晓知,且当薰聒,使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虽以他言惑之,不能入也。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私意偏好生于内,众口辩言铄于外,欲其纯完,不可得也。故所急在先入,岂有太早者乎?或又以为主上天资至美,自无违道,不须过虑,此尤非至论。夫圣莫圣于舜,而禹、皋陶未尝忘规戒,至曰「无若丹朱好慢游,作遨虐」。且舜之不为慢游傲虐,虽至愚亦当知之,岂禹而不知乎?盖处崇高之位,儆戒之道不得不如是也。且人心岂有常哉?以唐太宗之英睿,躬历艰难,力平祸乱,年亦长矣,始恶隋炀侈丽,毁其层观广殿,不六七年,复欲治乾阳殿。是人心果可常乎?所以圣贤虽明盛之际,不废规戒,为虑岂不深远也哉?况冲幼之君,闲邪拂违之道,可少懈乎?伏自四月末閒,以暑热罢讲,比至中秋,盖踰三月。古人欲旦夕承弼,出入起居,而今乃三月不一见儒臣,何其与古人之意异也?今士大夫家子弟,亦不肯使经时累月不亲儒士。初秋渐凉,臣欲乞于内殿,或后苑清凉处,召见当日讲官,俾陈说道义。纵然未有深益,亦使天下知太皇太后用意如此。又一人独对,与众见不同,自然情意易通,不三五次,便当习熟。若不如此渐致,待其自然,是辅导官都不为力,将安用之?将来伏假既开,且乞依旧轮次直日,所贵常得一员独对。开发之道,盖自有方,朋习之益,最为至切。故周公辅成王,使伯禽与之处。圣人所为,必无不当。真庙使蔡伯希侍仁宗,乃师古也。臣欲乞择臣寮家子弟,十岁已上,十二已下,端谨颖悟者三人,侍上左右。上所读之书,亦使读之,辨色则入,昏而罢归。常令二人入侍,一人更休。每人择有年宫人、内臣二人,随逐看承,不得暂离。常情笑语,亦勿禁止,唯须言语必正,举动必庄。仍使日至资善堂,呈所习业。讲官常加教劝,使知严惮。年才十三,便令罢去,岁月之閒,自觉其益。自来宰臣十日一至经筵,亦止于默坐而已。又间日讲读,则史官一人立侍。史官之职,言动必书,施于视政时则可。经筵讲疑之所,乃燕处也。主上方问学之初,宜心泰体舒,乃能悦怿。今则前对大臣,动虞有失,旁立史官,言出辄书。使上欲游其志,得乎?欲发于言,敢乎?深妨问学,不得不改。欲乞特降指挥,宰臣一月两次,与文彦博同赴经筵。遇宰臣赴日,即乞就崇政殿讲说,因令史官入侍。崇政殿说书之职,置来已久,乃是讲说之所。汉、唐命儒士讲论,亦多在殿上,盖故事也。迩英迫狭,讲读官、内臣近三十人在其中。四月间尚未甚热,而讲官已流汗。况主上气体嫩弱,岂得为便?春夏之际,人气烝薄,深可虑也。祖宗之时,偶然在彼,执为典故,殊无义理。欲乞今后只于延和殿讲读。后楹垂帘,帘前置御座。太皇太后每遇政事稀简,圣体康和时,至帘下观讲官进说,不惟省察主上进业,于陛下圣聪,未必无补。兼讲官辅导之间,事意不少,有当奏禀,便得上闻。亦不可烦劳圣躬,限以日数,但旬月之间意适则往可也。今讲读官共五人,四人皆兼要职,独臣不领别官,近复差修国子监太学条制,是亦兼他职也,乃无一人专职辅导者。执政之意可见也,盖惜人才,不欲使之闲尔。又以为虽兼他职,不妨讲读,此尤不思之甚也。不敢言告君之道,只以告众人言之。夫告于人者,非积其诚意,不能感而入也,故圣人以蒲卢喻政,谓以诚化之也。今夫钟,怒而击之则武,悲而击之则哀,诚意之感而入也。告于人亦如是。古人所以斋戒而告君者,何谓也?臣前后两得进讲,未尝敢不宿斋豫戒,潜思存诚,觊感动于上心。若使营营于职事,纷纷其思虑,待至上前,然后善其辞说,徒以颊舌感人,不亦浅乎?此理,非知学者不能晓也。道衰学废,世俗何尝闻此?虽闻之,必以为迂诞。陛下高识远见,当蒙鉴知。以朝廷之大,人主之重,置二三臣专职辅导,极非过当。今诸臣所兼皆要官,若未能遽罢,且乞免臣修国子监条制,俾臣夙夜精思竭诚,专在辅导。不惟事理当然,且使天下知朝廷以为重事,不以为闲所也。陛下擢臣于草野之中,盖以其读圣人书,闻圣人道。臣敢不以其所学,上报圣明?窃以圣人之学,不传久矣。臣幸得之于遗经,不自度量,以身任道。天下骇笑者虽多,而近年信从者亦众。方将区区驾其说以示学者,觊能传于后世,不虞天幸之至,得备讲说于人主之侧,使臣得以圣人之学,上沃圣聪,则圣人之道有可行之望,岂特臣之幸哉?如陛下未以臣言为信,何不一赐访问?臣当陈圣学之端绪,发至道之渊微。陛下圣鉴高明,必蒙照纳。如其妄伪,愿从诛殛。臣愚不任恳悃惶惧待罪之至。
姬宗世谱序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五
孔子之道学于文、武,而文、武之道实惟周公成之。余自□发受书,心向孔孟,欲东至阙里,西至成周,拜谒圣人故里,亲见其车服礼器,以遂瞻仰之诚。势暌地隔,而其愿未偿也。嘉祐庚子之冬,调主鄠县簿。窃念鄠为丰京旧都,周公退老告终之地,意先圣遗迹犹有存焉者乎。甫莅任,急为采访,于古陵得拜王季,于西郊于丰水之东见丰宫辟雍遗址,于东郊获遇灵台、灵沼、灵囿旧基。先圣遗迹,宛然在目,恍然如见圣人于几筵也。而毕郢祀典尤属鄠邑分办,遂北至咸阳,拜文、武、成康、周公、鲁公陵寝,圣君贤相,洋洋如在仰止。夙愿已属克遂,而致祭之时见有衣冠来谒,陪祀行礼者,则姬公讳辅也。询其历履,乃元圣周公六十二代裔孙。温文儒雅,洵有圣人风度。遂与订交,时相友善。予益自喜,幼读圣人书,今官圣人地,获瞻圣人陵墓,复得圣人子孙而晤对于一室,真属快事。天若体予私淑之衷而默为之作合者,订交圣门,信非偶然也。姬公出其家乘,问序于予。予阅其世系,乃元圣仲子之裔,世德衍庆。虽微显各异,而其忠厚传家,世世象贤,不愧家声则一也。我朝崇文重道,超越前代,酬功报德之典,必有特加于圣门者矣,余拭目望之。因为序以弁其谱。嘉祐四年辛丑二月撰。
按:乾隆《咸阳县志》卷一八,乾隆刻本。
禘说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六、《河南程氏文集》遗文、《晦庵题跋》卷二
禘其祖之所自出,始受姓者也;其祖配之,以始祖配也。文、武必以稷配,后世必以文王配。所出之祖无庙,于太祖之庙禘之而已。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以所出之祖配天也。周之后稷生于姜嫄,姜嫄以上更推不去也。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配天者须以后稷。严父莫大于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帝即天也。聚天之神而言之,则谓之上帝。此武王祀文王,推父以配上帝,须以父也。曰:「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不曰武王者,以周之礼乐出于周公制作,故以其作礼乐者言之。犹言「鲁之郊禘非礼,周公其衰」,是周公之法坏也。若是成王祭上帝,则须配以武王。配天之祖则不易,虽百世惟以后稷,配上帝则必以父。若宣王祭上帝,则亦以厉王。虽圣如尧、舜,不可以为父;虽恶如幽、厉,不害其为所生也。故《祭法》言「有虞氏宗尧」,非也。如此则须舜是尧之子。茍非其子,虽授舜以天下之重,不可谓之父也。如此,则是尧养舜以为养男也,禅让之事蔑然矣。以始祖配天,须在冬至,一阳始生,万物之始,祭用圜丘,器用陶匏稿秸,服用大裘。而祭宗祀九月,万物之成,父者我之所自生,帝者生物之祖,故推以为配,而祭于明堂也。本朝以太祖配于圜丘,以祢配于明堂,自介甫此议方正。先此祭五帝,又祭昊天上帝,并配者六位。自介甫议,惟祭昊天上帝,以祢配之。太祖而上,有僖、顺、翼、宣。先尝以僖祧之矣,介甫议以为不当祧,顺以下祧可也。何者?本朝推僖祖为始,已上不可得而推也。或难以僖祖无功业,亦当祧。以是言之,则英雄以得天下自己力为之,并不得与祖德。或谓:灵芝无根,醴泉无源,物岂有无本而生者?今日天下基本,盖出于此人,安得为无功业?故朝廷复立僖祖庙为得礼。介甫所见,终是高于世俗之儒。
舜论 北宋 · 孔文仲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一、《舍人集》卷二
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由斯语以观之,则舜之为舜,宜其沉默不言乎!明堂之上,天下之事未尝挂于耳目,入于念虑,然后谓之无为可也。及考之于《书》,则曰舜在位七十载,「耄期倦于勤」。夫劳心庶政之间,以至于「倦于勤」,岂所谓无为者哉?曰古之所谓无为者,非弛废万事、无所用心于其间也,谓乎不为事之首耳。盖天下之理,有经始之时,有守成之际。方其经始之时,修礼乐于废亡,革政刑之僭滥,全可用之器,复久旷之官。风俗已败者,持之使成;纪纲已疏者,辑之使密。方是之时,虽欲无为,不可得已。若夫守成之际,则异于此。礼乐有定制,政刑有定法,器有常用,官有常守,风俗已善,纪纲已修。加之累黍,不足以为烦;杀之铢两,不足以阙事。方是之时,虽欲有为,不可得也。舜之所治者,尧之天下也。尧以圣人之德,享位长久,其风俗法度,行于天下,可谓备矣。舜虽圣人,欲增尧之所为,不可也;欲省尧之所为,又不可也。则不过承其已备之法,讲明开布之而已。则舜之为天下者,未尝为事之首也。此所谓无为矣。而其勉勉于天下之务者,亦未尝已也。故五载一巡狩,以考诸侯之治。自仲春以至于仲冬,由东岳以至于北岳,犯冒寒暑,涉履山川,是舜未尝处于京师,以忽天下之事而不为也。苗民者,南州之小国,而征苗者又舜之末年也。而舜之行师之事,亲命于禹;及其不克也,则又舞羽于两阶以悦来之。苗之区区,而舜犹未尝藐然于心,况其大者耶?是舜未尝宴安于深宫,以忽宗庙社稷之计而不为也。然则所谓无为者,不为事之首而已。不惟舜而已,古之为政者皆若是也。故尧之为君,洪水既平之后,后稷富民,而契教之,则天下已无事矣。此尧无为之时也。及考之《孟子》,则其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者,未尝废焉。成王之时,承文、武之业,守积治之馀,管、蔡已诛,商、奄既殄,则天下已无事矣,此成王无为之时也。而周公授之以典礼三百,其视朝、告朔、事天地、交百神、亲诸侯、抚群黎者,未尝少废焉。故曰「王省惟岁」,夫岁功不息,则王者之事亦未尝止也。由此观之,则舜之无为之意可知也已。而后世中才之君,如汉之孝文,唐之明皇,惑于无为之说,而不考其实,遂欲以清净寂寞治天下,或终于无功,或至于衰乱。呜呼,彼岂知舜无为之意哉!
策问 北宋 · 韦骧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六六、《钱塘韦先生文集》卷一七
问:夫《易》之为书深矣,卦著乎时,爻言乎变,故时有定体,而变唯所适。至于一爻之趣,则宜其无异也。《遁》之九三,附阴而疾厉,何以吉臣妾之畜?《困》之九五,任壮而劓刖,何以利祭祀之用?旨义所发,幸详举焉。
问:钱币,国之重宝也。自九府圜法立至于景王,而子母相权之术已兆矣,大抵病物货之不平,故权轻重以便民用耳。及世异事变,议出一切,以一为百者何世?以十直万者何邦?元嘉四铢,所当者两,首谋者谁氏?乾元重棱,增比五十,变法者何臣?且昔人议泉货大小,唯汉之五铢得其中焉。自元狩以还,至开通元宝之作,其閒或兴或废,若参并以用者,其数凡几?开通于唐最为折衷,而较之五铢轻重若何?以世之所用,略可差比。然以今观之,得无物重钱轻之患乎?改铸之议未易论,则从何而为之衡也?抑又恶钱伪滥,其敝莫止,刑非不严,盗铸者靡息;赏非不厚,市易者恬用,以何术而措之于无用,使下民不复操奇赢之势,则其患弭于自然矣?学者通古今以施于有政,皆所宜究心,其无略。
问:吏人数易,为病久矣。言吏之最,则郡守县令,其势尤切于民也。近制,类皆三考代去,甚者至于三年之閒,徙治者数四,故有朝合符竹、暮治舟车,以需不次之召。民之有敝,其暇究邪?吏之有奸,其暇去邪?以是度之,其被治者宜如何也?若其迎新送故之劳,乃细故耳。比者朝廷深念,诏旨丁宁,使监司郡守各举所部。若郡守则监司得以闻,若县令则又连署于郡守,唯政有异迹,一一条上,敕中书覆实,乃次恩奖,伸之再任。斯诚国家复古之重,爱民之深切著明也。然而保任采摭,其术安在?且君子之政惟厥中,循理之吏不尚名,其迹安得为异而中所录也?殆将有饰虚略实、卖恩立威,欲动人耳目以副是举者。然则庸何而识之哉?必待其雉驯麦歧以为之验,则神异迂阔,又可格于常邪?必迟其民之请诚而听之,若东汉借寇君之事,则其下畏威而行者有焉,被讽而乞者有焉,其又可以诚听邪?夫覆实虽庙堂,而举奏之权责在本职。与其取之不精而留以殃民,则不若速去之为得也。伊欲举不失,以副国家复古爱民之意,则如之何其庶几也?学者究当世利病,必有确论以裨从政,毋曰肉食者谋之。
问:武王疾,周公作《金縢》,除三王之墠,植璧秉圭,而请代武王之死。夫死,命于天也,若三王者如其尸,其又可以代乎哉?周公圣人也,不知不足为圣人。知其不可然且为之,是诈也。圣人固用诈乎?成王国康叔,于其始也,宜有训戒。既为《康诰》矣,《酒诰》《梓材》复继作焉,是何丁宁之深切如此也?学者当推本前圣之心,以为之解。
问:万章诬伊尹要汤事,孟子直之曰:「汤三使往聘于所耕之野,然后就汤,说以伐夏救民」。又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又曰:「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三说者钧出于一家,无乃自相戾乎?宜择通论以对,毋牵制其旧。
问:朝廷罢榷茶从征之法,是反古道,疏利源,出生灵于罟擭中也。岁省冒禁之刑,当以万计。所未完者,以国用不可遽缺,故计岁入之息,均之食利之家。甚者园无一芽,而算亩出焉。比虽裁减甚轻,而下民引颈跂踵,望蠲除之亟至也。议者以谓茶可税矣,何盐独不可邪?傥弛其禁以惠天下,则较赢率泉,得无如茶户事邪?必欲上不窘于经费,下不伤于尅歛,曷为通融之策?
问:古者立采诗之官,所以辨美刺、鉴得失也。言之无罪,闻之足以自戒,于其上也,岂云小补哉?厥后职废,因循不讲。今天下非无诗矣,借欲复之,则朝廷高深,四海绵远,难乎其使之无壅蔽遗佚也。员之置几人,而可采之术,何道而尽?幸详言之,无愧于古。
问:魏公、房、杜,唐之贤相也。观太宗与之议礼乐,则断断不能辅成,反退而相谓曰:「非命世大才,不足以望陛下清光矣」。且以数公之贤,求前世已效之术,以赞聪明之主,其势宜若甚易也,何特以不克自上?念其师不尝以礼乐见许哉?岂文中之言有以怠其心者乎?然则主有兴治之志,而其臣不能将美,其又可谓之贤乎?其著通论以评其迹。
问:圣人之道不熄,六经载之也。士不通此而能佐君安民者末矣。今朝廷崇重经术,天下之士稍知向本,然而患师学之未立,而习者未能积精专意耳。傥或择通儒、置博士如汉之制,则不其几乎?唯切议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