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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应诏封事1126年2月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嵩山文集》卷二、《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七、《右编》卷三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郑州市新郑市
二月十六日朝请大夫赐紫金鱼袋晁说之谨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比者皇天眷命,陛下即位之七日,下诏求直言,天下幸甚。
微臣居山邑,距京师越百里而近,踰月乃得随士庶垂泪以伏读,干戈风尘阻绝如此,不谓国家遭阳九之厄也。
女真小丑,矜棘入塞,拥马渡河,曾不淹时,势如壤山,直抵王城之下。
呜呼,天乎!
忘我祖宗配天泽民二百年之基业,乃一日有斯酷邪!
在昔春秋之时,周室衰微,天下无王,诸侯相侵,莫酷于城下之师,莫辱于国中之盟,孔子《春秋》用是作也。
孰谓国家圣圣相继,重光洽熙,天下太平,自结绳而来,未知或有。
天子坐广内,朝四夷而牧万国,曾不足以为轻重,威至广也。
乃于女真小丑,平昔仆役高丽、臣事契丹者,逡巡偃蹇,乃有城下之师,国中之盟,何其甚邪!
义士痛心,壮夫沥血,孰甚于斯时邪?
臣至愚且老,敢齿于义士壮夫,而逖视樵牧思谋、妾妇思勇之际,宁无一言以自效哉?
况臣一门七世食禄,高祖迥,咸平景德之际,极礼乐文章之誉;
曾祖宗悫宝元康定之时,专任西鄙之役,遂参大政,罢兵息民。
自尔以来,海内推臣族为文学之家。
微臣之言,亦其职也。
虽然,臣在元符末,上皇即位之初,尝应诏有封事。
蒙有司第臣为邪等,著籍刑部,初禁入京城,渐许仕宦,而摈斥卑窜二十馀年矣。
其所言皆天下大利害,今莫能悉记,唯是二事不能忘也:一曰国家累圣功德,巍巍无所与二,而近日谄谀大奸,独推尊考庙,是观德不在七世之庙,而下同庶士祭行于寝乎!
二曰自古衰世暗君,乃有诽谤先烈之言,以钳天下之口。
唯我神宗皇帝何所负于天下,天下内外罔有一人不足于恩德者,尚何谤毁之有?
彼谄谀大奸,济以凶暴,徒以资一身之欲,而不知上累先帝之明也。
臣愚欲因此二事,申言当今之急务,岂顾卞和之玉再刖其足邪!
窃惟城下之师,明主夙夜焦劳忧虑之时,狂夫之言未暇择也。
伏睹戊申大赦,封豕逋遁,齐民乂安,凡有血气之属,咸以更生相贺,又不必自言也。
含哺鼓腹,以沐太平之泽,不知其己虽死犹生也。
然赦文有新边之语,读者疑焉,识者则叹。
妄以谓涿州易州之地竟不能保,而复弃之为新边也,既而乃知所谓新边者河间府中山府太原府三大镇,无虑二十馀州,五六十县。
自州升之为府,而未几乃自中国弃之为新边也邪!
嗟夫,斯地可弃也,斯民其可弃乎?
斯民可弃也,吾祖宗艰难之业其可弃乎?
嗟乎,谁为陛下而为此策乎?
贾谊不忍以文帝之明,承天下之资,而久为戎人欺傲,乃叹曰:「可谓中国无人矣」!
臣窃考之,当是之时,高祖之旧臣犹有在者,如陈平周勃灌婴季布之徒,其后进者议论有袁盎晁错贾山冯唐,守正有宋昌申屠嘉司刑张释之司兵周亚夫柴武尚何恨哉!
使尚在,谓今之日有人无人乎!
臣于是乎忘其至愚且老,不能默已,谓专以割地为言,未暇及天下事也,唯陛下幸察。
元符中磁州武安县,尝作《朔问》二篇,因杜牧之论而发也。
牧之意则勤矣,其论失之迂而不密。
盖山东不足以兼河北,而河北能为制山东安得以天下之势专之于山东也哉?
凡君天下者,得河北则得天下,失河北则失天下;
凡有国者,得河北则其国兴,失河北则其国弱。
又有其国虽不正,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正,而失河北则弱;
其国虽无道,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不至无道,而失河北则弱。
秦、汉、晋、隋、唐之有天下,宋武帝之不能有天下,苻坚之秦、托跋之魏、朱氏之梁、李氏之后、石氏之晋、刘氏之汉,其国之所以强弱之势,与夫曹氏之魏强于刘氏巴蜀之汉,高氏之齐强于宇文氏崤咸之周,其迹昭然,在方策可考不诬。
是谓河北之形势,臣敢为陛下略言之,陛下幸察。
臣既言河北重于天下矣,乃敢复言三镇之重于河北者,不必繁引远古,唯事与国家造邦相因者则不得略。
而昔周世宗之英武雄毅,实光武唐太宗之流,承石晋父事契丹之后,刘汉祸乱于契丹之馀,即位仅踰两月,黄钺亲征。
而师出之日,四垒奔北,为我有宋驱除。
晚以数千之师伐契丹,不血刃而取益津关,继取瓦桥关,又继取高阳关
是三关者,晋人弃之,以为契丹之元首,非特为其右臂也。
何则?
契丹之所盗据者,六国时燕地也,方镇中卢龙也。
六国之燕最弱,非韩魏之比。
河北方镇中,卢龙亦最弱。
朱滔朱克融辈非魏博田承嗣、镇冀王武俊之比,而其人坚忍奇倔,藏祸心,蓄凶谋。
前有太子丹、荆轲之风,后习安禄山史思明之态,易以兴乱,而难与图治也。
以故,虽曰弱燕而常重于赵魏,虽曰阴燕而常动摇乎魏博镇冀之上,弃之以奉契丹,固非所宜,况以奉契丹之叛臣女真小丑者?
譬之黠鼠得幽蓟则潜窟壤,得三关则游积,其势倍万也。
然克是三关者,虽曰周世宗之英武,而我太祖太宗实在师间也。
世宗尝以千人之军溺于乱流丛苇之中,而契丹不敢以一镞来加者,以三天子之威灵在是也。
其克瓦桥关者,又专在太祖之功也。
夫以三天子之威灵而得之者,乃一日无名而弃之于一荒裔小丑,岂胜恸哭之痛哉!
又如晋开运之末出帝之丑先自梁汉璋覆师于高阳关,遂使契丹侵镇定,入京师,缚晋帝而北。
其在咸平中康保裔败于高阳关契丹遂得犯澶渊
倘如康保裔高阳之败,不劳真宗皇帝澶渊之役矣。
高阳关之胜败,犹系中国之轻重如此,忍论高阳关之存亡邪?
廊庙之上,肉食者宜为陛下念之!
中山府义武军也。
此军甲兵雄于天下,城壁坚高,自昔有揖客三年不得上之语,况又其帅独知臣节!
昔号河北四叛之时,义武不与;
后称河北二寇之时,义武亦不与也。
逮黄巢之乱,中原四方诸镇,孰为勤王之师?
独义武王处存拥兵渡河,以解关中之急。
不幸石晋梁汉璋败于高阳契丹遂得犯镇定,攻中山
契丹之兵,亦岂能必胜,而全为入京师之举哉?
亦且屡危矣。
唯是张彦泽杜重威以禁旅重兵至中渡桥降于契丹,而中山李商者纳契丹于中山,使契丹遂得入京师,成晋出帝之祸,为中国之丑。
向使高阳完师,中山坚壁,宁至是邪?
咸平中康保裔既败于高阳,而定州望都且复失守,遂劳真宗皇帝革辂亲征,而傅潜拥数十万精兵屯中山,不出一骑。
当斯之时,远近智愚无不愤疾者,耻与之俱生。
无几何,革辂班师之后,议罪当斩,真宗特赐其首领窜斥之,众议甚郁也。
至今闻者击指奋袂而起,孰知真宗意自有在也,岂臣下所易窥哉?
实白首老将,耳目亲接晋开运之祸变,今坐拥十万精兵以完中山,示怯于契丹,勿击堂堂之陈,勿当得意之锐,度彼纵能至澶渊,必不能渡河。
待其将成渡河之役,我出中山十万畜锐请战之师,一举而蹙之,彼契丹虽众,岂堪填我洪流而代吾洒扫也哉?
彼或不克渡河,我以此师覆其归路,片马只轮,定不返矣。
恭惟祖宗无失刑,真宗岂特私一傅潜也哉?
真宗清净垂拱之君,不惑于群策,而决意亲征,不以王超石普、杨延断契丹之归路,不斩傅潜之不济师,巍巍然振乎千古之上矣。
中山之形势,其何如哉!
唯我祖宗为能用中山之形势也,何则?
战国介于魏赵之间,屹然自成一国,其地虽狭而谋至广,其人虽寡而材最武,西足以抗秦,北足以制燕,无论赵魏也,所谓中山君者是已。
太祖太宗时,每时防秋之兵,全师聚于定州,夹唐河为大阵,量蕃寇远近出军建栅。
仁宗谨是祖宗之制,积粟则中山为多,畜兵则中山为重,命帅则韩琦焉,至今庙而祀之,岁时严也。
太原府刘氏盗有之,太祖皇帝亲往而未之克,留以待太宗皇帝,特封太宗晋王
逮夫晋王即皇帝位之四年,亲征克之。
于是有宋受天明命,平一天下,万国罔不臣妾,逮今将二百年。
重惟太祖皇帝号令之所加,鼓鼙之所及,一日削平唐末暨五代百年之僭乱,曾不足以摧枯拉朽谕之,乃于太原独艰难如此,何邪?
刘继元虽孺子也,有郭无为之谋,侯霸荣之勇,其兵嗜战不怯死,其民乐土不轻去,且复念曰太原吾父兄之世有也,吾家所以革晋为汉者,自太原基之也,彼石氏有天下者,亦自晋而得之,遂以晋自命也。
晋篡李氏之唐,而李氏所以为唐夺朱氏之梁者,初实起诸晋也。
其上则高祖太宗所以为唐者,晋奉之也;
扬氏所以为隋者,晋肇之也;
高氏所以为齐者,晋大之也;
司马氏以晋自命者,实谓受命于晋也。
其在成周,宣王承厉王之乱,号为中兴者,伐猃狁于太原也。
其后王师败绩于羌氏之戎王,乃料民于太原,为成周之盛衰者又如此也。
呜呼,太原之为镇,可轻付畀哉?
重以太宗皇帝神武,念太原久未下,顾视群臣谁可与议者。
首询之张晖曰:「戢兵育民,待富庶而后为谋」。
继询之张永德永德曰:「太原兵少而悍,加以北虏为援,未可仓猝取也,莫若先离其戎心」。
又询之薛居正居正曰:「太原,自古难克之国」。
周世宗之伐至于师老,太祖破北虏于雁门关南,尽驱其人民居虎牢以西,虽巢穴尚存而危困已甚。
卒得曹彬而谋之,问曰:「显德开宝两征太原,以当时兵力不能克,何也」?
帝意岂不深哉?
能身任其役,帝遂决意亲征,躬贯介胄。
曹彬潘美郭进等为之将,先以石岭关,禦北狄,乃降继元,平太原,保全其人民,而毁筑其城郭,将贻万世之安也。
嗟夫,两朝三帝二十馀年而得之者,一日甘心而弃之邪?
或谓唐自安史之后,河北遂非朝廷所有,亦何害乎为唐也哉?
臣应之曰:唐之河北固重而失之,然其据太行,津大河以制河北太原犹在朝廷也。
李德裕武宗,毅然以身许国,不赦泽潞,卒能号令镇以诛刘稹,成一代伟绩也。
以兵论,河北之锐师固为三镇而飞扬,然太原青州各有兵十万,邠宁、宣武各有兵六万,自足以制彼三镇矣。
今又并太原而弃之,古未之有也。
太原,唐重兵之地,今弃之矣。
青州贼盗久炽,又未必有如唐之重兵也;
宁之兵凋残于近岁,未易并言。
唐之宣武,是谓今之汴都,祖宗以重兵威天下,千百倍于唐宣武之兵也。
太宗时张洎为能言京师之兵制固于唐之兵制;
仁宗时尹洙又能言京师兵制出于秦汉上,非特与唐室论也,后来者宜不复措意开口于斯也。
奈何初变更于王安石,卒歼尽于童贯,天下之势危矣,惟陛下念之。
天下万方臣妾,不胜至愿,而三镇之形势,臣愚略陈之矣。
臣前谓国家无名而赐之者,敢复言之。
大凡王者慎一嚬一笑,不易以假人,不知此三镇于一嚬一笑孰轻重哉?
谓此小丑为有功,则隋唐因突厥之兵以有天下,唐郭子仪尝以回纥、南蛮、大食之兵而兴复中国矣,安得人人赐之土田也哉?
唯石瑭父事契丹,假其兵力以即帝位,割燕以委契丹,而魏赵之地犹不与也。
谓其能战,则彼荒绝遐陬,疆埸不易接,未尝一日当中国仁义之师也,亦未尝一日闻中国雷霆之音也,果孰怯而孰勇哉?
但闻渤海者,高丽之别种也;
女真者,渤海之别种也。
高丽臣事契丹,而女真因高丽以臣事契丹者也。
在祖宗时,尝因高丽以入贡,而昔困于契丹之三栅,求救于淳化之初也。
其后国家绝高丽而不与之通,女真遂亦自绝于中国。
熙宁初,国家复与高丽通,而女真方狃于契丹,不得与也。
奈何一旦凶谋倾夺契丹之国,出其故君,空其宝货,而豺狼之号不能自已,遂欲陆梁于中国哉?
在祖宗时,尝来寇我白沙寨路,略官马三疋、民一百二十八口。
适其贡马之使在京师,遂执之不得还,无几何渤海入贡,而渤海之酋为谢女真之过,遂诏还女真之使。
不知今日女真之暴逆不恭,自干天诛,孰与三马百人多少?
在祖宗之令当如何哉?
议者曰:乃其顿兵城下,何请责之?
曰:唐广德初突厥泾州长安,至于代宗幸陕,而郭子仪帅师则吐蕃望风遁去。
越二年,仆固怀恩吐蕃、回纥、羌浑二十万寇京畿郭子仪回纥吐蕃而难平,皆未有割土田以奉之者也。
恭惟陛下始初清明之时,天以小丑警惧,陛下增修盛德岩庙之上,肉食者必有长驾远御之术,三镇已复归于职方氏矣。
顾惟疏远小臣,必待百官班贺之后,乃得与昆虫共庆也。
虽然,臣犹将有所陈者。
唐杜牧最善论兵,谓上策莫如自治。
汉皇甫规善用兵,而先○诸种羌慕其威信,相劝降者十馀万,则以威信为干橹也。
之言曰:「力求猛敌,不如清明
勤明孙吴,未若奉法」。
皆自治之道也。
又如程苞板楯蛮,但选明能牧守,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亦知自治者也。
陛下诚得如皇甫规之有威信者为帅师,程苞之明能者为州郡,则三镇之复为王土,可指日而期也。
然而此则边埸之臣自治之道也,若夫人君之自治者,无时而不然,犹见于变乱之后,犹之治兵也。
汉路温舒尝为宣帝言之曰:「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以兴;
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用霸。
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太宗
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
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礼贤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
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圣贤所以昭天命也」。
温舒于是远不及高祖,近不及武帝,可谓知务矣。
其视东方朔武帝之化民,不言而言文景,尤著明也。
今陛下继变乱之后,思所以昭天命者,其不在仁宗乎?
温舒之称文帝者,实为吾仁宗而云尔也。
核而论之,仁宗于斯大德,加以严恭寅畏,翼翼而纯矣,汉文未必无愧色也。
文帝二十三年,逮其岁晚,颇惑异端,孰如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日慎一日,图治愈切,求言愈急,用贤愈勤,正德愈励,使汉文加之二十年之后,不知果又何如也!
语曰:「不知其君视其臣」。
汉文之臣,略如前之所陈者矣,孰如仁宗初相王曾李迪吕夷简,晚得杜衍文彦博韩琦富弼,其在内外大小华国命世之臣,蔚乎不可称数也。
其用之未尽,留以遗子孙者,吕诲范镇司马光吕公著,皆社稷之卫也。
陛下今日继变乱之后,诚能得臣如仁宗时,不开边以玩兵,不专利以残民,不急刑以杀士,不禁言拒谏以自蔽,则何虑乎女真小丑?
是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彝伦攸叙」之时也。
倘或不然,使枭鸣嘉木之上,蛭毒清池之中,如汉幸而有皇甫规张奂为将,而不幸胡广赵戒为相,其中则张逊段圭曹节辈凶阉为之虎狼;
唐幸而有郭子仪李光弼为将,而不幸元载卢杞为相,而其中则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辈凶阉为之虎狼,则天下之事去矣。
是谓《困》之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彝伦攸斁」之时也。
呜呼,天下治乱兴亡之迹,出一辙也如此。
其在治世,既有明君,则必有贤相,而将臣自出矣。
臣虽至愚,不愿国家独以将称而无相也。
昔者贾谊恸哭于明时,不胜其忠也;
阮籍恸哭于衰世,不胜其忧也。
当今执政大臣必有拨乱之才,干国之器,请为陛下念之。
臣前所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者,乃自乎「六五之君,厥孚交如,吉」也。
六五有信以交乎天下,终以威乎天下,是谓德威
故能以一柔用五刚,使上九受天人信顺之助,吉无不利也。
《大有》之君于是乎得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如其恶者不遏,则善亦无自而扬,何以为《大有》之休命也?
《大有》一变而为《乾》,《乾》之德首在刚健,而后曰中、曰正、曰纯、曰粹、曰精也。
人君之德固宜先之以刚健,而继之以中正,归之于纯、粹、精,而天下何难乎为治哉?
臣愚言不识忌讳,陛下赦其死,幸甚。
臣前所谓《朔问》二篇者,今辄随封事上进,以备乙夜之览,重增死罪,陛下赦之,幸甚。
说之昧死再拜。
按:此文《三朝北盟会编》署晁基上,显误。
出狩议1126年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议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者,北辰也。
乃一日不居其所,随众星以流焉,天将无四时也。
商《诗》不云乎:「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肇彼四海」。
非邦畿以止民也,实止民以为邦畿也;
其能止千里而近者,斯能域彼四海之远也。
若夫千里不为我畿,则四海将为他人域矣。
周《诗》亦曰:「价人维蕃,大师维垣
大邦维屏,大宗维翰。
怀德维宁,宗子维城。
无俾城坏,无独斯畏」。
厉王失是道也。
民不怀德而城坏矣,乌睹文武之绩哉?
是故国君死社稷者礼也,后世有以身保一州,勇捍一城者,为希世伟烈,无他焉,不学礼之过也。
闻之国君死社稷矣,而太王去邠,诗人不刺焉,何也?
曰:太王去邠以兴周也,时则商之衰世也。
纪侯大去其国,《春秋》又不贬焉,何也?
曰:纪侯去其国以存其祀也,时则周之衰世也。
若使当商周之治君盛世,则纪侯者玉帛朝贡之不暇,宁论其国去不去邪?
《春秋》于纪侯信不贬矣,而于周王则有讥焉。
《书》曰:「天王狩于河阳」。
天王无出,则自绝于天下也。
天子之孝在天下,诸侯之孝在一国,所任不同,所责异也。
汉文帝时老上单于自将十四万骑入萧关,烧回中宫,侯骑至雍,烽火通甘泉宫,可谓危矣。
帝乃躬擐甲胄,思亲征焉。
其后匈奴复大入,帝亲劳军至霸上棘门,而在细柳则黄舆屈而不得驱矣,未闻其轻出狩也。
既而景帝立,一日中七国同反,帝命周亚夫窦婴将三十六军以伐之,有张羽之力战,韩安国之持重,韩颓当之功冠诸侯,而赵涉剧孟邓都尉辈为之谋画,七国王侯之首可指而旌之也。
惟帝之断,足以诛御史大夫晁错,其势足以使太常袁盎使吴,其明足以容周亚夫之不奉诏,以梁委吴,亦未闻其轻出狩也。
唐明皇有始无卒,昏淫不道,固非文景之比,而国家之盛,不减文景时也。
一旦安禄山范阳、平卢、河东之师,率同罗奚、契丹、室韦十五万众反范阳,取河北,陷东京,克桃林,而潼关失守,则不告宗庙,不顾九族,不谕百官,身与宫宦数十人,揭衣而奔,才行四十里而无食饮,与征徒并饥寒。
越明日,军士不肯行,则斩宰相缢妃子仅行。
中道散亡者众,赖剑南骡纲至,以甘言强之而前,不敢言骑骡之疲也。
受辱于馈食之田父,诉诚于献酒之微臣,悲歌酸鼻,若悔而不悔,唐室自是倾矣。
其后肃宗幸岐,代宗幸陕,德宗幸奉天,皆脩明皇故事也,未有僖、昭之出,则《春秋》之不贬也。
禄山之初叛也,四方郡县不从贼者,皆倚东平太守吴王祗以起兵,其终赖太子即位于灵武,以固天下之基业,则民心于帝,岂不愿其留而出哉?
梁武帝区区好无益之名,窥无术之利,专以登叛人为谋,末纳侯景十有四州之地,自谓坐获非常之大功也。
不知其相朱异纳景之赂,其子王德通景之谋,长江不足以为险,而朱雀航石头城与浮苴等也。
逼帝坐,白刃交前,而徒能焚宫室,辱妃主,杀百官,曾不自保其首领也。
梁室不碎于侯景之手者,武帝坐朝如故,而未尝议及奔亡。
苻坚之秦,军声国势,据中原以威百戎,非江左可拟也。
锐气以攻衰微之晋,戎卒六十万,介马二十七万,下蜀汉之舟师,拥幽冀之陆骑,军实万里,齐声并进。
晋谢石之师不足以当其十二之一,而、琰、幼度、伊辈风流清谈之师,不足以当苻融张蚝慕容炜、垂、姚苌辈熊虎百战之将。
阵逼肥水,从幼度之诱,一动而奔,溃不可制止擒而仅以身遁,姑得道洛阳而入长安
曾不安静,而复出五将山,姚苌执之,幽于新平别室而缢死。
靳传国宝以陈义,问尹纬以怜才。
于是垂与子宝中道叛,而燕复以兴。
乞伏父子继以陇右叛,而秦以立。
句町王以河南叛,姚苌以万年叛,慕容冲起兵于帐下,慕容炜变发于会中,诚可惧矣。
向使收散卒不去长安,任权翼、苻越之忠谋,督张蚝越、毛当、苻飞龙之力战,则遽有五将之辱,新平之祸,使秦遂亡乎?
执事者鉴汉文景不出而隆盛,唐明皇出而衰亡,梁武不出而存,苻、宣、昭出而亡,则一反覆手间,天下之利害,断可知矣。
又有往古实迹可按,而为执事言者。
燕太祖文明帝以新造之邦,出师小胜,而激石虎之赵大阵以临之,一日亡其二十馀城于
赵兵将逼所都之棘城,皝惧欲出亡,其帐下将慕舆根谏曰:「王一举足,则成彼赵之王业,中赵之计矣。
今国家固守坚城,其势百倍,事之不济,不失于走,奈何望风委去,为必亡之理乎」?
玄菟太守刘佩曰:「事之安危系于一人,大王当自强以厚将士,不宜自弱也」。
其谋臣封奕曰:「凶恶已甚,鬼神共嫉,祸败之至,何日之有?
今空国远来,攻守异势,戎马虽强,无能为也
顿兵积日,衅隙自生,但坚守以俟之耳」。
燕乃以刘佩之力战大败赵师,终为大国。
石虎不义以死也,是尤宜今日之当知者也。
所谓黏罕、斡离不者,非石虎之俦也,其凶淫不道则过之,我不可一举足以自弱而成贼计,惟坚守以成百倍之势,而视其明神诛殛可也。
况我祖宗基业之固,宗庙社稷之灵,今天子之勤俭图治,固非新造之燕可同日语也。
亦窃有可惧者,今之谋臣视封奕如何,其战将视刘佩又如何,执事者未宜忽于斯也。
又如燕幽帝慕容炜屡败于大司马温之矣,温乘胜至枋头,惧焉,与太傅评谋奔龙城赖吴王垂请出战,曰:「若其不捷,走未晚也」。
果大败温于襄邑,而得晋之寿春焉。
此则危甚矣,无足为执事者陈之也。
今之谋臣必不为慕容评,而战将视慕容垂又如何,执事者复宜念之也。
是二者盖有前比矣。
光武初在河北,得邯郸信都二郡之助,而兵众未合,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还长安,独邳彤曰:「若明公无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
明公既西,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
光武不复西,而卒因二郡,以一天下也。
光武创业之初,犹不肯散亡二郡之众而固守河北执事者谓今累圣重光之基业,可不恤京师之众散亡而固守天下乎?
嗟夫,皝去棘城,谋奔龙城,则燕虽兴而复亡也。
光武轻去河北,则不能中兴,而汉不得复有天下也。
执事者幸少念之也。
或曰:「晋元帝之亡也,保江东而兴王业,胡为而不可?
曰:元帝琅邪王渡江而即帝位,非驱黄屋以东巡也。
其所以即帝位者,又岂藉江山之固哉?
中原名德之士,王导周顗之属,不忘中原之故国,相与慷慨垂涕,而立宗庙于荆棘之中耳。
是时东晋之地,南抵寿春,北极彭城,东至洛阳,如使元帝洛阳之旧都,收中原之遗英,则彼刘渊石勒辈,果何有哉?
请以二事明之。
东晋之初兴也,弱矣,刘琨遥奉朝廷之威命,无日不战于刘、石间,几兴而败。
且使不死,则灭刘以兴晋阳,杀石勒以固河北,而洛阳长安皆晋之归也。
祖逖志在中原,之所畏也。
其在豫州,百姓襁负而至,将士乐为致死力,胡寇不敢窥兵。
石勒遣吏护其母墓,黄河以南复为晋有,略地千里,复户万计,惜不能自成其渡江之志而卒也。
晋之末尤衰矣,大司马温之师,犹足以至霸上刘裕之师又足以入长安,况在元帝初兴乎?
其初则未有定分争先,破竹之势也,其后则强箭之末,饮羽之势也。
二人者,元帝可用而不能用之以一天下者也。
温、裕二人者,不生于元帝之时,使之效忠佐王者也。
执事者当念琅邪王渡江失计如此,况以天子之尊,为江东之举乎?
岂不惜哉!
昔人所谓日前可验天下共知之事,区区所陈,往事是也。
其在本朝,则章圣皇帝契丹再入河北,不西狩蜀,不南狩金陵,上有毕士安之深谋,下有高琼之竭忠,而成之于寇准之决策,不复徘徊而径幸澶渊,其流福天下,至今赖之也。
是则不待说之之言,而执事者宿知之矣。
谨议(《嵩山文集》卷三。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一,《曹南文献录》卷六二。)
「亡」字原空,据右引补。
策问 其一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三八、《道乡集》卷二九
问:古之圣人,居重位,操至权,左右前后,无施而不可者,其上莫如五帝,其次莫如三王。
非帝有馀而王不足也,所遇之时异则随而应之,岂能同条共贯哉。
是故后世作者无以加焉。
晁错曰「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三王臣主俱贤」,庶几知言者。
宋有天下馀百年矣,祖造始而宗承之,道德功业,充塞覆载。
爰及今上,丕受所付,亹亹乎向三王之圣,两汉而下固不足以比伦也。
虽然,稽古验今,果无可指者乎?
三五云为,布在方策,炳若日星,可究而知。
其所以神圣也,其所以贤也,与我宋之所以尚歉然而宜勉者,愿历举以告,毋曰区区已陈之迹,不足为当今道也。
策问 其三十二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三九、《道乡集》卷三○
问:西汉议分国以制其变屡矣,在文帝时有若贾谊,在景帝时有若晁错,在武帝时有若主父偃,其趋一也。
不见用,以祸死,偃以成功,譬犹鲁人进趋之方,宋人不龟之药,其得报相绝,何哉?
使诸君为斯世也,功成如偃,吾志也;
不见用如,吾不知也。
不幸如,奈何鉴之而不言,非事君以忠;
言之而不免,非明哲以保其身。
于是审处而两利集,必有道焉。
其以中心藏之者为迷涂指其冥行。
张君实第二书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四、《跨鳌集》卷二一
五月日,李某再拜献书君实明公阁下。
某愚不自揆,比尝为书污下执事,而辞语迂放,为它人言皆不省。
会阁下在告,而阍者拒不内。
退踰月,不蒙下气垂情,聊有所褒贬,私怀惓惓。
因以未毕,或以谓阁下谨许可,苟无过人者,随一笑而遗忘,则某之区区亦将以狂妄弃之矣。
然迹将疏而意弥亲,弦欲绝而声愈急,倾座上之顾而质胸中之疑,此某所以复有献也。
尝谓衣冠而称士者,宜有以异于流俗,应天子制诏而称非常之才者,宜有以异于士。
治平以前,朝廷以词赋取人,而涉猎之学、章句之徒,操数寸之觚,画方尺之纸,无不拾取青紫,为宗族荣耀。
一诗一赋之外,没齿不究,先儒义理,前人涕唾,鼠窃狗盗,亟不容手。
自熙宁以后,朝廷以经术造士,而五经之奥、之旨,一旦与士大夫私门墙然。
学《诗》者不通《书》,治《礼》者不知《易》,钻窥庄老隙窦,而俯掇甲乙科第,至三年廷问而一策之试,朴樕软懦,不能发明纪纲,敷陈治迹,以称明天子精选之意。
借使问灾异必闇于《春秋》、《洪范》之学,询存亡则蔑通汉唐历世之为,而獐头鼠目之子,扬然自得。
夫然后知制举所以责备于儒者,而其人必有异于士,故愚志此久矣。
手不释方册,目不置简牍,居与书为邻而充栋宇,出与书为行而汗马牛,楚精神,磨筋力,十年于兹矣。
然志大而谋不售,事左而身益困,虽于进士之选不能一得,而私自鄙之,以谓不过异于流俗而已。
此豪杰之士所以既得而又歉焉。
伏惟阁下驰骋书传,轇轕古今,俯仰目仲舒,笑谈却刘蕡,儿蓄公孙弘,吏役牛僧孺,如晁错谷永杜钦元稹白居易之属,虽累千百,缓急安可望哉!
且吾蜀自有宋已来,应此选者不过十二三,而其间甚显者又不过四五人而已。
顷者,苏氏兄弟一日过关而声驰四海,是时有韩忠献公、欧文忠公为之后先,而宋廷文章,遂无出其右者,盖其志必欲异于士而已也。
虽然,入朝争名者愈于锥刀,而一有不羁之才,则必为肩出者所害。
往往齐与郑两大以家而不肯借门户,凤与鸢相高以飞而不肯借羽翼,是又不可不戒也。
某今日之言,将以求知,而后日之进,将以求教,何者?
阁下既已异于士矣,而某犹不得异于流俗,木植而水导之,使之不后陵之儒者,在阁下也。
驽骖蹇服,知所趋向,而伸于知己者,复何人哉!
下情所操,索言于此,俯伏待命。
贺中书 宋 · 陈祐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六二、同治《仁寿县志》卷八
伏审诞布明纶,延登硕辅。
方九五御图之始,惟二三同德之求,宜用人豪,首陪国论。
恭以某官文传正法,气盖诸公,渊、云钟岷岭之英,千年不死;
上汉廷之对,四海无人。
处躬虽极于安恬,遇事不忘于激烈。
昨属鄙夫之当国,欲攘公器以欺天。
肆己豕心,为民虿尾。
举世莫知于清议,惟公力振于颓纲。
仆之一,而君子谓忠;
此义府者三,而朝廷有法。
既危言之劘上,难直道以居中。
虽求养疾以卧漳,未敢忘君而出画。
遇坎则止,善刀而藏。
逮真主之勃兴,思异人之间出。
乃副渊衷之伫,亟赓元首之歌。
儒患非真,用仲尼鲁安得削;
国虽未定,见王导晋复何忧。
行奉册书,进持魁柄。
将万世维持之是赖,何一时康济之足言。
某久托馀光,欣闻盛事。
昔风波所荡,常跧车辙之寻常;
今霖雨既新,首被笔端之肤寸。
岩廊多暇,岁律将中,愿精寝餗之调,用慰华夷之望。
关中漕到任谢表 宋 · 晁咏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中
总戎塞上,方玷新除;
转漕关中,复留旧任。
仍缘宠擢,遂进职名。
初无横草之功,过沐流根之泽。
外惭实试,中愧空餐中谢。)
伏念臣禀质至愚,遭时极盛。
自负平生之所学,庶几夙志之可偿。
顷自朔方,改从陕服
亲承训敕,勉就涓埃。
敢期下照之明,亟预中权之选。
大惧禀姿之驽蹇,不能宣国之威灵。
还即故宫,重惭非据。
因加误奖,尤愧无名。
誓当毕命以驰驱,或可酬恩于万一。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天临无外,器使惟公。
号令一出于至仁,覆载举归于洪造。
肆容孤陋,备窃宠荣。
臣敢不戒昨已非,勉今未及。
终军请缨之志,深愧前条;
晁错之谋,尚期末效。
袁盎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八
世之论者以为袁盎质直好义,辩论人主前,挺然有忠臣之节。
愚独以为不然。
阴持纵横变诈之术,阳为忠直,以幸人主之知,快私情于一己,卖声名于天下。
此固暴悍勇鸷之小夫闻其风而悦之,忠实笃厚之君子未尝不鄙其为人也。
绛侯诛诸吕,安刘氏,功高天下,文帝见而加敬,亦先王畏相之义也。
以为绛侯有骄主之色,不宜礼之太过。
幸而文帝宽厚,置而不问,倘秦二世隋炀帝闻此言,绛侯不知死所矣。
又况兄与绛侯交游欢甚,借使绛侯有骄主色,何不请间而规之,彼必闻而改也。
文帝初未尝询绛侯得失,而辄以危言中之,亦足以发明之少恩矣。
淮南王之迁蜀,力争之,以谓一旦蒙犯霜露,客死道旁,则有杀弟之名。
既而淮南王至雍而死,文帝哭之甚哀,悔初不用之言。
既不规文帝之失,又从而誉之,以谓淮南王之死不足悔也。
且以淮南王为当迁耶,则初不宜以为非;
以谓不当迁耶,则终不宜以为是。
此与反覆卖国之人何以异哉?
晁错有隙,议削七国,七国举兵西向,以诛错为名
汉廷诸公相顾失色,独宣言于廷曰「不足忧也,今破矣」,疑若有必胜之策。
景帝屏人与语,但言斩以谢七国,兵可无血刃而罢。
既斩于东市,而七国之兵不退,则是假天子之威以报私雠耳,忠于国者固如是乎?
至如斥赵谈骖乘,却慎夫人坐,责丞相下士,皆有为而发,非出于诚心也。
汲黯张汤、诋公孙弘灌夫田鼢、骂程不识,固有之风矣。
然此两人者以朴忠自信,虽面折大臣无所阿避,察其心实无他也。
司马迁「仁心为质,引义慷慨」,岂知言哉!
谢释褐启 宋 · 刘安上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六七、《刘给谏集》卷三
黉舍养贤,叨尘上选;
明廷赐第,得预丙科。
获宠若惊,抚躬增愧。
窃以自三代教养之法废,而西汉荐举之制兴,时虽射策而决科,士盖专门而受业。
尊崇儒术,摈斥异端,沈酣六艺之文,网罗百家之说。
于时则有、公孙之辈,扬雄之流,率皆肄业而成书,亦或传经而供事,仅寻遗绪,莫究大全。
岂如盛治之朝,大阐圣经之学,斥虫篆而屏声律,先根柢而后辞华。
博选师儒,招徕俊乂
立三舍以示劝奖,训五经以开蔽蒙。
法度复新,风流大变。
学者去积年之弊,儒生欣千载之逢。
以谈经者,思游、夏之渊源;
从政者,慕由、求之果艺。
才率可用,孰有面墙之讥;
名无茍传,且异画饼之诮。
故凡科目之得士,宜皆俊伟之异人。
如某者,才无他长,少而自信。
学乏穷理,人或爱其颛勤;
文不适时,世多笑其迂阔。
徒以升斗之养,出从衿佩之游。
来学累年,辞亲百舍。
将期文史之足用,敢冀功名之可图。
偶获荐名,再叨升舍。
己方自愧,人指为能。
盖太羹以贵本不遗,而昌歜以偏嗜见取。
物非有异,时适使然。
再缘姻故之嫌,俄徙别头而试。
怅失友朋之助,骇惊英俊之多。
一一吹竽,自不容于滥进;
人人抱璞,夫孰得而争先。
何过听之无从,忽殊等之下及。
逮公车之召试,瞻黼座以对扬;
务陈謇谔之朴忠,肯效媕阿之曲学。
已分甘于摈斥,乃误辱于甄收。
幸虽自天,恩实有地。
兹盖伏遇某人,学优圣域,道觉天民,推乐育之心以成人材,广包荒之量以诱后进。
暂分虎节,来镇海邦。
作新泮宫,大集儒士。
至于庸妄之迹,尤品题之深。
师席载敷,获预抠衣之列;
贤书上献,更蒙劝驾之勤。
凡兹毫发之荣,举出生成之赐。
某敢不敬修士检,祗服官箴,增益其所不能,日闻其所未至。
上酬钧造,少答己知。
上边事备禦十策 其三 料彼己 宋 · 吕颐浩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二
臣闻用兵之道,在知彼己。
知彼而不知己,必败;
知己而不知彼,亦败。
自金人入边以来,百战百败。
非止百战百败,往往望风奔溃,不暇交锋者,以将帅不知彼己,亦未尝讲究彼己之长短也。
臣顷在鄜延环庆路,见我师与夏人接战,每迭胜迭负,未有败衄如今日之甚者。
鄜延环庆皆山险之地,骑兵非所利故也。
金人起燕、蓟,历赵、魏,绝大河,至汴、宋,皆平原广野,骑兵驰突,四通八达,步人不能抗,此所以多败也。
夫彼之所长在骑兵,我之所恃惟步人。
以步人抗骑兵,则平原广野决不能立。
惟阻险用奇可以掩击,为将者不可不知也。
金人用兵在秋冬之后。
每年四月放马入泊逐水草,号曰入淀(原注:山西州军及燕、蓟诸处,契丹有国时,择美水草之地数千顷,禁人耕凿,留以养马,谓之马入淀。)
入淀之后,马不喂料,止食青草。
七八月间,马乃出淀之际,敌人畏大暑之时,出其不意而攻之,庶可胜也。
翰林学士孙洙制策论契丹,其略曰:「以一月之粮兴六月之师,破之必矣」。
岂虚言哉?
宣和四年河北转运使五月下旬种师道契丹相持于白沟。
是年大暑契丹以酷热不可忍,不顾性命跃入白沟河,以水浸其躯,其畏热可知矣。
自用兵以来,每于春冬交战,正彼之所利,我之不利,此又所以多败也。
臣尝观晁错议兵事曰:「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
山林积石,经川邱阜,草木所在,步兵之地也,车骑二不当一。
土山邱陵,平原旷野,车骑之地也,步兵十不当一」。
有深意存焉。
历考自古论兵能知彼知己,未有出晁错之右者。
愿诏诸将用我所长,击彼所短,讲求其说,以保万全。
臣所谓知彼知己者此也。
上边事备禦十策 其六 训彊弩 宋 · 吕颐浩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二
臣尝考近年以来金人入境,我师遇之不暇成列,辄奔溃败走者,以平原旷野,我之步人不能抗彼之骑兵故也。
又金人遇中国之兵,往往以铁骑张两翼前来围掩,为将者全不预谋,分两翼而射之,所以不能立。
臣尝观史册所载,及以近事验之,边人之长实在骑兵,我之所长莫若彊弩。
今欲禦骑兵,舍彊弩将安用哉?
晁错曰:「上下山坂,出入溪涧,且驰且射,此匈奴之长技也。
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此中国之长技也」。
其理亦明矣。
苏秦合从,说韩曰:「溪子、少府时力、距来,皆射六百步之外。
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
远者括臂洞胁,近者镝弇心」。
又曰:「以韩之卒被坚甲,蹠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道也」。
夫史册所载,兹可验矣。
以近事言之,崇宁年环庆路筑大砦泉,种师中将前军,羌帅比精者(原注:号磨贰比精,一时雄杰之首领。),铁骑万馀人前来奔冲。
师中下马号令,以彊弩射之,乃退,虽相持数日不败。
吾军中必有老将见此事者。
宣和四年冬契丹大帅四军太师引精锐来寇霸州,大战于永清县北。
郭药师河北第六、第八、第十五将马黄弩、神臂弓,药师本将人马分队相间,摆布对列,以马黄弩、神臂弓射之。
敌骑少却,我师乘之,遂大败。
淮东提刑薛彦国时为第十五将,可召而问也。
近日用兵,多系孤军独进。
为将者不知彊弩之利,遂致中原之长技无由施设。
且如万人为军,千人操弩,敌人骑兵骤至奔突,使三百步内彊弩并发,人人只发两箭,则敌人必却。
敌人既却,我师乃可立。
我师立定,然后可以语战。
近时之败,以我师每为骑兵冲突,措足不定,所以败也。
神臂弓箭在军器中虽最能及远,然其艺难精,自来逐将能射神臂弓者不过三四百人。
兼临阵对敌,缓急之际,施放不快,不若彊弩之轻捷。
臣愿训彊弩者此也。
上边事备禦十策 其七 分器甲 宋 · 吕颐浩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二
臣尝观金人之军,兵器便利,衣甲坚密,所以多胜。
中国之军,兵器不便利,衣甲不坚密,所以多败。
何以言之?
金人之军皆是民兵,平时赋敛至薄,而缓急以丁点军(原注:谓如两丁点一丁之类。),器甲鞍马无非自办。
平时家居日逐擐甲胄而习弓矢,所以器甲各适用。
中国之军,莫非黥卒。
器甲从官给,身躯短小者或得长甲,修长者或得短甲。
力能挽七斗弓者或授以一石弓,力能胜两石弩者或付之以三石弩,致弓弩不适用,反与短兵同。
寒饿之卒,无力自办器甲,可胜叹哉!
马燧制衣甲,必分三等,盖有深意。
晁错曰:「甲不坚密,与袒裼同。
射不能及远,与短兵同」。
夫驱人于行阵之间,以肌肉冒锋刃,而甲不坚密,器不适用,良可哀也!
又北兵遇敌,步人骑兵皆全装,所以心固而敢战。
汉兵遇敌,马军全装,步人则衣甲不具,所以心怯而畏战(原注:步人戴笠子,不能禦箭,有弇心则无披膊之类是也。)
非特此也。
金人军行有车乘牛畜(原注:多系三五十人共一车。)搬载器甲,所以步人可以全装。
我师之行无搬载器甲之具,步人全装,则困于负担矣。
此又为将者当讲议措画也。
臣愿诏五军统制官,使之讲论其事,今日合如何措置,条具以闻,庶使士卒之心坚固敢战。
臣所谓分器甲者此也。
上边事善后十策 其九 论舟楫之利 宋 · 吕颐浩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三
臣尝观晁错论兵,以谓中国之长技五,匈奴之长技三,未尝不叹服之知兵也。
以今日论之,金人便鞍马,每以骑兵取胜。
国家驻跸东南,当以舟楫取胜。
盖舟楫者,非金人之长技,乃今日我之长技。
弃而不用,可胜惜哉!
臣已乞舟师二万照应北伐之兵矣。
臣尝广行询问海上北来之人,皆云南方木性与水相宜,故海舟以福建船为上,广东、西船次之,温、明州船又次之。
北方之木与水不相宜,海水咸苦,能害木性,故舟船入海不能耐久,又不能禦风涛,往往有覆溺之患。
今者国家与金人相持之际,天以舟楫之利赐我,助中兴之大业,朝廷当访询。
臣自少壮时遍走两浙京东河北及敌中沿海地分,通知海道可往去处,是宜大讲海船之利,以扰伪齐、京东诸郡(原注:、密、登、莱、青州,皆海道地分,自来客旅载南货至密州板桥镇下卸。)河北诸郡(原注:滨、沧州海道地分,自来商旅贩盐行径。)及敌中诸郡(原注:契丹营、平州地分,唐太宗高丽,自营州登船。昨赵良嗣、马政初使女真时,径由此道,至女真国苏州界出陆。)
今当聚集福建等路海船于明州岸下,先补船主梢工一官(原注:非承信郎不可。),依臣所论,赍一月之粮前去沂、密州(原注:京东河北界边海去处,亦如浙东海岸边有居民市井,既赍一月粮食到京东界,则所在皆有粮。)
仍选差曾在京东界与人接战将兵,授以全装铁甲,使之北去。
范温者,本京东界不肯臣刘豫之人,在海山间聚众,屡与贼相抗,可遣也。
崔邦弼青州将官数年,间与金人于青、潍州界交兵,一方之人极喜之,可遣也。
王进本系登州递铺兵士,后来为兵官,尝屠戮金人留在青州者,人亦喜之,可遣也。
臣自离朝廷,不知诸将下见管人兵之数,遥计崔邦弼下有兵约三千人,王进下约二千人。
范温初到时有兵六千人,后来并入中军或汰往诸州军充厢军。
若尽行刬刷,归范温处,约得五千人。
已一万人矣。
又于诸军中补足二万人之数遣行。
所至去处,遇伪齐海船,可用者即留之,其不可用者即焚之。
趁南风而去,得北风乃归。
金人虽有铁骑百万,必不能禦。
夫此行在我无浩瀚之费,到彼资东北之粮,万全之计,岂可缓哉?
乞赐睿察。
论造军器劄子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一、《高峰文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六
臣契勘军器所见造李显忠所请军器名件,凡一万八千有奇,为工几十万,而所役兵匠及和雇才一千八百馀人,人各占一能,不可以相易,则费日非止十万也。
况铁必精鍊,皮必熟治,漆必俟乾而后再施。
若此之类,倘迫以严限,不惟难于办集,所成之器,亦将苦窳而不可用者。
晁错有言:「兵不犀利,与空手同;
甲不坚密,与袒裼同;
弩不及远,与短兵同;
矢不能入,与无镞同」。
今幸未急于用,臣愚欲望圣慈特降处分,稍宽其工程,则人力裕而器械精矣。
必欲速就,不过添雇人匠。
本色匠人既不易得,则府县强雇,不能无搔扰,而事亦必无济也。
扬雄自比孟子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九、《高峰文集》卷一三
辨道欲明,故自任不可不重;
自任欲重,故自处不可不尊。
君子于出处语默之间,亦顾所偶然者如何耳。
若夫区区谦损之末节,恂默之小谨,于于閒宴可也,移之扶道贬异,立言垂教之□,奚啻从容拯溺、揖逊救焚之取轻笑哉?
由是覆扬雄之所为,其自比于孟子,殆不足以嫌疑论也。
大中至正之道,犹性命饥□□□可易天下所贵乎圣贤者,□□□是而已。
塞者辟之,强者□之,以莹天下之昏昏,以晓□□□□□孟轲也,扬雄也,岂复□□□□□□□□□者也。
□□□□□□□□□之道明□□□非□□□其□□□□烬之□□□之成说,道德之微意晦蚀□□馀矣。
曲学左道之属,乃姑摭异□,奋私见,以扬眉鼓颊于惛□之中。
于是曹参汲黯以清静□,贾谊晁错以法制称,京房以□异名。
仲舒,儒宗也,而□□从之术;
公孙,国相也,而遵墨、晏之行。
是数子者,皆一时豪□□人,而曾不免夫风声气俗之移,视先王一道德之世何如哉?
逮夫元、成、哀、平之际,则又甚矣。
又变而为申、韩,灾异悉流而为符谶,学士大夫名节不振,而阿谀成风,巽软败俗,故王氏挟威福以□天下,从容谈笑之间,遂移汉鼎,凡皆大中至正之道不明于天下故也。
然则仲尼之道,孟轲之道,将何赖而不坠耶?
之自比,宜矣哉!
盖邪正之不两立久矣。
不有以□之,则此无自而行;
不有以灭之,则□□□而兴。
是故诮庄、扬之不法,鄙墨、晏之废礼,讥申、韩之无化,斥邹衍之不信。
《太玄》明仁义之本,《法言》正君臣之分。
言之者无罪,而闻之者足以戒也。
其与孟子之承三圣,功虽不及,而其所以处心宅志合矣。
之自比,宜矣哉!
夫禹、周公孔子,圣人也。
孟子于放邪说、息横议之际,则自任以能承。
之于孟子,何独不然?
然汉自窦后好宣帝杂霸□□,申、韩之术炽矣。
以区区执戟之势,谦恭自牧,日为当世□□贱简,况为孟子之所为,盖不□也。
何则?
方列国时,诸侯求□□□如恐弗及。
之道虽卒不□行,而诸侯尊敬之礼异矣。
□□乃能遏杨、墨于讻讻争归□□。
不然,处暧昧危疑之□□□□□□有□□□而不得□□□□之不□□□□不必□□劣□也。
尝读书,至其称□□,未尝不□嘉其知所向慕,□益愤荀况之□妄。
学者尚□□新投阁之事为可訾,是求马□之味也,何忍焉。
程伯起舍人杂说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九、《高峰文集》卷一三
《书》云:「位不期骄,禄不期侈」。
言贵则不期于骄而骄,富则不期于侈而侈。
惟是平居常存恭钦之心,自然虽贵极而不骄;
常持谨戒之心,自然虽富极而不侈。
故王通常称周公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
孟轲亦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
盖骄则心无所忌惮,故多侮人;
侈则奉己常不足,故多夺人。
为德之累,将孰大焉。
帝舜谓禹曰:「克勤于邦,克勤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
太子恭俭之德固出于天性,要之,如前古圣贤相告戒之语,当不忘,所以养德。
荀卿曰:「学者以圣王为师」。
扬雄曰:「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
自古帝王,其初未尝不务学,而其臣亦未尝不劝之学,然多诵习古人之糟粕而已,未必直以圣王为师。
盖其心以谓圣人之事,须是生知,非学可到,此最不可。
善学必以圣人为之则,犹之射焉,必立之的也。
虽其力之有至有不至,要之,无的则无以为准。
圣人固未易到,然舍圣将何所学乎?
学而不以作圣为期,非大学之道也。
孟轲曰:「人皆可以为」。
荀况曰:「涂之人可以为禹」。
天纵之资,本与人异,自圣人以下事,不须学也。
《书》称文王武王「出入起居,罔有不钦」,盖君子之养其德,常使暴慢邪僻之气不摄于身体。
为人上者,语默动静系天下之观感,可少忽乎?
唐褚遂良修起居注太宗问曰:「朕有不善,亦当记之乎」?
遂良曰:「使臣不书,天下之人亦有以记之」。
盖欲以善恶之名动太宗也。
此对固善,然徒使人主惟名之恤耳,未广也。
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
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
故君子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
史官不记,天下之人复不记,而其应违如此,言行之枢机,可以不谨乎哉?
凡观圣人之书,当极其旨意之所到,乃方有益。
若但据其句语所及而不加思焉,则非善学。
且如《颐》卦言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其义亦大矣。
而其象止曰:「君子以谨言语,节饮食」。
夫谨言语所以养德,节饮食所以养体,亦莫非养也,然不可认以为养止于此。
何则?
事之至近而所系至大者,亦莫过言语饮食。
在身为言语,于天下则凡命令政教出于己者皆是也,谨之则当理而无失;
在身为饮食,于天下则凡货资财用仰于己者皆是也,节之则适宜而无伤。
推养之道,莫不然也,可以不深思乎?
昔人有城北徐公者,齐国之美者也。
邹忌者亦美,一日衣冠谓其妻曰:「我孰与徐公美」?
其妻若妾皆曰:「君美甚」。
旦日以问客,客亦曰:「徐公弗如也」。
及见徐公,熟视之,自以为弗如。
取鉴而窥之,弗如远甚。
明日入朝,告于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宾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
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
由是观之,王之蔽甚矣」!
于是威王善其言,设三赏以求谏。
夫为人上者,不患乎人之不己从,独患乎善之莫我告耳。
《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
仆臣谀,厥后自圣」。
盖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以为善。
大舜之所为也,可不法诸?
《易》曰:「天在山中,大畜。
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言修身之道,亦须多识古人言行之实,察言以求其心,考迹以观其用,默而识之,乃所以畜成己之德也。
然前言往行固多不同,惟当求识其大者而已。
故以畜其德,是谓大德。
何则?
德有小有大,若矜小廉,行小道,运小才,效小智,则其见于事业亦不能大。
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
又曰:「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
盖有所谓君子之大道,畜之于己,则为大德,以智则为大智,以勇则为大勇,以仁则为大仁,以义则为大义,藏之于身则为大器,措之于事则为大业,夫何小者之足道哉!
太子养德,亦在养其大者耳。
德成其大,则天下之能事毕矣。
尝考《易》卦,损上益下谓之《益》,损下益上谓之《损》。
盖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故孔子尝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则是上可损而下不可以不益也。
故世徒知益己之为益,而不知损己者乃所以自益,故益未可得也,而损莫甚焉,亦未尝思圣人设卦之意故也。
《易》六十四卦,惟《谦》一卦为最吉。
其卦曰:「谦,亨,君子有终,吉」。
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
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终也」。
故他卦亦有不言凶者,然未尝全无悔吝。
至于《谦》则言吉,言有终,言无不利而已。
以此知谦之为德,如是其美且大也。
昔或人问文武于扬雄对以训与克,曰:「事得其序之谓训,胜己之私之谓克」。
夫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三纲五常,人之文也。
人之文亦犹天之文,各循其自然之理而不逆乱。
所谓训也,岂非文之至乎!
若焕乎其有文章之类,事得其序者也。
若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之类,事失其序者也,此甚易晓。
乃若论武必曰胜己之私,何故?
盖用武而怀己之私,是争利而已,非圣人之所谓武也。
唯圣人平居之心,出怒不怒之表,而其或怒也,盖出于不怒,故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
有如武王,后世言武者必稽焉,以其无所私于己也,顺乎天而应乎人而已,故为武之至。
乃若后世,如汉议伐匈奴,行人王恢以为可击者再三,御史大夫韩安国以为不可击者亦再三,而孝武卒用言,劳民动众,以至于悔。
安国之言岂不甚明,而孝武不能用者无他,贪利之心不能自胜故也。
然则若汉武之所谓武与武王之所谓武,可同日论哉?
扬雄之言,君子以为尽文武之道也。
尝谓有治君无治臣,昔晋文侯问于叔向曰:「桓公九合诸侯,一正天下,其君之力乎,抑臣之力乎」?
叔向譬以剜割削缝绝缘之事,实管仲隰朋宾胥无为之,桓公知衣而已。
师旷以为不然,请譬之以五味,断割煎熬齐和之事,管仲之徒实能之。
羹以熟矣,奉而进之,而君不食,谁能强之?
师旷之言则是也。
唐太宗亦尝谓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
魏郑公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
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
盖郑公之言则是也。
由是观之,昔晁错有三王臣主俱贤之说,此固君臣相资之道,不可偏废,然天下未尝无贤,而圣明之主不世出,故有三王之君而后有三王之臣,亦安得而齐功并论哉?
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而继之以一言之得失,或几乎可以兴丧其邦」。
则独主君而言之,抑亦见为君之犹难,而千载或一遇也。
脩身之道,不可不知所本。
正心诚意,修身之本也。
意诚心正矣,天下国家即此可为也。
是故古人言,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则继之以行之者一。
一者何?
诚而已矣,正心诚意之谓也。
意诚心正,则天下之能事毕矣。
孟轲言禹、稷、颜回同道。
夫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国家,本之正心诚意。
颜子之正心诚意,推之可以为天下国家,其实一道也。
欲明此理,当熟读《中庸》,深究其义。
孟轲善论王道,每曰「保民而王」,故常欲时君世主省徭役,薄赋歛,以休息安养之。
夫岂区区以是为可以结民心、沽民誉而为之哉?
盖谓君以民为体,邦以民为本,得失安危之理实在是也。
魏文侯尝出游,见路人反裘而负刍
其明年,东阳上计钱布十倍,大夫毕贺,文侯曰:「此非所以贺我也,譬无异夫路人反裘而负刍也。
将爱其毛,不知里尽毛无所恃也。
今吾田不加广,士民不加众,而钱十倍,必取之士民也。
吾闻之,下不安者,上不可居,此非所以贺我也」。
文侯者,庶几悟先王薄歛之意。
唐太宗尝诏群臣论事,魏郑公以为:陛下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
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
此恐非兴邦之至言。
太宗深加奖叹,已而列诸屏障,朝夕瞻仰。
太宗者,庶几悟先王轻徭之意。
呜呼!
苛政猛于虎,重歛毒于蛇,古人之所深戒,安有蛇虎其政而民有不叛者乎?
正心诚意有道,亦在于择善而固执之耳。
何谓善?
中是已。
何谓中?
吾心以为然者是已。
夫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以中者性所有也。
人惟迁于物以汩其天性,故中者亡焉。
非亡也,反而求之,亡者存。
故正者中也,偏则失之;
公者中也,私则失之;
无心者中也,有心则失之。
惟心无适莫,惟善之从,则不期中而终矣。
是天下之大本也,自古帝王为天下国家之大要也。
故尧授舜,舜授禹,皆以「允执厥中」为言,考之《书》及《论语》可见也。
《书》曰:「惟天生聪明时乂」。
又曰:「惟天聪明,惟圣时宪」。
又曰:「视远惟明,听德惟聪」。
又曰:「无作聪明乱旧章」。
夫人君居亿兆之上,岂可无人之聪明?
其曰「天生」,则言其自然之德也。
故所谓聪明,宪天而已。
宪天之聪明,则任理而不任情。
如任情以为聪明,则一人之耳目岂足以胜天下之众多乎?
何谓任理?
视远、听德是也。
视远而不任察,听德而不任事,则聪明无所作,而亦莫之能蔽矣,非聪明之至乎?
且如人之听讼,必欲揣知其情状是非以为聪,臆度亦或时中,要非任理。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人君如不听德无事,即揣知其情状是非,虽屡中亦小矣,非人君之道也。
《书》曰:「永底烝民之生」。
夫民固自有生养之道,惟上之人无乱政以扰之,使之各安其生,各遂其养,则所以底民之生至矣。
如帝者之民,耕田食,凿井饮,谓帝力何有于我,是也。
若重歛数役以困苦之,又为姑息之政以慰悦之,天下始不安其生矣。
齐桓公出见父老,赐之食,曰:「愿遗天下食」。
赐之衣,曰:「愿遗天下衣」。
公曰:「吾府库有限,焉得而给诸」?
父老曰:「不夺民耕则有食,不夺民蚕则有衣」。
唐太宗尝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
若教以礼义,使之少钦长,妇钦夫,则皆贵矣。
轻徭薄赋,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
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
太宗之言,庶几知君人之道矣。
为善之道,必以诚为主。
古人云「为善无近名」,恶其或不出于诚也。
昔尧土阶茅茨,大禹卑宫菲食,史以垂训万世。
元帝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可谓似矣,而世不以为然者,诚不素著故也。
故曰,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
夏后氏未施钦于民,而民钦之
商人作謺,而民始畔。
周人作会,而民始疑。
苟无礼义忠信诚懿之心以涖之,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
故为善要足以动化天下,亦在乎诚而已矣。
《诗》言文王之圣,方施政焉,而在位者皆化,则亦非政之力,诚之至则然也。
若言政而不及于诚化,非圣人之所谓政也。
《书》曰:「惟汝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
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
夫圣人以天下为度,务在与人为善,而未尝自有其善,是故谦冲退托以尽下之情,将以来天下之善而合并以为公者也。
后世不明此道,如唐太宗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
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以望清光,然不必临朝言之。
以万乘之尊,而与群臣校功争能,窃为陛下不取」。
太宗初未之思大舜之取人以为大也。
大抵人主不当与臣下争善能
如晋宋间,人主不知务学,为人君之所为,至与臣下争作诗写字,故鲍照多累句,王僧虔用拙笔书以避祸。
悲夫!
一至于此。
汉文帝言:「文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乃不及」。
此非独无损于文帝,乃所以为帝之盛德也。
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文帝贾生论》,此非独求胜其臣,乃与异代之臣争善,其无君人之度甚矣!
为人上之道,最在于所好尚。
孟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
盖上之所好尚,初若甚微,而天下化之,其末流有至于不可禁遏者。
故古人尝谓:「失于此者毫釐,而加于彼者寻丈」。
言上下之势,其顺如此。
谚有之曰:「长安好高髻,四方高一尺
长安好广眉,四方且半额。
长安好大袖,四方全匹帛」。
斯言如戏,有切事实。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此特好尚之末,犹不足道。
若清虚盛而晋乱,斋戒修而梁亡,可不戒哉,可不谨哉!
《记》曰:「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良冶之子必学为裘」。
言事不素习则不可以径为。
工技且尚如此,而况君子之精于道乎!
道之所在,不思则不得,不行则不至。
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
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
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
然则如之何?
亦在精思之,力行之,若《书》所谓「允怀于兹」,则道积于厥躬矣。
终始典于学,则厥德修罔觉矣。
故《记》亦曰:「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
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
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昔者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
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
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
曰:「一言而丧邦,有诸」?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
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
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
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夫一言之得失,或可以兴丧其邦,乃独在于知为君之难与夫乐于莫违。
是故古之人兢兢业业,上谨难谌之天命,下畏难保之小民,每舍己以从人,而不敢阻威以自肆,诚以言及于此,犹或可以兴丧其邦。
审遂行之,则足以兴丧其邦必矣。
唐太宗尝论为君之难也,以为:「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口辨,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
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
唐太宗此言,贞观之治,岂无自然哉?
宋昭公出亡,至于鄙,喟然叹曰:「吾知所以亡矣!
吾朝臣千人,发政举吏,无不曰吾圣者;
侍御数百,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
内外不闻吾过,是以至此」。
此又莫之违则足以丧其邦之验也,可不戒哉!
古人有言,君子处其厚,不处其薄。
盖墙薄则亟坏,缯薄则亟裂,器薄则亟毁,酒薄则亟酸,事物之理,莫不贱薄而贵厚。
陶朱公之璧,色相如也,径相如也,而其一千金,其一五百金者,侧而视之,千金者其厚倍耳。
德之在人,独不以厚为贵乎?
是以君子之秉其德,临下则以简,御众则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是君子之用心已。
和曾倅喜雨之句 北宋 · 释德洪
清狂平生笑李赤,诗慕谪仙名烜赫。
尤胜曲影傍权门,爱其炎炎手可炙。
袁丝若至晁错逃,热中未老嗾与嗷。
犹胜怒及水中蟹,不合郭索(原作萦,据四库本、武林本改)持双螯。
何如一庵听松雨,泼眼晴窗发茶乳。
更无俗子作白眼,但有水沉横碧缕。
长爱朱生论不卑,神明不欺宁自欺。
买金赏诬岂不美,尚笑世俗今浇漓。
玉川作诗曾救月,退之抵掌誇奇绝。
公今又赋喜雨诗,诗成肯寄甘露灭
气吐虹蜺辞吐云,才大端如梁与棼。
丽如宫华蜀锦色,骏却千樯万马奔。
宗枝君得髓,江左风流复兴起。
试手作诗君勿笑,毫忽增之至弓秭。
长哦月出湘淹东,翰墨场中久策功。
千篇翻水不足道,绝爱风味如醉翁。
愚斋1100年 北宋 · 唐庚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 创作地点:四川省南充市阆中市
元符三年洛阳苏公通守南隆,治书室于厅事之东偏,名之曰「愚斋」,而属某为之记。
某言于公曰:愚有等级,公将安处也?
颜子之愚,有高柴之愚,有宁武子之愚。
扬子晁错为愚,柳子厚自以为愚。
颜子之愚,《老子》所谓盛德者也。
高柴之愚,《中庸》所谓不及者也。
宁武子之愚,则《诗》所谓「亦维斯戾」者也。
晁错之愚,则《语》所谓古之直者也。
若夫柳子厚之愚,则事载方册,有不可诬者,文章学术为当代所宗。
自唐以来,论当世大儒,则必称韩、柳,而自以为愚,可乎?
然贞元之党,妇人女子皆知其必败,而柳子独不悟也,谓之不愚,可乎?
是数子者,其愚固有等级,公将安处也?
以为高柴之愚,则才非不及于道;
以为宁武子之愚,则生非不逢于时;
以为晁错之愚,则无吴、楚之变;
以为柳子厚之愚,则无伾、文之事。
某将处公以颜子之愚,则公岂有意乎?
公平生聚书万卷,手不停披,既以自得于心矣,推其绪馀以教诸子,皆卓然有立。
其长子大寿以文学知名于时,而公犹以愚自处,此真有意于所谓盛德者欤?
《传》曰:「晞颜之人,亦颜之徒」。
公何辞焉?
请以是为记(《唐先生文集》卷一五。又见《圣宋文选》卷二三,《古今合璧事类备要》续集卷三七,《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一九,《八代文钞》第三八册,同治南部县志》卷二八。)
伾:原阙,据四部丛刊本补。
周亚夫传后1098年 北宋 · 苏过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斜川集》卷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二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夺」。
君子之学,亦志于斯而已矣。
阅古今而不知成败,见小节而闇于大道,虽学足以通天人,智足以周事物,吾不知其人也。
祸福莫大于死生,利害莫大于安危。
人能轻千金之躯,以任天下之重,祸福不惧,死生不易,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天下无事,虽腐儒小生弄刀笔有馀;
事出意外,又能究其本心、而不失其素志者,寡矣!
晁错号称「智囊」,本造六国之谋,知吴必反者,宜其遭变而不动,慨然以身任之,乃反以危事委人主,而自处于万全。
此其智已乱矣!
犹若此,而况其下者乎。
吾观周亚夫之将也,可谓安静有守而不动者矣。
梁孝王日夜请救,而亚夫卒坚壁不出;
军夜惊,相攻至帐下,而亚夫卒坚卧不起。
夫不救梁,不过梁亡而诛耳,而汉无可几之道。
军夜惊不起,不过匕首窃发,而军无可乘之隙。
以死生而易安危,亦可谓任重而道远矣!
至于谏临江之废,拒王信之封,所谓严嫡庶之分;
高祖之约,可谓真宰相矣。
太史公独称其用兵而不取其守节,曰:「足智而不学,守节而不逊,卒以穷困」。
呜呼!
此为景帝讳也。
景帝不道,至于杀无罪元勋之臣,太史公不能直书其恶,乃讥亚夫之短,以为自取者,可为流涕太息也!
亚夫之不学,岂其似绛侯厚重少文耶?
刘氏微其父子,几亡矣!
何不学之有哉!
亚夫之不逊,岂其以面折廷争,而为庸主所不堪耶?
鬻拳惧君以兵,君子犹能与之,而守节者安得以不逊罪之哉?
孔子曰:「仁者必有勇」。
勇盖仁者之馀事也。
亚夫独以兵见称,岂不遗其大而录其细耶?
贾谊传后 北宋 · 谢薖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四五、《谢幼槃文集》卷九
贾谊说文帝以诸侯强大,天下之势如病尰,失今不治,必为痼疾。
文帝入,东阳冯敬之言,未尽施行,而亦不幸死矣。
晁错得幸景帝,乃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于是七国连兵西乡,以诛错为名
吴王谋反已兆于高帝之言,岂为错发哉?
袁盎一说,遂灭其宗族,悲夫!
使不死,景帝之时旧臣无在者,必得志,得志必尽行其策,则晁错之祸,其当之耶?
之不幸而死,乃之所以为幸也。
祸福倚伏无形,其不易知如此。
班固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亦有见于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