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报劄子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八、《方舟集》卷七
伏睹四川宣抚司西陲,九月内连有捷音,此皆国家威灵远暨,将士久蓄之愤激,于一朝取胜为快,虽曰可喜,而有可虑者。敌久怀诈心,隐伏二十年,其发必不遽,第时出以误我,此其计不难破也。天下之患曰久曰近,而天下之兵曰奇曰正。久者期之以岁月之外,近者谋之于旬朔之间,岁月之兵以其正,而旬朔之兵时出其奇可也。今敌情尚远岁月,而我以旬朔之奇,恐彼未尽奋其隐伏之毒,而我之力先屈矣。近者敌寨累累近边,以为果动则未有必胜于我之术,以为未动则屯聚鸣啸异于常时,此其心欲诱我以羸而困我以数,我后战则为其所制,我先战而致曲于我,必然之势也。比者劫寨两胜之,又取秦州于一夕之战,皆我先战而彼之大军未动,兵法所谓出其不意故胜之。胜则胜矣,不过旬朔之利,岁月之外,不可不深图而熟虑之也。譬夫以一壮士而与百稚子斗,以壮士之力驱而喝逐之无难,乃求一搏而投之于顷刻之快,则贲育之技至此亦竭矣。今敌情悠悠,巢穴幽深,所驱者吾两河之赤子与契丹、渤海之遗类,以尝我而致隙,而我悉力赴之无算。使果攻得其地能守乎?此不可不过为之虑也。且此特西陲耳,其他并淮循江而上,我之所以备禦者不可不尽,至于敌为无穷而我亦为无穷,敌为不测而我亦为不测,量敌虑患,制胜于庙堂之上而授成算于将帅,槩此一方可以类推也。今者西陲三帅皆以大兵出,有司帑藏随费随给,更一再举则累岁所储告竭,当一取于民,民且忧矣。敌以多方误我,惟深图国家无疆之休,勿以目睫近效为可常,姑以为驯致尅复之渐可矣。天下幸甚。
国子监看详安鼎补韵略错误劄子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八、《方舟集》卷七
按《礼部韵略》,「同」亦作「仝」、「崇」亦作「崇」、「疲」亦作「罢」之类,并系两字一义,《礼部韵》更不重出,止附注其下。今看详到「蠈」字,蟊蠈之蠈,欲下注云「亦作贼」;「㸣」字,虡业之㸣,欲下注云「亦作业」。按经旨虽借「贼」为「蠈」,借「业」为「㸣」,即是两字两意,若更注亦作字于其下,如《礼部韵》例,是合两意为一意、两字为一字也。窃见蠈贼、㸣业,《礼部韵》自有本注分明,只合依本注两两分押,不合更添入亦作字,与《礼部韵》所注亦作字以相溷乱,转使举人疑惑,委是难以施行。
进易疏论语说状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方舟集》卷七
性入者无形,理入者无象。性理二者,圣人独得之学,述所自得,修其语曰词令,以为斯文之懿也。尧曰文思,以思为用;舜曰文明,以明为用。曰思曰明,自内融洽而非外铄,谓不如是不足以发舒纯粹,敷为三纲五常经纬之具也。阴阳象数,深之而不精;刑名法度,述之而不尽。盖徒迹一偏之文而昧于穷理尽性者,圣人之道日远矣。颜子之于文欲罢不能,其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何说也?子贡之于文可得而闻,其曰「不可得而闻者」,何说也?且以六经观之,皆圣之文,性理所寓,日月大明,有目者咸观,雷霆大声,有耳者咸听,不知其所谓「不可得而闻」与「末由也已」,二子果何所晦昧于其所师承也?得非以圣人性理为独得之学欤?循其所自得以求所传之心,则六经之文皆其寓也。六经之文,《易》为之深,诸子所以绍述于六经者,《论语》又为之蕴。学者欲有求于无形无象以究圣人之道,未见有舍六经门户而造堂室者也,曷亦次第量力以驯致其深浅。所入于二书者虽未至于圣人忘象忘言之学,然求之于帝王之心传,阙里之家法,于性理悟入二书者,其几是乎?推修身绪馀而措之于天下国家,其谁曰不然?仰惟陛下以舜之文继尧之文,父子一学,授受于六经日新矣。巍乎其词,与天无极;渊乎其旨,与海同深。颁于教条,诸侯之虑无所遁;播之事物,百姓之用莫能窥。至其隐于常胜之道,庸示不杀之武者,积久生神,皆此中流出,虽使颜子、子贡复生,委质圣代,于金华绝业尚不敢拟议,况如臣辈碌碌肤受者哉?静念向者备员上庠,以学专席,寻即外补,以学为职,躬自履践,因事施设,未尝一日不学。而所与共之者,所至群生徒而教之,相与讲磨,以游泳圣涯者,实不敢欺于心,以取愧于天下,以流为非圣之习,如是而已。顷因生徒缀缉臣所说《易》与《论语》,几成编次,《易》则取六十四卦彖、大象而槩之曰《外疏》,《论语》则以己见折以诸家所长而为之说,不敢自谓于二书有得。去朝十年,再蒙收召,无以仰裨圣治,美芹之荐、采薪之义,或有取焉。谨并臣近所撰五箴,别纸缮写,随状上进以闻。
请以民寄于守令守令寄于监司疏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七、《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二
天下事有繁有简,简则易守,繁则难悉。且九州四海之广,天子一身安能民民自治哉!曷亦取其简而易守者,以为治民之要,则其繁而难悉者可驯致也。今陛下执其简且要者以分之于监司守令,而民自治矣。县以千计,州以百计,一道以数十计,陛下诏旨所以忧此民者,岂但千条万端,吁,亦繁矣!监司守令三人者,诚有一于此,为陛下分其甚繁之忧者谁乎?且付之以忧民之柄,则必择其人而授之;必欲择其人,则必亲出陛下之权衡题品,庶可无憾。今县令苟挂名选部者皆可得之,郡守则自京朝官以上,苟积岁月者亦得之,如监司则系之朝廷矣。且以朝廷自选择者不过数十,则必自知其人之贤不肖,至于州县守令,号为千百计,能保其县得卓、鲁,州得龚、黄,人人为贤守令乎?陛下既以民为忧,又忧其所以治之者,其亦劳矣。不若以民寄之于守令,守令寄之于监司,自其简者视之而寄陛下之忧,则所以忧民者可以纾其半矣。迩者陛下务于旌别,俾监司举材可为郡守县令者,是亦知所以择守令之一术;至于监司,则在庙廷矣。诚能思其所以为要者执之于上,则尧舜无为之治岂远乎哉!
请下劝农之诏疏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一、《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二
窃观汉文帝劝农之诏,二十三年之间,至于十数,未尝不掩卷太息。且汉兴,民仅息战争之苦以归安于田亩,岁月未几,以谓不如此不足以招徕劝集,以作其游手怠惰之气,以趋于富足衣食之源。如文帝者,可谓知所本矣。仰惟陛下亲耕天田,以风天下,劝农之心,切切然矣。如江湖兵火焚掠之地,今皆化为垦辟禾黍之场,大抵劝率之效也。今蜀以连年水旱,农有种而不得其穫,耕而不得其食。县官力役迫之于其前,兼并督责驱之于其后。至于卖牛拆屋,弃田里以去,野无栖粒、田有荒莱者,十居五六矣。州县以劝农为官,独不一为陛下省念之乎!且以名其官者当思履其事,今乃指为不急之务,每以故事具酒食郊次,召耆邻白发之老,强名曰农以劳之,特为宴游虚文,其实无补。农务农耕之勤惰与田辟之多少,彼不知也,蒙其名而怠其事,可乎?且陛下方求所以裕民、为无穷之利者,使斯民疾耕力耘,自足于饱暖,民足则君足矣,不必他求也。臣愿陛下以农为裕民之本,于诏旨丁宁及之如文帝焉,则水旱之备可无虑也。
请立六经博士疏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五、《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二
臣闻六经者,帝王之心术也,其实见于行事而其文见于成书,因其文以考其实,因其实以推其心之所传,则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德业可概见也。汉人之于垂绝之经勤矣,赖其收秦人之馀烬,振起遗音,使其有传而复续专门名家之学,未易及也。如武帝之表章,元帝之牵制,二君者虽于经甚勤,泥于成书与行事之迹,不能推明六经心术之所自,所谓读堂上之书反有愧于椎轮之妙故也。仰惟陛下之心则尧、舜、禹、汤、文、武之心术也,充之以惠利四海,散之以润泽万物,无一不有是心。既有是心,虽忘书亦可,然犹储精道奥,洒为宸编,以流布学校,俾六经之文得附云汉之章相为昭回矣。顷者令取士通习六经,与诗赋并行,恐学者之习有所偏也,则又下诏有司优取二礼之学。其尊尚之意,臣窃有以窥陛下欲托六经以达其心于天下也,不知士子所以仰副今日教育,所得于经之盛,能如汉人之专门名家者乎?抑止为剽章猎句,诵习科第计而已乎?且圣人之经有资于金口木舌者,驾说之师是也。今世之儒非必一一金口木舌,然所以为倡导之师者,不可废也。今之六经诚有所偏废而不举者,无师传之过也。臣愿陛下立六经博士于大学,俾四方学者各得以其经相授受,州郡学校精择其师,如逐经学谕之类,如是则无偏废之经矣。
请以裕民为财勿以取民为财疏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七○、《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二
国家莫重于民,莫急于财,既不可以其所急而病其所重,又不可以其所重而废其所急。何则?重民者天子之职,而急财乃有司之事,二者有分矣,则虽今日之急,不患无财也。岁赋所入之外,至于山泽盐铁榷酤之利,有司讲之略具。自陛下弭兵息民以来,凡前日之过取厚歛者,一切罢去,又下裕民之诏,申命有司,搜取宽剩之财以裕吾民,陛下得其所以重吾民之职矣。然有司吝出纳,有以所取宽剩为忧。方陛下裕民之意日新而无穷,有司宽剩之财勉出而有限,以有限给无穷,有司且病而有言。诚如此,则言利者得以窥主意而售其术。然自臣料之,前日多事赋于民,与今日之无事取于民较之孰多?有司之费视前日多事,比今日之费孰广?则所谓财者何必藏有司之府库然后为富哉!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蚕之者疾而衣之者舒,耕之者众而食之者寡,此生财之源由民心出也。臣愿陛下以裕民为财,而勿以取民为财,执之不改,则聚歛之臣语塞而不敢病矣。
乞小路蛮都王承袭劄子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方舟集》卷七
照会本州据小路蛮都王阿示状,乞依邛部川蛮王体例承袭父官,统辖蛮部,未蒙给降告敕并换印事。本州契勘,先于绍兴三十年十二月,据进义校尉、小路都王郎即状,为年老,愿依邛部川都王例,令长男阿示承袭官爵,统辖蛮部,探报虚恨蛮贼作过事;所有见用印记系竹林锡窟鬼主朱记,欲乞换作小路都王朱记为文。本州保明具申本路帅司,乞行申奏。至绍兴三十一年,准本司劄子,坐准尚书兵部牒,准绍兴三十一年九月二十七日枢密院劄子指挥,依所乞关吏部,出给小路都王阿示承袭父郎即进义校尉付身,下本州给付。所有印记,自合就用元印行使。劄付本州照会。自后未准降到告敕下本州给付。缘阿示系是怀义向化,专一探报蛮贼往来作过,委是忠欸可嘉,及应副年额马数不阙者。今照得邛部川蛮都王,嘉祐年内酋长牟墨进贡朝廷,蒙赐官爵。后来牟墨死,长子苴克承袭。苴克死,长子韦则承袭。韦则死,长子阿菜于政和六年三月承袭。阿菜年老,长子蒙备承袭父封。其蒙备见系敕授金紫光禄大夫、行怀化校尉、山前山后百蛮都鬼主。今来小路都王阿示乞行承袭,委有上项体例,除已具申尚书省,乞早赐施行。
乞减科买墨烟劄子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方舟集》卷七
石比准檄下本州和买印造七十四界钱引墨三千二百八十五斤。石自到官后,已节次买发过一千八百斤外,寻检照旧案牍,见得日前每界所买墨不过二千七百斤,往往买发不足,而今次所买过于每界五百馀斤。缘本州墨工止有五户,又所烧松烟率近生界,比年以来烧烟人户多是藉口采斫禁山松木,窃虑日久别致透漏。见今黎州数十里外,一望空山,委是于边防不便。欲望台慈特赐指挥,检照旧科所买墨数,量行裁减,却均敷下诸州出墨去处,立为中制。贵凭买发,久远遵守,岂惟严护禁山,边面亦不致透漏矣。
乞科降盐本钱劄子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方舟集》卷七
照会本州今月二十四日准本路转运司公牒,坐据蒲江井监申,契勘黎州乾道四年分冬衣赐盐一百三十担半,并乾道四年分岁计盐四百九十六担○在监,至今未见前来打请。乞下黎州,差人将柴茆钱取拨施行,牒州差人前去关请施行。契勘本州元准本路转运司递年科降钱引四万道应副支遣,后来节次止以蒲州黑盐一千七百九十担○对折上件钱引四万道。今本州自备柴茆脚钱,每年计一万二千馀贯,前去搬运归州,科与民间,纳钱应副岁计支遣,常是积压,敷卖不行。后来更于绍兴二十八年元立科约数外添差使臣二十馀员,一年请给,动以万计,无可那融指准。又兼运兵衣赐绢帛,邛州近年别无正色,亦是折支黑盐,每匹不过六十斤上下,又令本州自备脚费搬运。缘自去年饥歉之后,卖盐迟滞,凡百用度,并以黑盐准折抵。去年岁终积下盐六百三十馀笼,变转不行;并有未请去年秋冬季及冬衣赐盐计一千二百四十馀笼,合用柴茆脚钱三千八百九十馀贯,亦无指准,至今未曾打请。即因大段阙乏,其官吏军兵请给盐不免自行变卖,遂致侵射卖盐人户月额,往往破家逃窜,诚可矜悯。石窃详前项蠲除闽山钞盐指挥,其弊即与本州科配民间卖盐事体相类,在于穷边,尤系利害,理宜优恤。欲望台慈特赐详酌,将今年合应副本州岁计盐住行科支,依旧年未措置折盐已前时暂那融本钱引四万道,降下本州,充今年一岁省计支遣,所贵少苏民间变卖急阙困苦之用。所有蒲江合支本州黑盐,仍乞自使司均敷应副成都府或附近州县支遣,亦少减两州支移脚钱之费。
黎州劝农文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方舟集》卷一八
父老等:沉黎为州,控扼边境,居民多为客户,土地尽是山田,挟蕃蛮以取资,交商贾以通贷,不务本业,专事末游,以致衣食仰给他州,盐米困于日用。今国家累圣以劝农为富足之本,太守等以劝农为倡率之官。方兹春耕,举行故事,宣布德意,具述诏条,父老不得视为虚文,循习旧态。父兄勉力,子弟究心,男习耕耘,女亲蚕织,上慈下顺,内睦外亲,共笃孝悌之风,同趋礼义之俗。太守专以清静恭俭为治,虽若宽恕拊存百姓,然国法不可犯也。宜自爱重,仰副明时劝课之意,毋忽!
眉州劝农文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方舟集》卷一八
父老等:眉为衣冠礼义之乡,士俗以诗书为耕,以笔砚为富,往往薄于农桑,窘索于衣食者,非岁之罪也。顷来多事,征取无艺,又且杂以缁素二氏之游民,困以工贾两涂之末作,堤防不葺,灾沴相乘,民告病矣,虽衣冠礼义何恃!仰惟圣天子崇重本业,劝农为务,俾守令奉行诏意,无曰此岁例也而忽之。父老各归教训子弟,以勤俭为本,以笃实为用,无斗于邻,无讼于庭,无悖尔父母师长。俾田与孝同力,稼与学并兴,所谓劝农之官者,守令之责塞矣。若乃不穑以收禾,不菑而欲穫,王赋不集,家事日朘,饥冻切肤,汩丧廉耻,以自陷为奸,则有司之法在。
劝学文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一、《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二
禀性受命,均是人也,非公于颜渊而私于盗蹠,盖习之不同耳。孔、孟纵横之,纪纲之。五经浩博,疏其渊源;诸史异同,摭其可否。读老、庄以言为筌蹄,论荀、扬以道为指归。夫然后发为事业,措为文章,或如万仞峰,或为三春柳,拾青紫,敷丝纶,登金门,上玉堂。尔亦尧舜,尔不桀纣,尔是无他,思而已矣,诚而已矣。
上宰相书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方舟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五
某闻之,天下之势藏于天下之风俗,而风俗之变成于士大夫之好尚。势有不可以伪为,而风俗不可以骤革。圣人非难乎革也,以为首之之难也。盖天下事物之理,惟其不能以相一,则必举其不一者而求于至神至密之地,以激成不变之势。夫势之所激,是果何以致此?太平之世,明圣垂衣拱手于上,而宰相率百执事于其下,习于宽缓和易之域,以期天下之无扰。心意之所积,口语之所宣,将以是纳一世于君子长者而后已。此其用意岂不甚善?然天下之所乐与夫一世之所安,则必将有不虑之变藏于其间,而势遂已成。天下之人惟见乎势之宜为此也,则求其故而不能得,独不思向者之所乐与今日之所安,皆习久而玩熟,放弛而不力,则稔成必然之势也固宜。君子处此,惟其素所抱负,求以振起天下之势,则将有不言而风行,不动而雷声者,靡然变其前日之故,以使之一新,而又虑所乐所安之既熟。盖乐至于过而安至于弛,则谁与任事而循名责实?至于使之蹙额不宁,则又非盛世道德密庸之意。恭惟真宰造化天藏而神运,则今日之势有不知其然而然者,以自革于偷懦苟且之俗。石虽不肖,何敢议及此?然重惟今日之治,天下士大夫宜各竭精殚虑,曰小曰大,随所处以自力于事功之急,顾狃于所乐所安之习而视景偷日,一切相戒以无为多事,则吾君吾相未必肯许其如此而无害也。盖圣人之于天下也,非习俗风气为忧,在乎纪纲法度之不立。纪纲法度之在天下,其所寓甚微,而毫发不戒则势之所以养成者,多有不虞之悔。异时熙、丰之盛以极于宣、政之大过,执事惟不知纪纲法度之所在,而一切从事于虚文,以侈天下之耳目。势既稔成,而风俗如平川大波,放溃发泄,求其所以至此而不能得,相激相作,非一朝一夕之故也。恭惟中兴以来三十馀年矣,生聚教训,忠厚之泽,所以浸溉天下之肌肉者不为不至。石之私忧过计,独不及于天下之势而以原于风俗者,何也?盖昔汉文之世,在位者皆以长者得名,而天下无事,亦有可忧之势。贾谊故独喻以「措火积薪,火未然而谓之安」,谊之通达国体,必有见于此矣。夫以文帝之宽厚而大臣皆以长者自处,谁肯与天子任其严以存天下之法?盖长者似仁而长者流于乡愿,不可不畏也。今日天下之风俗,所以作成天下之势,似不可忽也。通其变使民不倦,或者士大夫今有倦者矣。齐威王所以赏罚阿、即墨者,虽非盛世忠厚之比,而于今日天下之势,似当如此而后兴起也。石孤远小官,议辄及此,不任死罪。然一官晼晚,垂垂五十,饥寒冻馁之恤,所不宜言而出其言,则似非茍然也。天下之事,思之于山泽,而或明于市朝,石尚有敢言者,执事其察之。
上蒋丞相书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方舟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五
忧大忽小,急先缓后,人之常情。明者见之,则其小者在所忧,缓者所当先也。石到沈黎,有可言者,事皆沿边利害。他日有识者来此,则曰李石尝用此州,不略出一言为此州久远虑,是仰负朝廷与相公委寄之意。窃见沈黎为州,空城仰食邛、雅盐米,日计一日,官吏军民仅能支撑,城雉不葺,器械不修,粮无一月之储,为可忧。至于禁军、弓手,可以团结入教阅者三四百人,此又可忧也。渡大渡河即有土丁二三千家,习险阻之地形,知蛮人之动息,力足以抗变而敌之。此外黎为州盖摇摇也,蕃蛮日有四五百人在城市,每每市马,则相与傲睨知州厅事前,守倅率买马官坐厅事与互市,左右编栏不过持梃严卫而已,城堞、甲仗、兵籍,仓猝可倚仗乎?所赖者土丁阴制之于后而已。石用此大段优恤土丁,不他役以扰其家,无追胥以废其时。土丁户下税米,每斛旧理一十三贯估,石与每斛减五贯,其对折之钱,以吏人之未请、兵籍之诡名、酒务糟水钱之羡凑合对减,刻板列之厅事,以示久远,申诸司照会。此宽土丁之一说也。至其他城堞、甲仗、兵籍,提刑、钤辖日檄本州增葺,顾穷边塞垒,何力可办?欲从朝廷依前太守冯某所乞,支降度牒二千来道,为三事之费,在相公介意即办矣。又两蛮王甚向化,其诸蛮如虚恨一族,间有不测,往来嘉、黎两州作过抄掠,小路都王伺察来报,意亦甚勤。求有答其意,本州何敢创例?亦欲朝廷略有赏赉,如衣服、官、封爵虚名之类,此事亦与申朝廷,看如何照见。便民五事,此间民事绝少,有二三要节关沿边大体。若蒙庙堂略赐主张,岂惟一州受赐,折冲压难,威德所被,岂曰小补之哉!不宣。
答郑运使书论蜀中事体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方舟集》卷一○
置中伏辱报答,宠赐和篇,方此申咏佩叹于作者不已,专人又被诲劄,副以乘尊,且承巡问。还台风雪良苦,台候胜健,欣慰欣慰。荣经一事,特荷镌警,非照爱不及此。但石所言,岂为一夫曲直利害计,边面郡体,要当如是。不然,太守远不过二年,近则朝来暮去,特未可知,何苦去其循习之易而求改作之难?此可以理晓也。数年前,朝廷议行分隶,偶有乡官者在东郡求差遣,谒执事,谬沮之。今此又鼓率计会,不知天子之士、天子之民在彼在此,于渠何有割与不割?皆不免移荣经之食饱黎之民,移地不移民,曷为此怀土纷纷耶?矧以割隶县邑,古今有之,吾蜀怀安、石泉皆自国家割傍州为控扼之会,取一时增损耳。黎本三县,废二,雅管下五邑,荣经便黎而于雅为赘。黎受六诏诸族蕃蛮之敌,雅特蕃人碉门一族。蕃人往来互市,仰食所求,悉出于黎。乃以无所统摄之邑,责之办事,如所辖输赋,不特马路不脩,虽迫于上司行移,谁肯为动心哉?此特其细耳,迩来兵马日急,蕃蛮日骄,万一有如唐人「西戎尚可,南蛮残我」之说,黎、雅二州之守肉可食乎?五七年前,虚恨、笼篷之祸可鉴也。黎因山为城如斗,进则薄大渡河,退则阻九折,若不少展脚,当有事时,为弃城拱手就缚可矣。石自到官,面调而心折之,诸族颇知畏爱。适以邛部都王蒙备死,马路几绝,殊费招来。其雠曰保赛蛮都王,欲来市,因言曰:「邛部我雠也,向杀我人,欠我骨债,为其所阻,与汉绝十二年不通,特来理会公事」。而邛部亦怙众以拒其路。保赛者与蕃姻娅,介恃以逞。蕃嫉邛部,邛部畏蕃之反也,因说与朝廷接待诸族恩意,惟一宜体悉,世世与汉互市,不必因是相为猜间。今此就城下打话,椎牛为盟,可保无虞也。然自今视之,蜀之多事,民心摇摇,孰与无事时?微隙小罅,自当长虑却顾,何忍愦愦于道涂聋盲之夫?言行则事立,言不行则事不立,昔人所共患,石则非所患也。度朝廷未必从,诚如台谕,但两收宣枢书,云「诸司有异议,尚当不一言之」。制帅亦云「顷问张宪,亦以为然」。终不知诸司果何所去取。诚如沮者之说,是石以一言之轻与雅人为聚讼,可笑!黎衣食邛盐雅粟,粟唐以来有之,非创行也,邛盐理纳钱,今则正色,又复减半,而州自请一如丐。然兵之一衣折黑盐七升、雅粟八斗之数,计逐月支遣外,尚阙两月,则州自那兑,此外应副诸司窠名不缺。然军民久困且弊,只可吝用省费,既已宽土丁米估之半,又劝上户和籴赈济,不唯备此艰岁,而军食比常年可宽两月借兑。且以义仓一事,雅之士孤寒,关节兜揽,携斛而输,每斛九㪷五升,如义仓鼠雀之耗将安所取?黎受两州支移之弊类此。此外民夷帖帖,盗贼日衰,狱圄日清,皆威令所及,不即败旷,幸也。第以私计瓦裂,灾患频并,已露恳丐,求便亲养。虽八改月于此,不敢以私废公,粗粝度日,仅如一僧,襆被待去矣。一二事稍似疚心,若不布之左右,是负屈沈冤于九折风雪中,果何以自白于幽冥苍苍也!言之忉怛。春寒,伏乞以道素倍保台重。酒力甚健,可以驱黎之风伯。此去有烧春,更得数酌,以洗边瘴,如何?不宣。
答赵道源秀才为僧书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九、《方舟集》卷一○
赵君足下:昨袖诗见访,对坐客读诗,知欲祝发为浮屠。事垂成,欲谋于仆,谓仆有学校一日之知,故不远三舍地以来,仆可无词乎?甚矣,足下之未喻也!伐国不问仁人,斯言何为至于仆哉?仆为人师,以行道解蔽为业。在成都时,足下所闻仆教诸生以何等言语,乃欲相望以此乎?仆固未尝绝浮屠氏,而不知有其说也。特以朝儒而暮释,绝先世之祀,信汗漫不根之说,以流为苟且幸免之民,如足下者,仆所深讳也。虽释迦氏复生,亦将绝足下而不友,况仆乎?足下家不至饥寒,有田舍作业,父母止一子传世,教之为儒,亦骎骎乎成矣。不幸父母死,便欲裂冠而髡,毁服左衽,以败父母所遗之发肤,废赵氏之后为馁鬼,可乎?足下无乃丧心失志而错谬至此乎?仆观足下举止语言,不至是也。父母死,只身不堪,人类中多有之。所贵人子者,以能竭力负薪,任父母之责为孝。乃欲宅心事外,自逭其死以去,将遂作佛度世乎?将逐逐而群,碌碌而游,与庸者曹居族处,如今之僧也?足下年方二十馀,诚能自悔,以卒儒业,娶妻有子,以无废赵氏,然后徐议之未晚也。退之之于贾岛、鲁直之于俞清老,皆返释为儒者。毕豫承议弃祠牒,再长发,入学与仆为同舍友。泾已具祠牒欲去,仆留之学校三年,今登第,方娶。此近事,足下知之,不待仆言。数日前,吾友王迥有书云成都朋友多劝止,至力争不能回足下之意,乃翻然以来见仆。足下非寻常间谬人,何可不徐徐思之?
论养生书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方舟集》卷一○
辱书并十诗词,勤而礼厚,诚专而意达,斥逐西归,思见朋旧,得此如面也。仆丱角从乡曲之师,与士子游处,至百十不少,其能自托于道义,使人惙惙于心不忘如足下者,才一二辈耳,喜慰。蒙教以养生之说,且欲有所资问于仆,仆则不然也。仆儒,不知道者,于《易》性命有得,知《中庸》《大学》诚明止静,盖出入呼吸间,服其言而躬践之也。自少孱病而贫,药食不足自给,而气血筋骨欲有所用,诚得不夭横,自残于一支不举、一脉不伸,为全人,以不辱为人子,不虚生一世足矣。此仆所以闻道之始也。家苦贫,甫冠,逐食诸所,至得一榻,每每幽深穷寂。少年所愿乐,初不能无思,思不即得,随即灰冷,不复烬于念虑也。始而学,学而习,习而熟,熟则入,入则久,此仆所以得道之坚也。身多作客,家居日少。自丁先人忧出居庐,既除丧,不忍复寝内。近二十年安然如一日,体中寒暑小不佳,不卧、不呼医,静以遣之,大者一二日愈,小者随即愈。官太学三年,东南海瘴,毒厉蒸湿,薄人肤肉,不过闭目静坐。或小不安,为之一二日不食,亦即愈。性嗜书,于杂交悠悠者一绝去不省,用是得摈斥于朝,买舟西溯,风涛万里。幸此生还拜母,顾儿女,相拊存,不复出州府。且渐渐收魂魄入书卷中,不知其为得丧荣辱之有二于我也。此仆所以信道之诚也。来书所谓水火坎离龙虎,仆都不晓,不知足下从何人说,仆无乃误足下之听闻乎?愧恐愧恐。所须辰砂,仆于草木尚不嗜食,况金石乎?在东南日遇一道人,不说话,在关市中以手指胸,出一药赠仆,索笔题云:「二月一日归去,半涂见我」。仆得之置香奁中,盖去年之春也。今年春偶发奁视之,适二月一日,仆之舟已在江峡间,方悟西归之兆已前知于道人矣。细看其药,则丹砂也,仆尚不敢服,亦足以见仆之勇于道学而审于从人如此。饷果子,荷远意,空书为报,勿罪。
答遂宁傅燮秀才书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方舟集》卷一○
伏承传访三百里而远,意则勤矣;袖出长书,贽举业以见其学,意则厚矣。仆得非所宜,姑就所欲言者略陈之。文章先立机杼,机杼不立而欲组织成文章,亦良难矣。五行出于天者为天时,施之于人者为人事,孔氏疏子思之说甚详。禹之彝伦、箕子大法,其实一也。费、秦二誓,孔子已自见,大槩恐不专主兵法。晁错舍圣人之术,欲教太子以术数。圣人之道,皇极之道,王道也,安有术哉?战国以术乱,秦以术亡,晁错者犹术士之遗类,卒以误国杀身,此等题目不必作。吾友不过失解后热中愤愤,归咎有司,以其所业之工求速化,倚仆一语为重,过矣。欲学古文,读先秦古书与韩、柳文,取科第看应举时文,一唯吾友自择。贫寒岁久,无一物以塞行橐,所业卷复归纳。衰病,无由面别;道远,力学自爱。
答胡龙学干纪瑞雪书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方舟集》卷一○
伏辱惠示长笺,至数百,纵笔诚悃,流出不倦,教以所不及,望以所不能。教以所不及,幸也;望以所不能,于石则何敢?执事之文,自然之文也,而以下教,俾追学之,是犹策跛希骏。而以小支小川拟放于溟渤之大,不敏者尚有意焉;若谓有所撰述而以之望石,则必吁喘僵蹶,滥吹门墙间,所未敢也。况乎所书比希世绝尘之事,他人选愞所不为,执事为之;循默脂泽所不言,执事言之。人主所知,天下所知,书之国史,著之令甲。况施之蜀人,有以格天瑞世,骇心悦目者,吾民欣欣如解缚弛担,不自意其生死肉骨,以食息此稔岁也。甚惠甚惠。且石自以为文者有岁矣,丱角笃好,皆根本六经中来。《诗》、《书》求其声气,《礼》、《乐》求其制度,《春秋》求其严,《易》求其深。如先秦古书聱牙,有不能句者,精微乎众妙,会融乎一理者,往往得之。人或以古文期之,由此也。加之师承血脉出前辈大老,无疑极以心所自得。如顷者唐文若、张震、刘仪凤、赵逵、刘望之相与指摘一瑕一疵,不许入纸,孙樵所谓句句欲活者,可见其苦涩艰棘,于遣语成篇不易得之。虽然,某官独欲以是假借而幸教之,诚能宽期,旬日后可耳。石自冬至后入室打坐,唯不敢废学。所谓学,性命道学也。人误以谓学神仙,其说未必知,知之未必是也。伏惟坐进此道,寒暑如传置过目。昔孔明治蜀,二十罚以上身亲之,日啖饭二升半。嗟嗟,蜀非无事之国也,惟尊生自重。羊酒馈岁,旨味及亲矣,且谢。草草,战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