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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刘德修(光祖 以下后溪之曾孙曾元家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一三
《东溪语说》拜赐甚宠,伏读再三,乃知师友渊源所自深远如此。士不知经,果不足用,信矣,如韩子之言也!地远,无从亲扣馀论,又以叹恨耳。尝患今世学者不见古经,而《诗》《书》小序之害为尤甚。顷在临漳刊定经子,粗有补于学者。前此欲寄传之及宋子渊家,而便人不为带行。今内一通,幸为过目,还以一语,订其是非,幸甚。《大学》鄙说一通并往,所恳不殊前也。此书附制司干官孙应时,顷在浙东时所举吏也。后生好学,志趣不凡,经由必得进见。傥辱延纳而教诲之,幸也。赵天官所得书,尚滞从班,未厌人望。中间进对,陈说甚苦。有识虽益归心,然似已不为上下所安矣。消长之决,谅已非远。嫠不恤纬之忧,伏想同之也。传之为况如何?未及寓书,并深驰仰耳(《晦庵先生朱文公文别集》卷五。又见民国《简阳县志》诗文存五。)。
与丁仲澄(见《临漳语录》)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一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别集》卷五、《考亭渊源录》卷一八、《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四
来书深以其学侵畔为忧,自是而忧之,则有不胜其忧者。惟能于讲学体验处加工,使吾胸中洞然无疑,则彼自不能为吾疾矣。若不求众理之明而徒恃片言之守,则虽蚤夜忧虞,仅能不为所夺,而吾之胸中终未免于愦愦,则是亦何足道?愿老兄专以圣贤之言反求诸身,一一晓然无疑,积日既久,自当有见。但恐用意不精,或贪多务广,或得少为足,则无由明耳。某比来温习,略见日前所未到一二大节,自颇觉省力。但昏弱之资,执之不固,尤悔日积,计有甚于吾友之所患者。乃承访以所疑,使将何辞以对邪?然以所闻质之,则似不可不两进也。程子曰:「涵养须是敬,进学则在致知」,此二言者,体用本末无不该备。诚用一日之功,当得其趣。不然,空抱疑悔,不惟无益,反有害矣。夫涵养之功,则非他人所得与,在贤者加之意而已。若致知事,则正须友朋讲习之助,庶有发明。不知今见读何书?作何究索?与人论辨,惟无欲速,又无蓄疑,先后疾徐适当其可,则日进而不穷矣。因书或有以见教,勿惮辞费,某亦不敢不尽愚也。向见前辈有志于学而性犹豫者,其内省甚深,下问甚切。然不肯沛然用力于日用间,是以终身抱不决之疑,此为可戒而不可为法也。
按:此篇又见卷三五《答刘子澄》二。
书临漳所刊四经后 其一 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八
世传孔安国《尚书序》言伏生口传《书》二十八篇,《尧典》、《皋陶谟》、《禹贡》、《甘誓《、》汤誓》、《盘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牧誓》、《洪范《、》金縢》、《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无逸》、《君奭》《、多方》、《立政》、《顾命》、《吕刑《、》文侯之命》、《费誓》、《秦誓》,孔氏壁中书增多二十五篇,《大禹谟》、《五子之歌》、《胤征》《、仲虺之诰》、《汤诰》、《伊训》《、太甲上》、《太甲中》、《太甲下》、《咸有一德》、《说命上》、《说命中》、《说命下》、《泰誓上》、《泰誓中》、《泰誓下《、》武成》、《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毕命》、《君牙》、《囧命》。分伏生《书》中四篇为九篇,又增多五篇,《舜典》、《益稷》、《盘庚中》、《盘庚下》、《康王之诰》,并序一篇,合之凡五十九篇。及安国作传,遂引序以冠其篇首,而定为五十八篇。今世所行公私版本是也。然汉儒以伏生之《书》为今文,而谓安国之《书》为古文,以今考之,则今文多艰涩而古文反平易。或者以为今文自伏生女子口授晁错时失之,则先秦古书所引之文皆已如此。或者以为记录之实语难工而润色之雅词易好,则暗诵者不应偏得所难,而考文者反专得其所易。是皆有不可知者。至诸序之文,或颇与经不合,如《康诰》、《酒诰》、《梓材》之类,而安国之序又绝不类西京文字,亦皆可疑。独诸序之本不先经,则赖安国之序而可见。故今别定此本,一以诸篇本文为经,而复合序篇于后,使览者得见圣经之旧而不乱乎诸儒之说。又论其所以不可知者如此,使读者姑务沉潜反复乎其所易而不必穿凿傅会于其所难者云。绍熙庚戌十月壬辰,新安朱熹识。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又见《晦庵题跋》卷一,民国《福建通志》总卷二五艺文一二。
书临漳所刊四经后 其二 诗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漳州市
郑康成说《南陔》等篇遭秦而亡,其义则与众篇之义合编,故存。至毛公为《诂训传》,乃分众篇之义各置于其篇端。愚按郑氏谓三篇之义本与众篇之义合编者,是也。然遂以为诗与义皆出于先秦,诗亡而义独存,至毛公乃分众义各置篇端,则失之矣。《后汉·卫宏传》明言「宏作《毛诗序》」,则序岂得为与经并出而分于毛公之手哉?然序之本不冠于篇端,则因郑氏此说而可见。熹尝病今之读《诗》者知有序而不知有《诗》也,故因其说而更定此本,以复于其初。犹惧览者之惑也,又备论于其后云。绍熙庚戌冬十月壬辰,新安朱熹识(《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又见《晦庵题跋》卷一,民国《福建通志》总卷二五艺文四。s)。
独:宋浙本作「犹」。
书临漳所刊四经后 其三 易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古周易》卷末、《晦庵题跋》卷一、《经义考》卷三○、《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六一、《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漳州市
右古文《周易》经传十二篇,亡友东莱吕祖谦伯恭父之所定,而音训一篇,则其门人金华王莘叟之所笔受也。熹尝以谓《易经》本为卜筮而作,皆因吉凶以示训戒,故其言虽约而所包甚广。夫子作传,亦略举其一端以见凡例而已。然自诸儒分经合传之后,学者便文取义,往往未及玩心全经,而遽执传之一端以为定说,于是一卦一爻仅为一事,而《易》之为用,反有所局而无以通乎天下之故。若是者,熹盖病之,是以三复伯恭父之书而有发焉,非特为其章句之近古而已也。音训则妄意其犹或有所遗脱,莘叟盖言书甫毕而伯恭父没,是则固宜。然亦不敢辄补也,为之别见于篇后云。淳熙九年夏六月庚子朔旦,新安朱熹谨书。
书临漳所刊四经后 其四 春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晦庵题跋》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漳州市
熹之先君子好左氏书,每夕读之,必尽一卷乃就寝,故熹自幼未受学时已耳熟焉。及长,稍从诸先生长者问《春秋》义例,时亦窥其一二大者,而终不能有以自信于其心。以故未尝敢辄措一词于其间,而独于其君臣父子大伦大法之际为有感也。近刻《易》、《诗》、《书》于郡帑,《易》用吕氏本古经传十二篇,而绌《诗》、《书》之序,置之经后,以晓当世,使得复见古书之旧,而不锢于后世诸儒之说。顾三《礼》体大,未能绪正。独念《春秋》大训,圣笔所刊,不敢废塞。而河南邵氏《皇极经世》学又以《易》、《诗》、《书》、《春秋》为皇帝王霸之书,尤不可以不备,乃复出左氏经文,别为一书,以踵三经之后。其公、谷二经,所以异者类多人名地名,而非大义之所系,故不能悉具。异时有能放吕氏之法而为三经之音训者,尚有以成吾之志也哉。绍熙庚戌冬十月壬辰,新安朱熹谨书。
书临漳所刊四子后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晦庵题跋》卷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九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漳州市
圣人作经,以诏后世,将使读者诵其文,思其义,有以知事理之当然,见道义之全体而身力行之,以入圣贤之域也。其言虽约,而天下之故幽明巨细靡不该焉。欲求道以入德者,舍此为无所用其心矣。然去圣既远,讲诵失传,自其象数名物、训诂凡例之间,老师宿儒尚有不能知者,况于新学小生,骤而读之,是亦安能遽有以得其大指要归也哉?故河南程夫子之教人,必先使之用力乎《大学》、《论语》、《中庸》、《孟子》之书,然后及乎六经。盖其难易远近、大小之序固如此而不可乱也。故今刻四古经,而遂及乎此四书者以先后之。且考旧闻,为之音训,以便观者。又悉著凡程子之言及于此者,附于其后,以见读之之法,学者得以览焉。抑尝妄谓《中庸》虽七篇之所自出,然读者不先于《孟子》而遽及之,则亦非所以为入道之渐也。因窃并记于此云。绍熙改元腊月庚寅,新安朱熹书于临漳郡斋。
书释奠申明指挥后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三、《晦庵题跋》卷二、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下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欧阳公言:「古礼今皆废失,州县幸有社稷、释奠、风、雨、雷师之祭,民犹得以识先王之礼。而吏多不习,至其临事,举多不中而色不庄,使民无所瞻仰,见者怠焉」。熹始读之,每疑其言之过。及仕州县,身亲见之,而后知公之不妄也。淳熙己亥初守南康,尝一言之朝廷,为取《政和新仪》镂版颁下。而其本书自多牴牾,复以告焉,则莫之省矣。绍熙庚戌,复自临漳列上释奠数事,且移书礼官督趣,乃得颇为讨究,则淳熙所镂之版已不复存,百计索之,然后得诸老吏之家。又以议论不一,越再岁,乃能定议条奏,得请施行。而主其事者适徙他官,因格不下。及又再岁,而熹守长沙,则前博士詹体仁还为少卿,始复取往年所被敕命下之本郡。然吏文重复繁冗,几不可读。且曰属有大典礼,未遑遍下诸州也。既而熹亦召还奏事,行有日矣,又适病目,不能省文书。顾念兹事得请之难,而今所下书乃如此,又度其必不能继下诸州,若不亟疏理而明布宣之,是为已得请于上而复重见格于下也。且自我请之,自我尼之,不可。于是力疾躬为钩校,删剔猥酿,定为数条,以附州案,俾移学官,符属县,且关帅司,并下巡内诸州。仅毕而行,则闻詹卿补外,而奉常果不复下其书他州矣。熹到阙,亦不能两月而归。明年,长沙郡文学邵渊乃以书来曰:「以公之拳拳于此也,谨已锓木而广其传矣」。熹嘉其志,因为叙其本末,以视后之君子,使知夫礼之易废、事之难成类如此,不止释奠一端而已也。庆元元年岁在乙卯正月五日,朝请郎朱熹谨书。
跋李侍郎武夷诗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三、《晦庵题跋》卷二、《方舆胜览》卷一一、《武夷山志》卷五、《闽中金石志》卷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观妙东楹李公侍郎遗墨语意清婉,字画端劲,每至其下,辄讽玩不能去。然岁久剥裂,又适当施供张处,后十数年,当不复可读矣。别为摹刻授道士,使陷置壁间,庶几来者得以想见前辈风度。李公讳弥逊,时以力诋和议出守临漳云。庆元乙卯正月甲寅,朱熹书。
漳州州学东溪先生高公祠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东溪集》附录、《方舆胜览》卷一三、万历《漳州府志》卷二○、乾隆《福建通志》卷七一、道光《福建通志》卷二三、光绪《漳州府志》卷四三、光绪《漳浦县志》卷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夫孟子之于二子,其论之详矣。虽或以为圣之清,或以为圣之和,然又尝病其隘与不恭,且以其道不同于孔子而不愿学也。及其一旦慨然发为此论,乃以百世之师归之,而孔子反不与焉,何哉?孔子道大德中而无迹,故学之者没身钻仰而不足。二子志洁行高而迹著,故慕之者一日感慨而有馀也。然则二子之功诚不为小,而孟子之意其亦可知也已。临漳有东溪先生高公者,名登,字彦先,靖康间游太学,与陈公少阳伏阙拜疏,以诛六贼、留种、李为请。用事者欲兵之,不为动也。绍兴初,召至政事堂,又与宰相秦桧论不合去,为静江府古县令,有异政。帅守希桧意,捃其过以属吏。会帅亦以谗死狱中,乃得释。被檄试进士潮州,使诸生论直言不闻之可畏,策闽浙水沴之所繇,而遂投檄以归。桧闻大怒,夺官徙容州。公学博行高,议论慷慨,口讲指画,终日滚滚,无非忠臣孝子之言,舍生取义之意。闻者凛然魄动神竦。其在古县,学者已争归之。至是,其徒又益盛。属疾,自作埋铭,召所与游及诸生诀别,正坐拱手,奋髯张目而逝。呜呼,是亦可谓一世之人豪矣!虽其所学所行未尽合于孔子,然其志行之卓然,亦足以为贤者之清,而使百世之下闻其风者有廉顽立懦之操,则其有功于世教,岂可与夫隐忍回互以济其私,而自托于孔子之中行者同日而语哉?公没之后二十馀年,延平田君澹为郡博士,乃始求其遗文,刻之方版。又肖公像而奉祠之,以风厉其学者。间因郡人王君遇来求文以为记,属予病,未及为而田君去。今太守永嘉林侯元仲至,则又与王君更以书来督趣不置。予惟高公孤高之节既如彼,而诸贤崇立之志又如此,则予文之陋,诚不宜久以疾病为解。强起书之,辞不逮意。林侯试为刻之,陷置祠壁,漳之学子与凡四方之士往来而有事于此者读之,果能有所感慨而兴起乎哉?淳熙丁未秋九月甲寅,新安朱熹记。
朝奉大夫直秘阁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傅公行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八、《方舆胜览》卷一二
本贯孟州济源县。
曾祖君俞,故任通直郎,知京兆府奉天县事,赠正奉大夫。曾祖妣张氏,赠硕人。
祖裕之,故任朝议大夫,主管南京鸿庆宫,济源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祖妣钱氏,封恭人。
父察,故任朝散郎、尚书吏部员外郎,赠徽猷阁待制,累赠少师,谥忠肃。妣赵氏,封清源郡太夫人,赠秦国夫人。
公讳自得,字安道,其先郓州人。自曾伯祖献简公以清直仁勇事仁宗、英宗、神宗,历三朝,皆以谏诤有声。在哲宗时,遂闻国政。盖始筑草堂于济源之上而家焉。至忠肃公,遭靖康之难,实以忠义死国事,其事皆具国史。公幼颖悟,读书不数过辄成诵。有至性,生十年而忠肃公薨,哀号思慕若成人。事太夫人爱敬饬备,一举动唯恐失其意。遭乱离,转侧兵间,遇父友故参知政事陈公与义于岭右,陈公奇爱之,坐之膝,抚其顶曰:「长必以文名天下」。因自诵其诗之杰句以诏之。公时虽幼,已悉领解。年十四,赋《玉界尺诗》,语意警拔。故参知政事李公邴大惊异之,因许归以女。既乃定居于泉州,家贫甚,夜燃薪自照,与兄弟读书或至达旦。遂博通六经诸史百家之言,下笔为文辄数千言。初,朝廷以忠肃公死事录其孤,公得补承务郎,三监潭州南岳庙,乃为福建路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使者李公公懋性刚介,好面折僚吏,独屈意待公。欲试以事,因悉以讼牒委焉。间相见,则摘其事以问。公具条委折,及其姓名爵里,一无所遗。李公喜甚,自是一司之事无不取决于公。书奏出公手辄报可,他人为之则多寝不下。李公行部至漳州,会州兵擒漳浦贼华齐及其党与以献,而安抚司以便宜指挥檄宪司悉斩之。李公将从之,公争不可,且曰:「便宜指挥安抚司受之朝廷,本司无所预。今乃承之于安抚司,可乎」?李公悟,命悉械系诸县分鞠之。狱成,以法诛其首数人,馀悉以畀军中,盖全活几百人。已而丐闲,得主管台州崇道观。秩满,通判漳州事。太守刘公才邵始以公年少,未甚相知。及见其处事精明,驭吏严整,而文词敏妙又非流辈所及,乃大叹服,郡事非公不决。间则相与徜徉,以文字相娱乐。每语人曰:「自傅君至,吾始知有为郡之乐」。时山獠跳踉未已,而太守与统兵官陈敏不相能,饷或不继,军几变。公调护其间甚力,且为移书转运判官,得钱二万缗以赡其军。敏及军士皆感泣思奋,群盗竟平。及公代去,敏语其下曰:「傅公成就吾军如此,而未尝以一事干吾军政,可谓真清矣」。故闻公丧偶,欲遣其爱妾挟重赀来奉公,公亦竟不受也。漳浦尉士有申和者,以事为郡所逮。县忽告有盗入竟,请兵为援。公笑曰:「是必非实,特为申和地耳」。已而果然。陈敏亦为和请,公弗从,竟捕寘于法,而后以畀军中。后十馀岁,公自融徙潮,行荒山大雨中,忽有以卮酒献者。问其姓名,则申和也。公愕然,诘其所以来之意,则曰:「和日者罪当诛,公用法固无所私,然和独抵罪而家获全,是以感恩而来耳」。公为笑而饮之。临漳公帑岁时例外致馈守贰甚厚,公独不以一钱入门,悉储于外,以给宾客之费。比去,计所不取盖馀千缗。通判泉州事。公居泉久,及贰郡事,洗手奉公,无毫发私。且熟知民俗利病,部使者多委以事。转运司尝欲榷郡酒酤,公格弗下。吏白恐获罪,公曰:「泉人中产之家仰是以给者十室而五,是决不可行。若辈徒欲行文书,因取赂于酒家耳」。乃私以书条利害于使者,事竟寝。有贾胡建层楼于郡庠之前,士子以为病,言之郡。贾赀钜万,上下俱受赂,莫肯谁何。乃群诉于部使者,请以属公。使者为下其书,公曰:「是化外人,法不当城居」。立戒兵官即日撤之,而后以当撤报。使者亦不说,然以公理直,不敢问也。受代造朝,民争遮道以送。有金户齐氏,探其怀出金十两以献公曰:「某为金户,郡官买金无艺,且多不偿直。独公未尝市分星,为赐厚矣。此乃丹药所化,为杯器食饮当益人,故敢以寿公,而非敢以为献也」。公笑郤之。差知兴化军事。兴化素号难治,前守听讼或继以烛,事犹有不决者。公剖决如流,廷无滞讼,发奸擿伏,猾吏束手,日未午,棠阴无一迹矣。于是乃以暇日延礼邦人士大夫之贤者,相与从容赋诗饮酒为乐,而郡以大治。初,秦丞相桧以公忠臣子,年少能自力学问,有文词,通吏事,遇之甚厚。然亦疑其刚果负气,终不为己用,故虽使之连佐两郡,然皆铨格所当得。召试博学宏辞科,又已奏名而故黜之。及泉代归,乃间语公曰:「故事,三丞得通用荫补人,而丞宗正者例以玉牒奏篇得为郎。况公之文今从臣中名能文者所不及,顾公太刚耳。盍亦思少自贬乎」?公默喻其意,然以太夫人春秋高,且乐居闽中,不肯远适,乃力请便郡归养。秦丞相以是始怒,而其党又或阴中公,以为有顾望持两端意。以故是时公资序已应典州,而仅得莆阳军垒以归。然公亦既朝辞而行有日矣,会通判衢州汪召锡者告前知泉州赵令衿诽谤,且有及丞相语,台谏徐哲等交章论奏,事下廷尉,秦丞相因以上旨命公体究令衿在泉时纳贿事。公以尝同官辞,丞相不可。是时丞相权震天下,一忤其意,家立碎。公念前已有小隙,今又力辞,必重得祸,贻太夫人忧,意不能不少回惑,乃不得已奉命以行。至泉按事,十得一二,即不复穷竟。然犹虑不免为异时之累,则见故枢密黄公祖舜而问焉。黄公曰:「事端幸不自我,加之以恕可也」。公然其计,既上其事,又为请得毋更置狱。会廷尉狱成,令衿已坐谴,奏上,不过追纳所受金而已。方事作时,户部曹泳、刑部韩仲通实主之,两曹符檄日四五至,督趣甚峻。已而秦丞相死,泳被逐,仲通恐祸及己,乃以体究事劾公。朝廷亦知非公首事,姑下公置对。而仲通章再上,遂罢公郡事。公在郡不半岁,罢去之日,父老邀遮涕泣,其贤士大夫有追路越境,持公恸哭而别者。后两年,谏官挟旧怨,复以前事为言,遂夺公官,徙融州为民。公念前日本以爱亲故,不敢力辞体究事,今乃反为亲忧,痛自咎责,闻命即却酒肉、屏媵御,独与一浮图人偕行。至融,杜门读书,益大覃思于文章,融人皆敬爱之。而中州人士官其土者亦皆乐从公游,以文字求指教。盖居融四年如一日,泊然无复有一豪轩冕意。特一念亲闱在远,不获日夕左右,则涕泣竟日。会黄公给事东省,知公前事首末,力言于故丞相鲁国陈文恭公,鲁公亦素知公,遂以上闻,得内徙潮州。未几,听自便。主上登极,复故官右通直郎。时鲁公犹当国,欲寖用公,乃先除主管崇道观,以言者罢。乾道初元,始复得申前命。未几,故枢密林公安宅又力荐于上,且具白公前被枉状,除知漳州,又为言者所持,事竟中寝。未数月,今少傅福国陈公入为吏部尚书,雅知公之为人,则与侍从官数人露章荐公事亲孝、居官廉,博学能文,兴化之政庭无留讼,而所坐初非其罪,遂再除知兴化军。而陈公章中语,人以为无一字不实也。陛辞,论尉利捕盗之赏,妄执平民,有至论死而不能自明者。语未竟,上遽曰:「今之儒者例以不杀为仁,然杀人者死」。公徐对曰:「皋陶称大舜之德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杀人者固应死,而不辜者岂可杀」?上意亦悟,即连称曰:「不辜则不可,不辜则不可」。公退以语宰相,时朝廷方议重强盗之法,以公言而止。公前治兴化有惠爱,去之十有四年而再至,且复奉安舆以来,阖郡之民垂髫戴白,争迎车下,欢呼之声满道。公治郡如前,时郡有猾民,素以挟持郡县为事者数辈,前公未至,尽挈其家以遁。公条教素信于民,不动声色而郡复大治。民李氏尝寓白金于其族兄,已而诬以盗,狱更数政不决。公明其诬,且判曰:「银当羽化,既惭长者之风;金或误持,又愧同舍之谊」。闻者感叹悚服,且传诵其语,以为无愧于唐人甲乙之判,李氏感泣。会太夫人有疾,供佛燃灯以祷。既而太夫人竟不起,郡县赙金馀千缗。公辞曰:「家虽贫,幸足以葬,岂可以此污吾亲」?皆却弗受。而父老奔走阙下,以公治状白于朝者数十百人,中书为书于籍。公性至孝,以奉太夫人故,仕宦未尝出闽中。太夫人小有疾,则忧形于色。在漳时,官舍有池亭,日奉太夫人饮焉。忽有珍禽彩羽数十容与水上,太夫人甚爱之。一旦忽飞去,太夫人不乐,为不饮者数日。公惧,与其室共祷于神,明日乃复奉太夫人饮池上,则禽亦皆复来集矣。比公去乃已,竟不知其所自来,亦莫有能名之者,时以为孝诚所感云。至是服丧,毁瘠甚。免丧,言及辄涕下。初造朝,知识见之无不惊愕。再除知漳州,奏事称旨,留为吏部郎中。天官素号剧繁,侍右尤甚。吏舞文为奸,为郎者例不可否事。公既入,即召令史而下语之曰:「吾久谙州郡利病,于省曹事体初不熟。今幸蒙恩得备郎选,亦将以治州郡者治之耳」。吏慑伏不敢欺。然公素以吏事自喜,而铨曹守格法,无所施为,遂请于朝,愿竭力外官。上喜其意,除直秘阁、福建路转运副使。陛辞,玉音褒谕,且云:「素知卿有风力,闽中多赃吏,故命卿往,行召用卿矣」。公即奏:「治道去泰甚,闽中去朝廷远,吏不知奉法,然取其甚者一二人治之,亦足以厉其馀」。上首肯之。时闽部上四郡行钞盐法,岁入悉输大农,漕计为空,而州县窘匮尤甚,吏兵之给弗供,廪廪然有朝夕忧。公奉命疾驰至部,夙夜询究利病所在,而参伍其说,大抵皆以为官不鬻盐则无以为岁计,然纵州县一切科之于民,则民必大病。独一二近盐之乡,若非籍户定数,使民必鬻于官,则私贩公行,官鬻不售,豪强得以倚法幸免,而贫弱顾独受弊。于是乃使县各以地远近、利病所宜为法而奏行之,且宽其宿负,贷以本钱,蠲增盐钱数十万缗,州县之力以宽。而公又为之撙节用度,一毫不妄取予,漕计亦遂饶足。泉州两税外,复科宗子米,岁岁增广,民不堪命。郡太守若周公葵、王公十朋皆尝请罢之,弗果行。公力以为言,得旨户部给度牒转运司,移他郡钱俾之和籴而禁其科扰。泉民感公恩,生祠之。盖公为治大率以爱民为主而保全下吏,非有民讼不获已,亦未尝轻有所按治。其罢软不胜任者多奏处以祠禄,略如公前奏语。然其候视极精明。风采可畏爱,吏亦不敢犯也。建宁阙守,公以郡屡易将,帑廪空乏,且岁颇不登,亟闻于上,乞选能臣以治之。上素知公,即除知府事。建宁当孔道,部使者多寄治,民健讼,为郡者日不暇给。公谈笑以治之,事或累岁不决,壹经公手,无不立辨,且后无能易者。今户部尚书王公佐为转运判官,尝语人曰:「吾与傅公厚,乃因政事间相知耳」。岁小不登,公发廪赈济。有啸聚欲为寇者,僚属请出兵以捕。公特以文檄俾乡官谕之,皆帖伏,不戮一人而定。属县有杀人者,方捕治,而他县获逃卒,卒于狱中自首尝杀某人。县以言府,公疑有奸,命鞠其实,果吏教杀人者重赂逃卒使伪首,则杀人者可不死而卒罪亦止于流。因并论吏如法。移知宁国府事。宁国民淳,事素简,公亦以清静治,或累日庭无公事。酒官有为专知所悖自言者,公召诘之。吏具言监官赃罪,公曰:「是则然,然上下之分不可乱也」。命杖之。吏不伏,公立命械治。获其流罪,将论决,袒其背则有涅文,为「皇帝万岁」四大字。公笑曰:「是固有法」。命呼执箴者杂刺涅,使不成文,乃论如法。明日,阖郡士大夫悉来贺曰:「此素横于乡者,前太守屡欲治而不能,不谓公谈笑间去此一害」。公曰:「法当然,吾非有心者也」。春雨水溢,将决圩田,公力捍之而止。上尝以手札访问,公具以实奏。秋大旱,时公将去郡,犹请于朝,蠲租十馀万斛。既去累年,后守偶阅公帑之籍,见某年斋閤迎新供帐独无一不存者,怪而问之,则公所留也。因大叹服,每以语人。盖公平生涖官所至,率常如此,此特因事而显耳。复为福建路转运副使。公所临郡县,小有水旱必以闻。至是,泉州大旱,而守利督租讳之。公奏请募海舟广籴以助民食,由是米不翔贵。临安阙帅,上命执政选有风力不阿权贵者为之。执政拟二人以进,上独指公以为可,亟命召之。先是,公尝以事过三山,副总管曾觌先来谒公曰:「闻公之名久矣」。因自诵其诗数十篇,且请公诵近作。公辞以忧患废忘,时其亡而往报之。及为郎,复尝遇于客次。觌诧数从官曰:「某人某人尝辱来访,公独见鄙,何也」?公逊谢而已,竟不往。及将使闽部,閤门官子弟有使本道而召还者,以职事来谒,公往报之。延公便室,则觌及从官数人皆在。时方置酒,公饮一卮,辞腹疾而退。于是翰林承旨亦以入直辞,诸人皆有赧色,觌大不乐。公退谓诸子曰:「仕宦当自结明天子,其次当由宰相,安能俯首此曹以求进邪」?以故权贵多嫉公,而召命竟不行,改除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时公年已六十馀矣。性本刚介疾恶,不能容人之过,以故历官任事多与物忤。至是,自度不能俯仰俗间,上章丐闲。不允,得移浙东。两浙今号封畿,多有力者,部使者例不案事。公入竟,受诉牒日数千纸,一一亲为剖决。所至决遣囚徒,台无留事。至于紏剔愆违,绳治奸墨,或望风解印绶去。常山令为民所讼,公素不轻案吏,先面戒之。而执法殿中者亲党多在其邑,令事之素谨,亟驰书求援。其人即论公前使闽时推行盐筴非是,今又欲逐令而使其亲党代之,以此公至治所未十日而赐罢。过建宁,父老捧薰炉以迎者夹道数里,而浙东人亦至今称思之。然公益自知果不为世俗所容,乃复求为祠官,得主管武夷山冲佑观。秩满,复除知宁国府事。朝命督行甚峻,公不获已,单车引道。行未数程,复以言者追论前体究事,且尝面折泉守为罪,则又以冲佑祠官罢归。公性高简,不妄与人交,居泉五十年,杜门自守,读书奉亲外无他为。中间乘贰车、持使者节亦且十馀年,讫未尝以一事扰州县。太守之贤者,如宋公之才、王公十朋、周公葵皆高仰之,待以异礼,而公月不过一诣郡,每留语,谈说道谊而已。至是居间,益无事,唯读书不辍。客至,觞酒论文,道说古今,唱酬诗什,以相娱乐。苍颜白发,意气伟然,未尝以留落不偶几微见言面也。前居丧,哀毁得脾疾,至是益侵,然犹日诵书数卷。既病,则屏却药饵,独饮水以待终。一日,忽召所善前昭武守黄君维之、新新安守石君起宗,置酒卧内与诀。既而剧谈诙笑,歌呼如常时。翌日遂不起,时淳熙十年秋八月也,年六十有八,积官朝奉大夫。其配李氏有贤德,先公三十馀年卒,今赠安人。子男五人,伯寿,朝请郎、权知道州军州事。伯成,宣教郎、新知福州闽清县事。伯详,将仕郎,卒。伯瑞,迪功郎、新漳州龙溪县尉。伯拱,业进士,当以公致仕恩补官。女四人,长适承奉郎、知潮阳县丞李谠,次适进士李申之,继室以其季,俱早卒。次适进士黄知白。孙男五人,充,业进士,育、良尚幼,馀未名。孙女六人,长及嫁,馀尚幼。公于书无不读,少治《春秋》,有声场屋间。中年读《诗》,至《鸳鸯》之二章,因悟比兴之体,閒为子弟论说,多得诗人本意。故太常丞吴公棫来官泉州,公闻其博通古学,著书甚富,日从之游,相与博约,往复不倦。吴公悦之,请公序其《论语十说》,今行于世。谪居读《易》,数日一周。手书《程氏传》一通,玩绎久之,纸为之弊。其于子史百氏之书尝过目者,盖皆略成诵也。识虑高远,机警绝人。少时闻朝廷夺刘光世军,更遣儒臣代将,叹曰:「是必且败事矣」。亟移书所知刑部侍郎曾公开,请如唐罢马燧、郭子仪等故事,择其偏裨,授以兵柄。曾公然之,将以白宰相,未及而郦琼等叛书已闻矣。参知政事李安简公亦忠肃公执友也,罢政居会稽,公往见之。李公初以通家子弟待公,问曰:「子以老夫今日之罢为何如」?公曰:「得失相半」。公问其故,公曰:「公初附和议而终以弗合去,岂非得失相半乎」?李公起握公手曰:「公晦为不亡矣」。虏寇淮甸,公以书抵枢密黄公,论备禦方略。因策虏有十败,且言其变必自中起。书至不数日,虏酋完颜亮果为帐下所杀。黄公以示诸公,且报公曰:「何其策之明也」!曾觌自福州召还,公移书丞相陈福公,为言觌入必留,留必为善人正论之害,其后亦皆验。公少从外舅李公学为文,得其指授之微意。既长,益从当世先达游,又日求其所未至,刮磨灌溉,以迄有成,则其气骨雄健而关键谨严,波澜浩溔而语意精切,有非当世文士所及者。李公每读而叹曰:「吾文有传矣」。故丞相魏国张忠献公及尚书左丞叶公梦得、翰林汪公藻、中书舍人张公嵲、尚书郎新安朱公得其文,皆爱重之。汪公尤叹赏,每谓公曰:「今世缀文之士虽多,而往往昧于体制。独吾子为得之,不懈则古人可及也」。然再试礼部辄不利,三应博学宏词科,一既入等而黜于中书,遂不复应科举。而诲诸子甚力,伯寿、伯成皆及太夫人无恙时登进士第。伯寿复中词科,遂登台阁。而公晚岁始自次辑其文,定为三十有二卷,藏于家。今伯寿等将以明年七月丁酉葬公于泉州南安县唐兴乡田丰里之云台山,以熹尝以先人之旧辱公知顾甚厚,见使状公行事,以请志铭、图永久。熹窃惟公孝友之行、洁廉之操、精敏之识、雅健之文皆足以高一世,而其吏事方略亦复过人远甚,盖不厉威猛而人自畏服,不为一时小惠以干虚誉,而其去思遗爱愈久愈深。独以蚤年未能深自晦匿,不幸见知权臣,辟咎得凶,遂以中废。然当时识者固有以知其非公所欲,其后诵言于朝,白公无罪者又多一时正人庄士,且明天子亦既起公而任使之矣。而自比年来,殊无他端,乃复重以前事横遭口语,乍起乍仆,以没其身。既不得尽志竭才以布宣仁圣之德泽于远迩,而其寿命又不得究于高年,是则岂不有命也夫!故既历叙其世家行事之详,而复具论其本末大致如此。伏惟当世立言之君子幸赐采择,以垂永世。谨状。淳熙十年十二月日,具位朱熹状。
少傅刘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八、《濂洛风雅》卷一、康熙《名臣碑传琬琰集》下卷二四、《秘笈新书》卷八、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南宋文范》卷六九、《南宋文录录》卷二四、光绪《凤县志》卷九、《刘氏传忠录》正编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五年秋七月某日,观文殿学士彭城刘侯珙薨于建康之府舍。疾革时,手为书,授其弟玶,使以属其友朱熹,若曰:「珙不孝,先公少傅之墓木大拱而碑未克立,盖犹有待也。今家国之雠未报,而珙衔恨死矣,以是累子,何如」?熹发书恸哭曰:「呜呼!共父遽至此耶?且吾蚤失吾父,少傅公实收教之。共父之责,乃吾责也」。即访其家,得公弟屏山先生所次行状,又得今江陵张侯栻所为铭,以次其事曰:公姓刘氏,讳子羽,字彦修。其先自长安徙建州,今为崇安县五夫里人。曾大父赠朝议大夫太素,大父赠太子太保民先,皆以儒学教授乡里。而皇考资政殿学士、赠太师忠显公遂以忠孝大节杀身成仁,事载国史。公其嗣子也,少以父任,补将仕郎。积劳,转宣教郎,权浙东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入主太仆、太府簿,迁光禄丞。辟河北、河东宣抚司书写机宜文字,以功转朝请大夫,授直秘阁。建炎三年,擢充秘阁修撰、知池州,改集英殿修撰、知秦州。未行,除御营使司参赞军事,辟川陕宣抚处置使司参议军事。四年,除徽猷阁待制。绍兴二年,领利州路经略使,兼知兴元府。除宝文阁直学士,封彭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三年,责授单州团练副使,白州安置。四年,还故官,提举江州太平观。复为集英殿修撰、知鄂州,权都督府参议军事,宣谕川陕。踰年还报,复待制、知泉州。八年,落职奉祠,寻责散官,漳州安置。十年,以赦得还。十一年,复故官,起为沿江安抚使、知镇江府。十二年,复待制,进爵子,益封二百户。是岁罢,复为太平祠官。五年而薨,年五十矣。公天姿英毅,自少卓荦不群。年二十四五时,佐忠显公守越,以羸卒数百破睦寇方腊数十万众,卒全其城。复佐忠显公守真定,会女真入寇,以大兵围其城。公设方略,登陴拒守数月,虏不能下而去。忠显公既以节死,公扶丧归葬,号天泣血,以必报雠耻自誓。朝廷亦素知其材,使参御营使军事。时叛将范琼拥彊兵、据上流,召之不来,来又不肯释兵,中外汹汹。知枢密院事张忠献公与公密谋诛之。一日,为遣张俊以千人度江捕他盗者,使皆甲而来。因召琼、俊及刘光世诣都堂计事,为设饮食。食已,诸公相顾未发,公坐庑下,恐琼觉事变,遽取黄纸执之趋前,举以麾琼曰:「下!有敕,将军可诣大理置对」。琼愕不知所为,公顾左右拥置舆中,卫以俊兵送狱。使光世出抚其众,数琼在围城中附贼虏迫胁二圣出狩状,且曰:「所诛止琼耳,汝等固天子自将之兵也」。众皆投刃曰诺,因悉麾隶他军。顷刻而定,琼竟伏诛。张公由此益奇公,及使川陕,遂辟以行。至秦州,立幕府,节度五路诸将,规以五年而后出师。明年,虏窥江淮急,张公念禁卫寡弱,计所以分挠其兵势者,遂合五路之兵以进。公以非本计争之,张公曰:「吾宁不知此?顾今东南之事方急,不得不为是耳」。遂北,至富平,与虏遇,战不利,虏乘胜而前。宣抚司退保兴州,人情大震。官属有建策徙治夔州者,公叱之曰:「孺子可斩也!四川全盛,虏欲入寇久矣。直以川口有铁山栈道之险,未敢遽窥耳。今不坚守,纵使深入,而吾乃僻处夔峡,遂与关中声援不复相闻,进退失计,悔将何及?今幸虏方肆掠,未逼近郡,宣司但当留驻兴州,外系关中之望,内安全蜀之心,急遣官属出关,呼召诸将,收集散亡,分布险隘,坚壁固垒,观衅而动,庶几犹或可以补前愆,赎后咎,柰何乃为此言乎」?张公然公言,而诸参佐无敢行者。公即自请奉命北出,复以单骑至秦州,分遣腹心,召诸亡将。诸亡将闻命大喜,悉以其众来会。公命骁将吴玠栅和尚原、守大散关,而分兵悉守诸险塞。虏谍知我有备,引去。明年,虏复聚兵来攻,再为玠所败,俘获万计,蜀土以安。宣抚司移军阆州,公请独留关外,调护诸将,以通内外声援,军民之心翕然向之。又明年,汉中大饥,诸帅闭境自守,因有建言,皆愿得公与连兵。张公承制,可其请。公至镇,开关通商输粟,辑睦邻援,饬兵练卒,栅险待敌。会虏复入寇,将道金商以乡四川。公以书谕金州经略使王彦,使伏彊弩于险以俟之。彦习用短兵,屡平小盗,不以公言为意。虏猝至,不知所为,逆战,果败走,保石泉。时吴玠为秦凤经略使,公闻彦失守,亟移兵守饶风岭,且以语玠。玠大惊,即越境而东,一日夜驰三百里。中道少止,请公会西县计事。公报曰:「虏旦夕至饶风下,不亟守此,是无蜀也。公不前,吾当往。今又西走,不知者谓吾惧而逸尔,诸将得无解体乎」?玠得书,即复驰至饶风,列营拒守。虏人悉力仰攻,死伤如积。更募死士由间道犯祖溪关以入,绕出玠后。玠遽走还汉中,且来邀公,欲与俱去。公不可,留玠共栅定军山以守。玠不可,公不得已退守三泉,从兵不及三百人。与士卒同粗粝,至取草牙木甲啖之。遗玠书与诀,玠持之泣下,欲驰赴公。未果,其爱将杨政者大呼军门曰:「公今不行,是负刘公,政辈亦且舍公去矣」。玠乃来会三泉。时虏游骑甚迫,玠夜不寐,起视公方甘寝自若,旁无警何者。遽起公,请曰:「此何等时?而简易若是」。公慨然曰:「吾死命也,亦何言」?玠惭叹泣下,竟不果留。公以潭毒山形斗拔,其上宽平有泉水,乃筑垒守之。储粟十馀万石,尽徙将士家属栅中,积石数十百万,下临走蜀道。数日,虏果至营数十里间。一夕候骑报虏大军且至,诸将皆失色。入问计,公曰:「始与公等云何?今寇至,欲避邪」?下令蓐食,迟明上马,先至战地前,当山角、据胡床坐。诸将追及,泣请曰:「某辈乃当致死于此,非公所宜处也」。公不为动,虏知不可攻,亦引退。自虏入梁洋,蜀中复大震。宣抚司官属争咎公,更为浮言相恐动,力请张公徙治潼川。令下,军士愤怒,或取其榜毁之。公亦以书力为张公言:「此已为死守,虏必不敢越我而南。藉令不能守,我死行未晚也。今一旦轻动若此,兵将忿怒,恐将有齮龁公坟墓者,柰何」?张公发书大悟,立止不行。虏遣十馀人持书与旗来招公及玠,公斩之,馀一人使还曰:「为我语群盗,欲来即来,吾有死耳,何可招也」?因复与玠谋,出锐师腹背击之。未及期,而虏已遁矣。盖方虏未至,公已悉徙梁、洋官私之积置他所。虏既深入,无所得而粮日匮,前后苦攻,死伤十五六,又闻公之将袭己也,惧,故遁。公亟遣兵追击之,堕溪谷死者不可计。其馀众不能自拔者犹数十栅,皆降之。是时,虏大酋撒离喝兀术辈主兵用事,计必取蜀以窥东南。其选募战攻,盖已不遗馀力,而我之谋臣战将亦无敢为必守计者。独公与张公协心戮力,毅然以身当兵冲,将士视公感激争奋,卒全蜀境,以蔽上流。寇退,又方相与定计,改纪军政,以图再举。而张公已困于谗,公亦相次得罪,徙白州矣。始,吴玠为裨将,未知名。公独奇之,言于张公。张公与语,大悦,使尽护诸将。至是上疏,请还所假节传棨戟赎公罪。士大夫以是多玠之义而服公之知人。既张公入相,大议合兵为北讨计,召公赴阙,使谕指西师,且察边备虚实。公还,奏虏未可图。宜益治兵,广营田以俟几会。时又方议易置淮西大将,且以其兵属公。公复以为不可,遂以亲老丐郡以归。泉僧可度以赂结中贵人,属戚里陈氏诬奏,夺陈洪进守冢寺,符州奉行。公曰:「此细事尔,然小人罔上如此,是乃履霜之渐,不可长也」。即疏其事以闻。僚属相顾,莫敢连署,公乃独奏极言之,可度等皆抵罪。既又大兴学校,以教其人,堂序规模,略放大学,至今为闽中诸郡之冠。已而淮西军果乱,议者反谓公实使然,不责,无以系叛将南归之望。于是有临漳之行,闻者嗤之而公不自辩也。在镇江,会金虏复渝盟,公建议清野,尽徙淮东之人于京口,抚以威信,兵民杂居,无敢相侵扰者。尝得盗,劾之,乃楚州守某者所为。前后攻劫不可计,悉具狱弃之市,某者亦坐远窜。于是境内帖然,道不拾遗。既而虏骑久不至,枢密使张俊视师江上,以问公。公曰:「此虏异时入寇飘忽如风雨,今更迟回,是必有他意」。已而果复以和为请。使至,植大旗舟上,书曰「江南抚谕」。公见之,怒,夜以他旗易之。翌日,接伴使者见旗有异,大惧,索之急。公曰:「吾为守臣,朝论无所与。然欲揭此于吾州之境,则吾有死而已」。索犹不已,乃遣人境外授之。会张俊归奏事,上闻公治状及料敌语,于是复有待制之命。公以和戎本非久远计,宜及间暇时修城垒、除器械、备舟楫以俟时变。宰相秦桧不悦,讽言者论之。罢归,遂不复起。薨后十有六年,和议果败,虏骑直抵采石瓜洲,江津几不守。于是人始服公前虑之深而恨其不及用也。熹之先人晚从公游,疾病,寓书以家事为寄。公恻然怜之,收教熹如子侄。故熹自幼得拜公左右,然已不及见公履戎开府时事。独见其居家接人孝友乐易,开心见诚,豁然无纤芥滞吝意。好贤乐善,轻财喜施,于姻亲旧故贫病困阨之际,尤孜孜焉。因尝从公门下士及一二故将问公平生大节,又知其忘身徇国之忠,决机料敌之明,得将士心,人人乐为尽死,事皆伟然,虽古名将不能过。至其为政,则又爱民礼士,敦尚教化,决奸擿伏,不畏彊禦,乃有古良吏风。及公既没,然后得其议奏诸书读之,知其痛愤无日不在于雠虏,而其识虑之深又如此,未尝不慨然抚卷废书而叹也。公元妃福国夫人熊氏,葬拱辰山忠显公墓次,而屏山先生实表之。继室庆国夫人卓氏,公没,持家二十馀年,细大有法,内外斩斩。彭城侯虽熊出,然其抚之厚而教之严,所以成就其德业为多。遇族党亲疏,曲有恩意。薨荆南府舍,葬瓯宁县演平之原。公子三人:彭城侯为长;次瑺,承务郎,出后公弟秘阁公,早卒;次玶,从事郎,亦以公命为屏山先生后。孙男二人:学雅,承务郎;学裘,尚幼。女二人,长适将仕郎吕钦,次未行。熹惟公家三世一心,以忠孝相传,事业皆可记,而公所处尤艰且勤,绩效最著,人至于今赖之。于是既悉论载其实,又泣而为之铭,以卒承彭城侯之遗命。其铭曰:
天警皇德,曰陂其平。复畀人杰,俾扶厥倾。薄言试之,于越于镇。卒事于西,亦危乃定。始郤于秦,偪仄飘摇。一士之得,厥猷以昭。再蹶于梁,莫相予死。亦障其冲,校绩愈伟。岷嶓既奠,江汉滔滔。尔职于佚,我司其劳。曾是弗图,谗口嗷嗷。载北载南,倏贬其褒。曰和匪同,识微虑远。岂不谆谆?卒莫予展。我林我泉,我寄不浅。莫年壮心,有逝无反。惟忠惟孝,自我先公。勉哉嗣贤,克咸厥功。岂不咸之?又毁于成。诗劝来者,永其休声!
令人罗氏墓表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漳州市
故左司郎中张公之配曰令人罗氏,南剑州沙县人。世为县望姓,家法严整。令人生二十有二年而归张公,事姑罗恭人以孝谨闻,恭人爱之如己女。张公故贫,初仕,将遣其女弟而无资。令人悉出橐中装以奉之,无吝色。事公二兄,旦暮率诸幼稚以次问起居,无一日阙礼。子侄就学归沐,辄具汤饼,会诸娣姒男女,语次从容问所学业,劳勉诸侄,以励其子,油油如也。罗恭人尝苦末疾,令人静夜必露香致祷,愿损己寿以延姑年。如是者数月,恭人疾顿平。而后三年,令人一旦暴卒。恭人哭之恸,至老念之不能忘。与人言必称其孝,至于泣下。且叹曰:「不意吾儿失此内助之贤也」。令人性俭约谦下,好礼法,有识度。嫁时箧中有黪色絺衣,忌日辄被以奉祭,称慰如仪。常所服礼衣横帔,如民间法。或告以张公且通朝籍,盍改用命服,令人曰:「此非拜恩,何敢服也」?卒以礼终。生以政和戊戌,卒以绍兴癸酉,葬剑浦县吴张氏大墓之左若干步。后三十八年,嗣子士佺来访予于临漳,请铭左司公之墓。一日,复奉令人之事,涕泣以请曰:「吾母之贤孝如此,而不幸蚤终。士佺兄弟生不及养,已负终天之痛矣。今又不能述其德善以垂久远,其何以见于地下?惟吾子哀之」。予不忍辞也,既受其书而读之,因窃惟念孝爱和谨,妇道之常,世犹有难之者,而令人至委身以代姑死,守礼以终其身,是其贤于人也远矣,其可以无传也哉?因为叙此,以表其墓。令人生二男,士佺,今为朝奉郎、通判融州事。其弟士僩,尝为修职郎、监藩葑酒库以卒。四女,进士宗大同、谢舒、宣义郎陈善庆、文林郎黄东其婿也。绍熙二年二月日,朱熹述。
运判宋公墓志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三、嘉庆《四川通志》卷一八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公讳若水,字子渊,成都府双流县人。其先唐相文贞公裔孙旦,以给事中从僖宗入蜀,遂家眉之彭山。生五子,散居成都、邛蜀之间,号五房宋氏,双流其一也。公之曾大父右言、大父杰、父维皆不仕。其父以公故累赠奉议郎,母蹇氏亦赠安人。公自幼即知刻苦为学,邑之贤令如任公渊、李公焘皆爱其文行,屈辈行与交。及将就举,有欲移公试漕台者。公曰:「欺君诬祖,吾不忍也」。卒从州举试外省,得奏名,对策廷中,切直无所避。考官不说,犹以冠乙科,授左迪功郎、嘉州龙游县主簿。未上,丁外艰。更调龙州仁寿县主簿,监永康军青城县味江镇税,兼合同场。先时茶禁甚急而私贩益多,商算甚重而岁额反耗。公至,弛禁薄征而旧弊顿革,课入大增。或劝献其赢以规赏,公曰:「独不为后人计耶」?岁旱,民争水泉之利,群聚相殴击,且欲为乱。公单马喻之,皆释仗听命。公又为祷于灵湫,一夕不雨而水溢,沟浍皆满,焦槁以苏,物情乃安。明年荐饥,民又相聚剽掠以求食,有期以某日掠镇民某氏者。公召诸豪语曰:「饥民求食,此易与耳。私贩之徒负勇玩法,一与之合,非小变也。今能出力以致其党,使为一境之卫,不唯足以销其奸心,饥民知吾有备,亦惮不敢进。此一举而两得也」。诸豪皆应曰诺,悉出金币,椎牛酾酒,召致其徒,杂于居民保伍之间,日以兵徇于市。公亦带剑跃马其间,众皆畏服,而饥民遂不敢犯。且曰:「是尝为我祷湫出泉者,吾当谨避之耳」。镇故无学,公为作孔子庙,考古制器,率诸生行释奠礼,延师儒,躬讲说,士子竞劝。制帅汪公暨诸使者闻其贤,争荐之,移知神泉县。始至,承废弛之馀,首罢追胥之扰,但以幅纸书负租,与民为期,无敢后者。不数日,尽偿前令宿逋。为言州家,使得善去。邑产黄雀,岁供诸司至以百万计。公请罢之,民用不扰而物生亦遂,至今为法。诸司知其治行,徙知嘉州犍为县。神泉民相率留之,不能夺也。公于二邑皆治其学校,如味江所为。民有讼者,躬以义理恩意辨告谆悉,皆大感悦,无复犯者。其尤无良、不听令,敢以武断病齐民者,乃捕劾之,上狱于州,罪至流徙。于是闾里正清,善良皆得其所。改宣教郎,干办诸司粮料院。擢太常寺主簿,齐宿必虔,濯溉必洁,同列愧叹,以为非所及。新繁故有艺祖神御,蜀帅请改筑宫于成都。事下太常,公闻其且将大兴土木,穷极侈丽,使民不得安,为处驳议,事乃得寝。迁国子监丞,再入太常为博士,转而为丞。兼吏部考功郎官,改兵部,除秘书丞,复兼吏部。三馆将以故事为暴书会,而上方闵雨,避殿降食。公为官长言:「君父焦劳如此,而臣子相与燕乐,诚有不自安者」。官长是其言,白罢之。以旱故,诏馆职条上阙政。公为书数万言,历数当时刑赏之缪,以为是所以干阴阳之和者。宰相闻之怒,出公提举江东常平等事。上称公诚实,俾移福建。闽俗故多不举子,公与帅司合议,按律令,严保伍,为所以禁防诲诱之具甚悉,全活者众。汀州远且多盗,又名瘴乡,常时使者按行多避不往。至是群盗甫平,死伤横道,疫疠大作,又非常岁之比。公独慨然引车深入,煮药自随,亲问病者饮之。民为盗所攻劫与能捍禦奋击以助官军,有劳效者,皆弛其租。汀民大喜,人人知戴公德。建阳招贤里故常别贮常平米数千斛,凶岁发以赈民。本隐士魏君掞之所为,而岁久陈腐,出纳不时,反以病民。有以版曹所下社仓法告者,公喜,立为移书,更属乡人士君子岁歛散之,一方尤赖其利。除湖南提点刑狱公事,建人老稚邀遮恋慕,至竟日不得发。湖南尤多盗,皆昼伏豪民家,抵夜辄出,以故发不时得。公至,申明保伍之令,使相收司。盗无所容,至有扣头车下,请得召保,复归农业者。公皆抚而遣之。又檄诸郡精阅禁旅,按行所过,察视激犒如法。月调诸县弓兵,校其艺而诛赏之。由是皆乐为用,盗发辄得。奏狱官毋得兼摄它职,又条七事以申儆之。于议法尤兢兢焉,每论死刑,必齐戒露香,要质于天,然后敢决。决日辄罢燕设,所以致其钦恤之意者无不尽也。属郡大札,遣吏挟医载药驰以救之。衡山浮户有与土人不相中者,诣阙言:「衡山,国之寿岳,祠城东故有溪,并城南出。后或凿城北址,导水使西,不能无断地脉。请筑山决水,使复故道」。下公平奏,公言:「水西出岁久,故道皆为民居。今欲东之,则是数百家者不无荡析离居之苦。且寿岳之云,无所经见。就如其言,则国家中兴、慈皇寿考皆在西流之后,尤不宜妄有改作」。事乃得已。衡州故有石鼓书院,墟废亦久。前使者潘侯畤始复营之,公成其终,为增置弟子员,以永嘉戴溪为之师。割田置书,教养如法。又知处士刘某之贤,与郡守刘清之交章论荐,诏特补官。于是学者乃知公好贤尚德之意,不独为科举计也。被旨摄帅事,飞虎军素骄悍,白昼掠人,吏不敢问。公一以军律绳之,赏信罚必,士民以是得安其居,而军吏亦皆悦服。会久不雨,请祷过勤,遂得疾。改除江南西路转运判官,而江西是岁亦大旱,下车首问荒政所宜,发廪劝分,蠲租乞米,以次施行。其奏请者亦多报可。又行帅事,事益丛委,公自力不少休。家人有谏止者,皆麾而却之,遂以大病。然夙兴,犹视事如常时。夜过中,遂不起,淳熙十五年二月甲子也,年五十有八。方病革时,民相率为公禳禬无不至,晨夕走府门,侦起居状。及卒,皆缟素吊哭。行日,号泣挽车,哀送数十里不绝。湖南吏民闻之,有千里来赴义者。盖公资禀醇厚,隆于孝友,处内外族姻、长少存没之间,不见其少有遗憾。为学勤恪不懈,既脱场屋,益玩意于圣贤义理之学。近自周、程、张、马之言以达于经,吟讽辨说,未尝虚口。推以及人,一以仁爱惠利为心。闻善即行,如恐不及。故所临莅,士民爱戴,见于风谣,非一时谀说空言也。其在朝廷,据经守正,不为苟合,雅为虞雍公所知。其为之言,不过用人材、严守备,以俟敌人之衅而已。尝因轮对,请戒群下怀私立异、迎合纷更之弊,损宗戚岁时赐予、贵臣给使宣借、百司吏禄之费,及减畿甸房缗,以惠贫弱,上皆称善。公因极论恢复大计,反覆数百言。上益喜,顾曰:「即当相与赴功名之会耳」。事下有司,不得尽施行,而房缗之惠遂及于天下。他议贡举铨注之属,又皆广恩优老、革薄从厚之意。而其应诏言事,则直指宰相挟私罔上之失无所避,虽以是不得久于朝廷不悔也。寿皇知公深,尝语近臣:「斯人乃朕于奏对间得之」。其在湖南,盖尝有召用意。宰相犹以前忿尼之,识者恨焉。而为文汪洋融液,务极事情。晚岁乃更造约,尤好读《易》,尝梦有问《易》之一经孰为门户者,应曰:「阴阳两画,非《易》门户也耶」?其精诣纯熟盖如此。所著书有经解五卷,《书小传》十卷,史论十卷,古今诗百卷,杂著三十卷,奏议五卷。前安人张氏,蜀之故家汉御史纲之后,历千馀年而谱牒可考不紊。安人性贤孝,读书史,善笔札,通古今,识义理,而不肯为词章。父岐尝宰永康,颇以严治。安人每陈古谊以谏。既归公,事舅谨敬,奉祀庄肃,和叔妹有礼,遇族党有恩。舅丧,悉力佐公办治如法,人以为难。公居间久,上官有欲使摄局者,安人不怿,曰:「吾之赀尚足以支伏腊,徇禄从人,得无隳素志乎」?公善其言,为谢不往。其方直之操,士夫或有愧焉,不但为妇人之贤而已。先公十九年卒。后安人宇文氏,宣教郎骘之女。子男三人,之源、之润、之汪,皆嗜学而有文。女一人,适熊应,早卒。皆张出也。之源等以十六年十二月某甲子葬公及张安人于成都县杨侯乡癸山先墓之次,遣人来建安请铭,踰年乃达。而予适有临漳之役,使者以书还。明年复来,则值予哭子悲甚,言不能文。顾与公相得晚而相知深,其为社仓、书院,皆尝为记述,又重之源兄弟之请,越数千里,连岁再至而不倦也,勉为之铭,以致吾意。铭曰:
资之厚兮学之博,退循循兮进谔谔。三方一节思无斁,九原归卧不可作。我铭其居诏冥漠,欲知斯人视斯石。
祭籍溪胡先生文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七、《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一、《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呜呼哀哉!惟公之生,气温质良。弱冠而学,有志四方。发轫蓬蒿,至于临漳。学承于家,行著于乡。乃献王府,乃游胶庠。中退而休,客彼洛阳。有隐其居,维蜀之庄。公乃束脩,踵门升堂。一语妙契,发乎天光。浩然东归,衡泌洋洋。我箪我瓢,我糟我糠。或渔于溪,或圃于岗。水鲤鲜腴,药颖丰长。以是为养,胡考宁康。以是为乐,消摇相羊。我心悠悠,岁月于荒。华发斑衣,名闻帝旁。弓旌鼎来,聘币是将。义不去亲,欲隐弥彰。乃降命书,乃赐冠裳。乃命典教,于梓于桑。学徒莘莘,俨立成行。謦欬未闻,眉睫不扬。式讹厥心,炳其文章。作人之功,于今靡忘。中秘之官,典册是藏。公晚而居,群儒所望。陈谟帝前,震声庙廊。人曰先生,允仁且刚。旋反旧庐,既寿且臧。云胡不淑,奄忽而亡?呜呼哀哉!惟我先君,志行文洁。有不吾侪,一顾不屑。而于我公,所爱无斁。岂面而朋?所趣同辙。纩息之言,属以其孤。公亦见哀,不鄙其愚。卜兆使藏,卜邻使居。择术使由,求田使餔。我壮而顽,学无所至。悔尤已多,视公则愧。公不谓然,欲终诲之。其言谆谆,夫岂予欺?南风之薰,草堂昼寂。方侍公言,遽问公疾。公启手足,我不及知。遣使馈药,公犹见之。谓我当来,命延以入。我趋适至,则已无及。袒跣而入,哭于寝门。渊冰之戒,竟莫得闻。呜呼哀哉!惟昔治命,三公是托。屏山倾颓,草堂冥漠。幸公独存,烂若晨星。今亦往矣,谁复仪刑?呜呼哀哉!人生百年,谁则不死?公有令名,亦既寿祉。全而生之,全而归之。公实奚憾?后人之思。呜呼哀哉!尚飨。
淳熙临漳志序 南宋 · 李纶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七
环千里而郡之,必有郡治;有郡治,必有廨舍仓库,而后民得以杂处于其间;有民杂处,必有桥道坊市以为之聚散,城池营驿以为之捍禦,射圃学宫以为之教习,社稷寺观庙宇为之祠祀而游观焉。其所资以衣食给用者,则又有谷粟桑麻、禽鱼草木、果药鹾茗之类。夫民生而聚,聚而交,交而斗巧以相高,宫室、衣服、器械之用于是乎殊。用取诸物,物取诸土,名山大泽、广坊平原之名于是乎著。生息之蕃耗,而户口异数;输纳之多寡,而贡赋异等;先后之习尚,而风俗异宜。以贤愚相閒,而贤者之声角出;隐宦相形,而宦族之传派远;人物于是而不可没矣。以如是之人物,足之所经,目之所击,其在高山流水,殊观异听,必有吟咏之发扬,碑碣之纪载,愚夫细民口耳之传授者,大有可观焉。一郡之治,千种万流,经贤明二千石日琢月范,积有岁时,美者有加,恶者有减,近世博物君子多取而述之,以为一书。卢、潮之图经,延平、清源之志是也。漳之为郡,自陈鹰扬发创于唐之垂拱,而天文地理可书;周名第唱文于元和,而风俗人物可书。我朝皆以循良为之守,其所以成就藩饰之者,无一而不可书。可书而书不作,无乃使人疑夫不作之为愧哉!我判院赵公绸来式是邦,其规模天造神设,有光于前,于此而不书,是无时而能书也。盐初由官鬻,民不苦官鬻,而苦户均口率之苛。公一旦下令蠲去均率,民得以持钱挈𧛾,就官市盐,如平人交易,公私便之矣。濒海有戍,始为盗设也,既而盗平,戍不休,民反扰于戍。公檄罢之,民至于牛酒往来,邻里相为庆贺,曰:「太平官府,乃今见之」!郡卒之督下邑岁供者,先是相踵于道,率倚郡命,多为邑民病。公曰:「何至敝吾赤子」!命邮木匣以往,专示之信,自是民不知有卒,而输期迅矣。岩栖谷饮之民,耕植多蹂哺于象,有能以机阱弓矢毙之者,方喜害去,而官责输蹄齿,则又甚焉,故民宁忍于象毒,而不敢杀。近有献象齿者,公以还之民,且令自今毙象之家,得自有其齿,民知毙象之有获无祸也,深林巨麓将见其变而禾黍矣。州学旧门庳且隘,中涵凌云之堂殿,于道为不称。公命广以棂星,内荧外照,制度不偏,士之由以出入者始大其观矣。公之政,大率先抚字,尊校庠,务使天子德意条畅乎山谷川泽,一无底滞而后已。故其绪馀所适,见于剪繁涤秽,钤刚囿柔者,雕雕然不可掩。人报以稀讼,天答以岁稔,而其和气休风,扇动感发,则又有非寻常人力所能致而至者。公既广州学棂星门,又命新仪门。新之十日,有槐生于门上之垩,三茎,茎各七叶,垩以灰,和竹筋为饰,无可着之土,而槐之苍翠,经月不厌,人皆谓三公之应。每岁郡士之与计偕率二十有一,其擢第春官者不过三四。爰自公广学门之后,父兄之诲子弟,必重以毋愧我公棂星为嘱,遂至市无游吟,野乏环佩,晓窗夜萤,达乎四境,而公所津遣者果十人释褐殿庭下,此其为效,自垂拱以来盖未之有。然则前此之不书也,非不书也,未能书也。公政鉴旧,郁郁乎文哉!山川土地,禽鱼草木,固自若也,而其风俗之移,文物之盛,剖决呈露,士论之欲书者,如李牧、田单,战卒郁勃发扬,思奋其勇于拔距超石之地,虽欲弗书,乌得而弗书!阖十馆之士以其意见告纶,转以之驰谒于公,公曰:「惟山水城郭宫室景物人贤之书则可,在政事则不必书。夫以漳士纪漳俗,书所美而无隐,恐后人莫之信。或有远来之贤能,习漳俗始末者,得一二人以秉笔,虽大画深刻,后世必无敢议者,漳之美庶乎其无毫发湮矣」。纶退而遍寻诸郡县学,得二人焉,曰莆阳翁亢,三山许楙,遂以淳熙五年秋月成书。
按:光绪《漳州府志》卷首,光绪三年刻本。
访求民瘼碑记 南宋 · 俞亨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九、万历《漳州志》卷一一、道光《福建通志》卷四九、光绪《漳州府志》卷四三、《龙溪县志》卷一○
临漳为郡,负山阻海,地连潮、梅,盖七闽之极陬。弥望皆崇冈叠阜,榛荆莽翳,象兽之所窟宅,可耕之田绝少,又大半为僧寺所据。民生其间,穷苦而畏谨,淳质而朴俭,赋输以时,不待督索。山颠水涯之民,终岁无一词溷官府,虽被诬,抑亦不敢出官自直。奸民猾吏顾其畏懦生事而挠之,惟逃匿质贷以求解,其家赀立见破坏,乡俗谓之折合。绍兴间,所在经界,独本州不及行,至今民间所执,尚多五代以来契约,模糊不可办真伪,又多为诡诈谋赖豪强侵夺,所馀无几。亩步不均,产钱无定,善良不察,官府追挠,往往尽折而入兼并之家,故鲜有衣食给足者,亦可怜矣。地产盐,无官鬻之令,江河山泽,从民逐利其间,官无所禁,乏绝之民皆藉此以助不给。自顷草寇旁午,田莱多荒,郡计日蹙,用费日广,官遂鬻盐以权一时之用。由郡城县郭及乡落村疃,官列铺置吏,斤钱十有七,公私之价相去不远,民犹未以为病。一二十年来,田既多归兼并,民间日就贫窭,深山穷谷,有踰时不食盐者。加之生齿日繁,无以自业,私售益多,价益平,任官之直不减,人始惮官鬻而乐私售。为州家便者,遂令计户均买,生户岁六十馀斤,单贫客户亦三十四斤,分季而催,急于常赋,于是始有抑配之挠。又其后,吏缘为奸,盐不时给,徒责价钱,稍不如期,则悍吏踵门无虚日,愁叹之声,闻于田里。盖循习一时权宜之计,不知其弛于何年。又罢在城三铺,凡为官盐铺除罢无馀,惟龙平、水头二铺居龙岩万山之间,去海绝远,民得此良便,兼旧无计户均配之扰,皆乐其留。且其地接汀州,往年二铺未创,汀民之贩盐者深入吾境,因致争斗杀掠。自官置铺之后,私盐不得越铺以出境,汀贩亦息。此又两州之利可存而不可废者,以故不罢。然二铺所置在三十年之前,是时民间宽裕,食用颇多,后人遂取为额,责吏抱卖。迩来民贫钱窘,食且不足,盐用亦鲜,仍责如额,吏率破家鬻产以偿官。一番差往,畏避逃遁,监系填备,由此失业,狼狈者甚众。亦何忍使至于此,遂与减其原额十之四,今且不惮行。是年七月,又尽罢诸违冒佃扑等一百一十八所,并罢逐村乡妄充官牙者十三处,取共拘催之籍,给佃之据,尽毁去之。外有沄头、沄尾二澳,系龙溪县岁收以备经总制解发之乏,计缗钱百四十有七,本州亦为代以他钱,并与除去。虽州家岁失三万八千馀缗,然以今二年通计之,郡帑所支,实亦无阙。自经费之外,凡燕设之须,营缮之用,犒军赈民之费,如是者举无废阙。而又新招补厢禁卒百三十馀人,增添各人廪给,代纳民间丁输。今行及满秩,计郡帑所存,无亏前政交承之数,则其所支,不过量入为出,稍加樽节,应之有馀。至如诸邑,动辄科罚,无告之民,尤为患苦。且民有词诉,无理者必加之罪,然后民知所惩。今乃许其罚钱免罪,奸横之徒公行无状,谓将来不过罚得一二百千耳,何所畏惮?其得理者,无故见扰于人,所当哀矜而慰怜之,亦使罚钱输官,谓之贺喜钱。两家一时忿争,寻即悔惧和解,若不入钱输官,即追逮愈急,不容私已,谓之缴案钱。其他科罚名色不一,官罚其一,吏取其十,在私之费已丘山,于公所入未丝粟。诸胥每于县官始至之时,故为怠催以示仓库之乏,缓发以激州郡之怒,因售其不科罚不可为县之说,故县官多徇其请。积习既久,视为当然。移文力禁止之,追治其承行科罚已甚者,数辈始知畏戢。到任之初,适四邑宰皆方书考,因与约,勿科罚。近各满替而去,不闻以不科罚,官钱不办,留滞于此。是知一州一县常赋,自足一州一县支遣。凡前数端苛取于民者,徒以资不切浮费而已。郡计丰约,实不在此。初欲罢去数事,或劝以为缗钱颇多,若遽罢此,将来必至阙乏。或以为坐铺之胥,扑佃之辈,藉此为奸,蟠固巳深,表里摇撼,势将必复。或以为在官虽死罢,奸民占据将必自若。窃尝反覆或者之说,皆非所虑。若以为必至阙乏,今行之已两年,未尝有一物一事废阙,则知用度断不至阙乏。若谓浮言可以动摇,凡为长民之官,谁不思所以爱民奉法,察不及此哉!害未至此极则已,今既知之,害又已极,谁肯为浮言所动?且如向来郡圃皆艺麻植麦,岁入三数千缗,自前守黄监簿察其有科种之扰,即行废罢。赵漕继之,遂葺为游观之圃,与民同乐,示不可复。迄今亭榭日增,花竹日盛,无复更种植者。为民除害,谁无此心,肯因浮言而冒复之?若以为将来豪猾必至雄据自若,此尤非所当虑。豪猾占据,借曰有之,非公家受其租,而纵其为虐,彼方蓄缩畏惮,惧罪之及,亦安敢公然为之,民亦敢肯默然听之哉!因详述其所罢盐铺,及除出扑佃之由,庶几利害本末,不待咨诹寻究,一见而晓然云。
送沈元诚赴临漳主簿 其一 南宋 · 陈傅良
五言律诗 押尤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瑞安市
谁说乡先进,能无沈隐侯。
青衫今适越,白发竟依刘(自注:时里人刘义夫守临漳)。
道固为名累,人当与命谋。
三台行渐近,且勿问归舟。
送沈元诚赴临漳主簿 其二 南宋 · 陈傅良
五言律诗 押微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瑞安市
终藏怀未已,欲去事多违。
士友方推毂,乡邻但挽衣。
冥鸿寒汲汲,霜菊晚晖晖。
何限春蜚动,君看果是非。
闻沈元诚归自临漳喜而奉寄 南宋 · 陈傅良
五言律诗 押微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瑞安市
荔圃班班熟,蚝房个个肥。
我虽缘此误,公亦为何归。
吏事生衣垢,家山减带围。
不无华衮字,卿月更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