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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二、《淮海集》卷一九、《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崇文古诀》卷三一、《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
臣闻世之论者,皆以为汉用爰盎之谋,晁错以谢天下为非是,以臣观之,汉斩,七国之兵所以破也。
何则?
胜败之机,系于理之曲直。
理直则师壮,师壮,胜之机也;
理曲则师老,师老,败之机也。
故善战者战理。
昔晋欲报楚之惠,退师三舍,军吏以为师老,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
子犯可谓善战理矣。
盖不退师,则背惠食言而曲在晋;
师退而楚不还,则曲在楚。
我直彼曲,所以胜也。
晁错之事何异于此?
夫汉之诸侯,连城数十,地方千里,虽号强大,然则皆高帝之封也。
一旦用计,擿其罪过而削夺之,则天下忿然,皆有不直汉之心。
当此之时,诸侯直而汉曲,故吴王得以藉口反也。
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以其子故招致天下亡命,欲为反者三十馀年。
其称兵也,发愤削地,以诛错为名耳。
汉斩而兵不罢,则逆节暴露,天下亦忿然有不直七国之心。
当此之时,诸侯曲而汉直,故太尉得以破其兵也。
虽然,汉之斩也,其谋发于爰盎有隙,故世之论者以死为冤,此正楼缓所谓以母言之则为是,以妻言之则为妒,夫言之者异,而其意同也。
就使素无眦睚之嫌,其为汉计,亦当出此。
然则汉不斩奈何?
即七国之兵未易破也。
何以知之?
唐安禄山之事可知也。
明皇之时,奸臣杨国忠用事,天下皆切齿不平,故禄山以诛国忠为名而反。
是时唐若斩国忠以谢天下,则禄山安得而至长安乎?
惜其不知此,至贼入潼关,人神共怒,然后为陈元礼之所杀也。
由是观之,汉不斩,则七国之兵岂易破哉?
或曰:「王思礼之徒尝以此劝哥舒翰用其计,留卒三万守关,悉精锐渡浐水,以诛君侧,禄山可遂破乎」?
曰:「不然。
晁错,事出景帝爰盎发其端而已,故足以激忠义之气,而折奸雄之心。
使翰虽斩国忠,事不出于人主,亦不能感动天下,祗足以危身矣,尚为禄山之成败哉?
故斩国忠以破禄山事,非明皇不可为也」。
诸葛亮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三、《淮海集》卷二一、《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二、《历代名贤确论》卷五六
晁错曰:「五帝神圣,其臣莫及。
三王臣主俱贤。
五霸不及其臣」。
臣窃以为不然。
夫覆杯水于坳堂之上,置杯焉则胶。
焦鹏之翮,拔而傅鸤鸠,则累矣。
故有帝者之君,则有帝者之臣;
有王者之君,则有王者之臣;
有霸者之君,则有霸者之臣。
诸葛亮虽天下之奇材,亦霸者之臣耳。
何则?
帝王之辅,肯为蜀先主而委邪?
王通以为使而无死,礼乐其有兴乎,尤非也。
臣以为虽无死,曾不足以取天下,况于兴礼乐乎?
何则?
之所事者蜀先主,而所自比者管仲乐毅也。
先主虽号人杰,然取天下则不及曹孟德,保一方则不如孙仲谋,其所以得蜀者,以刘璋之闇弱而已。
先主虽存,司马仲达陆伯言诸公皆无恙,尚不足以取魏,而死,其能取天下乎?
管仲相齐九合诸侯,一正天下,然不能先自治而后治人,故孔子以为小器。
乐毅为弱燕合五国之从,夷万乘之齐,然旷日持久,不能下即墨
至间者得行,捐燕之赵。
管仲乐毅虽得志于天下,尚不能兴礼乐,而无死,其能兴礼乐乎?
夫古之君子进难而退易,伊尹耕于有莘之野也,则固已曰:「使是君为之君,使是民为之民」。
盖求之而不用其道,则彼有不出而已。
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盖用之而不尽其蕴,则彼有不留而已。
是故有所不出,出则可以取天下;
有所不留,留则可以兴礼乐。
方先主之顾亮于草庐之中,所言者取荆、益二州耳。
至言天下有变,则一军向宛洛,一军出秦川,所谓俟河之清,人寿几何者耶。
关羽之死,大举伐吴,曾不能强谏,及兵败,乃叹曰:「法孝直若在,能制主上,令不东,就复东行,必不危矣」!
所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以此论之,不足以取天下而兴礼乐亦明矣。
与先主一言道合,遂能霸有荆、益,成鼎峙之势。
及受寄托孤,义尽于主,国无间言,身死之日,虽迁废之人为之泣下,有致死者,虽古往社稷之臣,何以加诸!
陈寿以谓之亚匹,盖近之矣。
寿以谓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信乎?
此非也。
之征,孟获曰:「公,天威也。
南人不复反矣」。
其卒于渭上,司马仲达按行其营垒处所曰:「天下之奇材也」。
所作八阵图,后世言兵者必稽焉。
则亮之应变将略,不言可知矣。
呜呼,岂寿果挟髡其父之故耶,抑其所自见如此也?
李训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三、《淮海集》卷二二、《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三、《历代名贤确论》卷九一
臣闻天下无易事,非其人则难于登天;
天下无难事,得其人则易于反掌
难无定势,易无常形,惟其人也。
昔汉有诸侯强大之患,连城数十,地方千里,擅爵人,赦死罪,戴黄屋,刺客公行。
景帝晁错之谋,始议削之,法令未及行,而七国合从而起矣。
何其难耶?
武帝主父偃之谋,令诸侯得推恩分其子弟,诏下之日,人人各得所愿,法令不更,疆境不变,而尾大之患亡矣。
又何其易耶?
以此言之,则知天下之事惟其人也。
臣读唐史,至甘露之事,未尝不为文宗而叹息。
何则?
欲除累世之奸,而倚一区区之李训,岂不疏哉?
宦官之祸深矣,自德宗惩北军之变,以左右神策、天威等军分委宦官主之,由是太阿倒持,不复可取。
宪宗之贼,历三世而不能讨,天下愤焉。
是时故老名臣,如裴度李德裕之徒皆在也,向使文宗知人之明,委任二臣,俾之图画,则刀锯之残,岂难制哉?
何则?
以训之轻躁寡谋,尚能杀王守澄,则知度与德裕可以制仇士良之属无疑矣。
惟其不用二臣,而委之与郑注,是以事败谋泄,害及忠良,蹀血观阙之前,不胜饮恨而已。
非事之难,不知人之祸也。
或曰:「注之帅凤翔也,欲因宦者守澄之丧,以镇兵诛之。
忌其功,乃先五日举事。
使注不为所忌也,庶其有济乎」?
臣曰:不然。
惟其训之事败,则唐之祸在士良
使注之功成,则唐之祸在注矣。
何则?
袁绍董卓崔休朱温之事盖尝成矣,其祸何如哉?
以此观之,事败亦受祸,成亦受祸,祸在用小人而已矣。
德裕尝曰:「举大事,非北军无以成功」。
此所谓天下之常势也。
又曰:「焚林而畋,明年无兽;
竭泽而渔,明年无鱼」。
既经李训之猖獗,则天下常势亦不用。
臣以为德裕能不为于会昌之时也,则知其能为太和之时必矣。
制举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三、《云溪居士集》卷一八
世之言马者有三,曰驽马、曰良马、曰骏马。
皮缓而骨疏,少筋而多肉,左之则右,前之则后,虽有,不能以进退者,驽马也。
服辀衡,顺衔辔,履规中矩,鸾和有节,不穷其力,无有奔败者,良马也。
朝刷燕蓟,夕饮南海,追风逐影,绝尘弭𨅊,过都历块,飞蹄疾惊鸿者,骏马也。
驽马之材,可以为脯为醢,用以养人,非人之所养,不足论也。
良马之材,师行不过三十里,吉行不过五十里,步骤驰骋,穷之则乏矣,亦不足以尽致远之利。
尽致远之利者,惟骏马能之。
然马之骏者,未易可得,古之求骏马者,视其所视,而略其所不视,至于牡而骊者,谓之牝而黄。
骊黄牝牡,物色之易见者也,视马而有所不见,则其所视者微矣,不在乎物色之间矣。
辀衡之下,衔辔之间,进退规矩之中,鸾和节奏之内,求天下之马,天下之马远矣。
士之材甚有似于马也。
人主知马之说,则能知士之材矣;
知求马之道,则知取士之法矣。
愚而自专,曲而自用,槌钝不足以赴机会,疲懦不足以济功业,与物则迕,遇事则废者,驽马之材也。
有为之世,如驽马者,无所用之。
智足以效一官,明足以见所察,学术有达于古,事业有济于今,陈力就列,职无旷败者,良马之材也。
然可以小任,而不足以大用;
足以守常,而不足以应变。
干大事,咨大议,深谋远虑,宏辞硕论,出众意之表,定利害之几;
闻其言者心开目明,如披云雾睹青天
观其成者心悦诚服,如入宗庙而见众美:必得天下之士,非常之人,然后能也。
非常之人或不习常人之业,常人之事不足以察非常之器;
亦犹天下之马不驯于车下,良马之材不足以格骅骝,人主不可不知也。
制举之科,自汉设之,至于今,皆所以待非常之人也。
然不以论议施设之是非为中否,而先以隐僻疑似之题,掩其不备,出其不意,以记忆之多少进退之。
应诏者虽无深谋切议,高才硕德,侥倖六题识其四五,则获奉大对矣。
智如晁错,直如刘蕡,纯粹宏达如董仲舒,不幸忘二三论目之所在,则遂从报罢,不得摅发所蕴,献达于上矣。
所取之法与所求之意何相戾欤!
夫道有本末,能有大小。
术贯帝王,功格上下者,道之本也;
文采辞令温厚尔雅者,道之末也。
奇谋伟略,经济世务者,能之大也;
博记隐僻,问无不省者,能之小也。
成汤武之业,书传不称其强记博文;
祢正平一览无遗,笔不停缀,而智不足以自保。
设制举以待非常之人,而求之博记隐僻者,谓必能济天下,与夫制举之设务求博记隐僻之人而已,不必非常之士,则非吾之所知也。
如其不然,诚恐所取之法,未称所求之意,不足以致天下之士,得非常之人。
任举阅试虽与进士殊,要其实,则殆相似尔。
上皇帝论北事书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三、《鸡肋集》卷二五、《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九四、《四续古文奇赏》卷六、《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五
晁补之谨斋戒择日,昧死上书皇帝陛下:臣穷年抱经,志愿局促,绿衣纻絮,多学无益。
窃甘野人自曝之温,辄昧广厦重裘之燠。
退无尸祝尊俎之位,进干庖人操刀之职。
不计僭越,冒言天下之事,陛下赦其狂瞽,而矜其市井草莽有介然之心,一赐察省,天下幸甚!
天下之治,莫大于制礼作乐。
而臣之愚,以谓二事有在于施设之后者。
其所先举者以定,天下晏然,则礼不制而备,乐不作而洽。
凡此所缺,特北胡一事而已。
臣思之至深,以谓陛下神道设教,纪纲既正,天下大定,燕居而高拱,百工安职,四民乐业矣,而不能无一朝之事,或经圣虑者,庶几在此。
乃臣之狂瞽而深思所至,有取万一,则臣区区穷年抱经,志愿局促,犹不为绿衣纻絮、多学无益。
夫岂惟天下幸甚,臣之师教臣亦若此也。
北胡猖狂,敢冒故疆,使天下百年有为,兵不得藏。
今四野肃清,边不告遽,而缙绅先生、四方寒士,或北首愤悱、争道利害者,非愿于太平无为之时生事觅功,特以中国之地、前王之旧,有未复而已。
献言陈计者,踵相接于国,陛下优而容之,如假种借耕,久贷不偿,亦不以券责,岂非周慎再思、万举万全,以谓「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不欲以所重试所轻哉!
内治未具,不遑外忧;
心腹既宁,手足当治。
以今准昔,莫利此时。
置而不念,何以异夫宿雨坳池、科斗所泳,不以时去,设不害事而蛙黾日暄,乃臣之所愿为陛下深思者。
特曰:以中国之师,责中国之地,得地而师解,不为无名。
如此而已。
陛下知兵之道愈于黄帝,复古之功过于宣王,披图在目,长想远虑,则穷发龙堆,蝼蚁藏情,不待前箸。
而臣私忧过计、窃不自揆,忘己之愚,不敢胶柱鼓瑟、御马以书。
陛下一发天光,使得竭忠,则言而有罪,非臣所敢避也。
夫北胡之盛,莫盛汉唐。
而所以制胡,亦汉唐为得。
三王以前,事则经见,战国之际,人自为防,遍举悉数,则孰与四库之书终始为备,百执之谋同异致详,故臣辄皆置而不论,论汉唐之所以制其彊者。
其彊可制,则方其弱时不论可知。
汉病匈奴,唐病突厥,至于畿内鸣镝,渭桥按辔,后宫辱于毡裘,宗室降于绝域,其形如此之逼也。
然而列五单于,灭两突厥,擒回纥,制延陀,漠南塞北皆汉之赋,卢龙、松漠皆唐之府。
臣深思至此,然后知北胡之盛虽莫盛汉唐,而所以制胡,亦汉唐为得也。
冒顿、乌维,力足以弊汉,而武帝雄才,数战不倦。
匈奴绝幕,自以汉不能至,而汉率二三岁一出,或二千里不见一人,故匈奴至于孕重堕殰,罢极苦之。
夫搏鼠当庭,善遁易失;
灌垣熏穴,则生无聊赖。
故欲战在我,则不欲战在敌,此其情自昔然也。
颉利、突利,进如飙风,而太宗知兵善战,虏在其术中而不悟。
两阵驰语,二主坐携,六骑临水,群酋夺魄灵朔之境,曰:「我将灭之」!
命有司更所与书为诏若敕。
思摩孱懦,至感恩流涕,愿为一犬守吠北门,盖五十年无突厥患。
臣尝壮二主,以谓得一时之权。
置三王之事,则汉唐之事犹在中策,何遽无策乎!
今臣又计之:耶律虽桀骜,其彊亦未有以过匈奴、突厥者。
陛下神武不杀,高越前世,制之得术,可使绕指,惟上之命,何至百馀年而不暇营哉!
臣请为陛下言契丹可取之形五:古者,北胡无大君长,种落部族不相统摄,捽搏斗击,彊者为制,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
胜不相推,败不相爱,尺地一民,不自保而有也。
无城郭邑居,故其民迁徙难制;
无耕田作业,故其人食足不劳;
无文书约束,故其人一而易使;
无营阵行伍,故其人战自趋利。
彼以其智力之全,不治四者,而一之于鞍马射猎。
中国亦以其智力杂治四者,日夜不息,而以应戎狄之至闲,故其自视,常以无法胜中国。
利则乌合,噪而从人;
不利则云散四去,欲追无所。
冒顿尽有北垂之地,胡人始不安其旧而有侈心,尺地一民,皆欲保而有之,不能去也。
其后,卫律单于穿井筑城,治楼以藏,或者以谓胡不能守。
降及唐世,尤以合中国之好为重,至佩印绶,服爵命,废一置一,皆决于朝廷。
亡虏之在中国者,或乐而忘归,胡人自是益杂中国之俗。
乃臣以今料之,则卢龙范阳中国故地,又非特如此而已。
城郭邑居、耕田作业、文书约束、营阵行伍,四者皆因汉俗,而胡无一焉。
杂处而交,治欲其胥,而胡不知彊勉之难堪。
此其可取之形一也。
冒顿、乌维,伊种皆席匈奴之始彊,能以其力为中国患。
武帝中年力尽于北胡,而朔方之患无岁无之。
匈奴卒不能踰塞而南,以有汉尺寸之地;
阴山草木茂盛,单于之所依阻者,汉辄夺焉,匈奴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颉利、突利、延陀之兵,皆号精悍,数入寇唐。
一旦至渭上、薄畿内,唐亦以其南征北伐之馀,力完不弊,日削月剥,至夺之地而隶都护府,不敢辄怨。
盖未有坦然肆志,窟宅中国之地、臧获诸夏之民如耶律之侈者。
臣尝计之:其君亦非有冒顿、颉利等辈沉毅雄勇之姿,阿保谨特有天命,而德光之暴,以谓晋之立自我,晋亦不胜其德而屈之。
骄子不制,日益侈大,割地弗厌,至践中国。
此如黔中之驴,土所不产,方其一鸣,虎为远遁,而其技止此,亦足悲也。
夫人之情,胜则骄,骄则不自彊。
未霜,则水滨之腐草犹足以争明于阴夜;
天寒既至,万物将肃,则莫或使之一夕而零,其理然也。
璟与明与贤,皆柔懦不事事。
隆绪称多谋,不能复振焉。
宗真好乐,两母争权,至内相残。
当是时,皆有可乘之隙而中国不取,迄于今四十年。
彼其君苟非有过人之才,臣知今日之治与璟、明、宗真未大异也。
夫知敌之主、知敌之将,则每战不殆。
彼曲我直,我整彼乱,此其可取之形二也。
石氏之割地,当其需人之力,制命在外,无以异于晋惠公河外之列城买人而已。
无积仁累义之资,一朝而有天下,举天下之大,偲偲然常恐其不能守,何暇重割地哉!
穷室之人,骤获千金,不能经营,贩夫孺子皆得以起而制其弊。
富家巨室,力足以仁其四邻,则四邻之外所衣食者犹我有也,尚谁得而啬之哉!
石氏既亡,京师不守,中国为之一虚。
当时人君,内忧其腹心,外病其四邻,中国狼顾自救之不暇,故胡人得以窃计其不及图己,而跳踉虚喝,求以坚中国不动之心。
至于柴周,天下小定,以其享国之日浅,乃能用一朝之议,一战而胜,以复三关。
由是言之,胡虽彊,中国虽积衰之绪,犹足以胜之,况治朝哉!
耶律明时,胡已浸盛。
柴周之取三关,盖人有告之者,曰:「此本汉地,何惜之有」?
然则彼其平居骜然不顾,跳踉虚喝,岂固敢吝其非己有之分,为所常守之资哉?
求以坚中国不动之心而已。
今国家百年太平,而陛下神武不杀,高越前古,心有所怀,威动万里。
柴周叔世,臣岂敢议?
然以今天下言之,运偶圣人,时在千一,富万柴周,力万柴周,将贤则万柴周,士勇则万柴周,断而必行,鬼神且避,以慑小寇,势易破竹。
此其可取之形三也。
太祖龙兴,不折一矢,不驰一马,而有天下,天下稽颡而称臣,五国委命而下吏。
商之兴,莫若此之捷也。
当是时,举中国之兵十二万而已。
太宗皇帝继以神武之资,经营四方,至于大定。
并、汾之讨,师久于外,虽迄奏功,然仓廪之羡、士卒之锐,殚惫于河东
太宗为社稷长虑,慨然太息,有恢复心。
士不弛弓,马不解勒,倍道兼行,数百里。
一日出塞,金鼓之声如在天上,虏不素备,而燕城遂围,分军收城,所向辄靡,天下以谓遂无胡矣。
幽燕之人,老弱登埤而望,乘舆无意复战。
虏之计,自谓力不足抗,乃为先声,张言兵至号五十万。
太宗重爱民命,不肯以力服虏,欲退脩德以怀之。
而师久翱翔,士马南首,亦有怠意,几举而舍。
燕既释围,而诸将所下,辄复为胡。
盖臣闻之,城中有谋执其帅而降者,王师既还,莫不泣下。
虽然,胡人自是始有疑中国之心。
四方已定,中国厌兵。
景德之役,乘中国不虞,大举来寇。
章圣北巡,天意助顺,彍弩窃发,遂陨达览。
虏相顾自失,屈首请命,亦无复斗志。
当时之议,以谓乘胜席卷,两翼遮前,大军从后,可使无遗噍。
而天子嘉其既服,亦弃不戮,虏始痛自惩艾,以谓中国不可得而侮也。
太宗以收并、汾之馀力,计议无素,仓卒北狩,然而一举几复。
章圣以寇出不虞,至犯辅郡,出师逆击,然而一战遂却。
况今陛下席祖宗积累之旧,虏不加彊,而中国之盛则倍前日,肉食之谋,刍荛之言,垂数十年,已审已备,计成而动,何虑不获!
此其可取之形四也。
太祖神武,有希世之谋,御将训兵,临机料敌,出人意表,举天下之众,宰制役使,如视婴儿。
尝谓:「胡人之众不过二十万。
吾以十缣购一胡,二百万缣足矣」。
以太祖神武,左右之将不减卫、霍,灭越、灭、灭江南、灭蜀、灭河东
天下已安,四方之金帛充于内府
士卒平居无事,奕博超距,志意无所骋。
当是时,中国特不举,设有为,虏孰能禦之者!
天下百年无水旱兵革,法度致脩,人物阜安,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山积水委,汉唐所无,则成太祖之志,臣以谓固在于今日。
陛下建学设科,使为士者知兵;
颁教立法,使为兵者知战。
十有馀年,墯慢疲软之气既复拯矣,而坚甲利兵羡于四边,偏州小戍不移而具。
臣窃以北道三数者言之:通都要路,一库之藏足以衣被十万,况济之以大司马之备也。
骠骑西征,艑师南略,河隍六城、交州九郡归命内附,而飞挽之烦不及于边民,此其美,古未有也。
举事动众,宜百日之费者,今千日之费不忧乏;
宜百金之赏者,今千金之赏不忧匮。
盖非徒以厚费重赏为得也,要以为前世之所不为者,知今日之能为之而已。
顺流建瓴,如风靡草,以临不加彊之虏,此其可取之形五也。
兵法曰:「形,兵之极」。
陛下亦既知形,则不图而何待?
臣请为陛下言所以入胡之策。
夫欲兴大事,所病者兵不众、食不充。
天下之言者必曰:「举二十万众,度百日粮,鸣鼓而攻之,以临不加彊之虏,如孟贲之战婴儿,何往而不可入」!
而臣独计,以谓非胜之难,所以入虏者实难。
樊哙之骁悍,自意得十万之众,足以横行于匈奴,而或者曰:樊哙可斩。
夫使好奇之人不度是非,不量利害,高论而慷慨,其言固甚可喜,然空语无施于实事,则陛下尚谁取之!
今臣则不然,举二十万众,度百日粮,非三年经营之不可。
借使以国家之盛,一朝而可集,衔枚缚马口,千里奄至,虽计甚秘,而人固有知之者矣。
绵十许州,塘水之浸,以彼入非易,故我入亦难。
阻塞而阵,燕亦起而拒白沟之南。
兵虽众,食虽充,非胜不能入也。
臣请为陛下效臣之狂计:盖昔者尉陀畔越,汉兵出豫章,出会稽,而唐蒙独上书发巴蜀罪人下牂柯,以出越人不意,卒擒尉陀。
蜀姜维剑阁邓艾乃潜自阴平,驰无人之地七百里,卒降刘禅
两人者若校之以事而索其情,则皆近乎不知迂直之计。
而臣则以谓论越与蜀者,不如是则不可得而入。
今虏之势,亦何以异此?
臣请先为楼船百艘、精甲万人,浮胶东,待渤海而勿发。
使大军出次于王畿,声言以十万出瓦桥。
瓦桥敌所备,出亦此,入亦此,在兵法则所谓以正合者也。
潜军其东以五万,则自沧趋平州,同时而偕发。
潜军其西以五万,则自代趋云州,同时而偕发。
平、云非敌之所素备,则沧、代之兵宜易入。
两翼偕纵,则燕之东西可扰矣。
东军入平州,战且诱,以稍西行,附于瓦桥之大军;
西军入云州,战且略,翱翔乎蔚、朔之间,而东以牵制敌势。
敌必分军以禦云州,然后瓦桥之大军与东军合势而偕入,则涿州、新城不战而可收。
东军既弃平州平州备少懈,然后渤海之精甲可以乘閒入平州
平州下,则营并举矣。
乃间使渤海之师通高丽,曰中国责故地,高丽宜以尔兵从。
而析渤海之精甲三千,背道绝险以径中京之南,缭古北之后,夺关而守之,谨守勿战。
虏狼顾自救,然后云州之西军鼓而东,以取易州,而与大军合。
吾兵益张,乃稍乘胜逐北,则燕城可围矣。
度燕城之大,二十七里而止,一人而守地六尺三,围之则满卒三万,守地无馀。
以二十万众顿燕南,攻而围之,若适三万,则是野战以拒虏之大军者犹十七万也。
度虏之大军,亦不过二十万,尽燕城之大,而以五万人实之不能容矣。
虏之名统军在燕城者,其所护契丹、奚、渤海兵马数才满三万,而其曰侍卫在燕城者,骑一万、步一万而止。
使臣所闻未实,虏能益之,度燕城之大,不过容五万则既勃蹊矣。
而大军相持,伧囊未决,其势不相救。
以三万锐师,济以临冲云梯之械,并力而急攻。
间使张良陈平不爱千金,从反间,以啖城中臣虏之子孙,能以祸福喻其众,使内附者许以封侯万户之赏。
彼其在虏,或身居将相,而服衣食饮不免于舆皂之贱,一闻德音,宜有发愤内应,如望并、汾之师者。
一人有心,则举燕城之内其势摇矣。
燕城可图,则山前后之地虽未尽复,可徐致也。
臣又率臣之意料之:使虏能出上策,中国之师始动,虏无空国逆战,亦以二十万拒大军,而更练奇兵间道他径,反乘我隙。
我大军远戍深讨,而虏兵出于不意。
释燕而自图,则前功一发而尽废;
欲勿释耶,而自治未可,安能治人?
然而举塞上十许州言之,大军出瓦桥矣,又五万出沧,五万出代,虏亦以其军三析之而应我。
沧翼其右,而霸与信安、保定介其间,使坚壁勿战,则虏虽出奇兵,亦必不能入霸、入信安、入保定。
代翼其左,而保与广信安肃介其间,使坚壁勿战,则虏虽能出奇兵,亦必不能入保、入广信、入安肃
何则?
吾为之守者素也。
置是数者,自渤海之东言之,操舟于水,固非虏之所宜便。
而其所不当忽,万一可虞,意者其西北之疆乎?
唐安禄山范阳乱,称兵道胡中,犯京兆,不期月耳。
臣尝考之图志,则禄山所行,自燕而西,其迹具存,不可不察也。
国家方恢复河湟,全秦之力,河湟之所仰,或者思患而豫防之,益全秦之地,以待虏之出于不意,如此而已。
臣又率臣之意料之:今单于之才,不闻其沉毅雄勇、敢为难制如冒顿、乌维、颉利、突利等辈比者,其左右贤王谷蠡,亦非有如张说所称阙特勒、暾欲谷之徒超卓过人之才,帖帖然慕中国,学文字,工语言,是口尚乳臭,安知出上策哉!
虏计出于数者而皆不能遂,则臣之所料,不过举国兴师、乌合蚁聚而已。
使虏先能扼古北口而守之,渤海之舟师无以伺其利,则我东军扼弥老、符家、私亭口之右,以西军扼挑峪、紫荆金坡口之左,使其东西不能出奇,而后大军鼓行而阵,以挑其南。
虏进不能拒,退无所逃,不力战求胜,则必有内顾自保之心。
此在兵法,所谓「穷寇」,臣请勿薄勿逼,缓而持之,置曹王居庸等关而无夺,以开其生路。
我亦视白沟之南塘水之浸,所从归者狭,何以异于淮阴泜水之传餐?
东西与北三面薄阻,而背阻塘水,则士卒无所往,其心宜固。
当是时,陛下得人如韩信,使乘其会,则攘而扼之于井陉,莫利乎此,顾为陛下将者如何耳。
临冲云梯,器械致修,士力致完,以中国之善攻,而加不能善守之虏,则二十七里之城而已,何为而不下!
燕城下,空其积以赏战士,以臣度之,三年可以无飞挽。
京东西河朔之列郡,更辇缗谷以实之,临以重臣,列亭障于外,燕可守也。
陛下以河湟六城之富,孰与全燕?
河湟辽远,城中素空匮,中国且能保而实之,则全燕之富,其易守可知也。
惟其城郭邑居、耕田作业、文书约束、营阵行伍,无一不出中国之旧,今以中国之法守之,其民宜易安。
燕城既守,则凡石氏之故地犹不尽举者,未之有也。
虽然,臣犹有说者,则在乎先胜而后战。
夫入人之地,欲其不迷,不可以不知地;
索人之情,欲其不匿,不可以不明间。
地可知,间可明,而军无选锋,则兵不可以交。
有选锋而不较长短,不合外助,则虽多犹寡也。
臣请为陛下言所以必胜之道:陛下诚得数十将用之,则何患夫四五者。
为今之虑,士已知兵,兵已知战,而臣独过计,以谓今选于班列,以将名官者,患未试而已。
夫将欲兴大事,不可以无重臣。
重臣,君所,功业已试,可使士卒素附,可使四夷知畏,可使位重德亦重,可使权重威亦重,可使举一军二十万之众。
而重臣得其人,军之命定矣。
千夫长万夫长,才各不同,则举二十万之军,大吏偏裨二百人而后可也。
夫安能皆得重臣者而使之?
将委之有司之选耶,则天下必有萧何之至明,然后可以知韩信之未试。
不然,则赵括之易言不穷,天下几何其不以言而信之?
人之才,有不能治一妻一妾者,有不能耘三亩之宅者,持筹挟算,擐甲百万,守地千里,翛然不劳乎其间,忘昔之短也。
平居自喜,袒裼而按剑,志如飘风,而闻金鼓之声,失气而死,此人之情也。
然则,将其可以不试哉!
天下之言兵曰「微妙者祖孙、吴」,然臣以谓是何以异于宋人之遗券,密数其齿,而曰「吾富可待」,岂不误哉!
陛下知人能哲,兴大事,选大将帅,既已得其人矣。
凡此,臣不敢议。
然臣以谓举二十万众而为之吏者二百人,所试者在此而已。
子文之治兵,终朝而罢,不戮一人;
子玉之治兵,终日而罢,鞭七人,贯三人耳;
然而君子与子文。
李广之行军,逐水草,不击刁斗;
程不识之行军,严斥候,击刁斗自卫;
然而士卒乐李广
将之才固不可而一也。
孙武之试于吴也,以妇人;
孙膑之试于齐也,以上中下马。
用之于妇人,用之于驰马,非将之常也。
两人者,唯其无所不可用以成功,故卒之能将吴以入郢,能将齐以却魏,岂不用其试哉!
骊山之阅,天下擐戎服以令,贤如郭元振,几以失军容而诛;
薛讷解琬,乃独有不动之军,教使然也。
今天下之吏以将名官,握兵柄、习军事者,环列于辅郡,迨数十人。
平居无事,大车驷马洋洋乎国中,与之言兵而不能者几人?
若此,臣岂敢以为遂乏才哉!
凡所以必待试而后可用者,特不敢以能之于平居无事,而信其用之于仓卒扰攘也。
陛下知人则哲,能官人。
用人之仁,去其贪;
用人之勇,去其暴;
用人之智,去其诈。
皆得其所以用,则向之四王者,凡可以委之夫将而已。
以二十万之军,度百日而后罢,厮役在焉。
人日糒二升,则率两日而食,非万石不可。
百日则百万,千日则千万,边储不足以给,则不可不权而入之于民。
今天下之买爵者,缗钱五千,高得一尉,下乃助教极矣。
为之说者曰:「商贾之子孙,不可以揭而加之于民上」。
此为说者之过也。
天下无赖之民,游手不业,计穷力尽者,皆起而为兵,能犯矢石,致头首,有一日之劳则纡朱怀金,美爵厚廪,往往而加之民上者皆是也,何独至于民而疑之?
天下之民,不幸而陷于盗贼,白日杀人而夺之财,亦可弃矣。
甚者窜山林,晨夜聚啸,州里为之摇动。
其中有一人焉,造利而自言,则赏千金而命之官,未始疑也。
则夫商贾之子孙,虽其类则贱,矧未至于盗贼哉!
臣请为卖爵如汉故事,惟勿为郎而已,其馀皆可易之以他秩。
得比朝籍,与京师官,率能入粟于边满三万石者,为之等级以授,事定而止,不过假百人,可充也。
武帝晁错议,卒弱匈奴
乃臣区区意窃在此,陛下幸听焉,则其详,有司可得而讲也。
何谓之地?
夫四夷之与中国,其土地风俗刚柔险易之不同,犹之城市之与山林,并得其宜,各便其欲,未尝同也。
百蛮之地,皆阻山负海,远者去王畿数千里。
一隅有故,不得已而应。
就其近者调之,则兵少不足以用;
欲置大军,则病道里之辽,首尾衡决,仓卒不救。
设或遂能致之,其土地风俗皆非国之所习知,萃百万之众而顿绝徼之下,欲深入不可,欲致敌不能,譬之逐兔丛林,遇穴而失,则良鸷逸足,犹翱翔傍徨,虽巧而无所效,其理然也。
东南、西南群夷,皆绝远致险,论其近而与中国比者,则莫若北胡。
古者北胡则本非与中国近且比也,踰塞而北,至于寒露远野,人迹所不至者,乃稍稍屯聚。
李牧破林胡,虽斥地千里而胡不能吝。
自汉至唐,迄于五代,始侵寻曼衍,寖有中国之地。
王畿而言,则白沟之南千里而近耳,置驿十数,则举朔漠之事,十日而传之可闻。
城郭邑居,汉也;
耕田作业,汉也;
文书约束,汉也;
营阵行伍,汉也。
举山前后之地而言之,无为而非汉者。
臣尝披图而观,起白沟趋燕城,二百里而止,居庸曹王、大安、黍谷、崆峒之山环抱如箕,而燕城峙其中。
自白沟而北,众山而南,燕城之四隅在箕中者,其地如掌。
由燕城之三隅,东西与北,众山之塞,川关要害,远者不过四百里,近乃二百里而止。
山非不可陟也,水非不可涉也,土地风气水泉百物之产,又非中国之所不习也。
徒可徒,骑可骑,车可车,何动而不可图?
正可正,奇可奇,伏可伏,何动而不如欲?
顾为陛下将者如何耳!
何谓明间?
夫书生之论,以谓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
此臣读《孙子》,至所谓「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
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
臣始不信,今乃知之。
夫使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则敌众我寡亦胜,敌彊我弱亦胜,敌实我虚亦胜,敌逸我劳亦胜,敌有备我无备亦胜,而圣人者何事乎「教民七年而后即戎」,而其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者,又何用也?
夫仁义,王者所以无敌于天下,不得已而去焉,兵可去,而去仁义则不安。
至于不得已而用兵,仁义非可忘。
而所谓权焉者,盖圣人亦多有之,而未尝去也。
孙武无王佐之才,而其言有用于王者之事。
间,非平日之所宜先也,故「非圣智不能用,非仁义不能使,非微妙不能得其实」,如此而已。
圣君参之,以获夷狄之心;
贤将持之,以制三军之命;
士卒获之,以幸封侯之赏;
夷狄取之,则四境不能以是一日而安,其理然也。
秦得由余而八国宾,燕入秦关而东胡破,汉厚阏氏而冒顿解,唐语突利而颉利疑,此中国之以间胜夷狄者也。
韩王信在胡而匈奴太原卢绾在胡而匈奴上谷中行说在胡而汉不得美币市匈奴
以至于唐,突厥万荣侍子而寇瀛州回纥仆固怀恩而入泾阳,此夷狄之以间胜中国者也。
自昔兵家之用间者,一胜一负,不可得而数。
姑以中国夷狄之制胜负者言之:在中国则夷狄忧,在夷狄则中国病,此其理易知而其事难成,不可不察也。
今臣以北胡之势言之,山前后之民,大概皆思汉并、汾之事。
王师在燕,有谋执其帅而降者,诚能得张良陈平,不爱千金以致内应,犹反掌耳。
唐周鼎沙州,州人胡服而臣虏,岁时祀父母,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
河广梁故时城郭未隳,龙支城耋老见唐使者,拜且泣曰:「顷从军没于此,朝廷尚念之乎」?
臣读史书至此,则慨然知燕之地,士大夫之子孙宜有发愤不辱、饮气南首而望王师者,徒患无以发之耳!
契丹之旧法言之,其得汉人皆仆妾役之,仕宦而显者归见其主如旧礼,杀汉人而以牛马偿之,弗诛也。
迨萧氏乃始徙汉人益北居,而以契丹、奚、渤海之民杂处幽蓟,杀汉人者如杀人之罪,自以谓汉人之子孙可怀矣。
然臣度之,燕之人皆谨厚朴茂,世汉种也,终不能胥而胡。
白沟新城,崎立而相望,汉之俗美也,不幸而子孙世世为虏。
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势不可矣。
天下诚不乏张良陈平之智,不爱千金,仗社稷之神灵,所麾前移,所指前死,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
裹幽蓟之城,百日而,使彼粟实可因而食,使彼虚可因而墟也。
地可知,间可明,夫然后合三军之士而表其技且勇者,此之谓选锋。
越有君子五千人,秦之斗士倍于晋,若此皆选锋也。
凡兵,尚义而保气。
义之所胜,愚可明;
气之所加,柔可彊。
人之情非有钝利之殊也,顾上所以表之者何如而已。
一夫当死市,袒裼而不呼,则千人为之失色。
童子按剑而先登,则七尺之丈夫、全躯保妻子者犹为之却也。
然则人之情岂固难知也哉?
前有大壑临之,则魄堕而惧,狼顾却踵,则身在平地,夫谁肯举足而蹈其危?
使为士卒者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夫然后顾平地不为安,蹈大壑不为惧,则攻何患坚城、战何患坚阵哉!
吴起临阵,有一夫不胜其勇,遽前取首而还。
吴起曰:「虽勇,非吾法也」。
斩之。
吐蕃奉天浑瑊进单骑驰之,挟虏一将跃而出,一军皆噪。
臣以为若此者皆可赏勿诛,而吴起反之,此用兵之过也。
锋可选,然而不校长短,则臣以谓兵不可以交,何则?
天下皆以北胡为善用兵,而臣独计胡非能出奇合变,循环无穷也,顾其长在骑射而已。
自图志言之,多马之地半出于胡,而其能挽弓骑射,盖亦天性使然。
赵武灵王变服从胡骑射,而由是以取中山
此其为策之得者,非以其所长制其长哉?
冒顿控弦百万,白登之围,骍駹骊白,各以其方之色,自古以马战,未有如此之盛者也。
汉武帝中年锐意马备,阡陌之间,盛或成群,比战数胜,匈奴罢极矣,而其后亦以马少不能复出。
则度汉之能以其长弊匈奴,亦在骑不在徒,明矣。
唐薛延陀不知以所长抗中国,而自恃其数以徒胜,执马者既收,而徒不能复为,卒以取败。
胡人自是益自知其短于徒,而中国亦暴其所长而术制之。
比者朝廷置骑射,又教民蕃马,意良而法美矣。
而或者民之马虽蕃而未教,故臣以谓置义勇、置保甲,则民马皆可以假而习。
夫马生其水土,则人心可知。
然而教训之不安,以之当胡马之新羁,朝夕驰骋乎荆棘斥泽之地,体安而心调者,恐非敌也。
陛下诚用臣说,则义勇、保甲之籍于民者,方其教时,皆使之习骑,骑不足,则更借之乎民马尝入而藉诸官者,番假之,则民力不劳而马不病。
不过三年,天下皆可用之马。
以是佐军,则汉之战何以易此!
虽然,犹有所需者,则外助而已。
自昔为国,未尝不以夷狄制夷狄,其说以谓海滨之蚌鹬,两自毙,而后人能并得之。
匈奴方病汉,而乌孙、昆弥亦自以不得与中国通,汉藉乌孙抚诸夷,以孤匈奴之外援。
校尉常惠护五将军兵击胡,而昆弥常力战为汉军锋,所杀过当,匈奴遂虚。
于是丁令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而匈奴析其兵支三敌国,以南与汉争一旦之命,卒以困弱,至于裂五单于,昆弥与有助也。
臣尝譬之乡邑之小盗,三人而为辈,则百不得以力擒一人焉;
争财而不平,则二人者不制而自弊。
何则?
其素相知者审也。
陛下南面负扆,冠带而朝百夷,四海之内、八荒之外心有所怀,唯上之所命。
乃者高丽折于胡,不敢越辽而西,以效其一日之力于中国。
陛下能抚之,至绝海蹈越,绵数千里而入贡阙廷。
陛下嘉纳,遣赐报聘,增美于祖宗之礼。
臣闻之,其国见使者至,皆欢喜拥道,自庆未始获也。
彼其折于胡久矣,宜有以逞其志如乌孙、昆弥者,而臣未敢言焉。
凡此数者,陛下得一重臣而委之,与在廷一二之士尝得预闻腹心者,皆可以使之杂而议,然后臣之策庶几乎可效也。
兵既定,石氏之故地已复,臣请谨封疆,严斥候,戒边吏,无得以非中国之地而利丝毫以为功,且示圣人以天下为度,而致诚信以结之。
虏虽失燕,知其本中国之旧而不以为吝,中国亦与之讲好修聘,欢犹昔时,可使如伯氏之夺邑,没齿而无怨言,此百世之计也。
臣身未尝为吏,则凡国中之议,是非利害不知其果何从。
姑以臣深思所得,发于畎亩愤悱之忠而不能以自掩者,献之阙下。
陛下好问如虞舜,亦幸择焉。
韩愈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
故臣至此犹愿致其愚者,则曰必行而已。
以臣之幼而学、壮而欲行之心,而又幸出于圣人之世、三代之时,以戴非常之治,沐无穷之休,褒衣博带,学古人之事,而名诸生之列。
每闻陛下德音,虽在市井草莽,欣喜自幸,如第五伦
其所愿伸喙道说、以求补于万一者,岂特此书之所叙而已!
然臣窃以谓礼乐为大,而必其所先举者已定,天下晏然,然后礼不制而备,乐不作而洽。
区区之愚,盖在于此。
臣身贱迹外,其学甚野,辄敢不避鈇质之诛,而冒言其所不当预之事,怀不能忍,愤悱自致,无以异于传之所谓怒蛙,而幸人君之一式。
陛下揭日月之光,而蔀屋之幽得以容,则臣疏远之言庶几乎可采而无罪。
若乃安畎亩之贱,而不知圣人之世、三代之时、非常之治、无穷之休、亲逢之会为难遭,则臣之伥伥不出门庭,其失时亦极矣。
伏惟陛下万机之閒,一留神听焉,天下幸甚,天下幸甚!
臣无任俯伏待诏激切之至。
补之诚惶诚恐,谨昧死再拜。
河议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四、《鸡肋集》卷二六
《洪范》五行,一曰水。
其浸为海,其发源注海为江、河、淮、济,实惟四渎,而河为四渎宗。
三王之祭川,所以先河而后海,为务本者也。
岷山导江,导淮自桐柏,导沇水东流为济,其道里近。
而导河积石,其道里远,且源壮而流激,故禹治四渎,功施于河为多。
积石去中国既远,过此人罕至,至荒忽不可知。
若《山海经》、《穆天子传》、《水经》,杂传记之说,概曰:河出昆崙墟。
昆崙墟高万一千里,为地之中,而河出其东北陬。
其上醴泉华亭,多奇物,草木、鸟兽,尤不可考。
至言河上通汉,见于牵牛客星之占。
而《山海经》又有敦梦之山者,敦梦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泑泽,河水之所潜也,其源浑浑泡泡。
郭璞说泑泽盖盐泽,盐泽去玉门阳关才三百馀里,安取昆崙墟乎?
然《山海经》自汉儒说皆以为禹书,其所记如此。
虽《尔雅》亦曰:「河出昆崙墟,色白,并渠千七百,一川色黄」。
太史公班固皆以谓《禹本纪》言河出昆崙山昆崙山高二千五百馀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
张骞使大夏、穷河源之后,恶睹所谓昆崙者哉?
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
今所论亦本《禹贡》导河积石及《周礼》、《尔雅》、《史记》、《汉书》载河所经,与后世堤防人事,迄于宋兴,使有考焉。
《禹贡》:天下之州九,而河所道者四,曰雍、豫、兖、冀。
孔安国说,冀以尧都,不言境。
西距黑水,东据河,有州曰雍,故曰「黑水西河雍州」。
西南距荆山,北距河,有州曰豫,故曰「荆河惟豫州」。
东南据济,西北距河,有州曰兖,故曰「济河惟兖州」。
雍州西河,自西河以西也。
豫州云荆河,自南河以南也。
兖州云济河,自东河以东也。
然则西河之东距雍、南河之北距豫、东河之西距兖,为冀州可知矣。
故《职方氏》正西曰雍州,而《释地》河西雍州
职方氏河南豫州,而《释地》亦曰河南豫州
职方氏河东兖州,而《释地》济河间兖州
职方氏河内冀州,而《释地》两河间冀州
雍州以其自西河而西,故或曰正西,或曰河西
豫州以其自南河而南,故皆曰河南
兖州以其自东河而东,故或曰河东、或曰济河间
冀州以其距雍、豫、兖为境,故或曰河南,或曰两河间
雍州言正西不言河者,则以在成周雒邑为正西也。
自《禹贡》、《职方氏》以考《尔雅》,其辨四州河所经之域皆合,而《职方氏》又曰东北曰幽州,其川河沛。
幽州薄海,盖言其入欤?
九州之地,雍、豫高而兖、冀下,幽州东北又下。
而河起西北,所从来高,故其始犹委蛇稍南,及其下龙门,则流駃竹箭也。
《禹贡》曰:「导河积石,至于龙门
南至于华阴,东至于厎柱,又东至于孟津,东过洛汭,至于大伾,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
自积石东流,至于龙门,始折而南者一,又折而东者三,又折而北者再,然后入海。
其所涉之地八,此河经营中国之形。
而秦晋之河曲战,《公羊》所以言河曲,疏矣,河千里而一曲者也。
张骞西域,积石之西往往可纪。
玉门关有两道:一从鄯善,傍南山
一从车师,傍北山
皆被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至疏勒为北道。
西域三十六国,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千馀里。
其河盖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合而注蒲菖海。
蒲菖海,所谓盐泽者也。
葱岭之西既不说有河,于阗之西又水皆西注,意河源为出于此。
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馀里,广袤三百里。
其水亭居,冬夏不盈耗,皆以为潜行地中,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
而《穆天子传》说:「天子饮于枝渚之中、积石之南河」。
积石名南河,则与张骞所谓「南出于积石」者又类。
而学者据经有「导河积石」,当为河源,岂积石之西河自行地中,故禹不治?
而「导河积石」,特言施功自积石始,亦不说河源也。
积石在金城西南,龙门绛州龙门厎柱在西虢,孟津在洛北,洛汭在巩,大伾在泛,降水在信都大陆钜鹿,其地皆可考。
而《水经》诸家图河所道,盖自积石山始西南流,又东流入塞,过燉煌酒泉张掖郡南,与洮合。
安定北地郡,北流过朔方郡西,又南流五原郡南,又东流过云中、西河郡东,又南流过上都、河东郡西,然后乃出龙门,而又南流至于华阴
故《吕览》说:龙门未开,河出孟门东大溢,是谓洪水。
龙门,始南流也。
龙门潼关与渭合,至巩与洛合,而伊、洛、瀍、涧四水合流,所谓「伊、洛、瀍、涧既入于河」也。
与济合成皋,与沁合武德,乃道黎阳钜鹿而北播为九河,所谓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洁、钩盘、鬲津者也。
此九河者废滋久,独汉成帝时许商上书言古记九河之名,有徒骇、胡苏鬲津,今在成平东光、鬲界中。
鬲津北至徒骇间,相远百里,后世因谓许商三河三县,则徒骇在成平胡苏东光鬲津鬲县可知。
以《尔雅》之次考焉,则徒骇最北,鬲津最南,而六枝者包其间。
郑康成谓九河,齐桓公塞之,同为一河,齐居东,信如康成言,塞其八枝以拓地,则自桓公而来,河所行盖独徒骇矣。
太史公班固又皆称禹,以谓河所从来者高,水湍悍,难以行平地,数为败,乃酾二渠以引其河:一贝丘,一漯川。
北载之高地,过洚水,至于大陆,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勃海
二渠于《禹贡》无见,不知太史公班固何从言之?
「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
岛夷,海曲
碣石,海畔山。
夹山之右,溯而入河,以达冀州,则禹时河入海盖在碣石也。
《地理志》:碣石在北平骊城县西南。
勃海北距碣石五百馀里,而河入勃海,盖汉武帝元光三年,河徙东郡所更注也。
而言禹时河入勃海,何哉?
周定王五年,河始徙,见于《周谱》,班固言之。
又秦攻魏,决河灌其都,决处遂大,不可复补。
去古逾远,移徙难得而考,而言禹酾二渠,又何哉?
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
历三代无患以此。
荥阳下引河,东南为鸿沟,以通宋、郑、陈、蔡、曹、卫、济、汝、淮、泗会于楚。
而禹功既微,齐与赵、魏因河为境,而堤防寖兴,弛障谷之禁,以邻国为壑,凿一孔,开百窍,如瓮敝漏,渐以不补,则后世河数为败,非天时也。
汉而下,井源益烦,以漕以溉,甘利而昧害。
东汇西引,河用屡窘,使不得一日安流,则狂怒衍溢,亦其理。
摭其著者言之:武帝时郑当时引渭穿渠,起长安,旁南山下至河;
番系引河溉汾阴蒲坂下。
自是之后,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矣。
宣帝地节中郭昌使行河北曲三所,复穿渠直东。
魏正始中,亦穿广漕渠,引河入汴。
晋太始中,亦凿陕南山,决河注洛。
隋仁寿中,亦堑自龙门厎临清关度河。
大业中,复开通济渠、永济渠,以引谷、洛、沁水
开元中,避三门之峻,亦北凿石渠至它川谷,颇引以溉漕。
而乱水之理,助河为败者往往而有。
始自汉兴三十有九年孝文时酸枣,东溃金堤。
于时东郡虽大兴卒塞之,而河之为患,因浸寻滋甚。
元光中,徙顿丘,东南注勃海,决瓠子,东南注钜野
元封中,决馆陶,分为屯氏河。
永光中,决清河灵鸣犊口。
建始中,决馆陶东郡金堤,又决平原,入济南、千乘。
建国三年,决魏郡
贞观中,坏陕州河北县,毁河阳中潬。
开元中,决博州棣州
大和中,决棣州
开成中,决滑。
乾宁中,圮滑州
其馀堤防人力所不备,若大雨霖,漂坏郡县,病人民,至不可胜纪。
陵夷五代,以迄宋兴,岁屡败,其患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战国及秦,用兵不遑暇事河。
元光中,再决二十馀年,比塞辄复圮,兴役最大,《瓠子之歌》,其词哀焉。
今考之武帝时至于王莽,言河利害,大概十五家。
其言非忠而近似者一,其甚疏者一,其不切者一,其害焉者一,其一时或利或害者二,其可行无害者十。
而十者之论,其详者曰贾氏。
窃以谓汉治河尽此,故备论之。
始决瓠子,田鼢奉邑食鄃。
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灾,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彊塞之」。
要以为食鄃计,无意国事,而其言「未易以人力彊塞者」良可用。
此言非忠而近似者一也。
齐人延年言:「河出昆崙,经中国,注勃海,此其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下也。
可按地图,开大河上领,出之胡中,如此则关东长无水灾,北边不忧匈奴」。
延年议闳大,然归于狂悖,且有天地则有此河,其行流有域,禹不能改,而延年欲改之,此甚疏者一也。
谷永言:「河,中国之经渎,圣王兴则出图书,王道废则竭绝。
今溃溢横流、漂没陵阜,异之大者也。
修政以应之,灾变自除」。
王者孰不欲奉天理物?
然天时人事,其应岂皆若符节
尧犹有九年之患,禹犹有四载之勤,尧禹岂不知修政以应之哉?
此不切者一也。
杨焉言:「从河上下,患厎柱隘,可镌广之」。
上从其言,镌之裁没水中,不能去,而令水益湍怒,为害甚于故。
是岁渤海清河信都灌县邑三十一。
治水盖亦凿龙门,披山通道,至不可胜言。
厎柱岂不可镌?
而焉无其术,故壅阏为败。
此害焉者一也。
郭昌使行河,北曲三所,水流之势皆斜直贝丘,恐水盛,堤防不能禦,乃更穿渠直东,民便安之。
后三岁,河水更从故第二曲间复斜直贝丘,百姓寒心。
孙禁以谓「可决平原金堤间,通大河,令入故笃马河。
至海五百馀里,水道浚利,又乾三郡水地,得美田,省吏卒治堤救水」。
二者其言异,而大概利害杂,故为说同。
郭昌渠始通利,后不便,较然可知。
笃马河在九河南,失水之迹,然以舒民财力为便。
此或利或害者二也。
自昔之患,以故道之湮,与堤防揵菑,与河争胜负,故凡言分河救水怒,与观水势复禹之旧、无与水争地者,其言皆可用,无害。
冯逡清河都尉,言:「郡承河下流,土壤轻脆易伤,顷所以阔无大害者,以屯氏河通两川,分为流也。
今独一川兼受数河之任,虽高增堤防,终不能泄。
屯氏河新绝未久,又其口所居高,于以分杀水势,道里便宜,可复浚,以助大河泄暴水」。
屯氏河北塞宣房,北决所为,东北经魏郡信都渤海入海,盖近禹故道。
许商白不用,后果复决馆陶
李寻解光言:「阴气盛,则水为之长,故一日之间昼减夜增,江河满溢。
所谓水不润下,虽常于卑下之地,犹日月变见于朔望,明天道有因而作也。
可且勿塞,以观水势。
河欲居之,当稍自成川,跳出沙土,然后顺天心而图之,必有成功,而用财力寡」。
要近于阴阳之学,而其言「观水势所欲居则易为功」,岂可易哉!
张戎言:「河水重浊,号为一石水而六斗泥,今民皆引河、渭山川水以溉田。
春夏乾燥,少水时也,故使河流迟,贮淤而稍浅,雨多水暴至,则溢决。
而国家数堤塞之,稍益高于平地,犹筑垣而居水也。
可各顺从其性,勿复灌溉,则百川流行,水道自利矣」。
灌溉有不应导而导,堤防有不应塞而塞,之言可谓近古。
许商说:「古记九河之名,有徒骇、胡苏鬲津,今见在成平东光、鬲界中。
鬲津北至徒骇间,相去二百馀里,今河虽数移徙,不离此域」。
明算计,能功利,且当是时,三河者庶计可索,惜乎其事不究也。
韩牧以谓:「可略于《禹贡》九河处穿之,纵不能为九,但为四五,宜有益」。
王横言:「河入勃海勃海地高于韩牧所欲穿处。
往者天常连雨,东北风,九河之地已为海所渐矣。
禹之行河水,本随西山下东北去。
《周谱》云定王五年河徙,则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
使缘西山足乘高地而东北入海,乃无水灾」。
亦皆欲求禹之旧,求禹之旧固无不可,而岁久难识。
迄于今,河移徙无常处。
冯逡李寻解光张戎许商韩牧王横七人,虽议各不同,而要之欲杀水怒,欲观水势,欲顺水之性,欲求禹之迹,欲使缘西山东北入海,故其言皆近。
平当关并、贾氏之上策,不独在汉,事虽施之方今,大较不能改也。
平当言:「九河皆填灭,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深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
河从魏郡以东北多溢决,水迹难以分明,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
夫决百川距海,浚圳浍距川,见于《书》。
且水因地以制流,故在《易》:「地上有水,比」。
水行地上,乃有堤防,堤防之法为不得已。
平当可谓能知经矣。
关并:「河决率尝于平原、东郡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恶。
闻禹治河时,本空此地,以谓水猥盛则放溢,少稍自索,虽时异处,犹不能离此。
上古难识,近察秦汉以来,河决曹、卫之域,其南北不过百八十里者,皆空此地,勿以为官亭民舍而已」。
夫水所欲居,人固不能夺,始宅之,河又荡去。
岁如是,曾不爱,独爱百八十里哉?
关并可谓能知务矣。
至贾氏之上策,不欲与水争地,盖与平当关并之论合。
其言曰:「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
夫土之有川,犹人之有口也。
治土而防其川,犹止儿啼而塞其口,岂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
故曰:『善为川者,决之使道;
善为民者,宣之使言』。
盖堤防之作,近起战国
齐与赵、魏,以河为境。
齐作堤,去河二十五里;
赵、魏亦为堤防,去河二十五里。
虽非其正,水尚有所游荡。
今堤防狭者去水数百步,远者数里,迫隘如此,不得安息
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
西薄太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期月而定。
且以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
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策」。
自禹迹废,由汉至宋兴,千有馀年。
河决自黎阳而下,远者数百里,近者数十里间耳。
故贾氏言「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
西薄太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
以今形势所直考之犹是。
窃以谓贾氏之策,不独在汉,事虽施诸方今,为久远虑,不能加者如此。
至难者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百姓怨恨」。
盖贾氏亦能言矣。
治水,山陵当路者毁之,故凿龙门、辟伊阙、折厎柱、破碣石,堕断天地之性,至城郭、田庐、冢墓,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
又以谓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
如出数年治河之费,以业所徙之民,宜亦便利。
冯逡至贾氏十家,考之汉事与方今,其言皆可行而无害。
然即目前之安,舒岁月之力,则诸家者皆能道。
若夫始难而终易,暂劳而永逸,则王横、贾氏西山黎阳之议,于今犹上策。
至贾氏中策,言多穿漕渠,下策言堤防,盖无足道者。
晁错议削六国,天下皆曰晁错愚,然汉卒无祸,赖错发之。
夫必有大害,然后有大利,西山黎阳何以异此?
虽然,此可谓智者道,难为流俗言也。
晋魏迄唐至五季,言水利者不乏无著见者,独唐贾耽尝绘布陇西,且载河所经受,为图上之,亦不及治河也。
祖宗深悯河患,治遥堤,置使,置判官,开分水河斗门,开减水河,在乾德二年、三年,太平兴国七年淳化四年景德四年,其事详于国史。
开宝五年诏:「澶、卫数州,霖雨荐降,洪河为患。
每阅《夏书》所载,但言导河随山浚川,未闻力制湍流、广营高岸。
战国专利堙塞故道,小以妨大,私而害公,九河之制遂隳,历代之患未弭。
凡缙绅多士、草泽之伦,有素习河渠之书,深知疏导之策,若为经久,可免重劳,并诣阙上书,附驿以闻」。
深惟开宝诏书最为近古,圣谋远览,虑河之意,尤出上策,而天下未有应者。
岂所谓为政善,因祸而成福、转败而为功,若管仲才者世固鲜哉?
其后,景德中李垂上《导河书》,言今魏县之左,河势东折,不如《书》说,北至于大陆,又亡其迹,盖周末失道,为衡、漳所湮矣。
而《汉志》,禹所酾二渠,曰东为漯川者,乃今泉源赤河;
曰北出贝丘者,乃今王莽故渎。
而汉塞宣房所行二渠,盖独漯川。
其一则汉决之,起观城,入蒲台,所谓武河者也。
贝丘王莽时既空,而澶、滑比多坏者,以地平不固。
故欲河出大伾、上防、太行三山之间,起大伾西南八十馀里曹魏所开枋头河之东,引河北行微东,挟御河通王莽故渎。
北经清丰大名之西,历洹水东、馆陶南,而北合赤河,以通于海。
起大伾、合赤河,盖五百七十里,两厓倍之,为一千一百四十里,去冈麓古障八百四十里,治新防三百里。
为用力寡,大概近汉王横欲缘西山足乘高地而东北入海者。
其说九河故迹,皆在平原而下,独简河亡,则与许商王横之说异。
之议,以谓河患率在澶、滑,未至九河则已决矣,九河奚利哉?
又欲自白马派河为六,以助杀水怒,则与贾氏议多穿漕渠者颇类。
事下任中正等,中正等言:「所述自禹至汉河所流行,甚详,其言起白马派为六者,河湍激,难制其势,或合而一,恐不能各从所导。
借使必为六,是有六河口也,堤防之功为难」。
于是议寝。
后用事者,往往言水利,以其无大改,更不皆载,独载孙民先奏。
民先奏曰:「窃观旧河,两厓间相去数十里,而河流常薄西岸,以此知东地形高而河欲西迁之验也。
今魏、恩、冀之西,相、邢、洛之东,皆古陂地斥卤,东西二三十里,南北数百里,其西薄西山,其东薄金堤,其中地形下隐如故渠。
比河决,及御河、漳水溢,皆合流其间,以谓是盖降水大陆故迹,可决王供水冲,使河行此地,过乾宁,合独流口以入于海」。
民先议河,大较与李垂不异,世多言民先议为近。
又比岁卒溃小吴,而澶渊东故渠遂竭,河果自清丰大名西派为三、四,乃东北注,髣髴如民先所欲导云。
至汉王延世之徒事塞河,三旬立塞,世皆以为才,窃谓犹救火家以焦头烂额见客者,故不记。
与夫计向背、度缓急,版筑茭薪、水工河卒,岁储月积、增卑倍薄,凡河之近务,则有司存。
西汉杂论一 其十 淮南王袁盎劝诛丞相御史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一
乃遣长,载以缁车,令县次传。
袁盎谏曰(云云,):「臣恐其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
上曰:「吾特苦之耳,令复之(云云。)」。
淮南王乃不食而死。
上悲哭,谓袁盎曰:「吾不从公言,卒亡淮南王」。
曰:「愿陛下自宽」。
上曰:「为之奈何」?
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上即令丞相御史诸县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
右《淮南王传第十四》。
七国反,闻劝上以诛御史大夫晁错
当时皆尤,以为权首,而不甚罪,盖七国以诛错为名也。
淮南王反时,上以弟故曰赦之,群臣以法,故曰无赦。
而上自赦之,王不幸道死,大臣何罪?
乘隙以劝诛丞相御史
然则果乱人,喜权凌上者,非但不善而挤之也。
至终不得其死,岂不幸耶!
西汉杂论二 其五 袁盎赵谈晁错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二
常引大体慷慨。
宦者赵谈以数幸,常害患之。
兄子种为骑常侍,谏曰:「君众辱之,后虽恶君,上不复信」。
于是上朝东宫赵谈骖乘,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
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之馀共载」!
于是上笑,下赵谈
泣下车。
晁错御史大夫,使吏按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闻,谓丞史曰:「爰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请治,宜知其计谋」。
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
今兵西乡,治之何益?
不宜有谋」。
犹与未决,人有告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
入言,上乃召
入见,竟言吴所以反,独急斩以谢吴,吴可罢。
右《袁盎传第十九》。
同子骖乘,袁变色,天下后世以为美谈。
夫使诚实在于民,君则固,谠言也。
以患害己,用种微谋而发之,托公以济私,虽外若忠,其实诚不足道也。
始议削诸侯,盖曰削之亦反,不削亦反。
顾吴、楚实反,而以诛错为名何罪哉?
使为国计,斩一,信可无血刃而解吴、楚,虽非所以令诸侯,姑曰纾目前患,犹可也。
尝按己免为庶人,会欲复按,而窦婴又与有隙,事急投,由得对。
假正以遂奸,岂惟忠不足道,盖罪人也!
班固「虽不好学,亦善傅会。
仁心为质,引义慷慨」。
仁心,不足当也;
引义,时时至焉;
若曰「亦善傅会」,则之情也。
智能先事而谋,无所施,自以为得,而不足以免安陵郭门之祸,亦何为哉?
若止上不驰峻坂,却慎夫人坐,塞梁王求为嗣语,而班固与其数直谏,若此则
西汉杂论二 其六 晁错学申商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二
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生所,为人峭直刻深。
孝文时,天下无治《尚书》者。
齐有伏生,故博士,治《尚书》,年九十馀,老不可徵,乃诏太常,使人受之。
太常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迁博士
右《晁错传第十九》。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
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
巫、匠亦然。
故术不可不慎也」。
函、矢、巫、匠,凡世之所须,阙一不可。
四人者,各以其技食功,心何所异?
矢人与匠独被不仁之名。
故择术者必慎其初。
晁错治《尚书》,明帝王之论,与董、贾同称。
惟其初以申、商刑名之学杂之,故不纯于儒。
至欲用术数教太子,终被峭直刻深之名,岂必其资近是耶,亦术不可不慎也。
观其论三王,莫不本于人情,如生而不伤、厚而不困、扶而不危,与夫取人以己、内恕及人、所恶不彊、所欲不禁,至讽孝文以绝秦乱法、除苛解娆、宽大爱人者,此岂申、商之所及哉?
已学其术矣,不幸议论时时有之,故世得以议己,欲一洒之,不可也。
若其所行事,亦不过患诸侯彊大,欲稍削之,与案爰盎吴王金。
诸侯诚骄,诚贿,固不得不治。
此岂一切俗吏刑名刻深之意乎?
,得以吴、楚反事藉其口,而竟以冤诛。
其后邓公孝景,以京师万世之利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而景帝亦喟然恨之。
班固亦曰:「虽不终,世哀其忠」。
则是之始死,其是非已白矣。
司马迁独以谓「变古乱常,不死则亡」。
豫为国计,虑山东反者,抗言而削之,岂「变古乱常」哉?
若指其所欲更令三十章者耶,则当时文帝既不尽听,而诸侯已欢哗。
以不尽听、未尝行之言,而实其「变古乱常」之罪,嗟乎,亦不能无牵于世议哉!
西汉杂论二 其七 文帝晁错玺书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二
「《传》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
愚陋、昧死上狂言」。
文帝嘉之,乃赐玺书宠答焉,曰:「皇帝问太子家令,上书言兵体三章,闻之。
书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
今则不然。
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在于此。
使夫不明择于不狂,是以万听而万不当也」。
右《晁错传第十九》。
人臣言事,而报以玺书,汉法与故事所无也,出于文帝而为之,故《传》云「宠答」。
夫人君自以谓大患在于不明,以不明择不狂,自以谓万听而万不当,天下其忧不治也哉?
呜呼!
非其诚心乐善,忘万乘之隆,而惧薄冰之危,安能以一切之言而虑动乎心,其声于言,惟恐不及,至于如是之深切哉!
三代已降,人君谦以来下如文帝者寡,自汉至唐,惟太宗一人,而太宗后少懈,于文帝愧矣。
故特出之三章,不足道也。
西汉杂论二 其八 张释之以赀为郎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二
张释之与兄仲同居,以赀为骑郎如淳曰:「汉注:赀五百万,得为常侍郎。」),十年不得调,亡所知名,欲免归。
爰盎知其贤,乃请徙释之谒者
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
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行也」。
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
右《张释之传第二十》。
入物者补官,古无此也。
出于秦汉兵兴,用度不足,权宜为之。
然贤如释之,顾出于其间,至位九卿,汉廷臣无出其右者。
卜式亦以赀宦为御史大夫,至与汲黯同称质直。
夫人材岂有流品之异哉?
至于爰盎,父故为群盗,汉用材,亦不问其所从来。
盗子犹可,赀何不可乎?
公孙弘晁错之徒以科举进,亦未有以的然先数子者。
后世一切以科举经术取士,公卿贵人舍曰科举,则不能至。
至入物补官,仅得一命,以脱民伍多矣。
何古取之杂,不必以学,虽贱且易如彼,而贤者多;
后世择之精,非学不可,虽贵且艰如此,而不肖者众也?
政教在上,风俗在下,未易论也。
自其次言之,以天下为一家,无为同异,以君子待小人,则中人慕义,皆勉而为君子;
以家为天下,家人自有心,以小人待君子,则中人趋利,皆流而为小人。
则亦无疑乎取之杂而贤多,择之精而不肖者众,如此其反也。
西汉杂论二 其十二 汲黯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二
其谏犯主之颜色,尝慕傅伯、爰盎之为人。
右《汲黯传第二十》。
傅伯,梁人,为孝王将,其事不详见。
爰盎数直谏,爱君,有足道者,故慕之。
虽然,有邪心,其下赵谈车以欲害己,其致晁错诛以欲按己,皆所谓身私而托公。
公孙弘张汤,盖引义廷争、奋不顾身,无介然之私,之徒也哉!
淮南王迁死,上哀不食,曰:「陛下有高世之行三,此不足以毁名」。
上乃解。
虽出于爱君,然曰孝过曾参,让过许由,则近谀矣。
武帝曰「吾欲」(云云,)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上怒,变色而罢朝。
夫人君谓其下圣己,则皆自圣,非文帝之贤,何足以受之?
唐虞仁义之不可以伪为也,内实不至,而外慕其文焉,天下每不治,故以是动武帝而不谀。
然则虽戆,不能使君必信,而其所以爱君,异乎之爱君矣。
西汉杂论二 其十八 枚乘吴王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二、《鸡肋集》卷四三、《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五四、末篇又见《永乐大典》卷二八○七
吴王濞郎中
吴王之初怨望,谋为逆也。
奏书谏,吴王不纳,去而之梁。
吴王遂与六国谋反,举兵西乡
汉闻之,晁错以谢诸侯,复说(云云。)吴王不用乘策。
右《枚乘传第二十一》。
始萌反谋,而未发也,邹阳枚乘皆其客,皆谏。
词微,词危,虽皆不听,而亦皆不害之。
盖害之则事未发而先闻,是以不敢,此之情也。
已去吴,已举兵,遂事不谏,复说之,何补哉?
藩臣,连六国之兵以乡汉,借使诛而兵罢,复能泰然无事而归国,汉终能漠然不问而舍哉?
之智亦足以及此。
傥曰爱汉与吴之民命,其可矣。
梁孝王显求嗣汉,亦皆其客,谏而不敢,至此愧矣。
何则?
始微谋,恶先诛士;
后已举事,奚恤人言?
揣其情,庶几言之而无患。
孝王无所忌惮,欲必其求,虽汉廷臣悍如爰盎,而敢于刺杀之,至害何足道哉?
以争下狱,垂死;
以不敢谏,依违得全,怯矣!
名梁客,食其食而不救其祸,于阳得无愧哉?
班固亦谓有智略,而不及,此其意也。
文辞过,其所为《七发》盖相如比,自已下不及也。
西汉杂论三 其六 中山靖王胜来朝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三
武帝初即位,大臣惩吴、楚七国行事,议者多冤晁错之策,皆以诸侯连城数十,泰彊,欲稍侵削,数奏暴其过恶。
诸侯王自以骨肉至亲(云云,),今或无罪,为臣下所侵辱,有司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證其君(云云。)建元三年中山靖王胜来朝,天子置酒,闻乐声而泣(云云。)
具以吏所侵闻。
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省有司所奏诸侯事。
为人乐酒好内,有子百二十馀人。
右《景十三王传第二十三·中山靖王胜传》。
厚亲亲之礼,王者之盛德也。
然汉诸侯皆奢淫不循制,故晁错议削于其前,主父定制于其后,犹不能救。
武帝感胜之言而隆私恩,在武帝,得亲亲之礼矣。
乐酒好内,至有子一百二十馀人,外浮辩而内济奸欲,不足道也。
袁盎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杨龟山先生集》卷九
淮南王之骄恣,其荏祸久矣,然徵之即至,则反形未具。
以槛车迁之,是将置之必死也。
不早辨之,养成其祸,卒至乎败国亡身,文帝不无罪也。
共叔不义得众,诗人以刺庄公,而《春秋》交讥之,正谓此也。
然则人君不幸有弟如淮南者,宜奈何?
若舜之于象,放之有庳可也,不能明义以正其君,乃以无稽之言谓之,不亦过乎?
若七国之反闻,晁错之欲治己也,反以奇祸中之,此战国策士之常也。
然二人之相贼,其志一也,特系其发之先后耳。
不念国家之大计,乃欲因祸以释一己之私怨,若二人又何足诛哉!
班固仁心为质,误矣。
晁错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杨龟山先生集》卷九、《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九
晁错曰:「人君必知术数」。
又曰:「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而自亲事」。
操是说,盖未尝知治体也。
夫天下大器,非智力所能胜也。
舜之惇五典,庸五礼,用五刑,皆因天而已,未尝为也。
虽股肱耳目付之臣,而不自用,况以术数而自亲事乎?
使后世怀谄者误其君,挟术以自用,必质是言也,其为祸岂浅哉!
若吴楚之反不在,天下已知之矣,景帝用谗邪之谋以诛错,其失计不已甚乎?
当是时,兵之胜负,国之安危,未可知也,而诛其谋首,岂不殆哉!
而在庭之臣,无一人为言者,盖变起仓卒,各欲侥倖于无事,而莫敢以身任之也。
然而亦有以取之矣。
夫汉之有七国,未若鲁之三家也。
孔子三都之城,而三家无敢不受命者,则其处之必有道矣。
孟子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
在所益乎」?
孟子而得志,固将损之也。
无硕德重望以镇服其心,而强为之谋,其召乱而取祸,盖无足怪者。
武帝时淮南王欲反,独畏汲黯之节义,视公孙弘辈如发蒙耳,则天下果非智力可为也,以一汲黯犹足以寝淮南之谋,况不为者乎?
钱内翰1094年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五四、《柯山集》卷四七、《启隽类函》卷三五 创作地点:安徽省宣城市
伏承内翰侍读四丈罢直内阁,升华禁林,解天府之浩繁,侍经帷之清燕。
虽众望所属,理固当然;
而成命既行,士以相贺。
伏以学士号为职亲地要,实儒者之至荣;
训辞欲其言近指深,必文人为充选。
设官虽专于书诏,储才常用于钧衡,被选益艰,因人增重。
虽从容入侍,独高太白、乐天之词华;
而论议经邦,复重德裕敬舆之术业。
苟擅一长于此,皆为称职之才。
洪惟本朝,继有硕望,方当圣主之图任,果见异人之来仪。
伏惟某官,学总百家,才高一世,经守之学,世登之科。
无施不长,所治皆最。
批窦蹈窾,在庖丁如无牛;
越国过都,于骐骥为历块。
隐然公辅之望,久矣中外所期,俄闻异恩,大慰众论。
谋谟黼座,何惭天子私人
顾瞻玉堂,应叹吾家旧物。
即膺大拜,用究远图。
某每愧庸虚,素承知奖,其为欣快,实倍等伦。
叹白发之侵陵,望青云于寥廓。
岁事已晏,德履多祥,更冀保颐,下副祝愿。
道逢散遣之卒云讲和退师无所用之矣辄以二十六句道胸臆 宋 · 宗泽
翁拥麾幢我为儿,剽闻窃睹皆兵机。
其中袭击不容瞬,飙行电掣犹逶迤。
(原作敌,据咸丰本改)人长驱越大河,天下震惊观阙危。
肉食之谋殊未臧,我愤切骨其谁知。
慨然奏疏金马门,力陈盟赂损国威。
严尤下策尤可笑,晁错上书亦奚为。
道路荆棘初剪除,花如步障吾东之。
八年闭户尺蠖屈,一旦渡关匹马驰。
行行侧身听戎(原作奏,据咸丰本改)捷,忽闻募士诏遣归。
浓书大墨榜教诏,曰敌悔过今退师。
羽檄向来召貔虎,乃咏出车歌杕杜
櫜兵销刃兵犹怒,却把锄犁农歌(咸丰本作鼓)舞。
君王神武艺祖,尔如不归污我斧。
文定张公乐全先生行状 宋 · 王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四一
本贯应天府宋城县孟诸乡。
曾祖文熙皇赠太师,曾祖妣苏氏,武功郡太夫人
祖峤皇赠太师尚书令中书令
祖妣刘氏,沛国太夫人
尧卿皇赠太师尚书令中书令魏国公
妣嵇氏,谯国太夫人
公讳方平字安道,世家睢阳,三代以公贵封赠各极品位。
景德四年丁未生舟中。
有盗蹑船后,旬浃未得发,是夕泊舟在野,盗乘便将逞。
适太夫人欲就蓐,问乳医居隔水,因移舟从之。
有船后至,正泊其处,盗夜至,不知舟已易也,大噪攻劫。
后舟,乃武人,登岸与斗,盗奔散。
有被执者自言其情,方知误尔,由此母子无恙。
公髫龀英秀,神采莹彻,见者莫不慕悦之,皆谓仙骨道韵,非风尘中人也。
稍长,敏慧夙成,飘飘凌云之气。
太师冲默燕静,不以物累自婴,而太夫人贤明知书,躬自教诲。
年十三,太夫人抚之曰:「扬州俗浮薄,睢阳乡里有庠序,四方学者萃焉,吾弟为之领袖
汝方志学,盍往依焉?
吾惟汝一子,念徙邻之义,不远千里致汝外氏,俾之就业,汝往勉哉」!
夫人有弟颖,时名士,有学行,故割情遣之。
既至,舅氏器爱之,切磋讲习,业大进。
常宿学斋,二鼓就寝,忽有叩门甚急,公起问之,乃一生自远方至(举子许育自亳州城父至。)
因延与语,俄顷室垣颓,箦案尽碎。
公资性明悟,诸书一览辄通,罕复再阅,不能为精,若至其要节不能遗忘。
放旷不屑细故,其度廓如也。
暑月乘醉步于郊外,大雨暴至,不觉行远,向晓方醒,乃偃卧水中,奋而起归,亦无他,不自测其然也。
在乡党交游不杂,诸老先生皆自谓出其下,名闻四方。
宋宣献公绶蔡文忠公齐,继守南都,解榻待焉。
归朝,大为延誉。
明道二年制举六科,因共称荐,举茂材异等科。
金华讽见公文章,曰:「奇士哉」!
因同二公列名以闻。
召试秘阁,选预廷对,释褐以秘书省校书郎、知苏州昆山
剧邑,户三万,多田讼,至三数十年不决。
初,吴越归国,郡邑地旷人杀,占田无限,但指四至泾渎为界,岁久水旱,泾渎移易,更相侵越。
县受词,岁追扰乡邻,覆验往返,农务荒习以为常,乡人不得安业,积苦之。
公索田讼凡十馀案,召佃人问所输租税几何,大约百一二,公悉收其馀以赋贫户,自此田讼遂绝。
范文正公仲淹、蒋公堂守姑苏,邀公谈游,罕在县,县亦无事。
蒋公勉公曰:「即代归朝,何以为献?
空言无补,不若著诸时务之为益于治也」。
公因人事之间,采掇当世之得失,浃日成《刍荛论》五十篇十卷,蒋公披阅不能释手,椟而上之。
荐应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策入等,迁秘书省著作佐郎通判睦州
是岁地大震河东,灾异数见,诏求直言,公上疏阙下,指切时政之失,引义慷慨,援经术推明七事,极当世之弊,以大忤在势者。
制策登科官罢,当召试,公既孤介,未尝造要门,复此奏疏,故不召(疏在文集。)
先是,韩忠宪公参知政事南都,奏辟公通判应天府
既成命矣,及对策,指陈时事无所顾避,执政竟用此更除新定,实左迁(策在文集。)
仁宗张六科网罗天下英俊,其自布衣登茂材异等者,惟公与富丞相,讫三朝无复继者。
其再登科者,惟公一人。
新定次年戎阻命,庙堂虑害不深,玩成大梗,兴发调输,不阅岁而天下被其劳。
公上平戎十策(在文集。)
吕许公复入相,方励精,得公十策,谓知枢密院宋宣献公曰:「六科得人哉」。
盖以公初为宣献察举尔。
十策悉施用。
时敕州郡诸县增置弓手,约束甚略,郡县异见,措置乖宜。
公以谓赋役大事,理宜均当,列上节目八条,朝廷更为详议,事以周密
俄又命朝臣分使诸路,于所置弓手招募,配补诸军。
公陈六患,上命中书下公奏所遣使者,由是募人莫敢迫,民情少安(二奏在文集。)
吕丞相每阅公章奏,谓同列曰:「国器也」。
凡条白必施行焉。
用旧相李文定公辟,徙通判天雄军。
续有旨,召赴阙,既朝对,面赐五品服章。
翼日上谕执政,送学士院试,俄而记之曰:「是其再对制策者」。
执政共白其所上章疏,朝廷采纳已见之行事矣,上曰:「安用试」?
即除直集贤院,以李公旧相,特旨俾赴辟,命李迪或移徙,即令不俟代归馆供职。
公还南都,将迎亲就官。
李公徙青州,即日除太常丞知谏院,举刘夔王质自代,迁知黄州荆湖北路转运使,皆有清名。
是时寇阻命,覆军杀将相继,国家多事,公独在谏垣,外论边事,内正典刑,造膝尽规,悉心将救。
仁宗宽大容纳,当国者虽恶其切直,然亦赖以肃中外。
王师挫衄,关陕动危。
先是,张士逊作相,建言军旅之事,枢密院任其咎,故罢免知院王鬷等,而中书自如也。
公援典故请政事总于中书以通谋议,上以权宜为然,降制宰臣枢密使,自是戎事机密中书始关预(奏在文集。)
夏竦等领陕西四路招讨经略、安抚使,并护诸将,四路禀复,事失机会。
请罢总帅,使四路各自为守,可以责效。
朝议然之,故内徙而命四路帅臣,自此人知自力,备禦益修(奏在文集。)
范仲淹延州,遣人遗元昊书,喻以逆顺祸福,既遣使而录其书本以闻,贼答书辞不逊,仲淹焚之。
参知政事宋庠以为边臣擅交境外,又致慢书辱国,建议请斩仲淹
仁宗以其言险不用,然自此边臣以为戒。
庆历元年冬郊,公乃请因赦书招怀寇,因令边臣通其善意,仁宗喜曰:「此朕心也」。
中书,又详白执政:「嘉奏也,非君孰发此者」?
郊礼成,肆大眚,赦文所载皆如公请。
因是西贼通问遣使,至于纳款解兵息民,公启之也(奏疏在文集。)
贼顺命,范仲淹韩琦庞籍皆以西事平登拜二府
是岁,赦书录用诸功臣之后,加赉戍边守将功臣立私庙,赐戟凡九节,皆公建白(奏在文集。)
又上亲祠郊庙,彻,登坛陛黄道,虚小次不御,纠诸祠官不恪,飨用金石新乐,皆上特从公言(奏在文集。)
惟日孜孜以思,补益大旨,论风俗本于厚,论刑名本于恕,论赏罚本于正,论朝廷本于官人,论边防本于选将,论财计本于啬用。
今所编文集后论事十卷,其著者存之且数十百篇,有所不可传及所遗者多矣,亦足以知公之纳忠匪懈也。
公以章疏数上,思有以启迪主心俾不倦,因上言:「闻之荀卿曰:『圣王有百,吾孰法焉?
有传政而不若周之察也』。
唐室治乱,于今最近,请节略《唐书》纪传中事迹今可施行有益时政者,日录一两条上进。
善者可以为准的,恶者可以为鉴戒,兹亦贾谊晁错借秦以喻汉事之意也」。
上悦从之。
后遇事有当言,即取其类者以进,三五日不入,仁宗辄问其故。
枢密使杜祁公衍闻之,曰:「此所谓陈古以刺今,诗人讽谏之旨矣」。
后除知制诰仁宗命取所录《唐书》奏御者编次为一集,留中焉。
明年春,除修起居注,仍领谏职。
,使契丹,假起居舍人知制诰
入北境,及郊迎,北主与弟私至范阳郭门外,母阏支等亦乘驰车出郊道旁,填壅观者莫不属目焉。
燕日北主亲至坐前,命玉卮揖公曰:「闻君海量,毕之」!
语左右曰:「有臣如此佳也」。
又因公出馆,至公寝室,翻药奁取汤茗怀以去。
所赉必别题送之,礼意殊厚。
使回,进语录中有对答数节,皆逆折其事端,当时禁中大黄签标之,以示中书
自此北使以事宜至者,辄命公馆伴,庆历中馆伴数矣。
二月使还,三月召试中书,除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章,时庆历二年也。
纠察在京刑狱判吏部流内铨登闻检院昭文馆太常寺礼部事,知通进银台司门下封驳事勾当三班院知审刑院审官院史馆修撰,专修日历,修宗正寺玉牒,详定编敕,修《唐书·乐书》。
充馆伴使,考试制科武举
每兼职事以数四,辄辞避解之。
于时仁宗公厚,对必留,降必目送,凡朝廷重议官局要处,宰相不敢不以公名上
中书尝拟曾公亮史馆修撰,上不从,贾丞相公亮,得张君一荐可哉。
公为荐,仁宗即许。
西掖辞制,唐元稹独得深厚之致,唐末历五代、国朝,鲜及王言之体。
公文既尔雅,济之雄赡,号令风采,焕然一新,庶几西汉之遗韵矣,至今天下推服。
范文正公参知政事,时政有所釐革,必伺公入直,始出事目降敕词,尝谓朝士张舍人于教化深,非但妙于文辞也。
自是两禁辞命有训诰之美,由公倡之。
仁宗临御岁久,日历因循失纪,章丞相监修国史,奏公续修之。
公始请自乾兴迄庆历,臣僚之薨卒,悉追取其阀阅功状而已,有门绪彫丧,或子孙不能纪其先世,遗落多矣,展转究访,仅可条次。
至于诸司沿革事典,悉责送官,乃仅有存者。
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撰著《实录》,赖公中间采集,稍有预备。
于时操事者颇立交党,更相贵宠,互为游说,奔走胥附。
公正色于朝,独立不惧,众虽不悦,无如之何。
范文正公每以公议持之,上亦自知之深也。
吴正肃育春卿宋景文祁子京,与公最厚善,每相谓曰:「不动如山,其张安道之谓欤」!
审刑御史台,有狱辞连欧阳修
时修任河北都转运使制使就推,不承,覆推如前,具奏,法官报上不以实之坐公,以案上,仁宗盛怒,谓使者有党,故不尽情命,送中书选官复按。
公谓贾丞相曰:「相君异,众所知也。
今覆推无状,而复按虽有旨,天下必议公,公盍图之」?
贾丞相为之解说,得罢按,而复下案审刑取旨。
详议官引江湖上佐之例以白公,公不从,乃上言,审刑特旨尝在法外,而领审刑者一员,专其轻重,凡侍从官到任已重有吏议,请自中书上,取众议之允也。
竟不以上而送政府贾丞相思公言,止夺龙图阁直学士,以知制诰滁州
续有龙图阁待制王素案,公引前请又不断而以送中书,不悦,公亦自引罢。
审刑断例,命官犯赃私罪案后,收坐举主,公上言:「收坐举主而许首免者,责使常察其所举者之不法也,而致仕官既已解籍休退,谢远人事,不当与在职者之责」。
朝议谓然,由是致仕官免收坐,吏不及门矣。
夏文庄公有憾于张耆
閤门使得一守贝州,到任七日,吏卒王则卜吉生变,拘得一,王师攻围六十日,城破,下得一御史台
法官当得一谋叛,文庄欲尽叛法论,时相陈恭公执其事,以为得一庸懦,被拘不能死,已抵重辟,叛无本谋。
仁宗为免缘坐,而犹没其第。
公与张氏风马牛不相及,闻妻僦陋舍,无以处其族,因从容为言:「真皇宠臣也,此第本恩赐,今得一妻、子免缘坐,犹在,诸子众而没其赐第,法不类」。
仁宗谓然,以其第给还之,迄今张氏子孙莫知者。
仁宗因从容问公:「臣寮上言治术在刑法,今法弛故下慢,非峻法无以振颓敝,大臣亦有为言者,何如」?
公曰:「古之圣贤言治道本于德义,三辟之兴皆叔世也。
国朝列圣累仁积厚,急深故之罪,宽纵出之罚,百姓怀惠,安于寿域。
法无由弛,人实弛之。
去诸姑息,惩其侥倖,颓敝自振,不在峻也」。
既而资政殿对策,条陈亦如此。
仁宗善公言,群论遂息。
受命修《庆历编敕》,公以为编敕者当依律门类,而备其起请之因、参详之意,本末悉具,乃名编敕。
治宁岁久,事目滋广,天圣之后,文簿猥烦,乃许编修官删润而加损益,或数事并一条,比附有所不尽,天下承用多失法意。
议欲省其繁细,稍复旧体,执政难之。
及书成,公校新敕,凡诸刑名使无加于旧文乃上之。
知开封府,听决明敏,虽不阅时,称为治办
翰林学士,免京尹,领群牧使
公在两禁,朝廷大事时蒙访逮(奏事在文集。),公必披诚条对,一无顾虑,故人主向纳之。
群牧司自真皇时以国马大事,常命枢密使领之,职司甚重,天圣后海内乂安,监牧多废事积弛。
公充使,乃修举课牧之政,令复沙苑、东平监,创立纲目,将以广蕃息,削除诸敝。
经营未效,迁谏议大夫御史中丞
甫受命,即知贡举
太学举人妄变文体,以奇字僻语为高,以游辞长句为赡,四方学者承风而靡。
公主文考试,有如是者揭而斥之,因上言请行诫励,上命录公所上奏,大书榜于贡院前,由是士子知循旧格(奏在文集中。)
宰臣参知政事辨争上前且数日,举朝喧然,公请对,具白道理所处。
宰臣使人说公:「凡是非在公尔,参知政事今日免,公明日补其处」。
公骇曰:「此言何为至于我也」?
所使人公所素善,及是深责而谢绝之。
既而有自效于宰臣者,参知政事免,果得其处,宰臣恨之,欲有以危之。
前当南郊,赏给未集,仁宗深忧之,三司使连坐此罢,故复公翰林学士,除三司使
至则督责郊费,公按京师及诸路支给名物,一一区处,有备籍以上闻。
上大悦,谗言遂诎,至今计司以为常例,遇郊辄前上籍。
公初览事,吏白河朔榷盐法议已定,方施行,公命收格,翼日登对,论此盐策非是。
唐末藩镇专土,横赋积重,五代相承,中原窘狭,盐禁峻密,民苦刑报。
周世宗北伐,父老哀诉,请以盐课均之地税而弛其禁,世宗矜而从之。
今地税盐钱是也。
国初征利之臣,请复榷盐之法,河朔父老诣阙叙陈,太祖皇帝问其本末,法竟不行。
今日令下,百姓必来诉,不从实非便,从而更之,不若以特旨先罢,俾军民知惠。
仁宗深谓然,是日降手诏罢之,河北父老皆至澶州旁河桥,南向建道会谢恩,祝、延诸州以次浃而止。
仁宗以谕公盐事几误朝廷,手诏今刻石在北京
自西师屯戍,事边寖广,财用不赡,民力大屈,公大校国计,上言:「天之生民,以衣食为命,圣人因是而为之均节,立君臣贵贱等威之分,以止其争。
且乱故礼也者,文饰此者也;
刑也者,防禁此者也。
凡所谓赏罚、法令、仁义、廉耻,皆缘此而后立者也。
衣食不足,何礼刑之有哉?
内无以保其社稷,外无以制诸夷狄,国非其国矣。
故货食者人事之确论,非高谭虚辞之可致者也」。
因条例盈虚之由、出纳之数,请究其本原,节以制度。
章数上,可谓精悉矣,中书翻阅经时,数议而不能有所措置也。
郡国赋调必宽为之期会,故免卒暴之费;
库务给受必明为之程式,故无邀阻之患。
省诸刑本,绝诸后害,几案之前,四方蒙福,凡所建立,皆为故事,至今老吏追怀。
南京鸿庆宫奉安三圣御容,当遣柄臣,上特俾公充礼仪使
礼毕锡燕,命公主会,乡党荣之。
明年春,以目疾恳请解邦计,上面谕:「卿领大计,事无阙误,宜且小勉,不多时烦卿也」。
宰臣陈恭公敦止,又欲正三司使名,公坚辞,又特命三部副使分受辞讼,常程细务,但令诸案发遣,大事乃禀白焉。
仁宗于臣下,鲜见厚薄之意,眷眷留公,盖蔽志于进用。
公以目痛,乃曰:「不堪一日留也」。
恭公为之叹咤,曰:「禄位固有定分耶」?
遂解计司,归翰林,仍兼端明殿学士判尚书都省,领银台、封驳、审刑太常
三月上召两府两制官于崇政殿龙图天章阁所贮瑞物,观毕赐坐,陈列笔砚,上出一幅于怀,乃策问也,宣各就坐条对。
宰臣陈执中独固辞,已而二府并进,请归中书枢密院对而封进,许之。
或云枢密使夏竦执中,以其不由科第少文,故建此以困之。
执中毅重质直,心知其然,故力辞不对。
执中本以章疏自达真皇,由此自光禄寺丞右正言,若奋笔于时,二府亦自鲜能企之,及此坚辞,识者以为得体。
时公出还禁林,是夕值锁院草麻制使相章得象司空致仕。)讫,方援纸,一草数千言,五鼓封入。
仁宗披览,以其精赡异之,复广为问,益为条目。
是日复中出御札,俾尽意以对,公所陈皆祖宗典故、时事之所要切便宜利病,周详该洽。
上深简在月馀,复御迎阳门,召两制近臣赐坐,又面赐问目,略云:「国之奸蠹、朝之憸谀、大臣之不才者,直书其状,无有所隐」。
其设席引公自近,密迩御座,且面丁宁,俾尽条析,览讫当毁之,保无漏言。
专注视公挥翰,公意不欲暴人之私而迫人之于险,竟不如诏旨,泛论大体而已。
奏御,上色不怿。
初,上奇公前对,及御迎阳,专为公发问,公不才者,意且即以代之,既不承旨,命遂中格。
公闻之,曰:「吾志在纳忠,因而为攻夺之便,岂我心也哉(前对诏策二道在文集。迎阳门问对,对御无藁。)」?
然上意自此解,左右浸润,因乘间得入。
三司判官杨仪者,以请托被劾,行险者缘是以逞,连引近位及朝士十馀人。
公与颇厚,故亦被问。
狱具,法官罪止于请求,而所累者殿前指挥使许怀德御史中丞杨察知台杂张升修起居注韩综开封府判官种世材等,诖细文,独公无罪可书。
执政有欲中伤者,例从重议,公亦罢翰林,出知滁州
公久处清近,陟降论思,忽尔无名,远补淮甸,士友多相唁者,公曰:「是奚为者?
朝士代还求官,候阙辄三二年,今我何劳,怀郡章,即安逸,相贺可也」。
沛然就郡,殊无不足之色。
上意寻悔,到官三月,就除端明殿学士知江宁府
公平日与所知谭民政之体,以谓狱、市、赋、役,民所以惨舒者。
狱斯无苛,市斯无扰,赋斯时,役斯均,民有所措手足矣。
无苛本于恕,无扰本于约,时者期会缓急之谓也,均者簿书详允之谓也。
故公长民布政,允蹈所志,凡此四事必留心焉。
用是所至清净,吏民安之,不留章章之迹,久必见思,盖体道之深耶。
先是,江宁府廨火,及此重修,始成,特旨命公撰记,因著是说于文(敕撰《江宁府重修府署记》在文集中。)
明年冬,就加龙图阁学士,迁给事中,徙知杭州
钱塘气俗轻侈,货利凑聚,号烦剧难治
公才渡江,望风欢迎;
既下车,讼庭肃然。
时清台上言,推星占吴越当灾,非兵即疫,故命资政殿学士杭州范公仲淹浙江东西两路兵马钤辖
及公往代,吴大疫饥,故公修救荒之政而人无失其所者。
及公罢,遂分浙江东西为两路,不复专统焉。
杭州地当冲会,宾客留泊,百姓积苦厨传之扰。
公闻其然,舟车入门,即时致馈,吏卒呼噪,供索无时,公命典庖晨一爨而已,餐醪丰洁,民以各安其业。
公谓僚属曰:「利害于人不系细大,归于简便,此政术也。
大者畏之,小者忽之,何有于民也」?
郡城沟渎自吴越纳土未尝疏浚,潴渟濊浊,人户涤灌皆用之。
公视江闸,方潮退时高下甚远,因暑雨集舟百馀艘荡诸秽水,发闸泻出之,流恶至富阳,乘潮纳新水,沟渎一清,城中相庆。
凡诸施为举从便利,钱塘人著之风谣,至今颂咏。
未几,丁太夫人忧,郡人哭送郊外,恋恋不忍还。
亲旧闻公护丧且归南都,为于嵩麓阳翟择葬地以待。
公至南都,谓乡人曰:「三代以还,诸侯各世其国,未闻宋公葬于郑、曹伯葬于许也。
若以许、郑水土深厚为善,宋、曹浅薄为恶,则许先曹灭,宋后郑亡。
两汉之间,州乡著籍,魏晋以还,封壤分裂,衣冠始有侨寓矣。
吾亲知有睢阳尔,内外姻族相望也。
吾未知阳翟所在,柰何委亲于山麓,而与妻子自安乡土哉?
此地虽浅薄,吾将累甓为坎窆而下实之以土,免崩颓漂浮、风水之患,蛇鼠狐狸无自入,不亦善乎」?
遂以此竟襄事,今宋人举用此法,遂以成俗。
诸近郡县稍稍仿此,咸得安厝之宜。
服除,还旧官。
是岁上郊阳丘,陈丞相问公得无民间利病可市上之恩德者欤?
公为王畿税赋之重及请减定刺配刑名,故赦书及之。
畿县两税特于元额例减三分,永为定式,及据《续降敕》刺配条详议减除皇祐五年赦敕事在文集。)
俄兼翰林侍读学士,除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知秦州
秦州蕃部有叛者断古渭路,都总管张昪举兵讨伐,副总管刘涣不禀令,互有论奏,故并内徙而以公代
公请对曰:「边有兵事,即合用典法,刘涣自有阶级,今乃更相论奏,又两罢之。
既自失帅主之体,有不禀节制之罪,较量轻重,律令具之。
臣往代,何以御偏裨」?
论列再三,竟不受命,故但徙得免。
朝议以陈、许、滑、郑、曹为辅郡,增兵防,上命于学士久次中选守臣,故公迁尚书礼部侍郎,知滑州
三月赴上,七月户部,徙益州兼益利路兵马钤辖
戒路至陕,逢本路走马承受张勉入奏广南蛮贼侬智高诱扇云南寇蜀,兵已涉邛部,坤维大扰。
比至岐下,朝廷具事宜促行,相继录下蜀中部司州郡奏报甚急,宣发秦渭兵马,转送器甲,络绎阁路。
两当驿即入川界,州郡役民夫夜筑城,诸县弓手辄增三倍团结,晨夕训阅。
比及绵、汉,城皆启闭不以时,民结坛社,相约保险,嫁娶不复待年,窖藏诸物,讹言相惊,动危纷然。
公径至府,已视事,即日下教所部,诸所增弓手、筑城役夫即散遣之,告诸州县察诸言语相恐,禁止诸嫁娶不如礼者,解诸坛社人谓之清坛,盖私与盟约。)
值上元观灯,日夕设盛会,因大启城诸门,三夜不阖,民心乃定。
徐究传言所来,乃邛部译人欲军马集境上,规商贩之利。
追其造谋者戮之,馀投之湖湘之间,乃具奏归秦渭戍兵,还器甲于岐雍,蜀土乂安如初。
蜀父老相传太皇李顺王小波甲午年作乱,故蜀人识之,以甲午年为恶,仁宗每以为忧。
癸巳岁夏程戡密直学士端明殿学士益州,面谕此意,且曰:「无事归朝,寘卿二府」。
明年七月参知政事召还,而公代之。
及公定蜀,正甲午年也。
初张勉入奏,中外皆耸。
公初授朝命,委之经略,即上言:「云南去蜀险远,久不与中国通,诸蛮云南为大,智高穷贼,岂应举国从之?
此殆虚言,然因民之扰,亦有以致动乱,惟宜静以待之」。
既入境,比下车处置已妥宁,俄而平安。
奏至,两府白镇抚得体,仁宗为之色动称叹。
龙图阁学士王贽瀛州,过阙,仁宗素厚,公在中司御史,上记之,问张某卿举将也,因及益部之事,咨嗟久之,曰:「昨深解朕忧,人之才当以所为观之尔」。
人图公像于净众寺眉州苏洵西蜀名儒,为公《祠堂记》,秘阁校理、知邛州李大临方雅士也,为公《画像赞》,所述皆足传信矣。
于时侬蛮逋诛,实逸在云南,故谍者乘而扇动,后此蛮竟为云南所戮。
先是,智高母、妻、子皆执在京师犹存,欲以招智高,公奏至始伏法。
坤维方面,险远藩镇,最为雄大,故朝廷假之权重,民有奸暴,得法外弹治,事有艰急,得便宜裁处。
或谓公前守牧必以威严操下,公曰:「等王民也,何事为虐」?
治如内地,未尝远徙一民,故蜀人至今怀感。
在蜀几二年,以三司使召还。
公既对,未尝言蜀故,意在复请一麾,不乐主计
仁宗违豫初平,重烦上听,遂就职。
向自西鄙用兵,两蜀多所调发,人用告困,公为奏免横赋四十万贯疋,又减铸兴、嘉、邛州铁钱十馀万缗,人赖其惠。
庆历中总邦计,仓庾军储足支三年,马粟备七年。
及此嘉祐初,中间十年,军储减半,马粟才备一岁,因上言:「今之京师,古所谓陈留,天下冲八达之地,非如函秦天府百二之固,洛宅九州之中,表里山河,形胜足恃。
唐朱温受封于梁,因而建都。
至于石晋,割幽蓟之地以入契舟,遂与强敌共中原之地,故五代争夺,华夏靡宁,其患由乎畿甸无藩篱之固,根本无所庇也。
祖宗受命,规模毕讲,不还周汉之宇而梁氏是因,非乐是而处之,势有所不获已者。
大体利漕运而赡师旅,依重师而为国也,则是今日之势,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
今仰给于官廪者不惟三军,至于京城士庶以亿万计,大半仰食于军稍之馀,故国家于漕事最重最急」。
因列画漕运条件十四事奏上。
富丞相为上宣读,且开陈其说,是日留十刻,侍卫至跛倚,且曰:「此国计大本,非常事也」。
公至中书文丞相曰:「庆历中公在三司,所陈邦计二奏,中书每议财策,必按以为议本」。
于时公在杭州,已得旨召公主计,值公服忧而止。
公凡论议,固有本末,未尝徙废,十四事一如条画施行(奏京师军储事在文集。)
后五年,公过都,问三司旧吏,自行此法,仓储足支五岁馀矣。
公在三司,文移之下诸路者辄减半,廷无妄诉,狱无留系,天下无暴赋,其爱利所及溥矣。
就省,迁吏部侍郎,以目劳屡请解,辄降玺书不允。
再阅岁,始得请,迁尚书左丞,还端明龙图二职,出领南京留府,奉亲舆归里舍。
未期,迁工部尚书,领秦州,申前命也。
以亲老迎侍不便,辞章三上,三诏不听(表及诏在文集。)
太师谓公曰:「君命当尔,取必耶,顾吾任骑乘,汝盍行矣」?
公始受命到阙,属盛暑仁宗特旨令俟秋凉以便亲也。
秦壤接戎,统押洮凉邈川大首领,朝廷制诰但名唂厮啰久矣,中外莫知其所谓。
公始详究得其种族、名号、住坐、迁徙、城邑、部落,备录以闻。
二府中多历秦帅者,亦未尝闻,乃曰付之史官,西羌一传备矣(奏在文集。)
政令严简,卒乘辑和。
时夏酋谅祚骄僭,遣使至朝廷乃称宣徽使,而其界以侍御史知杂事大点集戎骑,立寨近筚篥城,城秦鄙也。
旁边番户多投匿山林,公料阅军马,声言出境以安内属之心,实未尝兴发也。
当言职者有憾于公,谓公轻举,当国者乘便欲危之,一相云:「边臣谨守备职尔,何论焉?
有备无患,军政所先,寇至而不戒,何以固吾圉?
师不出营,何轻举之有」?
上亦素察公所为,故言者不得逞。
初命公,奏有旨除宣徽使,间言旁发,故除冬官,且有后命再任除之。
及是,故不悦者将挠废前命,公闻之曰:「宰相者,时来即为,于我乎何有」?
即恳辞,请解官奉亲归里侍养,故复领南都留府。
英宗即位,加礼部尚书
自此数以归养为请,又徙陈州
过都,值仁宗神主祔庙,故止陪位,因留判尚书都省
未几,请知郓州
州北大泽自青、齐间有河入焉,公私舟楫往来相属,至寿张县河分二派。
其一近南,安流径易;
其一近北,回曲岸多石湍激,分十里许复合。
有土豪甲氏居回曲处,积奸敝渐湮塞南道,舟必由湍激腾剥,重载僦人牛以挽之,而甲民专其利。
公因岁饥,出仓粟募人疏浚,日役千工,出谷三千斛,浃旬而南道通,逮今公私获便刑部郎中李师中撰记,刻石在寿张。)
未几,加翰林侍读学士,徙知定州本路安抚使
公以亲老,复请归养,改徐州
以舟行侍亲为便,故受命。
明年春,召还翰林,充学士承旨,迁刑部尚书
顷赴东平,登对,英宗愕然曰:「吾籍卿名久矣,不知卿乃在朝,今何自为郡」?
公曰:「臣向领陈州,过都,属先帝升祔陪位,因少留,无职事故不敢见。
今奉辞,亦思效涓尘」。
出奏牍,言时政要务(在文集中。)
顾问再三,业已外除,意若有悔。
及徙徐州,屡语执政,俾召还。
凡三沮止,最后语云:「吾在藩邸时,览其所著《刍荛论》及所对贤良策,于时务该洽矣,以此典诰命,足扬朝廷光采」。
沮者察上意坚,始奉诏。
及入见,上具道此意,慰抚甚厚,且曰:「闻卿亲老,当内直时,或文字稀少,出宿可也」。
上自在藩邸,好学喜文辞,即位后两制代言多不称旨,故喜公还。
每览诏命,谓知制诰蔡抗曰:「老笔自别」。
一日登对,上问公:「吾昔观卿著述,知于治道留心,所谓治道,其有体要欤」?
公曰:「治道固有体要」。
「何谓体要」?
曰:「体要在乎易简」。
「其说云何」?
曰:「易简者天地之理,而贤人德业之所由出也」。
因为上开陈《系辞》一篇之意,上曰:「何所施行而得至于易简」?
曰:「本于诚明尔,诚则易,明则简。
诚明者君子之性也。
诚则易知而有亲,明则易从而有功,故其德业可久可大,其治天下何啻乎视诸掌矣」?
是日顾问甚久,上曰:「吾昔在藩邸,列于朝位,望两制近臣以为皆天下之选。
自即阼,方见其奏事或常常尔,不惟两制执政中亦鲜有发明者。
今闻卿所谭,方知有人矣」。
上起宗子,及纂御,深自谦抑,自宰臣以下未尝名但呼官,馆阁诸生有得对者亦止呼学士
公从容白:「君尊臣卑、国之大体;
君前臣名,朝之常仪
肃权纲,正宪都,治道之本,待下之礼太过,非所以隆堂陛、明等威」。
上自此见群臣稍正名分(有奏劄子在文集。)
公前在禁林,修玉牒属籍,及此再还内制,复司宗籍。
见近岁宗室蕃衍,其赐名者率鄙恶,盖四声诸字取用已尽,宗室在亡已千馀名,以音同相避名一字,即馀字悉废
公请以服属疏近赐名,其音同字异者不以相犯回避。
由此宗子还得雅名,英宗屡称其善,云:「张某可谓知救时敝者矣(有奏劄子在文集。)」。
上深患官冗,令两制集议,以清其尤滥。
向者两省官议事多异同,不能折中诣理。
及是公为两禁之长,事必举正于中,朝廷赖其裁定。
谏官李受请对,论冗官之敝,上曰:「此议属之张某,卿若别有意见,可以语张某,择所长而处之也」。
李端愿对,亦及此,仍令端愿学士院宣上此意。
枢密副使胡宿请外补,出知杭州,翼日中书请除人,上曰:「张某」。
宰臣复欲沮之,而难拒上意,乃曰:「向者常议枢密院本有武臣一员,久阙不补,今请用前议以复旧典」。
即历数武臣三数人,至郭逵而称其可用,除签书枢密院公事。
他日公因对,上曰:「罢胡宿本以用卿,中书每不为卿地,至如议用武臣。
中间除吕公弼枢密副使,时不举前议,则其意可知也」。
公曰:「自仁宗庆历后,擢用二府必与宰臣参之,臣知事君尔,然所守有年岁矣」。
十一月英宗违豫,十二月渐剧,二十一日召公福宁殿,上凭几授旨,册今上为皇太子
翼日宣麻,盛传制辞下四方,公至中书执政皆言皇储建立,国之庆典,得公制辞,足以增华储邸,流芳史牒矣。
皇太子上辞表,公批答至储宫太子读之称善,宫僚皆诵之,莫不叹美。
敕充册立皇太子礼仪使
方讨论大典,英宗升遐,皇太子即位。
翼日,公首见,召对于侧门,议加恩宰臣宗室,公因言:「仁宗晏驾,以在位四十二年,凶礼亡阙,仓卒绵蕝,事多过制,郡县更成劳扰。
今请详酌裁定仪典,稍从简便」。
上曰:「朕思之,但奉先之礼裁损非宜」。
公曰:「请申明遗制,遗制固云『应山陵事并从俭约』,能奉先志,可谓天子之孝矣」。
上拊髀曰:「卿言甚有以发朕心」。
即传宣中书,差官就三司置司,省诸冗费不急之物,公私称便焉。
以即位推恩,迁户部尚书
时国家荐有大故,内外赏给发及积藏。
英宗登极,颁赉尤广,公率近侍之官请从裁汰,故自宰臣以下宗室戚里,例损十之七八,省费不赀(劄子在文集。)
公在内禁,诸诏命令天下莫不传布,英宗号、谥号、祧迁之议,诸大手笔皆公撰定,凡所损益,莫不折中(谥议庙制在文集。)
故今上眷礼尤重,常问方今政务所先,公陈治道大体、(在文集。)国集大本(论国计事在文集。),是谓守位曰仁,聚人曰财。
上曰:「此可谓政务所先也」。
公所陈国计极详,因曰:「陛下何以图之」?
上曰:「责之二府尔」。
公曰:「得之矣」。
既付二府,每旬浃辄一诘其施行条理,故二府亦莫敢懈,稍稍措置,所补亦不浅矣。
四月参知政事吴奎免。
是日公适对,上语之故,且曰:「朕志先定,登卿政府」。
公再三逊避,上曰:「卿历三朝,可谓独立杰出,知卿不结交党,左右莫为之先。
今朕首举卿以自辅,尚何辞之有」?
既而,语及韩琦久在告,其意保持免必不复起。
公因言:「虽挟爱憎,然有勋王室,进退之礼宜尽恩意」。
上深然之,为亲札手诏,敦谕于位,以慰安之。
上好文章,从容问及古今制诰优劣,公曰:「王言以简重为体,西汉制诰典雅深厚,辞约而意尽,故前史以为汉之文章与三代同风,以其与训诰近也。
臣才学空疏,愧无以发明圣意,亦庶几取其尔雅而已」。
翼日降赐宸翰,称其书诏,褒嘉殊重。
时蒙访逮,或见特召。
一日,谓公曰:「卿所上封奏,其精切者朕置之卧内,时省阅之」。
九月英宗神主入庙,忽夜召公入,以宰臣韩琦罢,议除拜恩典,因命公参知政事
时公以亲疾在告固辞,上曰:「受命以慰亲之意,亦庶于有瘳也」。
彻御前双烛送公归院。
是夕别召知制诰郑獬夜就起居院草公制,面谕赞辞之意,所草除书皆上所授。
故事,自知枢密院除授,皆中书得旨,以辞头授当制舍人具草,未尝夜召也,惟亲王将相大除拜,乃面召,授命节旄,亦多用熟状。
翼日制出,公在告宣入,即时中使召赴延和殿告谢。
公立殿门外,以亲疾自陈,促入,宣上殿慰谕久之。
公请候亲疾良愈受命,不许,近珰即送赴中书
先一日,韩绛邵亢枢密副使,次日公与赵抃并命。
又次日,内殿起居,閤门仪制两府以先后入为班次,班退,宣閤门使,上亲定班著,以公为首,次之,又次之,又次之。
政府之次日,宰臣议以王安石御史中丞,公曰:「御史中丞秉国宪度,安石以经术为名,自处高,难居绳检之地」。
赵公亦以为然,竟止。
未几,太师捐馆,上闻震叹,遣内司宾临奠,近珰数抚问,赙赐尤厚。
后每语及,即嗟惜命,虚此位不除人以待公。
安石预政,与公志趣不同,又闻中司之议沮,乘公执丧之间,众口交烁。
服竟,乃除观文殿学士,知西京留府,遣使赍敕诰带马,即家以赐。
旬馀,中批令赴阙朝见。
公既入对,恳请南京留司御史台,上慰问移晷,且谕公可以宣徽使留供职,公坚辞,惟南台是请。
翼日,乃除判尚书都省,领集禧观
公复请对,免不受敕,上曰:「朕留卿,卿坚辞,卿所请,朕所难从,且若之何?
藩镇惟卿所择」。
历问公太原、雍、河阳、许、青、郓孰便,公曰:「不得已,愿为颍州」。
上曰:「颍支郡」。
公曰:「颍实佳郡,自旧相皆领之」。
曰:「孰与陈」?
公曰:「向经新行」。
,国重戚也。
上曰:「之移徙易尔」。
遂领淮阳,公因面言:「臣被恩特深,当微有以展报也」。
上曰:「甚善」。
因探怀出单奏,具言:「近闻朝廷置条例司,开端创意,且大为改作。
若一司一务有所釐革,纵有过差,后皆可复,而国之大事在兵与民,不可易议也。
师旅兴发,患必在后,民心危动,安之实难。
夫兵为凶器,战为危事,不可玩。
夫民愚而不可欺,弱而不可胜、不可忽。
故兵犹火也,可以焚物,亦以自焚;
民犹水也,可以载舟,亦以覆舟。
愿陛下谨守祖宗之法,以保泰山之安」。
时熙宁三年正月,条例之议始行,故公因对及之。
退而谓亲友曰:「吾此得见,亦不为虚至矣」。
奏辞,上问:「且少留否」?
公曰:「今出都门行矣」。
既下殿,不复至私第,乘马即戒路,闻后有赐亦不及也。
在陈一年馀,庆州有叛卒构乱,声势动关中,本路转运使沈起传檄在所兵官县尉各集兵境上防守,介胄持兵,村落皆扰,民大惶骇,州县展转腾报,急如星火。
公发檄止之,故自陈以东皆安静,且具以闻。
上以付枢密院,颁下诸路,兵方散,顾谓二府曰:「守臣不当尔耶,临事乃见人器虑矣」。
近臣登对者必语及之,特旨举堪谏官者二员,公以李大临苏轼应诏,或止公,公曰:「吾知举谏官者,不知其他也」。
监司官有苛深者,事小嫌辄别推,一州至设三数禁,官吏多被檄推事,州县患阙官。
陈州置推四,所速者犹淹半岁,追逮證验数千里外,道路舆曳,或在禁疾病寒暑,瘐死间有之。
公条例上闻,司官被问,郊霈得释,朝廷因立约束,颁行天下,诸路推狱由此不敢妄作,刑禁以清。
公在西轩,闻筑者讴声甚諠,问焉,曰:「民为张太尉立庙」。
公遣视之,男女奔走以输财力,材甓货食充积。
他日国忌,僧寺行香,堂后门阖下见画像,公问左右,曰:「唐赵太尉也」。
公曰:「巢寇乱陈,今郡城北舂磨寨遗迹在焉,其毒可知也。
赵犨守孤城,以罢兵无日不战,竟全此州,能捍大患而不庙食,张侯何者(今有庙在京师封灵应侯。)」?
命彻张侯,夷之,籍其资用送官,立赵太尉祠堂于寺中,至今官吏以时荐常事,陈人皆奉飨(石记在寺祠堂前。)
诸路司官所兴功利,长吏皆不预闻,公曰:「吾衰矣,且素不能事人,盍归欤,以全所志」!
故复请南台,不许。
又累请,遂解州绂,判南京留司御史台
先治装,受命即行,扫舍掩关,罕所通接,坐忘遗照,游方之外矣。
所居构虚堂,题曰「乐全」,盖取庄生云:「乐全之谓得志。
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
自号乐全居士,谓知友曰:「一丘一壑尽在是矣」。
中外属意,朝议谓公必寻起。
或谓公朝议如此,公将何如?
公曰:「吾进不求合,退不为高,今以病故尔,何敢慢命也」!
枢密副使蔡公挺里人也,上时问公动静。
时宰知旨,欲就除南都,公揣且别有除,谓蔡宁就陈,遂授陈州
未几夫人卒,因请易南都便葬,又徙南都
上谕宰相韩公、参政马公:「张某可令过阙」。
二公因所亲通旨,遂入觐。
閤门新制,应见而当对者并待次,次日早宣令对。
已退朝,不果对。
又次日方对,慰问留数刻,语旧甚悦,曰:「先帝常说卿不立党友,所居栅门常掩,或终日无一马出入」。
因曰:「且以宣徽使奉朝供职」。
恳辞不敢当,宣坐赐茶,前殿罕尝赐臣寮坐。
既退,上语左右:「张某气貌可四十许人尔」。
俄有旨下閤门,前两府见辞日即对,不得以班次隔,遂著令。
是夕,御笔批出,令赴南郊陪祠。
执政者以为大臣得请有陪位,今令陪祠特旨也,即当摄事,乃降敕摄侍中,又摄太尉,皆见执政所承摄之职也。
前一日宣德门肄仪,公端笏挺然,进止详整,楼前万众无不属目。
冬假未开,先投牒奉辞,上恩眷既渥,前尝面谕,令时对来,公不敢数。
上意候假开且有除拜,忽睹奏辞,见班而公名在焉,讶之,夜半降一幅,批「张某」三字,付外在韩相所。
中书早参,令改宣徽使,判应天府
及入辞,上曰:「已有命」。
恳辞不可。
居数日,閤门促受敕告谢,公请先对后谢,有旨令先谢后对,盖绝其避免也。
因陈:「宣徽使必由寄任而除,向臣以私便请南都,今授重官归乡里,是启侥倖之路」。
上曰:「此意朕未之思也。
卿自持诚得体,青州重镇也,大臣临抚为宜」。
面谕辅臣,咨嘉称有风节,改判青州京东路安抚使
延和殿告谢,宣坐进,上问:「卿知边事,祖宗时所以禦戎者策孰长」?
公对:「军旅之事,虽未之学,历代史册所著得失成败,亦可言之矣。
本朝太祖专务择人,以安边保民,不勤远略。
夏州李彝兴灵武冯晖河西折御卿,皆因用其酋豪,使之承袭以固疆圉。
而选骁将,如董遵诲环州一路,郭进西山李汉超保关南,并久于委寄,至十馀年不徙,优其给赐,宽其文法,使佚乐自恣,以收其力用。
故尽太祖之时,无鄙上之事。
太宗既平并州,因兵势遂欲收幽、蓟,不克,乃与契丹交怨,边难无岁不有。
曹彬、刘廷谦、傅潜等皆大失亡,至各十馀万人。
又遣李彝兴冯晖之族内徙以取其地,因是致继迁之乱,三边大扰,朝廷旰食。
后有蜀乱,以至忧劳厌兵,然悔无及矣。
由是观之,其禦戎之策得失明矣。
真宗初,赵德明纳款,西边安静,及澶渊之行,北国讲和,军士解甲,及今七十年,生民安于富庶,可谓盛德大业者矣。
近岁以来,颇闻边臣献开拓之议,此实进取之人侥倖立功,以干赏蹈利,恐非国家之远虑。
惟陛下思太祖之善制,鉴太宗之失策,谨三朝之好,以乂宁四方,抚育黎庶」。
上曰:「庆历以来事,卿知之乎?
元昊初效顺,如何待之」?
公对:「元昊效顺,时臣为翰林学士,其誓诰封册皆臣所撰」。
因具言其本末,上曰:「尔时卿已为学士耶?
可谓旧臣矣」。
又问:「庆历初契丹泛使来,常见富弼言,于时兵在境上,志必南侵,竟以金帛饵之而退,其谋果何在」?
公对:「当时萧英、刘六符来使,乘我西师之屡挫,知朝廷用兵之困,北国贪倖,故来渝盟。
臣当时充谏官,亦曾上言,窃料敌情,饵以金帛必解,何以言之?
自和好以来,北兵自亦骄惰,其贵近安于侈逸,其下无由自振故生事,以邀功而图富贵,此人之常情也。
今北国犹有旧臣如马保忠之比,北国尊重,其为之谋必忠。
今若受金帛而解,耶律氏之利也;
必弃好交兵,群下之利也。
于时仁宗宰臣吕夷简枢密使晏殊于殿庐中置酒与议事,萧英自言『两朝和好乃是好事,岂愿更见兵革耶』,又自言北国事,颇漏其情,六符变色目之。
及归,英竟以此获罪。
由此观之,乘利而动,得所欲而解其谋,止于是矣」。
因言:「今闻泛使复至,愿陛下为社稷生民计,所议更且深加含忍。
河朔荐饥,民多流散,财用不给,粮馈空虚,以至将帅之臣克堪整众者实少。
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
时泛使萧禧颇黠猾,恐对上礼有慢者,或不能容,故公深以为言。
上曰:「兵凶器,战危事。
朕念庆历中敌再和之后,中国遂以自安,不以凌侮为辱,亦不复忍戒备以善于后,故朕今者除戎器、训军旅,非有意于兴举,至于不得已以为应兵尔」。
公对:「此魏相所谓『兵应者王,兵贪者亡』。
然应兵者,谓兵祸之已成也。
及其未成,消平其患,乃善之善者也」。
公向在内禁,英宗大渐,召公福宁殿,凭几曰:「来日降制,册顼为皇太子」。
语少力,公请纸笔,书仅成。
公亦不敢藏之私家,至是袖之面纳,上曰:「何者」?
公曰:「先帝御札」。
欲阅之,公曰:「请内中披展」。
上泫然以付侍珰,他日谕曰:「卿所纳先帝亲札,乃凭几末命,此真可谓之顾命矣」。
公不敢当,专乞赴青州
对下,上遣近珰就班次宣,谓卿可候过正旦朝辞。
次日,中批俾就都亭驿押赐辽使御筵。
都亭押宴常以两府官,未尝有外官主之,上曰:「卿旧望,馆宴可与戎使开怀谭话,不与新进者同矣」。
元日馆宴,戎使甚恭,曰:「敢问押宴宣徽贵寿」。
公言年六十八,四人皆赞言公颜全不动。
庆历初尝使北,是四人中必有曾见公者。
既而切切耳语久之,盖以公使北时北主有异礼,北国纪之,迨今三十馀年,不意今犹在朝也。
晚暮上马,北人皆拥堂阶聚观,望公出门方散。
甫过元日,请辞赴任,面奉旨令过上元,上亲谕閤门使:「张某且赴常朝」。
上元又请,上曰:「青州无事,且知州滕甫见在任,卿可留过同天节」。
公对:「同天节犹远,臣久留京阙,乞且赴任」。
上曰:「卿老于朝廷典故,朕且欲时相见」。
眷谕再三,是夕中批,令归本院供职。
公以为宣徽使京师,惟国之重戚,文臣未之有,具此沥恳,竟不许,面谕曰:「宣徽院无事,留卿有以访问,非但供职而已」。
属春宴,北使萧禧在路,公请待禧到同此宴。
上语及禧来为河东疆事,谕示甚悉,公奏:「仁宗嘉祐二年,北使萧扈已曾来辩。
朝廷讨寻本末,令馆伴王洙等具言,扈辞屈,遂录节目付扈」。
公犹收奏章,遂以上之。
禧当辞偃蹇,吏晨夕促之,不入。
公于殿屏与枢密副使吴充并立,谓北使留馆,礼遣之不行,俾主者日致馈而勿间,命边吏以故移告北可矣。
以此入启,上然之。
居数日,禧果自请辞,上曰:「朕谓卿自详事体」。
兼一职,乃除中太一宫使,面谕:「宫新成,国家所严奉,故创置使名」。
公对:「臣此入觐,已顾遇之深,南都之命,且引年矣。
念他日莫复望清光,本志一谢恩眷即行,非为官职来也。
愿不以进退累圣怀,臣自安分」。
因辞宫使,降诏不允,上数言:「卿可谓顾命之旧臣矣,常求补外,得无在朝有所好恶者欤」?
公曰:「君前何敢隐?
臣实未尝与人交恶也」。
閤门仪制宣徽使奏事,辰牌上即赴后殿
公每对,遇报辰时,上必有旨,次日前殿对,未尝隔过后殿也,盖其礼遇不以常制待之。
亲知或勉公曰:「公得君,中外莫不知,盍体上意,数辞非宜」。
公曰:「所谓得君者,谓行其志也。
余于国既无补,又怀恩而求容,以伤君之明,是重得罪也。
引身而退,有以远耻辱,是亦一介之守也」。
生日,中使赐饩醪,见任二府有此赐,宣徽使不及此异数也。
奉朝夙退,门无杂宾,久之,复丐徐、兖一郡,遂不入。
上遣近侍就宣见,问卿志常自疏外,何也?
公对曰:「大夫七十而致仕,礼也。
臣年已迫,幸得请,冀便于告老」。
上曰:「卿殊未衰,何谓年之迫也」?
公曰:「譬之土木偶,外若可观,中实乾朽」。
上曰:「礼有不得谢,进退不在朕」。
公曰:「不得谢,君所以加优老成者,然亦不属以烦重之事矣」。
上曰:「年至而任烦重者,固有之矣」。
公曰:「天禀特异,不谓无之。
大率古者四十而仕,七十而老,中间三十年是为一世,天之纪也。
物壮则老,人之精力年至自应衰,黾勉从事顾禄位者为之。
臣虽知恋于圣朝,岂敢忽于名教」?
次日中书才奏事,上曰:「张某朕再三留,而请不已,须从之」。
因议恩典,或有异言,乃易宣徽南院使,加检校太傅
有谓公上殊慊然,有不足之色,遂判应天府,受命登对,上曰:「卿请已确,此命朕深不得已」。
玉色不怡久之。
辞日特赐方团带,宰臣解政除使相有此赐,馀无前比,优恩及于私室。
辞后数日,有长星见于轸,犯左右辖,掩其中星(名长沙星。),上避正寝降礼,下诏求直言,公上疏论时事得失,疏留中。
南都,适高丽使人过府,先有制夷使,所过长吏迓迎,公上言:「宣徽使班秩同两府,夷使陪臣也,礼太过」。
特旨罢迓送,止令通判承事使人来谒见,即与复礼
使相公诸人之在扬州,令扬州依此。
夷使入谒,退而谓中使宗道通判韩晋卿李钧曰:「某在本国闻公名久矣,不意今日于此得参接也」。
广西守官侵扰诸蛮,交趾乘衅构乱,破邕州廉州,大杀掠,南裔骚动。
朝廷命师出军,称十万,二广、湖南至江西调夫输送,发陕塞劲骑往讨。
公上疏论其事,凡十条,大意以为古之征蛮未尝举大众,以其岩壑深阻,水土风气恶。
今为大举锐士,难以久于瘴乡,突骑不能驰于鸟径,蛮走险,兵不得用。
谓宜选吏绥集亡散保境,徐以谋取之为善。
疏上,师已出,竟以疠疫,兵夫不可留而还。
司农总制财利之条令,典其职者间或非其材,举天下之祠庙,令比诸坊场、河渡,岁入赀而专其祈祝之事。
公时守南都,上言:「阏伯封于商,主大辰之祀。
微子始封于宋,宋者国家王业所兴,而又以火德王奉祀尤严。
至于张巡许远南霁云,前代忠烈之臣,庙食于此。
俾无赖之民得干黩之,殆非朝廷之议」。
上览奏,御笔批曰:「慢神辱国,无甚于斯」。
使执政推究其施行之因,实未尝经朝廷之议。
有旨前主判司农尝遇此事而不发举者,以轻重加罚,申命天下,一切罢之。
公身在外,睹诸利害辄言,请禁钱无出边关,复铜禁。
高丽使人到阙,初无防遏,恣所适,公请绝其私游,凡有便宜必以闻。
再阅岁,年七十请老,章累上,每赐诏不允。
王丞相以上意谕公所亲,以为虽百请必不从,公致意相君,姑就散地可哉。
相君为言,乃除东太一宫使
府罢就第,遂屏人事,惟赵公叔平老在乡闾往来,未尝他适也。
仅二年,复请致仕。
又三请,诏止之。
最后上以章付执政,令召知制诰李清臣中书,宣谕以公恳谢之意,且令诰辞著公先预升储事,故命书具及之。
宣徽南院使检校太保太傅太子少师致仕,遣使臣赍诰敕至第赐之。
苏轼下吏,思有以宽朝宪,上言:「昔晋囚叔向,于时祁奚老矣,乘驲以见晋君,闻说而释之,不见叔向而归,示公言也。
以刺讥为罪,加谴而免囚,有以慰士大夫之望」。
公坐,亦罚金。
自是屏居一斋,方且齐生死,不但遗荣辱也,回首风尘,庄子所谓「若蚊虻之过乎前」矣。
襟量坦夷,无城府、不逆诈、不匿怨,性不喜为声名,故未尝有所矜治标饰,其于毁誉蔑如也。
性不好交党,故未尝攀援结纳,其于人事泊如也。
性不乐权利,故未尝希时取容,虽事君常礼不懈而已,其于进退恬如也。
所读书专于六经,读史但观《太史公记》、班固《汉书》,以为犹足以传信也。
暇时颇乐老彭导养之术,阅佛典《楞伽》、《净名》,而得其理,每曰:「儒之诚明,道之正一,释之定慧,其致一也。
君子之道求诸己以正性命而已矣」。
公既兼内外之学,由是天下以通人推之,故颇僻诡邪不接于心术,爱恶哀惧无自入矣。
历官释褐秘书省校书郎著作佐郎太常丞右正言谏议大夫给事中、礼吏户部侍郎尚书左丞、工礼刑户部尚书宣徽北院南院使检校太保太傅,以太子少师致仕。
历职直集贤院知制诰史馆修撰翰林学士龙图阁翰林侍读端明观文殿学士,在朝知谏院登闻检院纠察在京刑狱太常寺兼礼仪事、吏部流内铨审刑审官三班院、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駮事尚书都省昭文馆秘阁秘书省宗正寺修玉牒官提举集禧观群牧使知开封府御史中丞权三司使、正三司使参知政事宣徽使中太一宫使
间授命修日历、《唐书·乐书》、契丹国信使馆伴押宴、知贡举南京奉安三圣礼仪使册立皇太子礼仪使
外任知苏州昆山县,通判睦州,知滁州江宁府杭州滑州益州应天府秦州郓州徐州陈州,秦再除而一赴,陈五除而再就,应天四除而三至,西京、镇定、太原永兴、青、徐皆受命而不行。
大约所历藩镇,至则清净,去必见思,抑可知其中外扬历之风迹矣。
文四十卷,号曰《乐全》;
内外辞制杂著二十卷,号曰《玉堂集》。
元祐六年岁在辛未十二月二日,精神不动,寂然顺化,享年八十五。
讣闻,辍视朝二日,特赠司空,官其属五人。
其配永嘉郡夫人马氏,太常少卿绛之女。
有学识,妇道顺而正,母德慈以均。
晚年明性理,其殁也有异,别志载之。
四子:邦彦大理评事
邦直邦杰,并太常寺太祝
皆有文学行义,并先公以殁。
曰恕,克自修立,保家之子也。
三女:长适殿中丞蔡天申枢密副使挺之子;
次适右朝奉郎王巩端明殿学士工部尚书素之子;
嫁而复归。
元祐七年八月九日庚申葬于宋城县孟诸乡之南原,从先茔也。
右谨具阀阅功状,上太常考功,请议谥及上史馆以备编录。
年月日王巩状。
按:《乐全集》附录,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见雍正浙江通志》卷一四九。
靖康元年应诏封事1126年2月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嵩山文集》卷二、《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七、《右编》卷三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郑州市新郑市
二月十六日朝请大夫赐紫金鱼袋晁说之谨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比者皇天眷命,陛下即位之七日,下诏求直言,天下幸甚。
微臣居山邑,距京师越百里而近,踰月乃得随士庶垂泪以伏读,干戈风尘阻绝如此,不谓国家遭阳九之厄也。
女真小丑,矜棘入塞,拥马渡河,曾不淹时,势如壤山,直抵王城之下。
呜呼,天乎!
忘我祖宗配天泽民二百年之基业,乃一日有斯酷邪!
在昔春秋之时,周室衰微,天下无王,诸侯相侵,莫酷于城下之师,莫辱于国中之盟,孔子《春秋》用是作也。
孰谓国家圣圣相继,重光洽熙,天下太平,自结绳而来,未知或有。
天子坐广内,朝四夷而牧万国,曾不足以为轻重,威至广也。
乃于女真小丑,平昔仆役高丽、臣事契丹者,逡巡偃蹇,乃有城下之师,国中之盟,何其甚邪!
义士痛心,壮夫沥血,孰甚于斯时邪?
臣至愚且老,敢齿于义士壮夫,而逖视樵牧思谋、妾妇思勇之际,宁无一言以自效哉?
况臣一门七世食禄,高祖迥,咸平景德之际,极礼乐文章之誉;
曾祖宗悫宝元康定之时,专任西鄙之役,遂参大政,罢兵息民。
自尔以来,海内推臣族为文学之家。
微臣之言,亦其职也。
虽然,臣在元符末,上皇即位之初,尝应诏有封事。
蒙有司第臣为邪等,著籍刑部,初禁入京城,渐许仕宦,而摈斥卑窜二十馀年矣。
其所言皆天下大利害,今莫能悉记,唯是二事不能忘也:一曰国家累圣功德,巍巍无所与二,而近日谄谀大奸,独推尊考庙,是观德不在七世之庙,而下同庶士祭行于寝乎!
二曰自古衰世暗君,乃有诽谤先烈之言,以钳天下之口。
唯我神宗皇帝何所负于天下,天下内外罔有一人不足于恩德者,尚何谤毁之有?
彼谄谀大奸,济以凶暴,徒以资一身之欲,而不知上累先帝之明也。
臣愚欲因此二事,申言当今之急务,岂顾卞和之玉再刖其足邪!
窃惟城下之师,明主夙夜焦劳忧虑之时,狂夫之言未暇择也。
伏睹戊申大赦,封豕逋遁,齐民乂安,凡有血气之属,咸以更生相贺,又不必自言也。
含哺鼓腹,以沐太平之泽,不知其己虽死犹生也。
然赦文有新边之语,读者疑焉,识者则叹。
妄以谓涿州易州之地竟不能保,而复弃之为新边也,既而乃知所谓新边者河间府中山府太原府三大镇,无虑二十馀州,五六十县。
自州升之为府,而未几乃自中国弃之为新边也邪!
嗟夫,斯地可弃也,斯民其可弃乎?
斯民可弃也,吾祖宗艰难之业其可弃乎?
嗟乎,谁为陛下而为此策乎?
贾谊不忍以文帝之明,承天下之资,而久为戎人欺傲,乃叹曰:「可谓中国无人矣」!
臣窃考之,当是之时,高祖之旧臣犹有在者,如陈平周勃灌婴季布之徒,其后进者议论有袁盎晁错贾山冯唐,守正有宋昌申屠嘉司刑张释之司兵周亚夫柴武尚何恨哉!
使尚在,谓今之日有人无人乎!
臣于是乎忘其至愚且老,不能默已,谓专以割地为言,未暇及天下事也,唯陛下幸察。
元符中磁州武安县,尝作《朔问》二篇,因杜牧之论而发也。
牧之意则勤矣,其论失之迂而不密。
盖山东不足以兼河北,而河北能为制山东安得以天下之势专之于山东也哉?
凡君天下者,得河北则得天下,失河北则失天下;
凡有国者,得河北则其国兴,失河北则其国弱。
又有其国虽不正,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正,而失河北则弱;
其国虽无道,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不至无道,而失河北则弱。
秦、汉、晋、隋、唐之有天下,宋武帝之不能有天下,苻坚之秦、托跋之魏、朱氏之梁、李氏之后、石氏之晋、刘氏之汉,其国之所以强弱之势,与夫曹氏之魏强于刘氏巴蜀之汉,高氏之齐强于宇文氏崤咸之周,其迹昭然,在方策可考不诬。
是谓河北之形势,臣敢为陛下略言之,陛下幸察。
臣既言河北重于天下矣,乃敢复言三镇之重于河北者,不必繁引远古,唯事与国家造邦相因者则不得略。
而昔周世宗之英武雄毅,实光武唐太宗之流,承石晋父事契丹之后,刘汉祸乱于契丹之馀,即位仅踰两月,黄钺亲征。
而师出之日,四垒奔北,为我有宋驱除。
晚以数千之师伐契丹,不血刃而取益津关,继取瓦桥关,又继取高阳关
是三关者,晋人弃之,以为契丹之元首,非特为其右臂也。
何则?
契丹之所盗据者,六国时燕地也,方镇中卢龙也。
六国之燕最弱,非韩魏之比。
河北方镇中,卢龙亦最弱。
朱滔朱克融辈非魏博田承嗣、镇冀王武俊之比,而其人坚忍奇倔,藏祸心,蓄凶谋。
前有太子丹、荆轲之风,后习安禄山史思明之态,易以兴乱,而难与图治也。
以故,虽曰弱燕而常重于赵魏,虽曰阴燕而常动摇乎魏博镇冀之上,弃之以奉契丹,固非所宜,况以奉契丹之叛臣女真小丑者?
譬之黠鼠得幽蓟则潜窟壤,得三关则游积,其势倍万也。
然克是三关者,虽曰周世宗之英武,而我太祖太宗实在师间也。
世宗尝以千人之军溺于乱流丛苇之中,而契丹不敢以一镞来加者,以三天子之威灵在是也。
其克瓦桥关者,又专在太祖之功也。
夫以三天子之威灵而得之者,乃一日无名而弃之于一荒裔小丑,岂胜恸哭之痛哉!
又如晋开运之末出帝之丑先自梁汉璋覆师于高阳关,遂使契丹侵镇定,入京师,缚晋帝而北。
其在咸平中康保裔败于高阳关契丹遂得犯澶渊
倘如康保裔高阳之败,不劳真宗皇帝澶渊之役矣。
高阳关之胜败,犹系中国之轻重如此,忍论高阳关之存亡邪?
廊庙之上,肉食者宜为陛下念之!
中山府义武军也。
此军甲兵雄于天下,城壁坚高,自昔有揖客三年不得上之语,况又其帅独知臣节!
昔号河北四叛之时,义武不与;
后称河北二寇之时,义武亦不与也。
逮黄巢之乱,中原四方诸镇,孰为勤王之师?
独义武王处存拥兵渡河,以解关中之急。
不幸石晋梁汉璋败于高阳契丹遂得犯镇定,攻中山
契丹之兵,亦岂能必胜,而全为入京师之举哉?
亦且屡危矣。
唯是张彦泽杜重威以禁旅重兵至中渡桥降于契丹,而中山李商者纳契丹于中山,使契丹遂得入京师,成晋出帝之祸,为中国之丑。
向使高阳完师,中山坚壁,宁至是邪?
咸平中康保裔既败于高阳,而定州望都且复失守,遂劳真宗皇帝革辂亲征,而傅潜拥数十万精兵屯中山,不出一骑。
当斯之时,远近智愚无不愤疾者,耻与之俱生。
无几何,革辂班师之后,议罪当斩,真宗特赐其首领窜斥之,众议甚郁也。
至今闻者击指奋袂而起,孰知真宗意自有在也,岂臣下所易窥哉?
实白首老将,耳目亲接晋开运之祸变,今坐拥十万精兵以完中山,示怯于契丹,勿击堂堂之陈,勿当得意之锐,度彼纵能至澶渊,必不能渡河。
待其将成渡河之役,我出中山十万畜锐请战之师,一举而蹙之,彼契丹虽众,岂堪填我洪流而代吾洒扫也哉?
彼或不克渡河,我以此师覆其归路,片马只轮,定不返矣。
恭惟祖宗无失刑,真宗岂特私一傅潜也哉?
真宗清净垂拱之君,不惑于群策,而决意亲征,不以王超石普、杨延断契丹之归路,不斩傅潜之不济师,巍巍然振乎千古之上矣。
中山之形势,其何如哉!
唯我祖宗为能用中山之形势也,何则?
战国介于魏赵之间,屹然自成一国,其地虽狭而谋至广,其人虽寡而材最武,西足以抗秦,北足以制燕,无论赵魏也,所谓中山君者是已。
太祖太宗时,每时防秋之兵,全师聚于定州,夹唐河为大阵,量蕃寇远近出军建栅。
仁宗谨是祖宗之制,积粟则中山为多,畜兵则中山为重,命帅则韩琦焉,至今庙而祀之,岁时严也。
太原府刘氏盗有之,太祖皇帝亲往而未之克,留以待太宗皇帝,特封太宗晋王
逮夫晋王即皇帝位之四年,亲征克之。
于是有宋受天明命,平一天下,万国罔不臣妾,逮今将二百年。
重惟太祖皇帝号令之所加,鼓鼙之所及,一日削平唐末暨五代百年之僭乱,曾不足以摧枯拉朽谕之,乃于太原独艰难如此,何邪?
刘继元虽孺子也,有郭无为之谋,侯霸荣之勇,其兵嗜战不怯死,其民乐土不轻去,且复念曰太原吾父兄之世有也,吾家所以革晋为汉者,自太原基之也,彼石氏有天下者,亦自晋而得之,遂以晋自命也。
晋篡李氏之唐,而李氏所以为唐夺朱氏之梁者,初实起诸晋也。
其上则高祖太宗所以为唐者,晋奉之也;
扬氏所以为隋者,晋肇之也;
高氏所以为齐者,晋大之也;
司马氏以晋自命者,实谓受命于晋也。
其在成周,宣王承厉王之乱,号为中兴者,伐猃狁于太原也。
其后王师败绩于羌氏之戎王,乃料民于太原,为成周之盛衰者又如此也。
呜呼,太原之为镇,可轻付畀哉?
重以太宗皇帝神武,念太原久未下,顾视群臣谁可与议者。
首询之张晖曰:「戢兵育民,待富庶而后为谋」。
继询之张永德永德曰:「太原兵少而悍,加以北虏为援,未可仓猝取也,莫若先离其戎心」。
又询之薛居正居正曰:「太原,自古难克之国」。
周世宗之伐至于师老,太祖破北虏于雁门关南,尽驱其人民居虎牢以西,虽巢穴尚存而危困已甚。
卒得曹彬而谋之,问曰:「显德开宝两征太原,以当时兵力不能克,何也」?
帝意岂不深哉?
能身任其役,帝遂决意亲征,躬贯介胄。
曹彬潘美郭进等为之将,先以石岭关,禦北狄,乃降继元,平太原,保全其人民,而毁筑其城郭,将贻万世之安也。
嗟夫,两朝三帝二十馀年而得之者,一日甘心而弃之邪?
或谓唐自安史之后,河北遂非朝廷所有,亦何害乎为唐也哉?
臣应之曰:唐之河北固重而失之,然其据太行,津大河以制河北太原犹在朝廷也。
李德裕武宗,毅然以身许国,不赦泽潞,卒能号令镇以诛刘稹,成一代伟绩也。
以兵论,河北之锐师固为三镇而飞扬,然太原青州各有兵十万,邠宁、宣武各有兵六万,自足以制彼三镇矣。
今又并太原而弃之,古未之有也。
太原,唐重兵之地,今弃之矣。
青州贼盗久炽,又未必有如唐之重兵也;
宁之兵凋残于近岁,未易并言。
唐之宣武,是谓今之汴都,祖宗以重兵威天下,千百倍于唐宣武之兵也。
太宗时张洎为能言京师之兵制固于唐之兵制;
仁宗时尹洙又能言京师兵制出于秦汉上,非特与唐室论也,后来者宜不复措意开口于斯也。
奈何初变更于王安石,卒歼尽于童贯,天下之势危矣,惟陛下念之。
天下万方臣妾,不胜至愿,而三镇之形势,臣愚略陈之矣。
臣前谓国家无名而赐之者,敢复言之。
大凡王者慎一嚬一笑,不易以假人,不知此三镇于一嚬一笑孰轻重哉?
谓此小丑为有功,则隋唐因突厥之兵以有天下,唐郭子仪尝以回纥、南蛮、大食之兵而兴复中国矣,安得人人赐之土田也哉?
唯石瑭父事契丹,假其兵力以即帝位,割燕以委契丹,而魏赵之地犹不与也。
谓其能战,则彼荒绝遐陬,疆埸不易接,未尝一日当中国仁义之师也,亦未尝一日闻中国雷霆之音也,果孰怯而孰勇哉?
但闻渤海者,高丽之别种也;
女真者,渤海之别种也。
高丽臣事契丹,而女真因高丽以臣事契丹者也。
在祖宗时,尝因高丽以入贡,而昔困于契丹之三栅,求救于淳化之初也。
其后国家绝高丽而不与之通,女真遂亦自绝于中国。
熙宁初,国家复与高丽通,而女真方狃于契丹,不得与也。
奈何一旦凶谋倾夺契丹之国,出其故君,空其宝货,而豺狼之号不能自已,遂欲陆梁于中国哉?
在祖宗时,尝来寇我白沙寨路,略官马三疋、民一百二十八口。
适其贡马之使在京师,遂执之不得还,无几何渤海入贡,而渤海之酋为谢女真之过,遂诏还女真之使。
不知今日女真之暴逆不恭,自干天诛,孰与三马百人多少?
在祖宗之令当如何哉?
议者曰:乃其顿兵城下,何请责之?
曰:唐广德初突厥泾州长安,至于代宗幸陕,而郭子仪帅师则吐蕃望风遁去。
越二年,仆固怀恩吐蕃、回纥、羌浑二十万寇京畿郭子仪回纥吐蕃而难平,皆未有割土田以奉之者也。
恭惟陛下始初清明之时,天以小丑警惧,陛下增修盛德岩庙之上,肉食者必有长驾远御之术,三镇已复归于职方氏矣。
顾惟疏远小臣,必待百官班贺之后,乃得与昆虫共庆也。
虽然,臣犹将有所陈者。
唐杜牧最善论兵,谓上策莫如自治。
汉皇甫规善用兵,而先○诸种羌慕其威信,相劝降者十馀万,则以威信为干橹也。
之言曰:「力求猛敌,不如清明
勤明孙吴,未若奉法」。
皆自治之道也。
又如程苞板楯蛮,但选明能牧守,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亦知自治者也。
陛下诚得如皇甫规之有威信者为帅师,程苞之明能者为州郡,则三镇之复为王土,可指日而期也。
然而此则边埸之臣自治之道也,若夫人君之自治者,无时而不然,犹见于变乱之后,犹之治兵也。
汉路温舒尝为宣帝言之曰:「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以兴;
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用霸。
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太宗
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
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礼贤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
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圣贤所以昭天命也」。
温舒于是远不及高祖,近不及武帝,可谓知务矣。
其视东方朔武帝之化民,不言而言文景,尤著明也。
今陛下继变乱之后,思所以昭天命者,其不在仁宗乎?
温舒之称文帝者,实为吾仁宗而云尔也。
核而论之,仁宗于斯大德,加以严恭寅畏,翼翼而纯矣,汉文未必无愧色也。
文帝二十三年,逮其岁晚,颇惑异端,孰如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日慎一日,图治愈切,求言愈急,用贤愈勤,正德愈励,使汉文加之二十年之后,不知果又何如也!
语曰:「不知其君视其臣」。
汉文之臣,略如前之所陈者矣,孰如仁宗初相王曾李迪吕夷简,晚得杜衍文彦博韩琦富弼,其在内外大小华国命世之臣,蔚乎不可称数也。
其用之未尽,留以遗子孙者,吕诲范镇司马光吕公著,皆社稷之卫也。
陛下今日继变乱之后,诚能得臣如仁宗时,不开边以玩兵,不专利以残民,不急刑以杀士,不禁言拒谏以自蔽,则何虑乎女真小丑?
是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彝伦攸叙」之时也。
倘或不然,使枭鸣嘉木之上,蛭毒清池之中,如汉幸而有皇甫规张奂为将,而不幸胡广赵戒为相,其中则张逊段圭曹节辈凶阉为之虎狼;
唐幸而有郭子仪李光弼为将,而不幸元载卢杞为相,而其中则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辈凶阉为之虎狼,则天下之事去矣。
是谓《困》之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彝伦攸斁」之时也。
呜呼,天下治乱兴亡之迹,出一辙也如此。
其在治世,既有明君,则必有贤相,而将臣自出矣。
臣虽至愚,不愿国家独以将称而无相也。
昔者贾谊恸哭于明时,不胜其忠也;
阮籍恸哭于衰世,不胜其忧也。
当今执政大臣必有拨乱之才,干国之器,请为陛下念之。
臣前所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者,乃自乎「六五之君,厥孚交如,吉」也。
六五有信以交乎天下,终以威乎天下,是谓德威
故能以一柔用五刚,使上九受天人信顺之助,吉无不利也。
《大有》之君于是乎得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如其恶者不遏,则善亦无自而扬,何以为《大有》之休命也?
《大有》一变而为《乾》,《乾》之德首在刚健,而后曰中、曰正、曰纯、曰粹、曰精也。
人君之德固宜先之以刚健,而继之以中正,归之于纯、粹、精,而天下何难乎为治哉?
臣愚言不识忌讳,陛下赦其死,幸甚。
臣前所谓《朔问》二篇者,今辄随封事上进,以备乙夜之览,重增死罪,陛下赦之,幸甚。
说之昧死再拜。
按:此文《三朝北盟会编》署晁基上,显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