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考亭渊源录》卷七、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德明自得赐诲,日夕不去手,䌷绎玩味,未能尽究,亦尝随所知而为之说。盖天人无二理,本末无二致。尽人道即天道亦尽,得于末则本亦未离。虽谓之圣人,亦曰人伦之至而已。佛氏离人而言天,岐本末而有所择,四端五常之有于性者,以为理障;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所不能无者,以为缘合;甚则以天地、阴阳、人物为幻化,未尝或过而问焉,而直语太虚之性。夫天下无二理,岂有天人本末辄生取舍而可以为道乎?夫其所见如此,则亦偏小而不全矣。岂所谓彻上彻下,一以贯之之学哉?圣门下学而上达,由洒扫、应对、进退而往,虽饮食男女,无所不用其敬。盖君子之道费而隐,费即日用也,隐即天理也。即日用而有天理,则于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间,应对、酬酢、食息、视听之顷,无一而非理者,亦无一之可紊。一有所紊,天理丧矣。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敬。由是而操之固、习之熟,则隐显混融,内外合一而道在我矣。佛者乌足以语是哉!佛氏之所谓悟,亦瞥见端倪而已。天理人心,实然而不可易者,则未尝见也。其所谓修,亦摄心寂坐而已。弃人伦、灭天理,未见其有得也。此先生所以谓其卒不近也。喜怒哀乐之未发,即寂然不动者是也。即此为天地之心,即此为天地之本。天下无二本,故乾坤变化,万类纷揉,无不由是而出;而形形生生,各有天性,此本末之所以不可分也。得其灵而为人,而于四者之际渊然而虚静,若不可以名言者。而子思以其无所偏倚而谓之中,孟子以其纯粹而谓之善,夫子即谓生生之体而言之以仁,名不同而体一,亦未尝离于日用之间。此先生所以谓其分明不待寻究者也。某昔者读纷然不一之书而不得其要领,泛观乎天地阴阳、人物鬼神而不能一,在迩求远,未免有极力寻究之过。亦尝闻于龟山先生之说曰:「未言尽心,先须理会心是何物。若体得了然分明,然后可以言尽」。某前日之说,正坐是也。然道无须臾可离,日用昭昭,奚俟于寻究?此先生所为丁宁开喻,某敢不敬承。至于鉴影之惑,非先生之教几殆也。某昔者閒居默坐,见夫所谓充周而洞达者,万物在其中,各各呈露,遂以鉴影之譬为近,故推之而为鸢鱼之说,窃以为似之。先生以太虚万象而辟其失,某读之久,始大悟其非。若尔,则鸢鱼吾性分为二物矣。详究先生之意,盖鸢鱼之生,必有所以为鸢鱼者,此道体之所在也。其飞其跃,岂鸢鱼之私?盖天理发越而不可已也。勿忘勿助长之间,天理流行,无纤毫之私,正类是。此明道先生所以谓之同。某鄙见如此,未知合于先生之意否乎?其它死生鬼神之说,须俟面求教诲。
来喻一一皆契鄙怀,足见精敏,固知前此心期之不谬也。其间尚一二未合,亦非大故。属此客中冗冗,未及一二条对。更愿益加辨学之功,所见当渐真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