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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赵给事启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五、《汉滨集》卷一二
振翼垂光,仰风流之有日;抗尘走俗,披云雾以无阶。敢凭尺牍之修,用致寸诚之恋。恭惟某官宏才绝等,奥学逢源。井络飞英,追渊云而接武;天庭摛藻,揖晁董以齐驱。擢自清衷,亟跻华贯。钟鼎成而重轻莫揣,圭璋御而温润有加,粹然大雅之姿,允谓中兴之瑞。丹墀青锁,已密侍于景光;黄阁紫枢,行峻膺于大任。某偶承人乏,滥假使华。叱车驭于邛崃,承颜未卜;侈里门于高密,慕德徒深。春气将残,辰休茂拥,愿益加于绥养,期上答于眷知。
贺刘舍人启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六、《汉滨集》卷一三
螭坳缔眷,凤沼代言,入题红药之诗,兼草白麻之诏。近宸光于三接,演帝制于九重。凡在观瞻,孰不钦羡?恭惟某官英姿迈往,绝识造微,早游晁、董之科,久振常、杨之誉。十年出处,雅高难进之风;一节险夷,始见后凋之操。属开公道,益简圣知,遂升持橐之联,深副垂绅之望。北门西掖,已追三代之文;前疑后丞,行备四邻之擢。某论心有素,睹德无阶。中禁得贤,喜词宗之见用;正人当路,知吾道之方亨。淑气正妍,冲襟尚远,愿加保啬,前对宠休。
策问 其三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八、《汉滨集》卷三、《南宋文范》卷四○
问:天下之风俗,罔不惟上之倡,而斯文为尤甚。《书》称尧曰文思,舜曰文明,禹曰文命。商周之君,或终始典于学,或缉熙于光明,故唐虞三代之文,至今炳然与日月争光。《诗》曰「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不作人」,斯文之兴,岂不由上之为乎?秦焚诗书,天下以文为讳。英如汉祖,特不喜儒。文景之际,重之以黄老,而朝廷大臣皆刀笔吏、吹箫屠狗、引彊蹶张之流,宜此道之遂泯。不数十年,贾、马、晁、董之徒相望于时,西汉词章之盛,与古争衡。其后光武、显宗,最重儒学,然东京之作,遽不及远甚。下逮魏晋以及梁隋,其间君臣多尚文雅,而笔墨气格日以不振。虽唐太宗聪睿卓绝,辅以房、魏之佐,升平无事,尤汲汲然加意于斯,而终不能革六代之馀。以此而言,又似非上之所能为。以我国家累圣相继,咸蓄盛藻,昭回垂光,异才竞奋。肆更多故,学士失职,主上喟然悯之,书经训以发其渊源,辟胶庠以励其器业。居无几何,群试于有司者,人握灵蛇之珠,家抱荆山之璞,彬彬如也。然则谓文为不由于上,可乎?夫以汉高、文、景之间,绝不好文,而作者如彼其多;魏、晋、梁、隋、有唐之世,君臣笃好,而文字如彼其陋。盛衰之变,与时不同,而今日之应若响,何耶?愿闻其说。
晁错论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汉滨集》卷一四
天下之事曷尝不可为,其所以每至于祸败而不救者,非事固然,为之不知其数耳。为之不知其数以至于祸败,而因以为事固不可为,则亦不察矣。昔晁错患诸侯彊大,建议削地以尊京师,于是七国俱反,指错以为名,汉遂诛错以谢。议者皆冤错之策,以谓吴楚之事,错固已前知之,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呜呼!七国之反、汉之不亡,幸耳,祸尚有更大者邪?于此有削而不敢反,反亦不能为祸者,错固不知,则其死亦宜矣。盖天下之势,彊弱异形,则攻取有先后。先攻小以图大者,弱国之形也;先攻大以令小者,彊国之形也。先小后大,则敌脆而力有所并;先大后小,则威加而交不得合。高帝与楚相距荥阳、成皋间,知项氏方彊而不可独取,乃收赵魏,从燕齐,兼诸国而攻之,故楚虽彊而卒破。其后韩、彭、英布王地数千里,高帝知其祸之且起,而念诸侯之不可一朝去也,而韩信最彊,则先取之;彭越又彊,则又取之;最后英布以疑惧反,则亦孤立而无应矣。向使高帝不审先后,并诛三雄,而韩信率黥、彭以起,则天下非汉有也。夫惟彊者破于众人未疑之间,而交无所合;弱者疑于众彊已破之后,而事无所及。此所以三雄之地虽半天下,而终不能以病汉也。景帝之世,山东之国凡十有八,而吴阻江负海,其地最大;怨望不朝,其罪最深;铸山煮海,招纳叛亡,其谋最久。景帝初立,宜姑加惠藩臣,阔略细故,使睦我而无反侧心,然后首议削吴。彼削之出于不意,则事有所不及谋。既而势益弱,则谋有所不敢发;就使果发,亦难动摇诸侯。一区区之吴,何能为哉?吴既削而天下定矣。此所谓削而不敢反,反亦不能为祸者也。错固不然,方且纷然更定律令,以侵刻诸侯为己功,先削赵,又削楚,又削胶西,然后乃议削吴。诸侯人人自危,皆有怨怒不服之心,故刘濞一呼,天下皆应,吴未及削而祸结矣。然则,错之谋实驱之,尚何冤哉!昔齐桓公欲尊王室,管仲先使之存亡继绝,而厚诸侯之礼,然后南征彊楚,责包茅之不入,楚服而霸功遂成。齐列国也,为之有数,而其效有见如此,况西汉全盛之时乎!孟子谓「鲁方五百里,王者作则必损之」,又谓「今之诸侯取民犹盗,王者不尽诛也」。由是言之,使孟子得志于战国之时,其彊大者犹可稍削,然亦不至于尽诛诸侯。而错直为此纷纷,亦虑之不熟哉。夫谋事一未成,而为天下所指,至以其族藉仇雠之手,为万世笑,可不哀哉!或曰:「贾谊于文帝陈众建诸侯之策,主父偃因之,汉遂封及支庶,诸侯不削而自弱,错独不为此乎」?曰:文帝之世,诸侯之子弟鲜矣,谊乃欲建以为国,空而置之,然则必悟其将弱己矣,与割地何异哉?彼推恩之令,必武帝之世而后可行也,非所以责晁错也。
送丘尉赴试南宫 宋 · 吴芾
七言律诗 押麻韵
儒冠鼎盛缙绅多,海内如今数永嘉。
士习艺文争擢第,君明经术合传家。
莫言黄绶官犹小,须信青云路不赊。
好上汉廷晁董对,要令吾道益光华。
论史 其五 景帝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七
汉景方其宠晁错,虽穿太上皇庙堧垣,亦无罪;及恶临江王,则侵太宗庙堧垣,刭而死,亦不恤。任私意而不循义理,使君臣父子一至于是。又以郅都为中尉,贵戚宗室号曰「苍鹰」,后坐不与临川王刀笔竟被诛。既宗室多犯法,则又用宁成。夫欲亲亲,必选有节行贤德之人为之师傅,为之交游。下民犹不可以酷法治也,况宗室乎?
论史 其六 晁错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七
晁错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遂致灭宗,岂特景帝寡恩哉?错若自请讨吴,以周亚夫为己副,军事一以委之,岂至若此?
上邢侍郎书 宋 · 王赏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八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四
某尝谓才之于世不可一也,天下有事以奇为先,天下无事以能为重。方其有事也,智者献其谋,勇者效其力,披患解纷,兴废补弊,以趋于功名之会。当此之时,非奇不足以济之。及其无事也,智者有馀谋,必凿而生事,勇者有馀力,必贪而喜功,纷更吾为,无病自炙,而天下骚然不宁矣。当此之时,非重不足以安之。切观前世治乱安危之源,其始未尝不以才而成,而其终必为才之所扰。时君世主知奇才之可与有为,而不知重才之可与有守,是以卒至于乱危而不悟,甚可痛也。昔者晁错峭直刻深,专以术数开导人主,乃欲侵削诸侯,更定法令,景帝独善之,而申屠嘉不用。公孙丞相以儒术进而怀诈取容,张汤以律令显而深文巧诋,武帝皆尊之,而汲黯被黜。夫晁错、公孙、张汤,其才非不奇也,而无所用于景帝之世。申屠、汲黯正直守节,以身徇义,招之不来,撝之不去,其在朝廷则能尊主庇民,以消未萌之患。此才之重也,而二帝莫能用,故景帝有七国之祸,而武帝末年,盗贼并起,此用奇才之过也。某自丱角读书,已闻阁下名,及长大,从搢绅先生游,又稔闻阁下之为人,如古申屠、汲黩,而学术政事过之。阁下为布衣时,其闳大之器,以有公辅之望。自初登科,遂升册府,历台省侍从,议论人主前,皆守正不屈,必直其行而后已,毁誉得丧一不能动。此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至历藩辅,当边寄,从容谈笑,而事无不理,又皆阁下之馀事也。阁下之才可谓重矣。某仰阁下之风,而恨未得见。效官西辅,未及一年,适会阁下入镇于此,某得从宾幕之后,朝夕进见,仰视堂堂之容,而侧听绪馀之诲,信乎其所闻矣。某愚且直,才不能奇而切爱其重者。今日趋事下风,诚不胜幸愿。昔孔北海论祢衡,以为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古之君子所以相与者,盖在于此。某非敢望衡也,不识可辱北海之知乎?惟阁下裁之。
胡长文阁学挽辞 宋 · 史浩
七言律诗 押尤韵
圣主当年侧席求,一时献替尽嘉谋。
刑名不作汉晁错,忠义有如唐马周。
夕闼未酬怀鼎志,坤臣徒起裤襦讴。
忽乘鹤驭凌云去,应与丛宵造物游。
次韵王龟龄赠韶美 宋 · 史浩
押尤韵
奎壁忽堕地,晁董喧炎刘。
公生百世后,掉鞅从之游。
仙桂满月窟,何事玉斧修。
亭亭看直上,高压百花头。
昔我登麟阁,正喜挹风流。
参辰曳裾日,心旌倍悠悠。
纫阑作春佩,采菊供晨羞。
相期有义路,岁晚俱能由。
贺第二人王学士启 宋 · 史浩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一一、《鄮峰真隐漫录》卷二五
伏审枫陛扬名,桂林得俊。惟昔偕于计吏,虽千万人;及今究其成功,殆一二数。士林增气,朝著有光。恭惟新恩某官,江汉渊源,岷峨峻拔。春蚕下笔,陈鲠论之万言;振鹭充庭,听胪音之再唱。岂独萃一时之晁董,盖将为异日之皋夔。退顾衰残,方兹慕用。辱临敝宇,遽宠长笺。有嘉锦绣之贻,殊乏琼瑶之报。其为感愧,莫既敷宣。
及第谢秦内翰启 宋 · 史浩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一一、《鄮峰真隐漫录》卷二六、《永乐大典》卷一四一三一
较艺南宫,偶参八士;献言中禁,复玷丙科。揣分已踰,抚躬知愧。窃以古今共道,惟得贤而立邦基;国家有为,乃观文而化天下。自尧舜广招徕之路,至汉唐发科目之程。识高伊管者,实洛下之诸生;才似班扬者,亦开元之进士。翱翔丹陛,比比有闻;照映青编,班班可考。迨圣王之抚运,得良弼以中兴。肆霖雨之命而追高宗,歌清风之诗而继宣后。三载定棘闱之制,四门多槐市之游。博采布韦,驾诸侯之轺传;申求阀阅,与刺史之计偕。赋就凌云,岂惟司马;经明拾芥,不数夏侯。率归典雅之流,尽去浮华之习。裒然出当是举,翕尔咸高其材。至于雄据上游,盖亦郁为名士。顾兹殊选,宜属可人。如某者湖海穷徒,乾坤长物。鲤庭一问,已缠陟岵之悲;轲室三迁,尚赖断机之训。啜菽每怀于养志,荷锄敢怠于带经。雪积萤飞,饱听霄中之更漏;花开叶脱,几经林下之春秋。属逢偃革之时,遂起弹冠之兴。秋天荐鹗,漕台常预于后尘;春浪化鱼,天路俄闻于首唱。事既分于霄壤,势闻隔于仙凡。怀卞和泣玉之诚,敢辞再刖;举明视焚舟之策,当在此行。果簉迹于荀龙,复分香于郤桂。虽度长挈大,未足为优;而吹枯嘘生,岂无所自?兹盖伏遇某官道优圣域,文掞国华。绛帐谈经,鄙向、歆之立异;彤墀射策,极晁、董之未言。遂结主知,允谐人望。北门视草,焕王者之丝纶;东观提纲,蔼诸儒之领袖。居之甚宠,进也未央。行趋青琐之班,即拜白麻之诏。门凝瑞气,森然画戟之多;位处台躔,美矣缁衣之并。收士尚勤于吐握,成人每借于齿牙,致此孱庸,亦蒙采录。某敢不益坚操履,深懋进脩。附骥攀鳞,犹念昔年之场屋;砻刀错玉,正祈此日之陶镕。誓竭驽才,仰酬洪造。
谢新恩祝先辈启 南宋 · 张扩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九八、《东窗集》卷一五
伏审日边渊问,笔走风云,仗下胪传,名雄龙虎,丹衷自竭,广誉疾驰。言事不愧草茅,立身可显父母。恭惟新恩秘省,材高当世,学慕古人。贤关忠孝之称,孰与何蕃之高行?宣室鬼神之对,无如贾谊之少年。发策万言,收功百战。议论不减晁、董,文章可辈杨、卢。绰然游刃之有馀,焕尔盛名之难掩。岂但拔犀擢象,即看耸壑昂霄。某属主郡曹,曾亲眉宇,未遑操牍,先辱飞缄。昔见陆机之文,欲焚笔研;今喜马周之仕,素习宪章。聊陈燕雀之诚,少歆草木之味。
眉州鹿鸣宴 其一 南宋 · 李石
五言律诗 押麻韵
大比周三岁,登名蜀一涯。
圣贤元祐学,父子老苏家。
类省登槐市,清秋艳桂华。
生平晁董业,亲策对褒嘉。
题三昧泉(世传悟达国师访第三尊者于此泉上。即袁盎后身人面创晁错仇也。事具山中) 南宋 · 李石
押词韵第三部
乳崖霜雪根,金地白莲蕊。
泉上碧眼师,秋月照清泚。
玉奁开明镜,肝胆两冤鬼。
若为人面创,如以佛手洗。
遂解七国仇,化为三昧水。
我来愧尘缨,与世无愧喜。
平生一瓢心,属餍岂为己。
定知蜀山龙,云雨高卧里。
微丝出游戏,僧饭冰入齿。
灌溉丹穴深,窈窕沧海底。
人怨旱火焦,雷公费鞭箠。
请师拄杖头,搅山唤龙起。
答遂宁傅燮秀才书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方舟集》卷一○
伏承传访三百里而远,意则勤矣;袖出长书,贽举业以见其学,意则厚矣。仆得非所宜,姑就所欲言者略陈之。文章先立机杼,机杼不立而欲组织成文章,亦良难矣。五行出于天者为天时,施之于人者为人事,孔氏疏子思之说甚详。禹之彝伦、箕子大法,其实一也。费、秦二誓,孔子已自见,大槩恐不专主兵法。晁错舍圣人之术,欲教太子以术数。圣人之道,皇极之道,王道也,安有术哉?战国以术乱,秦以术亡,晁错者犹术士之遗类,卒以误国杀身,此等题目不必作。吾友不过失解后热中愤愤,归咎有司,以其所业之工求速化,倚仆一语为重,过矣。欲学古文,读先秦古书与韩、柳文,取科第看应举时文,一唯吾友自择。贫寒岁久,无一物以塞行橐,所业卷复归纳。衰病,无由面别;道远,力学自爱。
谢解启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一、《方舟集》卷一二
辛苦荆山,已劳于三献;依栖楚舍,忽遂于一飞。初知公道之开,且有亲帏之庆。扪心益耻,贺德有归。列棘外台,本优子弟;挑囊中选,粤有师儒。限程较艺者止斗七人,滥进冒求者动踰十辈。本是别嫌疑之地,岂期成侥倖之门!古诗率衍于邹、枚,时务相高于晁、董。百蠢动而春蚕竞食,九天净而秋鹗争飞。宜多间世之英,副此宾兴之选。如石者少虽力学,志不为名。地无三百廛之禾,家有五千卷之学。亲养未甘于藜藿,衡门半掩于蓬茅。自惭不是诗礼人,意谓终为田舍子。窃慕古人之禄仕,潜惊壮志之功名。军再鼓而气则不衰,人未遇而足则有刖。五陵仗剑,幸喜夜游;一榻横经,何求昼卧。漫栖迟于黄卷,徒游戏于青衿。但惟马帐之风流,岂有晁生之讲诵?一吟一酌,半友半师。势虽借于王公,誉盖由于乡曲。比因士论之收拾,往应有司之选抡。对大手以不工,画广眉而相似。愧非士秀,谬称古学之多;因预计偕,偶占乡书之数。弹棋聊耳,推毂有人。揣分业之合宜,非夤缘而奚自?恭惟某官儒林师表,学海老成,孟轲之执德不回,伏湛之与人无竞。南门缓带,已高七纵之谋;东郡分符,常觌一麾之政。治良田而去螟螣,磨石鉴而照狐狸。踵躅前贤,提携后进。超沟中之万木,发爨下之五音。致兹孱琐之微,预在扳援之列。念其进隗之始,与其筮仕之初。曲引晚生,非公莫能耳;不忘厚德,舍我其谁欤!石敢不益励前修,勉思来效?歌啸江山之助,辛勤灯火之馀。用三冬之远图,期六月之一息。过禹门而成变化,登汉殿而诵平生。暖律已回,喜透一时之冰雪;飞梭欲化,更烦半夜之风雷。
巧宦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
君子之仕也,其进曰有道,其退曰有命。道在人则审己之道深浅大小,以为仕之所得,于世之轩轾不苟进也。命在天则安于天之所以予我者厚薄,不自执以为己之累,曰「斯天也,我何预焉」?如是则君子之仕、进退之分决矣。若夫小人之仕则反是,以进为命而以退为道。命则曰我当得之,道则曰不合则去,故为伪为佞,为倾为险,为幸为术,皆巧于宦者也。饰虚诞以为真曰伪,崇谀媚以为智曰佞,掩众人以取名曰倾,启祸害以自利曰险,多端倪以有卜曰幸,立机数以罔上曰术。六者异名而同巧也,得其一二者已足为名世小人,矧兼六巧之全者,其祸害可胜讳哉?何谓伪?饰其外而忘其内,陟其华而无其实,衒死鼠以为璞,售蜡箠以为鞭,鲧以象恭欺尧,少正卯以伪行欺鲁,此饰虚诞以为真也。何谓佞?顺适逢君而自以为智,乏骨鲠之操,无忠亮之节,祝鮀求容于卫而幸免祸害,梁丘据取嬖于齐而无所可否,此崇谀媚以为智也。何谓倾?陷人之尤以争名于朝者,美锦覆阱而欲人不知,含沙射影而欲人不寤,王导杀周伯仁以博金印,褚渊卖袁粲以取富贵,此掩众人以取名也。何谓险?面狠而愎,心凶而戾,人知恶之而无以胜之,人欲杀之而无以先之,如蝮蛇之含毒,鬼车之煽怪,卢杞奸诡而主不知,王莽篡逆而主不寤,此启祸害以自利者也。何谓幸?其说之晦昧于中,其气之凌蔑于外,如甘酒之适口,如美色之悦目,公孙弘多陈事端,冯道之脱兔备位,此多端倪以有卜也。何谓术?挟主以为市,不顾主之利害而以身试术也,小者乱一国,大者乱天下,操术之不仁也,踊贾则利人之刑,棺肆则祈人之疫,皆凶术也,苏秦以术乱六国,张仪复以其术而轘之于燕,晁错以术削七国,袁盎用其术而戮之于汉,此立机数以罔上也。嗟夫!禄仕者名之所在,君子小人之所同欲,君子则有道以定命,小人则巧以自致而唯六者之趋,患得患失,不顾利害是非,营营求所以为干进之涂,必有一于此者,真天下之小人也。孔子致严于惩小人者,亦懔懔矣。战国游说,大抵多六巧之志,思有以大矫拂之,曰先进于礼乐如用之,则宁为野人,不为君子,利害是非徇吾道,死生以定天命而已。其以史鱼为直,以蘧伯玉为君子。又曰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专以惩小人之巧于仕也。或曰有君子而犹不免于巧者,是亦小人也。巧于杀人以争名,当世岂直道君子哉?孟子所谓枉寻直尺可也。叔孙通以五百弟子自援,不能盖二生之愧;董生以儒学名世,不能掩杀主父偃之羞。姚元崇不死武氏,既为宰相,伪疾以陷魏知古,其巧尚何求?故备论之,以为小人之戒。
尚书集解序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六、《拙斋文集》卷一六、《三山拙斋林先生尚书全解》卷首、《经义考》卷八○
理义者,人心之所同然也。圣人之于经,所以开百圣而不惭,蔽天地而无耻者,盖出于人心之所同然而已。苟不出于人心之所同然,则异论曲说,非吾圣人之所谓道也。孔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窃谓学者之于经,苟不知义之与比,先立适莫于胸中,或以甲之说为可从,以乙之说为不可从,或以乙之说为可从,以甲之说为不可从。如此,则私议锋起,好恶鬨然,将不胜其惑矣,安能合人心之所同然哉!苟欲合人心之所同然,以义为主,无适无莫,平心定气,博采诸儒之说而去取之。苟合于义,虽近世学者之说亦在所取;苟不合于义,虽先儒之说亦所不取。如此,则将卓然不牵于好恶,而圣人之经旨将焕然而明矣。《书》,孔子所定,凡百篇。孔子之前,《书》之多寡不可得而见。《书纬》云:孔子得黄帝玄孙帝魁,凡三千二百四十篇,为《尚书》;断近取远,定其可为世法者百二十篇,为《简书》。此说不然。古书简质,必不如是之多也。班孟坚《艺文志》于古今书外,又有《周书》七十一篇。刘向云:周时号令,盖孔子所论百篇之馀。于周时所删去者才七十一篇,自周以前疑愈少矣,谓有三千馀篇,非也。孔子百篇,遭秦火未存。至汉时,伏生口授,得二十八篇,后又得伪《太誓》一篇,为二十九篇。孔壁之书既出,孔安国定其可数者二十五篇,又别出《舜典》、《益稷》、《盘庚》、《康王之诰》,共为五十八篇。其文以隶书存古文,故谓之《古文尚书》。此书之成,遭巫蛊而不出。汉儒闻孔氏之书有五十八篇,遂以张霸之徒造伪书二十四篇为《古文尚书》。两汉儒者之所传,大抵皆霸伪本也,其实未尝见真《古文尚书》也。故杜预注《左氏传》,韦昭注《国语》,赵歧注《孟子》,凡所举《书》出于二十五篇之中,皆指为逸《书》,其实未尝逸也。刘歆当西汉之末,欲立《古文书》学官,移书责诸博士甚力。然歆之所见皆霸伪本,亦非真《古文书》也。以至贾、马、郑、服之辈亦皆不见《古文书》。至于晋、齐之间,然后其书渐出。及开皇二年求遗书,得《舜典》,然后其书大备。呜呼,圣人之经可谓多厄矣!遭秦火失其半,其半存者又隐而不出。自汉武帝巫蛊事起,至隋开皇二年,凡六百七十馀年,然后五十八篇得传于学者而大备,是可叹也。孔氏《书》始出,皆用隶书,至唐天宝间,诏卫衡改古文从《今文书》,今之所传,乃唐天宝所定之本也。此盖《书》之始末也。学必欲知《书》之本末者,盖有伏生之《书》,有孔壁续出之《书》。夫五十八篇皆帝王所定之《书》,有坦然明白而易晓者,有艰深聱牙而难晓者。如《汤誓》、《汤诰》均成汤时诰令;如《说命》、《高宗肜日》均商宗时语言;如《蔡仲之命》、《微子之命》、《康诰》皆周公诰命。然而艰易显晦,迥然不同者,盖有伏生之《书》,有孔壁续出之《书》。其文易晓,不烦训诂可通也。如《大禹谟》、《胤征》、《五子之歌》、《仲虺之诰》、《汤诰《、》伊训》、《太甲》三篇、《咸有一德》、《说命》三篇、《泰誓》三篇、《武成》、《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毕命》、《君牙》、《囧命》,此二十五篇皆有孔壁续出,其文易晓;馀乃伏生之《书》,多艰深聱牙,不可易通。伏生之《书》所以艰深不可通者,伏生齐人也,齐人之语多艰深难晓。如公羊亦齐人也,故传《春秋》,语亦艰深。如「昉于此乎,登来之也」,何休注曰「齐人语」,以是知齐人语多难晓者。伏生编此书,往往杂齐人语于其中,故有难晓者。卫宏序《古文尚书》,言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传言教晁错。齐人语多与颍川异,晁错所不知者什二三,仅以其意属读而已,观此可见。以是知凡《书》之所难晓者,未必帝王之书本如是,传者汩之矣。
论田忌救赵而引兵走魏都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拙斋文集》卷一二
盖救赵而引兵于赵,用兵之常也。今其引兵于魏都者,是得夫解杂乱不控捲、救斗不搏橶之道。盖解杂乱而控捲者,其乱愈不可解;救斗而搏橶者,其斗愈不可救。惟批亢捣虚,形有所格,势有所禁,则不期解而自解耳。苟惟不知形格势禁之术,而徒控捲搏橶,则虽欲解之,适所以坚之也。盖救人者不必救其所围之国,惟捣其所虚之地,使其反兵以救乱,则其围自解。是一举解赵之围,而后收弊于魏也。用兵之法,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王邑以兵欲徇昆阳,严尤说之曰:「今昆阳城小而坚,宜进击宛,宛败,昆阳自服」。邑不听,尽锐攻之,兵以大败。耿弇以兵讨张步,视安西城小而坚,临淄名虽大而实易攻,乃敕诸校攻临淄,半月拔之。盖攻其瑕则坚者亦瑕,攻其坚则瑕者亦坚。王邑以兵挫锐,昆阳之城小而坚,卒以自败。是解杂乱而纷纠,救斗而搏击者也。耿弇以兵攻临淄,而安西自拔,是不控捲而杂乱自解,不搏击而斗自散者也。岂惟用兵为然,而天下之事亦莫不然也。盖将欲救人之患者,莫若迂回宛转,使之出于不虑,而后可图。如汉七国之乱,晁错为景帝谋削七国之地,而七国果反,此所谓解杂乱而控捲之者也。其后主父偃祖其故智,为武帝言分王子弟,终汉之世,山东无强国,此所谓不控捲而杂乱自解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