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辩 北宋 · 徐积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七、《节孝集》卷二九
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道之也。使皆出于理,合于道也」。
辩曰:荀子非也。且人之性既恶矣,又恶知恶之可矫,而善之可为也?矫性之矫,如矫木之矫,则是杞柳为杯棬之类也,何异于告子哉?弗思而已矣。余以谓礼义者,所以充其未足之善;法制者,矫其已习之恶。
荀子曰:「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
辩曰:荀子过矣。若如此论,则是上之教可废,而下之学可弃也,又乌用礼义为哉?余以谓天能命人之性,而不能就人之性。惟人能就其性。如此,则与孔子之意合。孔子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荀子曰:「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
辩曰:荀子过矣。夫奚物而不可学也?赤子之性也不匍匐矣,既匍匐也,不能行,必须左右扶持,犹曰姑徐徐云耳。然而卒能之楚、之秦、之天下者,其故何哉?盖曰学而已也。至于耳目则何独不然?其始也,目不能视矣,耳不能听矣,然而明可以察秋毫之末,聪可以辩五声之和。卒能如此者,其故何哉?亦曰学而已也。夫奚物而不可学耶?
荀子曰:「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人之性情也。今人饥见长者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夫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然此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伪也」。
辩曰:荀子谬矣。夫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情之常也,虽圣人亦不免矣。至于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父,弟之代兄,此二行皆出于其性也,何反于性而悖于情哉?有是性即有是行也,无是性即无是行也,乌有性恶而能为孝弟哉?弗思而已矣。
荀子曰:「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合土而生瓦,然则瓦生于陶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工人斲木而生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
辩曰:荀子谬矣。夫欲行其实者必先正其名,名正则教行矣。礼义之伪,与作伪之伪有以异乎?其无以异乎?在人者必皆谓之伪,则何事而不可言伪?言情恶者,将以贵礼义也,今乃以礼义而加之伪名,则是欲贵之则反贱之也。奚不曰:「陶人因土而生瓦,工人因木而生器,圣人因人而生礼义也」,何必曰伪?
荀子曰:「薄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茍无之中者,必求于外。故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势,茍有之中者不及于外。用此观之,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
辩曰:荀子过甚矣。何不顾孟子之意也?孟子以仁义礼智谓之四端,夫端亦微矣。其谓仁者,岂遂足用为仁哉?其谓义者,岂遂足用为义哉?是在其养而大之也。此所谓薄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以其不足于中而必求于外也。安得曰「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势,茍有中而不求于外」耶?故人之欲为善,以其善之未足也,而有可充之资,可为之质也,何必待性恶而后为善哉?性恶而为善,譬如抟水上山;善而为善,如水之流而就湿也,火之始燃而燥也,岂不顺也?噫,荀子过矣!
荀子曰:「性善则去圣王、息礼义;性恶则兴圣王、贵礼义」。
辩曰:一阴一阳,天地之常道也。男有室,女有归,人伦之常道也。君必有民,民必有君,所以为天下也,不然何以为天下?圣王之兴,岂为性恶而已哉。故性善得圣王则愈治,得礼义则愈兴。安得曰「去圣王、息礼义」?性善而得礼义,如物萌而得膏雨也,勃然矣,有何不可哉!荀子过矣。
荀子曰:「凡人之性,尧舜之与桀蹠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
辩曰:天下之性恶而已,尧舜、盗蹠亦恶而已。是自生民以来,未尝有一人性善也。未尝有一人性善,其礼义曷从而有哉?其所谓圣人者,曷从而为圣人哉?
荀子曰:「尧问于舜,人情何如?舜对:『人情甚不美。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
辩曰:《荀子》载尧舜之言,则吾不知也。至于「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则是妻子未具而尝有孝矣;「嗜欲得而信衰于友」,则是嗜欲未得而尝有信矣;「爵禄盈而忠衰于君」,则是爵禄未盈而尝有忠矣。则是天下之性未尝无孝、未尝无信、未尝无忠,而人之性果善矣。其所以不善者,外物害之也,岂性之罪哉。学《荀子》者,以吾言为如何?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