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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浔州廖子晦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诚斋集》卷六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伏以露滋月肃,霜戾秋登,恭惟子晦浔州史君十乘以先,千骑居上,天棐前茅,台候动止万福。某自顷于雷仓许得所移书,且寄书策石刻等,欲报而无驿使,蹉跌至今,此宜获大何而反辱嗣音,贤者难量固若是哉!某山樊一槁人耳,雉兔之与处,鱼虾之与侣,以贫而求抱关,以惫而上印绶,以疾而辞皮冠,以年而抽手板,此其异于桃林之归牛、柳营之汰卒者几希。而来教有去就勇决之褒,正与朝菌论年、夏虫语冰耳。至拟之范蜀公,尤非其伦,是何子晦胸中扰扰多蜀公也。子晦业可大而卷之怀,齿鼎盛而缩其袖,曰亦爱矣者,当如是乎?来教又有坦然忘世之语,若有深望于仆者,又何不自望而仆望也?然窃闻子晦有青云故人,吁焉而弗之往,啖焉而弗之享,晦庵先生之门不曰鲁无君子者耶?敬畏敬畏。自亡友敬夫一去,八桂西民夺其母也久矣。今又得子晦,西民可无贺乎?学道爱人,努力努力。未见,自珍。吾道亨窒,惟马首是瞻。
淳熙荐士录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八、《诚斋集》卷一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朱熹/学传二程,才雄一世。虽赋性近于狷介,临事过于果锐,若处以儒学之官,涵养成就,必为异才。
袁枢/议论坚正,风节峻整。今知处州。
石起宗/立朝敢言,作郡有惠。
祝櫰/奇伟之节,恬退之心,士论所称。久置闲散。
郑侨/立朝甚劲正,持节有风采。
林枅/外温中厉,遇事敢为。
蔡戡/器度凝重,学问该洽。
马大同/文学政事,士林之英。至于持节,风采甚厉,官吏皆肃。
巩湘/今之儒先,世之吏师。
京镗/性资静悫,文辞工致。
王回/俊辩而文,敏手而裕。
刘尧夫/尝冠释褐,立朝敢言。
萧德藻/文学甚古,气节甚高。其志常欲有为,其进未尝苟合。老而不遇,士者屈之。今为湖北参议官。
章颖/早冠多士,其学益进。立朝鲠挺,公论推表。
霍篪/儒而知兵,长于论事。至于两淮利害,尤其所谙。
周必正/工于古文,敏于吏事。临疑应变,好谋而成。
张贵谟/上庠名士,有才有谋,可应时须。
刘清之/得名儒朱熹之学,传乃祖原甫之业。
汤邦彦/学邃于《易》,得先天之数;才济于用,有经世之心。
王公衮/儒者能断,吏事敢为。剸繁摧奸,尤其所长。
莫漳/长于史学,达于吏治。
张默/魏公之侄,能传胡文定《春秋》之学。所至作吏,皆有能声。
孙逢吉/学邃文工,吏用明敏。沈介德和、黄钧仲秉以国士待之。梁榜,升朝,前知袁州萍乡县。
吴镒/早以文词,受知名胜,如张安国、沈德和、黄仲秉皆以国士待之。京官,今知郴州郴县。
王谦/风力振耸,勇于摧奸。立朝蹇蹇,士论归重。
谭惟寅/文辞甚古,志操甚坚。尝除太学博士,今知郴州。
但中庸/有学有文,操守坚正。持节布宪,风采甚厉。
韩璧/直谅修洁,人称其贤。
李诵/恬退难进,廉吏之表。升朝,今为江州德安知县。
余绍祖/德胜于才,廉而有惠。新江陵府通判。
叶元潾/和而有立,早有奇节。故相叶颙子昂之侄,今为江西提举司干官,待次。
廖德明/所学甚正,遇事能断。选人,前韶州教授。
赵充夫/廉明彊济,治行甚高。升朝,今知临江军新喻县。
左昌时/吏能精密,所至有声。新知真州。
胡思成/和粹而贤,敏达于政。尝知安丰军。
赵像之/能文练事,淡如寒畯。今为随州通判。
孙逢辰/儒术饰吏,廉操瘉人。
刘德秀/议论古今,切于世用。郑榜,京官,今知湘潭县。
施渊然/工于古文,恬于仕进。前任监和剂局,今任祠禄,升朝。
祝禹圭/气节正方,议论鲠挺。
张泌/器宇粹和,文辞工致。与其弟涛俱有令名,前辈称「吴中二陆」。
李大性/四六诗句,甚有律令。
李大异/尝冠别头,仕优进学。作文下语,准柳仪曹。
李大理/学问殚洽,吏事通明。
曾三复/以文策第,以廉禔身。作邑有声,尽罢横歛。梁榜。
曾三聘/刻意文词,雅善论事。萧榜,选人,前西外宗学教授。
徐彻/诗句明爽,笺奏典重。作邑爱民,办而不扰。郑榜,升朝,今知临江军清江县。
赵彦恂/吏能精敏,不择剧易。戊辰王榜,前知衡州,今任宫观。
王澬/治郡有闻,惠而能办。前知吉州,正当茶寇之锋,修城治兵,寇不敢近。今任宫观。
虞公亮/力学有文,子弟之秀。雍公之子,尚淹下僚。
陈谦/学问深醇,文辞雄俊。声冠两学,陆沉下僚。
李沐/大臣之子,而绰有寒畯之操;甲科之隽,而益厉文辞之工。
李耆俊/其进虽非科级,其文尤工四六。今知柳州。
严昌裔/学甚正,守甚坚。盖尝师张魏公而友钦夫。
陈字/事母至孝,作郡甚办。临事应变,事集而民不扰。
卢宜之/作文有古人关键,日进未已。至于吏能,乃其馀事。
苏渭/通敏吏事,最善四六。任子之流,所不易得。
郑郧/持身甚廉,爱民甚力。尝知南雄州保昌县,殊有治行。太守虐政,一切反之,民情翕然,至今去思。
赵善佐/为政和而有威,治赋缓而自办。章贡吏民,无不安之。
胡澥/名臣之子,修洁博习。州里有闻,能世其家。今为抚州宜黄丞,其父字邦衡云。
凡六十人。
韶州州学两公祠堂记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 创作地点:广东省韶关市
人物粤产古不多见,见必奇杰也。故张文献公一出,而曲江名天下。至本朝余襄公继之,两公相望,揭日月,引星辰,粤产亦盛矣哉。盖自唐武德放于今,五百有馀岁,粤产二人而止尔,则亦希矣。然二代各一人,而二人同一州,又何富也!世谓以文取人,抑末也。两公俱以文学进,以名节显。以文取人不可也,以文废人可乎?两公立朝,忠言大节多矣,而谏用牛仙客,安太子瑛,诛安禄山;留范希文,排张尧佐,此尤治乱之所先者也。三言不用而二言用,天宝之斁,庆历之隆,岂适然哉?虽然,文献相唐而襄公未及大用,或以是为襄公憾。吾独不然,圣贤君子之于斯世,顾道之行与否尔,相与否奚顾哉!两公者道行则宋隆,道不行则唐斁。然则两公之于斯世,孰遇,孰不遇乎?后之有为之主,有志之士,能知两公遇不遇之说,诹诸往,度诸来,必有超然寤,慨然叹者矣。郡博士廖君德明庀职数月,谓两公庙祀而不于庠序,非所以风励学者也,谒于太守徐侯琏、守丞李君文伯,而作堂祠焉。既成,属某记之。则招诸生而谂之曰:二三子庐于斯,饔于斯,业于斯,进而拜先圣先师曰:莫予云范。退而瞻两公曰:莫予云磋。跂而望曲江之山川曰:莫予云殖。可乎?不可也。不可而莫予云续,何也?二三子盍思之!淳熙八年九月九日,诚斋野客庐陵杨某记(《诚斋集》卷七二。又见同治《韶州府志》卷一九,光绪《曲江县志》卷六。)。
放:四库本作「以后」。
闻季通德明诸友入山以诗迎之仍请先往观瀑布 南宋 · 朱熹
五言律诗 押麻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仙洲山
胜友南窗底,看书老岁华。
不因寒瀑响,肯到野僧家。
古径开能久,新亭去岂赊。
跻攀那可缓,寂寞有雄夸。
秋日同廖子晦刘淳叟方伯休刘彦集登天湖下饮泉石轩以山水含清晖分韵赋诗得清字 南宋 · 朱熹
押庚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天湖
閒居寡俦侣,掩关抱孤清。
良友倏来止,旷然舒我情。
矧此凉秋初,暑退裳衣轻。
相与一携手,东山眇遐征。
前穿林岭幽,俯瞰川原平。
降集崖寺古,徘徊浊醪倾。
长吟伐木篇,潜鳞亦相惊。
愿结沮溺耦,穷年此岩耕。
淳熙戊戌七月二十九日与子晦纯叟伯休同发屏山西登云谷越夕乃至而季通德功亦自山北来会赋诗记事以云卧衣裳冷分韵赋诗得冷字 南宋 · 朱熹
押梗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云谷
端筴得幽贞,考槃寄兹岭。
未成长往计,抱恨中耿耿。
秋风吹庭树,遥夜枕席冷。
感彼岁序移,慨此心事永。
明晨发孤兴,趣驾向绝境。
跻攀力虽倦,想象意逾骋。
云山一以眺,俯仰疑倒景。
检校石田收,眷恋茅屋静。
淹留复未遂,外物愧张邴。
珍重同来人,妙语各清整。
击节三叹馀,超然得深省。
答吕伯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四
前日便中伏辱近告,感慰亡量。信后秋清,伏惟尊候万福。熹比与纯叟及廖子晦同登云谷,遂来武夷。数日讲论甚适,今将归矣。偶浦城林叔文见访亦累日,云尝从徐诚叟学,颇能道其绪言。今欲至浙中谒知旧,以葬其亲,意亦可怜。或恐有求馆客者,其人老成笃实,得垂记念,幸甚。临行草草附此,未暇他及。惟千万为道自重。
答连嵩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三
「正颜色斯近信矣」,此言持养久熟之功。正其颜色,即近于信,盖表里如一,非但色庄而已。以上下两句考之可见,非谓正颜色即是近信也。若非持养有素,则正颜色而不近信者多矣。
宿诺者,未有以副其诺而预诺之,如今人未有此物而先以此物许人之类(《集解》不用此义。)。
尽心以见处而言,尽性以行处而言。
易箦结缨,未须论优劣,但看古人谨于礼法,不以死生之变易其所守如此,便使人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之心,此是紧要处。子路仕卫之失,前辈论之多矣。然子路却是见不到,非知其非义而苟为也。
以道左为无用,则道乃无用之物也,而可乎?但仁是直指人心亲切之妙,道是统言义理公共之名,故其言有亲疏,其实则无二物也。《中庸》曰「修道以仁」,胡子亦谓「人而不仁则道义息」,意亦可见。
「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以造化言之也。「《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以卦位言之也。
乾者万物之始,对坤而言,天地之道也。元者万物之始,对亨、利、贞而言,四时之序也。错综求之,其义乃尽。
功用妙用之说,来谕得之。
所谓天地之性即我之性,岂有死而遽亡之理,此说亦未为非。但不知为此说者以天地为主耶?以我为主耶?若以天地为主,则此性即自是天地间一个公共道理,更无人物彼此之间、死生古今之别。虽曰死而不亡,然非有我之得私矣。若以我为主,则只是于自己身上认得一个精神魂魄,有知有觉之物,即便目为己性,把持作弄,到死不肯放舍。谓之死而不亡,是乃私意之尤者,尚何足与语死生之说,性命之理哉?释氏之学本是如此,今其徒之黠者往往自知其陋而稍讳之,却去上头别说一般玄妙道理,虽若滉漾不可致诘,然其归宿实不外此。若果如此,则是一个天地性中别有若干人物之性,每性各有界限,不相交杂,改名换姓,自生自死,更不由天地阴阳造化,而为天地阴阳者亦无所施其造化矣。是岂有此理乎?烦以此问子晦,渠必有说,却以见谕(《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一。又见《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九,《考亭渊源录》卷一六,《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四,同书学行典卷七五、一○一、一四七。)。
宋浙本「不」上有「已」字。
答方伯谟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四、《古今图书集成》字学典卷五七
前日托俞尉附一书,当达。比日远惟侍学增胜。前所恳令舅府判兄作字,不知已为落笔否?「二月甲子」下更著一「朔」字尤佳,仍望早附的便示及也。近作得《六先生画象赞》,谩录去,烦呈令舅一观,求其未当处。旦夕画成,当并以拜浼,早得刊定为幸耳。李积微篆字墨本近偶得之,似亦不满人意。小技难精犹如此,况其大者乎。得连嵩卿书云:「廖子晦言天地之性即我之性,岂有死而遽亡之理」?因引《大全集》中尧舜托生之语为證,渠诸人未有以折之。伯谟可与克明各下一语,便中见喻也。
月初至寒泉,叔京约来相聚旬日,不知能约诸同志者同为此会否?但恐不欲令诸生又废业耳。
答廖子晦(德明)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考亭渊源录》卷七、《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三二、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德明旧尝极力寻究,于日用事上若有所感,而知吾身之具有者广大虚静,范围天地,根本万物,《易》所谓「寂然不动」,《中庸》所谓「喜怒之未发」者是也。人惟习而不察,故不知有贵于己者为何物。君子知夫此,复加修治之功,庶几于本欤。德明将以此为大本,渐加修治之功,未知所见是否。
圣门之学,下学而上达,至于穷神知化,亦不过德盛仁熟而自至耳。若如释氏理须顿悟,不假渐修之云,则是上达而下学也,其与圣学亦不同矣。而近世学者每欲因其近似而说合之,是以为说虽详,用心虽苦而卒不近也。《中庸》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只是说情之未发,无所偏倚。当此之时,万理毕具,而天下万物无不由是而出焉。故学者于此涵养栽培,而情之所发自然无不中节耳。故又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达道」。此皆日用分明底事,不必待极力寻究,忽然有感,如来喻之云,然后为得也。必若此云,则是溺于佛氏之学而已。然为彼学者自谓有见,而于四端五典、良知良能、天理人心之实然而不可易者,皆未尝略见彷佛。甚者披根拔本,颠倒错缪,无所不至。则夫所谓见者,殆亦用心大过,意虑泯绝,恍惚之间,瞥见心性之影象耳。与圣门真实知见,端的践履,彻上彻下,一以贯之之学,岂可同年而语哉。
程子以敬教人,自言主一之谓敬,不之东又不之西,不之此又不之彼,如此则何时而不存?然欲到得此功夫,须如释氏摄心坐禅始得。德明又虑至此成「正」与「助长」,故近日又稍体究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说。盖礼则严谨,乐则和乐,两者相须而后能。故明道先生既以敬教人,又自谓于外事思虑尽悠悠。又曰「既得后便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故谢子因之为展托之论。德明又恐初学势须把持,未敢便习展托。于斯二者,孰从孰违?虽然,是固操存舍亡之意,而孔氏教人求仁为先。窃谓仁,人心也。克己之私而循天之理,则本心之仁得矣,夫复何事?尝试求之,觉得难甚。先难后获,宁不信然!
二先生所论敬字,须该贯动静看方得。夫方其无事而存主不懈者,固敬也;及其应物而酬酢不乱者,亦敬也。故曰:「毋不敬,俨若思」。又曰:「事思敬,执事敬」。岂必以摄心坐禅而谓之敬哉?礼乐固必相须,然所谓乐者,亦不过谓胸中无事而自和乐耳,非是著意放开一路而欲其和乐也。然欲胸中无事,非敬不能。故程子曰「敬则自然和乐」,而周子亦以为礼先而乐后,此可见也。「既得后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者,此言既自得之后,则自然心与理会,不为礼法所拘而自中节也。若未能如此,则是未有所自得,才方是守礼法之人尔。亦非谓既自得之,又却须放教开也。克己复礼,固非易事,然颜子用力乃在于视听言动、礼与非礼之间,未敢便道是得其本心而了无一事也。此其所以先难而后获欤。今言之甚易而苦其行之之难,亦不考诸此而已矣。
明道先生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同」。德明窃谓万物在吾性分中,如鉴中之影,仰天而见鸢飞,俯渊而见鱼跃,上下之见,无非道体之所在也。方其有事而勿正之时,必有参乎其前而不可致诘者。鸢飞鱼跃,皆其分内耳。活泼泼地,智者当自知之。
鸢飞鱼跃,道体无乎不在。当勿忘勿助之间,天理流行正如是尔。若谓万物在吾性分中,如鉴之影,则性是一物,物是一物,以此照彼,以彼入此也。横渠先生所谓「若谓万象为太虚中所见,则物与虚不相资,形自形,性自性」者,正讥此尔。
夫子告子路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意若曰知人之理则知鬼之理,知生之理则知死之理,存乎我者,无二物也。故《正蒙》谓「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言性矣」。窃谓死生鬼神之理,斯言尽之。君子之学汲汲修治,澄其浊而求清者,盖欲不失其本心,凝然而常存,不为造化阴阳所累。如此则死生鬼神之理将一于我而天下之能事毕矣。彼释氏轮回之说,安足以语此?
尽爱亲、敬长、贵贵、尊贤之道,则事鬼之心不外乎此矣。知乾坤变化、万物受命之理,则生之有死可得而推矣。夫子之言固所以深晓子路,然学不躐等,于此亦可见矣。近世说者多借先圣之言以文释氏之旨,失其本意远矣。
德明伏读先生《太极图解义》第二章曰:「动而生阳,诚之通也。继之者善,万物之所资始也。静而生阴,诚之复也。成之者性,万物各正其性命也」。德明谓无极之真诚也。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动静不息,而万物继此以出与因此而成者,皆诚之著。固无有不善者,亦无非性也,似不可分阴阳而为辞。如以资始为系于阳,以正性命为系于阴,则若有独阳而生、独阴而成者矣。详究先生之意,必谓阳根于阴,阴根于阳,阴阳元不相离。如此,则非得于言表者不能喻此也。
继善成性分属阴阳,乃《通书》首章之意,但熟读之,自可见矣。盖天地变化不为无阴,然物之未形则属乎阳。物正其性不为无阳,然形器已定则属乎阴。尝读张忠定公语云「公事未著字以前属阳,著字以后属阴」,似亦窥见此意。
按:「二先生所论」以下一段又见卷六十四《答或人》三。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德明平日鄙见,未免以我为主。盖天地人物,统体只是一性。生有此性,死岂遽亡之?夫水有所激与所碍则成沤,正如二机阖辟不已,妙合而成人物。夫水固水也,沤亦不得不谓之水,特其形则沤,灭则还复,是本水也。人物之生,虽一形具一性,及气散而灭,还复统体是一而已,岂复分别是人是物之性?所未莹者,正惟祭享一事,推之未行。若以为果飨耶,神不歆非类,大有界限,与统体还一之说不相似。若曰飨与不飨盖不必问,但报本之道不得不然,而《诗》《书》却明言「神嗜饮食」、「祖考来格」之类,则又极似有飨之者。窃谓人虽死无知觉,知觉之原仍在。此以诚感,彼以类应。若谓尽无知觉之原,只是一片太虚寂,则似断灭,无复实然之理,亦恐未安。君子曰终,小人曰死,则智愚于此亦各不同。故人不同于鸟兽草木,愚不同于圣,虽以为公共道理,然人须全而归之,然后足以安吾之死。不然,则人何用求至贤圣,何用与天地相似?倒行逆施,均于一死而不害其为人,是直与鸟兽禽鱼俱坏,懵不知其所存也。
死生之论,向来奉答所谕知生事人之问已发其端。而近答嵩卿书,论之尤详。意明者一读当已洞然无疑矣。而来书之谕,尚复如此。虽其连类引义,若无津涯,然寻其大指,则皆不出前此两书所论之中也。岂未尝深以鄙说思之而直以旧闻为主乎?既承不鄙,又不得不有以奉报,幸试思之。盖贤者之见所以不能无失者,正坐以我为主,以觉为性尔。夫性者,理而已矣。乾坤变化,万物受命,虽所禀之在我,然其理则非有我之所得私也。所谓反身而诚,盖谓尽其所得乎己之理,则知天下万物之理初不外此,非谓尽得我此知觉,则众人之知觉皆是此物也。性只是理,不可以聚散言。其聚而生,散而死者,气而已矣。所谓精神魂魄,有知有觉者,皆气之所为也。故聚则有,散则无。若理则初不为聚散而有无也。但有是理,则有是气。苟气聚乎此,则其理亦命乎此耳,不得以水沤比也。鬼神便是精神魂魄。程子所谓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迹,张子所谓二气之良能,皆非性之谓也。故祭祀之礼以类而感,以类而应。若性则又岂有类之可言耶?然气之已散者,既化而无有矣,其根于理而日生者,则固浩然而无穷也。故上蔡谓「我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盖谓此也。然圣人之制祭祀也,设主立尸,焫萧灌鬯,或求之阴,或求之阳,无所不用其极,而犹止曰「庶或享之」而已。其至诚恻怛,精微恍惚之意,盖有圣人所不欲言者,非可以世俗粗浅知见执一而求也。岂曰一受其成形,则此性遂为吾有,虽死而犹不灭,截然自为一物,藏乎寂然一体之中,以俟夫子孙之求而时出以飨之耶?必如此说,则其界限之广狭、安顿之处所必有可指言者。且自开辟以来,积至于今,其重并积叠,计已无地之可容矣。是又安有此理耶?且乾坤造化,如大洪炉,人物生生,无少休息,是乃所谓实然之理,不忧其断灭也。今乃以一片大虚寂目之,而反认人物已死之知觉谓之实然之理,岂不误哉?又圣贤所谓归全安死者,亦曰无失其所受乎天之理,则可以无愧而死耳。非以为实有一物可奉持而归之,然后吾之不断不灭者得以晏然安处乎冥漠之中也。夭寿不贰,脩身以俟之,是乃无所为而然者。与异端为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然后学者,正不可同日而语。今乃混而言之,以彼之见为此之说,所以为说愈多而愈不合也。凡此皆亦粗举其端,其曲折则有非笔舌所能尽者。幸并前两说参考而熟思之,其必有得矣。若未能遽通,即且置之,姑即夫理之切近而平易者实下穷格工夫,使其积累而贯通焉,则于此自当晓解,不必别作一道理求也。但恐固守旧说,不肯如此下工,则拙者虽复多言,终亦无所补耳。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又见《考亭渊源录》卷七,《宋元学案》卷四九,《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四、学行典卷一○。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考亭渊源录》卷七、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德明自得赐诲,日夕不去手,䌷绎玩味,未能尽究,亦尝随所知而为之说。盖天人无二理,本末无二致。尽人道即天道亦尽,得于末则本亦未离。虽谓之圣人,亦曰人伦之至而已。佛氏离人而言天,岐本末而有所择,四端五常之有于性者,以为理障;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所不能无者,以为缘合;甚则以天地、阴阳、人物为幻化,未尝或过而问焉,而直语太虚之性。夫天下无二理,岂有天人本末辄生取舍而可以为道乎?夫其所见如此,则亦偏小而不全矣。岂所谓彻上彻下,一以贯之之学哉?圣门下学而上达,由洒扫、应对、进退而往,虽饮食男女,无所不用其敬。盖君子之道费而隐,费即日用也,隐即天理也。即日用而有天理,则于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间,应对、酬酢、食息、视听之顷,无一而非理者,亦无一之可紊。一有所紊,天理丧矣。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敬。由是而操之固、习之熟,则隐显混融,内外合一而道在我矣。佛者乌足以语是哉!佛氏之所谓悟,亦瞥见端倪而已。天理人心,实然而不可易者,则未尝见也。其所谓修,亦摄心寂坐而已。弃人伦、灭天理,未见其有得也。此先生所以谓其卒不近也。喜怒哀乐之未发,即寂然不动者是也。即此为天地之心,即此为天地之本。天下无二本,故乾坤变化,万类纷揉,无不由是而出;而形形生生,各有天性,此本末之所以不可分也。得其灵而为人,而于四者之际渊然而虚静,若不可以名言者。而子思以其无所偏倚而谓之中,孟子以其纯粹而谓之善,夫子即谓生生之体而言之以仁,名不同而体一,亦未尝离于日用之间。此先生所以谓其分明不待寻究者也。某昔者读纷然不一之书而不得其要领,泛观乎天地阴阳、人物鬼神而不能一,在迩求远,未免有极力寻究之过。亦尝闻于龟山先生之说曰:「未言尽心,先须理会心是何物。若体得了然分明,然后可以言尽」。某前日之说,正坐是也。然道无须臾可离,日用昭昭,奚俟于寻究?此先生所为丁宁开喻,某敢不敬承。至于鉴影之惑,非先生之教几殆也。某昔者閒居默坐,见夫所谓充周而洞达者,万物在其中,各各呈露,遂以鉴影之譬为近,故推之而为鸢鱼之说,窃以为似之。先生以太虚万象而辟其失,某读之久,始大悟其非。若尔,则鸢鱼吾性分为二物矣。详究先生之意,盖鸢鱼之生,必有所以为鸢鱼者,此道体之所在也。其飞其跃,岂鸢鱼之私?盖天理发越而不可已也。勿忘勿助长之间,天理流行,无纤毫之私,正类是。此明道先生所以谓之同。某鄙见如此,未知合于先生之意否乎?其它死生鬼神之说,须俟面求教诲。
来喻一一皆契鄙怀,足见精敏,固知前此心期之不谬也。其间尚一二未合,亦非大故。属此客中冗冗,未及一二条对。更愿益加辨学之功,所见当渐真实也。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
所谕《诗》说,先儒本谓周公制作时所定者为正《风》《雅》,其后以类附见者为变《风》《雅》耳,固不谓变者皆非美《诗》也。《大序》之文,亦有可疑处,而《小雅》篇次尤多不可晓者,此未易考。但圣人之意,使人法其善、戒其恶,此则炳如日星耳。今亦不须问其篇章次序、事实是非之如何,但玩味得圣人垂示劝戒之意,则《诗》之用在我矣。郑卫之诗,篇篇如此,乃见其风俗之甚不美。若止载一两篇,则人以为是适然耳。大抵圣人之心宽大平夷,与今人小小见识、遮前掩后底意思不同。此语亦卒乍与人说不得,且徐思之,俟它日面讲也(《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又见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子晦:淳熙本作「教授」。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五四、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乾》之四德,以贞配冬,无可疑。人之四德,以智配冬,犹未莹。岂以一岁之功、万物之成毕见于此,如智之明辨者乎?
智主含藏分别,有知觉而无运用,冬之象也。
以五常之道配五典之伦,则仁行于父子,义行于君臣,礼行于长幼,智行于夫妇(智所以别。),信行于朋友,皆不易之定理。《中庸或问》首章不以礼主长幼,智主夫妇,何也?岂以礼与智通行无间,不当指定分配也欤?
智字分配,似稍费力,正不必如此牵合也。
一阴一阳之谓道,其在人者不越仁义两端而已。阳为仁,阴为义。自此推之四端,窃谓礼亦阳德,仁之属也;智亦阴德,义之属也。如火木皆阳,水金皆阴之类。不识然否?
此段无可疑者。
德明读先生《诗传》,极有感发,始知《诗》真可以兴也。所疑正、变《风》《雅》,已荷开晓。又见教读书之说,且云圣人之心宽大平夷,与今人小小见识、遮前掩后底意不同。夫温柔敦厚,宽大平夷,固《诗》之教。求诸《绿衣》、《终风》、《柏舟》、《考异》,尤晓然可见。但所谓小小见识、遮前掩后者,不知所主何意?于《诗》何与?岂只以所载刺诗有淫亵不可告语者,圣人亦存而不删也耶?所疑未得,伏乞批诲。
鄙意初亦正谓如此。但宽大平夷,亦举大体而言,不专指此一类也。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三七、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熹顿首再拜:使至奉告,欣审比日秋清,尊履佳福。熹此诸况,已具平父书中矣。轻犯世祸,非欲如此,顾恐邂逅蹉跌,亦非所能避耳。要之惟是不出,可以无事。一行作吏,便如此计较不得。才涉计较回互,便是私意也。刘家大哥闻甚知好学,皆教导之力,感不可言。此衰拙之任,而老兄当之,其效又如此,为幸甚矣。行期想有定论,渠家叔侄意甚拳拳也。问及学舍次第,此间事既隔手,又生徒希少,殊不成次第,无可言者。然亦未尝不告之以穷理修身之事,但无缘朝夕与之亲接,又其间知为己求益者绝少,故亦无以用其力耳。《论语集注》已移文两县,并作书嘱之矣。今人得书不读,只要卖钱,是何见识?苦恼杀人,奈何奈何!余隐之所刊闻之已久,亦未之见。此等文字不成器,将来亦自消灭,不能管得也。郑台州奇祸可骇,天意殊不可晓,令人忧惧。人还草此,未暇它及。惟千万自爱,不宣。
熹再拜上问,慈闱安问日至,作肃家事处置甚善。示及疑义,各以鄙见条析。但宗法从来理会不分明,此间又无文字检阅,恐只依郑氏旧说,亦自稳当也。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一九、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所论《易传》「无妄」之说甚善,但所谓虽无邪心而不合正理者,实该动静而言,不专为庄敬持养,此心既存设也。盖如燕居独处之时,物有来感,理所当应,而此心顽然,固执不动,则此不动处便非正理。又如应事接物处理当如彼,而吾所以应之者乃如此,则虽未必出于血气人欲之私,然只似此,亦是不合正理。既有不合正理,则非邪妄而何?恐不必言未免纷扰,敬不得行,然后为有妄之邪心也。所论近世识心之弊,则深中其失。古人之学所贵于存心者,盖将即此而穷天下之理。今之所谓存心者,乃欲恃此而外天下之理。其得失之端,于此亦可见矣。故近日之弊,无不流于狂妄恣肆而不自知其非也。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守官得上官相知,可以行志。然获上有道,自守亦不可失也。狱事人命所系,尤当尽心。近世流俗惑于阴德之论,多以纵出有罪为能,而不思善良之无告。此最弊事,不可不戒。然哀矜勿喜之心,则不可无也。所示疑义甚善,但一二处小未圆备,别纸具去。职事之馀,更能玩意于此,固佳。然观书亦须从头循序而进,不以浅深难易有所取舍,自然意味详密。至于浃洽贯通,则无紧要处所下功夫亦不落空矣。今人多是拣难底好底看,非惟圣贤之言不可如此间别,且是只此心意便不定叠。纵然用心探索得到,亦与自家这里不相干,突兀聱牙,无田地可安顿。此病不可不知也。
子晦所论「始终条理」甚善。然去岁见三山上游诸论皆不可晓,何耶?岂同官所见不同,难力争耶?至中固不当以始终言,然射之所以中者,亦是其未用力时眼中见得亲切,故其发而能中耳,发处方用得力也。其它则所论皆善矣。国材以仁喻心之说,恐渠记之误,不应如此谬妄也。理一分殊,便是仁义之理不待行之而后为义也。以行之为义,乃是告子义外之说,自韩子失之矣。大抵仁义礼智皆心之理,而仁在其中又无所不包,故孟子以人心言之。如四端皆心之用,而恻隐之心无所不贯,亦可见也。「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未可便说言不必信。盖言欲其信,然须是近义,然后言可复而能全其信。此正言虑所终之意也。「竭力」非不敢有其身之谓,「卒至于不敢慢」,语尤无序,皆不必如此说。四端一段甚好,此义理之纲领,能如此推明,甚慰所望也。「说大人」之义,熹尝说《孟子》不是教人去藐大人,但教人勿视其巍巍然者而已。今人不是畏大人,只是畏其巍巍然者而已。如苏秦嫂所谓见季子位高金多,正是此见识也。若能勿视其巍巍然而不失夫畏大人之心,则是乃真能畏大人者矣。「万物皆备于我」,下文「反身强恕」皆蒙此句为义,不可只说一截。所谓反身而诚,乃穷理力行,功夫成就之效;贯通纯熟,与理为一处,不可只以敬字尽之也。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一、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巧言令色为失其本心」,此语非不是,但近时说者多因《孟子》之言,遂以「心」字替却「仁」字,此则不可。当更于此思之,得其说,则凡言仁者皆可默识,不但此章之义而已。且巧言亦不专为誉人过实,大凡辞色之间务为华饰以悦人之观听者皆是(《上蔡语录》中说写柬请客之类皆是。)。
「察私心所从起」,亦不记当时如何说。然亦非谓平居无事而伺其所起,但操存有功,即念虑之萌无不知觉;未能如此,即此心应物之际,不可不审其邪正公私而施克复之功也。
曾子易箦非记者之误,所论得之。
「千乘」之说,未有端的證据。《司马法》说虽占地太广,然以《周礼》考之,又不止此。如云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郑氏读「甸」为「乘」,云四丘之地出车一乘,乃是十六井也。所云未闻七家出一人之役,后来宇文周制府卫法,乃是七家共出一兵,疑于古制亦有所考,然今不可知矣。此类恐当细考而兼存之,以俟知者决焉,不必自为之说也。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鹤林玉露》卷四、《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四○、乾隆《福建通志》卷六七、《宋陈忠肃公言行录》卷七、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所喻已悉,但事已如此,不若且静以听之。吾人所学,正要此处呈验。若着些利害,便不免开口告人,却与不学之人何异?向见李先生说,若大段排遣不去,只思古人所遭患难有大不可堪者,持以自比,则亦可以少安矣。始者甚卑其说,以为何至如此。后来临事,却觉有得力处,不可忽也。若閤中不快,亦无可奈何。事已至此,已展不缩,已进不退,只得硬著脊梁与它厮崖,看他如何自家决定,不肯开口告他。若到任满,便作对移批书离任,则它许多威风都无使处矣,岂不快哉!东坡在湖州被逮时面无人色,两足俱软,几不能行。求入与家人诀,而使者不听。虽伊川先生谪涪陵时,亦欲入告叔母而不可得。惟陈了翁被逮,闻命即行,使人骇之。请其入治行装,而翁反不听。奇哉奇哉!愿子晦勉旃,毋为后人羞也。此间有吴伯起者,不曾讲学,后闻陆子静门人说话,自谓有所解悟,便能不顾利害。及其作令,才被对移它邑主簿,却不肯行,而百方求免。熹尝笑之,以为何至如此。若对移作指使,即逐日执杖子去知府厅前唱喏。若对移做押录,即逐日抱文案去知县案前呈覆。更做耆长壮丁,亦不妨与它去做,况主簿乎?吴不能用,竟至愤郁成疾而死。当时若放得下,却未必死。今不免死,而枉陪了许多下情,所失愈多。虽其临机失于断决,亦是平日欠了持论也。「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此夫子所以有取于虞人,而孟子亦发明之。李先生说「不忘」二字是活句,须向这里参取。愚谓若果识得此意,办得此心,则无入而不自得,而彼之权势威力亦皆无所施矣。前幅未尽鄙意,故复布此。试反复之,当自有判决处。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唐臣问:「《中孚》传曰:『中虚为中孚之象,中实亦为孚义』。又曰:『中虚信之本,中实信之质』。又曰:『中虚为诚之象,中实为孚之象』。夫有本则有质,有诚则有孚,盖即质生于本而孚出于诚也。似有终始,似有先后,然不可得指而名之,以为终始先后也。故分而言之则曰中实,合而言之则曰中虚。分谓二体,《兑》与《巽》也。合谓全体,《中孚》是也。二体以刚而得上下之中,虽曰实矣,及其成体,则二柔在中而又生于虚焉。盖虚中未尝无实,而中实未尝不虚也。以虚为实之体,而实为虚之用,虽曰体曰用,又不可歧而为二也。大抵虚根于实,实出于虚。及其虚也,实之理未尝不在焉;于其实也,虚之义未尝不存焉。但不可执其虚而忘其实,忘其实则无质也,无信也;又不可泥其实而失其虚,失其虚则无本也,不诚也。是犹阴根于阳,阳根于阴,静无而动有,道并行而不相悖者也。今夫天地之间,一元之气杳冥无迹,岂非虚耶?万物生成,各具形器,岂非实耶?然物虽成形,岂能离于一元之气?岂能舍于物而自用哉?在今学者,体天地之化,尽形色之,则中不可不虚,亦不可不实。存养在我,则中心广大,纤毫不留,不失于信之本,不忘于诚之象,岂非虚耶?应接于外,则必矜细行,克勤小物,不失于信之质,不忘于孚之象,岂非实耶?此亦伊川先生所谓『由乎中以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之义也。如是则体用一源,内外交养,岂不美哉!某读《易传》而有此疑义,万望详教」。德明答云:「《中孚》之义微奥,岂德明所能识?尝试考诸卦体,二、五皆阳而中实者,中心纯实而有信之义也。内外皆实而中虚者,中心虚明而能信之义也。就所主而言,则中实为信之质;就所感而言,则中虚为信之本。又以泽风二象言之,则水以虚而受风之入,下以虚而受上之感,皆所以为信也。其体其实其虚,一归于信,此《易》之所以变易而无不各极其道,而《中孚》之义著矣。来说谓虚中未尝无实,实中未尝无虚,固善;又谓虚根于实,实根于虚,又以一元之气为虚,万物生成为实,其言窃恐有病。《精义》云:『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其曰万象已具,则虽冲漠无朕之际已不为虚矣,况于一元之气所既有者,得为虚乎?此几于老氏『有生于无』之论,见辟于《正蒙》之书者也。又以存养于中、应接于外为两截,恐失程子『由乎中以应乎外』之本意。不审高明以为如何」?
唐臣问:「吕与叔尝言思虑多,不能驱除,曰:『此正如破屋中禦寇,东面人来未逐得,西面又一人至矣。左右前后,驱逐不暇。盖四面空疏,盗固易入,无缘作得主定。又如虚器入水,水自然入。若以一器实之以水,置之水中,水何能入来?盖中有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自然无事』。『学者先务,固在心志,然有谓欲屏去闻见知思,则是绝圣弃智;有欲屏去思虑,患其纷乱,则须坐禅入定。如明鉴在此,万物毕照,是鉴之常,难为使之不照。人心不能不交感万物,难为使之不思虑。若欲免此,唯是心有主。如何为主?敬而已矣。有主则虚,虚谓邪不能入;无主则实,实为物来夺之。大凡人心不可二用,用于一事则它事更不能入者,事为之主也。事为之主,尚无思虑纷扰之患,若主于敬,又焉有此患乎?所谓敬者,主一之谓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且欲涵泳主一之意,不一则二三矣。至于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于屋陋,皆是敬之事也』。此二条一以实为主,一以虚为主,而皆收入《近思录》。唐臣以愚意度之,虚以敬言,实以事言。以敬为之主则虚,虚则邪不能入;以事为之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故程先生于『有主则实』下云:『自然无事』,于『无主则实』下云:『实谓物来夺之』。详此二条之意,各有所在,不可并作一意看。未知是否」?德明答云:「有主则实,有主则虚,虚实二说虽不同,然意自相通,皆谓以敬为主也。敬则其心操存而不乱,虚静而能照。操存不乱,外患自不能入;虚静而能照,外物自不能干,无有二事。程子曰『主一之谓敬』,又曰『敬则自虚静』,又曰『敬胜百邪』,意亦可见。只缘吕氏患思虑多,程子谓其中心无主,所致如虚器入水,破室致寇,故言有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后来学者又欲尽屏见闻知思,程子以为人心不能无感,如鉴不能不照,但涵养清明,则自无纷扰,不待屏除也,故言有主则虚,虚谓邪不能入。各有攸当,皆是以敬为主。若歧而为二,恐非程子本意。又前言有主则实,则是心有主也。后言无主则实,则是物来夺之,中心昏塞也。辞虽同而意则异。所言虚者亦然」。
李君二说亦佳,但太支蔓作病耳。「有本则有质,有诚则有孚,盖质生于本,而孚出于诚」,此四句自好,「似有始终」以下则赘矣。分合则是论卦体,非为不可以先后指名而言也。「虚中未尝无实」以下亦是衍说,与此义初不相干。所云实出于虚,此尤无理。至谓执虚忘实,泥实失虚,皆极有害。大抵如今一念之间,中无私主,便谓之虚;事皆不妄,便谓之实,不是两件事也。其说又以存养于中为虚,应接于外为实,亦误矣。子晦之言大抵近之,但语有未亲切处耳。后段虚实之说亦类此,子晦之说甚善。但敬则内欲不萌,外诱不入。自其内欲不萌而言则曰虚,自其外诱不入而言故曰实。只是一时事,不可作两截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