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上皇帝论北事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三、《鸡肋集》卷二五、《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九四、《四续古文奇赏》卷六、《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五
晁补之斋戒择日昧死上书皇帝陛下:臣穷年抱经,志愿局促绿衣纻絮,多学无益
窃甘野人自曝之温,辄昧广厦重裘之燠。
退无尸祝尊俎之位,进干庖人操刀之职。
不计僭越冒言天下之事,陛下赦其狂瞽,而矜其市井草莽介然之心,一赐察省,天下幸甚
天下之治,莫大制礼作乐
而臣之愚,以谓二事在于施设之后者。
其所先举者以定天下晏然,则礼不制而备,乐不作而洽。
凡此所缺,特北胡一事而已
臣思之至深,以谓陛下神道设教纪纲既正,天下大定燕居高拱百工安职,四民乐业矣,而不能一朝之事,或经圣虑者,庶几在此。
乃臣之狂瞽深思所至,有取万一,则臣区区穷年抱经,志愿局促,犹不为绿衣纻絮、多学无益
岂惟天下幸甚,臣之师教臣亦若此也。
北胡猖狂敢冒故疆,使天下百年有为,兵不得藏。
四野肃清,边不告遽,而缙绅先生四方寒士,或北首愤悱争道利害者,非愿于太平无为时生事觅功,特以中国地、前王之旧,有未复而已
献言陈计者,踵相接于国,陛下优而容之,如假种借耕,久贷不偿,亦不以券责,岂非周慎再思万举万全以谓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不欲以所重试所轻哉!
内治未具,不遑外忧
心腹既宁,手足当治。
以今准昔,莫利此时
置而不念何以异夫宿雨坳池、科斗所泳,不以时去,设不害事蛙黾日暄,乃臣之所愿陛下深思者。
特曰:以中国之师,责中国之地,得地而师解,不为无名
如此而已
陛下知兵之道愈于黄帝复古功过宣王披图在目长想远虑,则穷发龙堆蝼蚁藏情不待前箸
而臣私忧过计、窃不自揆,忘己之愚,不敢胶柱鼓瑟御马以书。
陛下一发天光使得竭忠,则言而有罪,非臣所敢避也。
夫北胡之盛,莫盛汉唐。
所以制胡,亦汉唐为得。
三王以前,事则经见战国之际,人自为防,遍举悉数,则孰与四库之书终始为备,百执之谋同异致详故臣辄皆置而不论,论汉唐所以制其彊者。
其彊可制,则方其弱时不论可知
汉病匈奴,唐病突厥至于畿内鸣镝渭桥按辔后宫辱于毡裘宗室降于绝域,其形如此之逼也。
然而单于,灭两突厥,擒回纥,制延陀,漠南塞北皆汉之赋,卢龙松漠皆唐之府。
深思至此然后知北胡之盛虽莫盛汉唐,而所以制胡,亦汉唐得也
冒顿、乌维,力足以弊汉,而武帝雄才,数战不倦
匈奴绝幕,自以汉不能至,而汉率二三岁一出,或二千里不见一人,故匈奴至于孕重堕殰,罢极苦之。
夫搏鼠当庭,善遁易失;
灌垣熏穴,则生无聊赖
故欲战在我,则不欲战在敌,此其情自昔然也。
颉利、突利,进如飙风,而太宗知兵善战,虏在其术中而不悟
两阵驰语,二主坐携,六骑临水,群酋夺魄灵朔之境,曰:「我将灭之」!
有司所与书为诏若敕。
思摩孱懦,至感恩流涕愿为一犬守吠北门,盖五十年无突厥患。
臣尝壮二主以谓一时之权
三王之事,则汉唐之事犹在中策何遽无策乎!
今臣又计之:耶律桀骜,其彊亦未有以过匈奴突厥者。
陛下神武不杀高越前世,制之得术,可使绕指,惟上之命,何至百馀年而不暇营哉!
臣请为陛下契丹可取之形五:古者,北胡无大君长,种落部族不相统摄捽搏斗击,彊者为制,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
胜不相推,败不相爱尺地一民,不自保而有也。
城郭邑居,故其民迁徙难制;
耕田作业,故其人食足不劳
无文约束,故其人一而易使;
无营行伍,故其人战自趋利
彼以其智力之全,不治四者,而一之鞍马射猎
中国亦以其智力杂治四者,日夜不息,而以应戎狄之至闲,故其自视,常以无法中国
利则乌合,噪而从人
不利云散四去,欲追无所
冒顿尽有北垂之地,胡人不安其旧而有侈心尺地一民,皆欲保而有之,不能去也。
其后卫律单于穿井筑城治楼以藏或者以谓胡不能守。
降及唐世,尤以合中国之好为重,至佩印绶,服爵命,废一置一,皆决于朝廷
亡虏在中国者,或乐而忘归胡人自是益杂中国之俗。
乃臣以今料之,则卢龙范阳中国故地,又非特如此而已
城郭邑居耕田作业文书约束营阵行伍,四者皆因汉俗,而胡无一焉。
杂处而交,治欲其胥,而胡不知彊勉之难堪
此其可取之形一也。
冒顿、乌维,伊种皆席匈奴之始彊,能以其力为中国患。
武帝中年力尽于北胡,而朔方之患无岁无之
匈奴不能踰塞而南,以有汉尺寸之地
阴山草木茂盛单于之所依阻者,汉辄夺焉,匈奴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颉利、突利、延陀之兵,皆号精悍,数入寇唐。
一旦渭上、薄畿内,唐亦以其南征北伐之馀,力完不弊,日削月剥,至夺之地而隶都护府不敢辄怨。
未有坦然肆志窟宅中国之地、臧获诸夏之民如耶律之侈者。
臣尝计之:其君亦非有冒顿颉利等辈沉毅雄勇之姿,阿保特有天命,而德光之暴,以谓晋之立自我,晋亦不胜其德而屈之。
骄子不制日益侈大割地弗厌,至践中国
此如黔中之驴,土所不产,方其一鸣,虎为远遁,而其技止此,亦足悲也。
夫人之情,胜则骄,骄则不自彊。
未霜,则水滨腐草足以争明于阴夜;
天寒既至万物将肃,则莫或使之一夕而零,其理然也。
璟与明与贤,皆柔懦不事事
隆绪称多谋,不能复振焉。
宗真好乐两母争权,至内相残。
是时,皆有可乘之隙中国不取,迄于今四十年。
彼其苟非有过人之才,臣知今日之治与璟、明、宗真未大异也。
夫知敌之主、知敌之将,则每战不殆
彼曲我直,我整彼乱,此其可取之形二也。
石氏割地,当其需人之力,制命在外无以异于晋惠公河外列城买人而已
积仁累义之资,一朝而有天下,举天下之大,偲偲然常恐其不能守,何暇割地哉!
穷室之人,骤获千金不能经营贩夫孺子得以起而制其弊。
富家巨室,力足以仁其四邻,则四邻之外衣食者犹我有也,尚谁得而啬之哉!
石氏既亡,京师不守中国为之一虚
当时人君内忧腹心,外病其四邻中国狼顾自救不暇,故胡人得以窃计其不及图己,而跳踉虚喝,求以坚中国不动之心。
至于柴周,天下小定,以其享国日浅,乃能用一朝之议,一战而胜,以复三关
由是言之,胡虽彊,中国积衰之绪,犹足以胜之,况治朝哉!
耶律明时,胡已浸盛
柴周之取三关盖人有告之者,曰:「此本汉地何惜之有」?
然则彼其平居骜然不顾跳踉虚喝,岂固敢吝其非己有之分,为所常守之资哉?
求以坚中国不动之心而已
国家百年太平,而陛下神武不杀高越前古,心有所怀威动万里
柴周叔世,臣岂敢议?
然以今天下言之,运偶圣人,时在千一,富万柴周,力万柴周,将贤则万柴周,士勇则万柴周,断而必行,鬼神且避,以慑小寇,势易破竹
此其可取之形三也。
太祖龙兴,不折一矢,不驰一马,而有天下天下稽颡称臣五国委命而下吏。
商之兴,莫若此之捷也。
是时,举中国之兵十二万而已
太宗皇帝继以神武之资,经营四方至于大定
并、汾之讨,师久于外,虽迄奏功,然仓廪之羡、士卒之锐,殚惫于河东
太宗社稷长虑慨然太息,有恢复心。
士不弛弓,马不解勒,倍道兼行百里
一日出塞金鼓之声如在天上,虏不素备,而燕城遂围,分军收城,所向辄靡,天下以谓遂无胡矣。
幽燕之人,老弱登埤而望,乘舆无意复战。
虏之计,自谓力不足抗,乃为先声张言兵至号五十万。
太宗重爱民命不肯以力服虏,欲退脩德以怀之。
而师久翱翔士马南首,亦有怠意,几举而舍。
燕既释围,而诸将所下,辄复为胡。
盖臣闻之,城中有谋执其帅而降者,王师既还,莫不泣下。
虽然胡人自是始有疑中国之心。
四方已定中国厌兵
景德之役,乘中国不虞大举来寇
章圣北巡天意助顺,彍弩窃发,遂陨达览
相顾自失屈首请命,亦无复斗志
当时之议,以谓乘胜席卷两翼遮前大军从后,可使无遗噍。
天子嘉其既服,亦弃不戮,虏始痛自惩艾以谓中国不可得而侮也。
太宗以收并、汾之馀力,计议无素仓卒北狩然而一举几复。
章圣以寇出不虞,至犯辅郡出师逆击然而一战遂却。
况今陛下祖宗积累之旧,虏不加彊,而中国盛则前日肉食之谋,刍荛之言,垂数十年,已审已备,计成而动,何虑不获
此其可取之形四也。
太祖神武,有希世之谋,御将训兵临机料敌出人意表,举天下之众,宰制役使,如视婴儿
尝谓:「胡人之众不过二十万。
吾以十缣购一胡,二百万缣足矣」。
以太神武左右之将不减卫、霍,灭、灭、灭江南、灭蜀、灭河东
天下已安,四方金帛充于内府
士卒平居无事,奕博超距志意无所骋。
是时中国不举,设有为,虏孰能禦之者
天下百年水旱兵革法度致脩,人物阜安,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山积水委,汉唐所无,则成太祖之志,臣以谓在于今日
陛下建学设科,使为士者知兵
颁教立法,使为兵者知战。
十有馀年,墯慢疲软之气既复拯矣,而坚甲利兵羡于四边偏州小戍不移而具。
臣窃以北道三数者言之:通都要路一库之藏足以衣被十万,况济之以大司马之备也。
骠骑西征,艑师南略河隍六城交州九郡归命内附,而飞挽之烦不及边民,此其美,古未有也。
举事动众,宜百日之费者,今千日之费不忧乏;
百金赏者,今千金之赏不忧匮。
非徒厚费重赏得也,要以为前世所不为者,知今日之能为而已
顺流建瓴,如风靡草,以临不加彊之虏,此其可取之形五也。
兵法曰:「形,兵之极」。
陛下亦既知形,则不而何待?
臣请为陛下所以入胡之策。
夫欲兴大事,所病者兵不众、食不充
天下言者必曰:「举二十万众,度百日粮鸣鼓而攻之,以临不加彊之虏,如孟贲之战婴儿,何往而不可入」!
而臣独计,以谓非胜之难,所以入虏者实难。
樊哙骁悍自意得十万之众,足以横行匈奴而或者曰:樊哙可斩。
夫使好奇之人不度是非不量利害高论慷慨,其言固甚可喜,然空语无施于实事,则陛下尚谁取之!
今臣则不然,举二十万众,度百日粮,非三年经营不可
借使国家之盛,一朝而可集,衔枚马口千里奄至,虽计甚秘,而人固有之者矣。
绵十许州塘水之浸,以彼入非易,故我入亦难。
阻塞而阵,燕亦起而拒白沟之南。
兵虽众,食虽充,非胜不能入也。
臣请为陛下效臣之狂计:盖昔者尉陀畔汉兵豫章,出会稽,而唐蒙独上书发巴蜀罪人牂柯,以出越人不意,卒擒尉陀。
姜维剑阁邓艾乃潜自阴平,驰无人之地七百里,卒降刘禅
两人者若校之以事而索其情,则皆近乎不知迂直之计
而臣则以谓与蜀者,不如是则不可得而入。
今虏之势,亦何以异此?
臣请先为楼船百艘精甲万人,浮胶东,待渤海而勿发。
使大军出次王畿声言以十万出瓦桥。
瓦桥敌所备,出亦此,入亦此,在兵法所谓以正合者也。
潜军其东以五万,则自沧趋平州同时而偕发。
潜军其西以五万,则自代趋云州同时而偕发。
平、云非敌之所素备,则沧、代之兵宜易入。
两翼偕纵,则燕之东西可扰矣。
东军平州,战且诱,以稍西行,附于瓦桥之大军
西军云州,战且略,翱翔蔚、朔之间,而东以牵制敌势。
敌必分军以禦云州然后瓦桥之大军东军合势而偕入,则涿州、新城不战而可收。
东军既弃平州平州少懈然后渤海精甲可以乘閒入平州
平州下,则营并举矣。
间使渤海之师通高丽,曰中国故地高丽宜以尔兵从。
而析渤海精甲三千,背道绝险以径中京之南,缭古北之后,夺关而守之,谨守勿战。
狼顾自救然后云州西军鼓而东,以取易州,而与大军合。
吾兵益张,乃稍乘胜逐北,则燕城可围矣。
度燕城之大,二十七里而止,一人而守地六尺三,围之则满卒三万,守地无馀。
以二十万众燕南,攻而围之,若适三万,则是野战以拒虏之大军者犹十七万也。
度虏之大军,亦不过二十万,尽燕城之大,而以五万人实之不能容矣。
虏之名统军在燕城者,其所契丹、奚、渤海兵马数才满三万,而其曰侍卫在燕城者,骑一万、步一万而止。
使臣所闻未实,虏能益之,度燕城之大,不过容五万则既勃蹊矣。
大军相持,伧囊未决,其势不相救
以三万锐师,济以临冲云梯之械,并力而急攻。
间使张良陈平不爱千金,从反间,以啖城中臣虏子孙,能以祸福喻其众,使内附者许以封侯万户之赏。
彼其在虏,或身居将相,而服衣食不免舆皂之贱,一闻德音,宜有发愤内应,如望并、汾之师者。
一人有心,则举燕城之内其势摇矣。
燕城可图,则山前后之地虽未尽复,可徐致也。
臣又率臣之意料之:使虏能出上策中国之师始动,虏无空逆战,亦以二十万拒大军,而更练奇兵间道他径,反乘我隙。
大军远戍深讨,而虏兵出于不意
释燕而自图,则前功一发而尽废;
欲勿释耶,而自治未可安能治人
然而塞上许州言之,大军出瓦桥矣,又五万出沧,五万出代,虏亦以其军三析之而应我。
沧翼其右,而霸与信安保定其间,使坚壁勿战,则虏虽出奇兵,亦必不能入霸、入信安、入保定
代翼其左,而保与广信安肃其间,使坚壁勿战,则虏虽能出奇兵,亦必不能入保、入广信、入安肃
何则
吾为之守者素也。
置是数者,自渤海之东言之,操舟于水,固非虏之所宜便。
其所不当忽,万一可虞意者西北之疆乎?
昔唐安禄山范阳乱,称兵道胡中,犯京兆不期月耳。
臣尝考之图志,则禄山所行,自燕而西,其迹具存不可不察也。
国家恢复河湟全秦之力,河湟之所仰,或者思患而豫防之,益全秦之地,以待虏之出于不意如此而已
臣又率臣之意料之:今单于之才,不闻其沉毅雄勇、敢为难制如冒顿、乌颉利、突利等辈比者,其左右贤王谷蠡,亦非有如张说所称阙特勒、暾欲谷之徒超卓过人之才,帖帖然慕中国,学文字,工语言,是口尚乳臭,安知出上策哉!
虏计出于数者而皆不能遂,则臣之所料,不过举国兴师乌合蚁聚而已
使虏先能扼古北口而守之,渤海舟师无以伺其利,则我东军扼弥老、符家、私亭口之右,以西军扼挑峪、紫荆金坡口之左,使其东西不能出奇而后大军鼓行而阵,以挑其南。
虏进不能拒,退无所逃,不力求胜,则必有内顾自保之心。
此在兵法所谓穷寇」,臣请勿薄勿逼,缓而持之,置曹王居庸等关而无夺,以开其生路
我亦视白沟南塘水之浸,所从归者狭,何以异于淮阴水之传餐
东西与北三面薄阻,而背阻塘水,则士卒无所往,其心宜固。
是时陛下得人韩信,使乘其会,则攘而扼之于井陉,莫利乎此,顾为陛下将者如何耳。
临冲云梯器械致修,士力致完,以中国之善攻,而加不能善守之虏,则二十七里之城而已何为不下
城下,空其积以赏战士,以臣度之,三年可以飞挽
京东西河朔列郡,更辇缗谷以实之,临以重臣列亭障于外,燕可守也。
陛下河湟六城之富,孰与全燕
河湟辽远城中空匮中国且能保而实之,则全燕之富,其易守可知也。
惟其城郭邑居耕田作业文书约束营阵行伍,无一不出中国之旧,今以中国法守之,其民宜易安
燕城既守,则凡石氏故地不尽举者,未之有也。
虽然,臣犹有者,则在乎先胜而后战。
入人之地,欲其不迷,不可以知地
索人之情,欲其不匿,不可以明间
可知,间可明,而军无选锋,则兵不可以交。
选锋而不较长短不合外助,则虽多犹寡也。
臣请为陛下所以必胜之道陛下得数十将用之,则何患夫四五者。
为今之虑,士已知兵,兵已知战,而臣独过计以谓今选于班列,以将名官者,患未试而已
将欲大事不可以重臣
重臣君所功业已试,可使士卒素附,可使四夷知畏,可使位重德亦重,可使权重威亦重,可使举一军二十万之众。
重臣得其人,军之命定矣。
千夫长万夫长,才各不同,则举二十万之军,大吏偏裨二百人而后可也
安能皆得重臣者而使之?
将委之有司之选耶,则天下必有萧何至明然后可以韩信之未试。
不然,则赵括之易言不穷天下几何不以言而信之?
人之才,有不能治一一妾者,有不能三亩宅者持筹挟算,擐甲百万,守地千里翛然不劳其间,忘昔之短也。
平居自喜袒裼按剑,志如飘风,而闻金鼓之声,失气而死,此人之情也。
然则,将其可以不试哉!
天下言兵曰「微妙祖孙、吴」,然臣以谓何以异于宋人遗券,密数其齿,而曰「吾富可待」,岂不误哉!
陛下知人能哲,兴大事,选大将帅既已得其人矣。
凡此,臣不敢议。
然臣以谓举二十万众而为之吏者二百人,所试者在此而已
子文之治兵终朝而罢,不戮一人
子玉治兵终日而罢,鞭七人,贯三人耳;
然而君子与子文。
李广行军,逐水草,不击刁斗
程不识行军,严斥候击刁自卫
然而士卒李广
将之才固不可而一也。
孙武之试于吴也,以妇人
孙膑之试于齐也,以上下马
用之于妇人,用之于驰马,非将之常也。
两人者,唯其无所不可用以成功,故卒之能将吴以入郢能将齐以却魏,岂不用其试哉!
骊山之阅,天下戎服以令,贤如郭元振,几以失军容而诛;
薛讷、解琬,乃独有不动之军,教使然也。
今天下之吏以将名官,握兵柄、习军事者,环列辅郡,迨数十人
平居无事大车驷马洋洋乎国中,与之言兵不能者几人?
若此,臣岂敢以为遂乏才哉!
所以待试而后可用者,特不敢以能之于平居无事,而其用之于仓卒扰攘也。
陛下知人则哲,能官人
用人之仁,去其贪;
用人之勇,去其暴;
用人之智,去其诈。
得其所以用,则向之四王者,凡可以委之夫将而已
以二十万之军,度百日而后罢,厮役在焉。
人日二升,则率两日而食,非万石不可
百日则百万,千日则千万,边储不足以给,则不可不权而入之于民。
今天下之买爵者,缗钱五千,高得一尉,下乃助教极矣。
为之者曰:「商贾子孙不可以揭而加之于民上」。
此为者之过也。
天下无赖之民,游手不业,计穷力尽者,皆起而为兵,能犯矢石,致头首,有一日之劳则纡朱怀金美爵厚廪,往往而加之民上者皆是也独至于民而疑之?
天下之民,不幸陷于盗贼白日杀人而夺之财,亦可弃矣。
甚者山林晨夜聚啸,州里为之摇动
其中一人焉,造利而自言,则赏千金而命之官未始疑也。
则夫商贾子孙,虽其类则贱,矧未至于盗贼哉!
臣请为卖爵如汉故事,惟勿为郎而已,其馀皆可易之以他秩。
得比朝籍,与京师官,率能入粟于边满三万石者,为之等级以授,事定而止,不过百人可充也。
武帝晁错议,卒弱匈奴
乃臣区区意窃在此,陛下幸听焉,则其详,有司可得而讲也。
何谓之地?
四夷之与中国,其土地风俗刚柔险易不同犹之城市之与山林并得其宜,各便其欲,未尝同也。
百蛮之地,皆阻山负海,远者去王畿千里
一隅有故不得已而应。
就其近者调之,则兵少不足以用;
欲置大军,则病道里之辽,首尾衡决仓卒不救
设或遂能致之,其土地风俗皆非国之所习知,萃百万之众绝徼之下,欲深入不可,欲致敌不能譬之逐兔丛林,遇穴而失,则逸足,犹翱翔傍徨,虽巧而无所效,其理然也。
东南西南群夷,皆绝远致险,论其近而与中国比者,则莫若北胡。
古者胡则本非中国近且比也,踰塞而北,至于寒露远野,人迹所不至者,乃稍稍屯聚
李牧林胡,虽斥地千里胡不能吝。
自汉至唐,迄于五代,始侵寻曼衍,寖有中国之地。
王畿而言,则白沟之南千里而近耳,置驿十数,则举朔漠之事,十日而传之可闻。
城郭邑居,汉也;
耕田作业,汉也;
文书约束,汉也;
营阵行伍,汉也。
山前后之地而言之,无为而非汉者。
臣尝披图而观,起白沟趋燕城,二百里而止,居庸曹王大安黍谷崆峒山环抱如箕,而燕城峙其中
自白沟而北,众山而南,燕城之四隅在箕中者,其地如掌。
由燕城之三隅东西与北,众山之塞,川关要害,远者不过四百里,近乃二百里而止。
非不可陟也,水非不可涉也,土地风气水泉百物之产,又非中国所不习也。
徒可徒,骑可骑,车可车,动而不可图?
正可正,奇可奇,伏可伏,动而不如欲?
顾为陛下将者如何耳!
何谓明间
书生之论,以谓仁义之兵无术自胜
此臣读《孙子》,至所谓「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
非圣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
臣始不信,今乃知之。
夫使仁义之兵无术自胜,则敌众我寡亦胜,敌彊我弱亦胜,敌实我虚亦胜,敌逸我劳亦胜,敌有备我无备亦胜,而圣人何事乎「教民七年而后即戎」,而其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者,又何用也?
仁义王者所以无敌于天下不得已而去焉,兵可去,而去仁义则不安。
至于不得已用兵仁义非可忘。
所谓权焉者,盖圣人亦多有之,而未尝去也。
孙武王佐之才,而其言有用王者之事。
间,非平日所宜先也,故「非圣不能用,非仁义不能使,非微妙不能其实」,如此而已
圣君参之,以获夷狄之心;
贤将持之,以制三军之命;
士卒获之,以幸封侯之赏;
夷狄取之,则四境不能以是一日而安,其理然也。
秦得由余八国宾,燕入秦关东胡破,汉厚阏氏冒顿解,唐语突利而颉利疑,此中国之以间胜夷狄者也。
韩王信在胡而匈奴太原卢绾在胡而匈奴上谷中行说在胡而汉不得美币市匈奴
以至于唐,突厥万荣侍子而寇瀛州回纥仆固怀恩而入泾阳,此夷狄之以间胜中国者也。
自昔兵家之用间者一胜一负不可得而数。
姑以中国夷狄制胜负者言之:在中国则夷狄忧,在夷狄中国病,此其理易知而其事难成,不可不察也。
今臣以北胡之势言之,山前后之民,大概皆思汉并、汾之事。
王师在燕,有谋执其帅而降者,诚能张良陈平,不爱千金以致内应,犹反掌耳。
唐周鼎沙州州人胡服臣虏岁时父母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
河广梁故时城郭未隳,龙支城耋老唐使者,拜且泣曰:「顷从军于此朝廷尚念之乎」?
读史至此,则慨然知燕之地,士大夫之子孙宜有发愤不辱饮气南首而望王师者,徒患无以发之耳!
契丹旧法言之,其得汉人仆妾役之,仕宦显者归见其主如旧礼,杀汉人而以牛马偿之,弗诛也。
萧氏乃始汉人益北居,而以契丹、奚、渤海之民杂处幽蓟,杀汉人者如杀人之罪,自以谓人之子可怀矣。
然臣度之,燕之人皆谨厚朴茂,世汉种也,终不能胥而胡。
白沟新城,崎立而相望,汉之俗美也,不幸子孙世世为虏
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势不可矣。
天下不乏张良、陈平之智,不爱千金,仗社稷神灵,所麾前移,所指前死,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
幽蓟之城,百日而平,使彼粟实因而食,使彼虚可因而墟也。
可知,间可明,夫然后三军之士而表其技且勇者,此之谓选锋
君子五千人,秦之斗士倍于晋,若此选锋也。
凡兵,尚义而保气。
义之所胜,愚可明;
气之所加,柔可彊。
人之情非有钝利之殊也,顾上所以之者何如而已
一夫死市袒裼而不呼,则千人为之失色
童子按剑先登,则七尺丈夫全躯妻子者犹为之却也。
然则人之情岂固难知也哉
前有大壑临之,则魄堕而惧,狼顾却踵,则身在平地,夫谁肯举足而蹈其危?
使为士卒者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夫然后平地不为安,蹈大壑不为惧,则攻何患坚城、战何患坚阵哉!
吴起临阵,有一夫不胜其勇,遽前取首而还
吴起曰:「虽勇,非吾法也」。
斩之。
吐蕃奉天浑瑊单骑驰之,挟虏一将跃而出,一军皆噪
以为若此者皆可赏勿诛,而吴起反之,此用兵之过也。
锋可选,然而不校长短,则臣以谓不可以交,何则
天下皆以北胡为用兵,而臣独计胡非出奇合变循环无穷也,顾其长在骑射而已
自图志言之,多马之地半出于胡,而其能挽弓骑射,盖亦天性使然
赵武灵王变服胡骑射,而由是以取中山
此其为策之得者,非以其所长制其长哉?
冒顿控弦百万,白登之围,骍駹骊白,各以其方之色,自古马战未有如此之盛者也。
汉武帝中年锐意马备,阡陌之间,盛或成群,比战数胜,匈奴罢极矣,而其后亦以马少不能复出
则度汉之能以其长弊匈奴,亦在骑不在徒,明矣。
薛延陀不知所长中国,而自恃其数以徒胜,执马者既收,而徒不能复为,卒以取败。
胡人自是自知其短于徒,而中国亦暴其所长而术制之。
比者朝廷骑射,又教民蕃马,意而法美矣
而或者民之马虽蕃而未教,故臣以谓义勇、置保甲,则民马皆可以假而习。
夫马生其水土,则人心可知
然而教训不安,以之当胡马新羁,朝夕驰骋荆棘斥泽之地,体安而心调者,恐非敌也。
陛下用臣,则义勇保甲之籍于民者,方其教时,皆使之习骑,骑不足,则更借之乎民马尝入而藉诸官者,番假之,则民力不劳而马不病。
不过三年天下皆可用之马。
以是佐军,则汉之战何以易此!
虽然,犹有所需者,则外助而已
自昔为国未尝不以夷狄夷狄,其以谓海滨蚌鹬,两自毙而后人能并得之
匈奴方病汉,而乌孙昆弥亦自以不得与中国通,汉藉乌孙抚诸夷,以孤匈奴之外援。
校尉常惠五将军兵击胡,而昆弥力战为汉军锋,所杀过当匈奴遂虚。
于是丁令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而匈奴析其兵支三敌国以南与汉争一旦之命,卒以困弱,至于单于昆弥有助也。
臣尝譬之乡邑之小盗,三人而为辈,则百不得以力擒一人焉;
争财而不平,则二人不制而自弊。
何则
素相知者审也。
陛下南面负扆冠带而朝百夷四海之内、八荒之外心有所怀,唯上之所命。
乃者高丽折于胡,不敢辽而西,以效其一日之力于中国
陛下能抚之,至绝海蹈越,绵数千里入贡阙廷
陛下嘉纳,遣赐报聘增美祖宗之礼。
臣闻之,其国见使者至,皆欢喜拥道,自庆未始获也。
彼其折于胡久矣,宜有以逞其志如乌孙昆弥者,而臣未敢焉。
凡此数者,陛下得一重臣而委之,与在廷一二之士尝得预闻腹心者,皆可以使之杂而议,然后臣之策庶几乎可效也。
既定石氏故地已复,臣请谨封疆,严斥候,戒边吏无得以非中国之地而利丝毫以为功,且示圣人天下为度,而致诚以结之。
虏虽失燕,知其本中国之旧而不以为吝,中国亦与之讲好修聘,欢犹昔时,可使如伯氏之夺邑,没齿而无怨言,此百世之计也。
臣身未尝为吏,则凡国中之议,是非利害不知其果何从
姑以臣深思所得发于畎亩愤悱之忠而不能以自掩者,献之阙下
陛下好问虞舜,亦幸择焉。
韩愈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
故臣至此犹愿致其愚者,则曰必行而已
以臣之幼而学、壮而欲行之心,而又幸出于圣人之世、三代之时,以戴非常之治,沐无穷之休,褒衣博带学古人之事,而名诸生之列。
每闻陛下德音,虽在市井草莽欣喜自幸,如第五伦
其所愿伸喙道说、以求补于万一者,岂特此书之所叙而已
然臣窃以谓礼乐为大,而必其所先举者已定天下晏然然后不制而备,乐不作而洽。
区区之愚,盖在于此
臣身贱迹外,其学甚野,辄敢不鈇质之诛,而冒言其所不当预之事,怀不能忍,愤悱自致无以异于传之所谓怒蛙,而幸人君之一式
陛下日月之光,而蔀屋之幽得以容,则臣疏远庶几乎可采而无罪
若乃畎亩之贱,而不知圣人之世、三代之时、非常之治、无穷休、亲逢之会为难遭,则臣之伥伥不出门庭,其失时亦极矣。
伏惟陛下万机之閒,一留神听焉,天下幸甚天下幸甚
无任俯伏待诏激切之至。
补之诚惶诚恐,谨昧死再拜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文中地点一览(电脑自动提取,难免有误,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