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 其一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三、《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六、《文献通考》卷一五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一、《大学衍义补》卷一一九、《古文奇赏》卷二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三、《古今图书集成》戎政典卷六一、民国《高阳县志》卷九 创作地点:河北省河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定州市
元祐八年十一月十一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臣切见北虏久和,河朔无事,沿边诸郡,军政少弛,将骄卒惰,缓急恐不可用,武艺军装,皆不逮陕西、河东远甚。虽据即目边防事势,三五年间必无警急,然居安虑危,有国之常备,事不素讲,难以应猝。今者河朔沿边诸军,未尝出征,终年坐食,理合富强。臣近遣所辟幕官李之仪、孙敏行亲入诸营,按视曲折,审知禁军大率贫窘,妻子赤露饥寒,十有六七,屋舍大坏,不庇风雨。体问其故,盖是将校不肃,歛掠乞取,坐放债负,习以成风。将校既先违法不公,则军政无缘修举,所以军人例皆饮博逾滥。三事不止,虽是禁军不免寒饿,既轻犯法,动辄逃亡,此岂久安之道。臣自到任,渐次申严军法,逃军盗贼已觉衰少,年岁之间,庶革此风。然臣窃谓沿边禁军缓急终不可用,何也?骄惰既久,胆力耗惫,虽近戍短使,辄与妻孥泣别,被甲持兵,行数十里,即便喘汗。臣若严加训练,昼夜勤习,驰骤坐作,使耐辛苦,则此声先驰,北虏疑畏,或致生事。臣观祖宗以来沿边要害,屯聚重兵,止以壮国威而消敌谋,盖所谓先声后实、形格势禁之道耳。若进取深入,交锋两阵,犹当杂用禁旅,至于平日保境备禦小寇,即须专用极边土人,此古今不易之论也。晁错与汉文帝画备边策,不过二事。其一曰徙远方以实广虚。其二曰制边县以备敌。实元、庆历中,赵元昊反。屯兵四十馀万,招刺宣毅、保捷二十五万人,皆不得其用,卒无成功。范仲淹、刘沪、种世衡等,专务整缉蕃汉熟户弓箭手,所以封殖其家、砥砺其人者非一道。藩篱既成,贼来无所得,故元昊复臣。今河朔西路被边州、军,自澶渊讲和以来,百姓自相团结为弓箭社,不论家业高下,户出一人,又自相推择家资武艺众所服者为社头、社副录事,谓之头目。带弓而锄,佩剑而樵,出入山坂,饮食长技与北虏同。私立赏罚,严于官府。分番巡逻,铺屋相望,若透漏北贼及本土强盗不获,其当番人皆有重罚。遇有紧急,击鼓集众,顷刻可致千人。器甲鞍马,常若寇至,盖亲戚坟墓所在,人自为战,虏甚畏之。体问得元丰二年,北界群贼一火,约二十馀人,在两界首不住打劫为患,久不败获。有北平军大悲村本社头目冉万、冉升及长行冉捷等,部领社人,与北贼斗敌,赶趁捉杀,直至北界地名北当山峪内,被冉万射中贼头徐德,冉捷赶上,斫获首级,并冉升亦斫到第二贼头贾贵。本路保明申奏朝廷,并已于班行内安排。以此知弓箭社人户骁勇敢战,缓急可用。先朝名臣帅定州者,如韩琦、庞籍皆加意拊循其人,以为爪牙耳目之用。而籍又增损其约束赏罚,奏得仁宗皇帝圣旨,见今具存。昨于熙宁六年行保甲法,准当年十二月四日圣旨,强壮弓箭社并行废罢。又至熙宁七年,再准正月十九日中书劄子,圣旨,应两地供输人户,除元有弓箭社强壮并义勇之类,并依旧存留外,更不编排保甲。看详上件两次圣旨,除两地供输村分方许依旧置弓箭社,其馀并合废罢。虽有上件指挥,公私相承,元不废罢。只是令弓箭社两丁以上人户兼充保甲,以致逐捕本界及化外盗贼,并皆驱使弓箭社人户,向前用命捉杀。见今州县委实全藉此等寅夜防托,显见弓箭社实为边防要用,其势决不可废。但以兼充保甲之故,召集追呼,劳费失业。今虽名目具存,责其实用,不逮往日。臣窃谓陕西、河东弓箭手,官给良田以备甲马。今河朔沿边弓箭社,皆是人户祖业田产,官无丝毫之给,而捐躯捍边,器甲鞍马,与陕西、河东无异,苦乐相辽,未尽其用。近日霸州文安县及真定府北寨,皆有北贼惊劫人户,捕盗官吏拱手相视,无如之何,以验禁军弓手,皆不得力。向使州县逐处皆有弓箭社人户致命尽力,则北贼岂敢轻犯边寨,如入无人之境。臣已戒饬本路将吏,申严赏罚,加意拊循其人去讫,辄复拾用庞籍旧奏约束,稍加增损,别立条目。欲乞朝廷立法,少赐优异,明设赏罚,以示惩劝。今已密切取会到本路极边州定、保两州,安肃、广信、顺安三军,边面七县一寨,内管自来团结弓箭社五百八十八村六百五十一火,共计三万一千四百一十一人。若朝廷以为可行,立法之后,更敕将吏常加拊循,使三万馀人分番昼夜巡逻,盗边小寇,来即擒获,不至忸怵以生戎心,而事皆循旧,无所改作,虏不疑畏,无由生事。有利无害,较然可见。谨具所乞立法事件,画一如左。
一、看详嘉祐四年庞籍起请已获朝旨事件除见可施行外,有当时事体与今来稍有不同,须至少有增损。今参详到下项弓箭社人户,但系久来团结地分,并依见今已行体例,不拘物产高下,丁口众寡,并每户选择强壮一丁,充弓箭手。
〔贴黄〕所谓军政不修,皆有实状,不敢一一奏闻。
〔又贴黄〕所有庞籍奏得圣旨,已具录缴连在前。
〔又贴黄〕前项所奏元丰二年冉万等捉杀北贼,系熙宁六年朝旨废罢后,兼冉万等不系两地供输,是合行废罢地分人户。
〔又贴黄〕高强人户,与下等各出一丁,虽似不均,缘行之已久,下等人户无词,乞且一切仍旧。若上户添差人数,即恐行法之初,人心不安。又缘保甲法,虽上户亦止一丁,所以今来不敢增损。每社置社长、社副录事各一名为头目,并选有物力或好人材事艺众所推服者,方得差补。农事馀暇,委头目常切提举阅习武艺,务令精熟齐整,如无盗贼,非时不得勾集。每社及百人以上,选少壮者三人,不满百人者选二人,不满五十人者选一人,充急脚子,并轮番一月一替,专令探报盗贼。如探报不实,及稽留后时有误捕捉者,并申官乞行严断。逐社各置鼓一面,如有事故及盗贼,并须声鼓勾集。若寻常社内声鼓不到者,每次罚钱一百。如社内一两村共为一火,地理稍远,不闻鼓声去处,即火急差急脚子勾唤。若强盗入村,鼓声勾唤不到,及到而不入贼者,并罚钱三贯。如三经罚钱一百,一经罚钱三贯,而各再犯者,并送所属严断。如能捉获强盗一名,除依条支赏外,更支钱二十贯。如两次捉获依前支赏外,仍与免户下一年差徭。如三次以上,更免一年。无差徭可免者,各更支钱十贯折充。如获窃盗一名,除依条支赏外,更支钱二贯。以上钱,用社内罚钱充,如不足,并社众均备。逐社各人,置弓一张、箭三十只、刀一口。内单丁及贫不及办者,许置鎗及杆棒一条。内一件不足者,罚钱五百。弓箭不堪施放,器械虽有而不精,并罚钱二百。若全然不置者,即申送所属,乞行勘断。逐社每夜轮差一十人,于地分内往来巡觑,仍本县每季给历一道,委本社头目抄上当巡人姓名。有不到者,罚钱二百。如本地分失贼,其当巡人委本社监勒依条限捕捉。限满不获,送官量事行遣。其所给历,除每季纳换及知佐下乡因便点检外,不得非时取索。弓箭社人户,遇出入经宿以上,须告报本社头目及邻近同保之人,违者罚钱三百文。社内遇捉杀贼盗,因斗致死,除依条官给绢外,更给钱一十贯付其家,被伤重者减半,并以系省钱充。社内所纳罚钱,令社长等同共封记主管,须遇社会合行酬赏者,方得对众支给破使,即不得衷私别作支用。社内遇丰熟年,只得春秋二社聚会,因便点集器械,非时不得乱有纠集搔扰。
已上并是庞籍起请已获朝旨事件。自熙宁六年圣旨废罢,后来民间依旧衷私施行,今参详增损修定。
一、弓箭社人户,为与强虏为邻,各自守护骨肉坟墓,晓夜不住巡逻探伺。以此巡检县尉,全藉此人为耳目肘臂之用。每遇冬教,内有本社弓箭人户见系保甲人数者,即须勾上一月教阅。其称捕盗,官司不敢放心,以致化外贼盗,既知逐社人户勾上,村堡空虚,即皆生心窥伺,公私忧恐。又人户勾集弥月,诸般费用不少,深为患苦。臣窃谓保甲人户,每年冬教,本为恐其因循,式艺生疏,缓急难用。今来弓箭社人户既处边塞,与北人气俗相似,以战斗为生,寝食起居,不释弓马,出入守望,常带器械,其势无由生疏。欲乞应弓箭人户,今后更不充保甲,仍免冬教,显无妨碍。而使人户稍免无益之费,专心守禦,又免教集之月,村堡空虚以生戎心,公私安枕,为利不浅。其减罢保正长,并却令充本社守阙头目。
一、弓箭社人户,既任透漏失贼之责,动辄罚钱科罪及均出赏钱,显见与其馀人户苦乐不同,理合稍加优异。欲乞应弓箭社人户,并免两税折变科配。今已取会到本路州、军所免折科钱物数目,比之和买价例,每岁剩费钱七千九百九十八贯五十六文,所获精锐可用民兵三万馀人,费小利大,可行无疑。
一、弓箭社头目,并是乡村有物力心胆之人,责以齐众保境,亦须别加旌劝。欲乞立定年限,每勾当及三年,如无透漏及私罪情重者,委本县令佐及捕盗官保明申安抚司给与公据,公罪杖以下听赎。又及三年无上件过犯,仍与保明给公据,与免本户差徭。内别有功劳者,委自安抚司相度。如委是卓然显效,虽未及上件年限,亦与比类施行。若更有大段劳绩,难以常格论赏者,即委自本司奏乞录用。
一、弓箭社地分,本系人户私下情愿,自相团结。皆是缘边之人众共相约要害防托之处,行之已久,北虏不疑。所以庞籍奏请,并是因旧略加约束。今来不可更有移易地分及增添团结去处,永远只以今来所管五百八十八村为定。所贵事事循旧,不至张皇生事。如本地分内人户分烟析生,即各据户眼定差,或外来人户典买到本社田地,亦许收入差充弓箭社户。若两处有田产者,不得缘此带免别处折变,委所属官司常切觉察。
〔贴黄〕保甲法,须是主户两丁以上方始差充,其弓箭社一丁以上并差即无。已充保甲而不充弓箭社人户者,今来所乞本社内人户,更不充保甲,只是减罢重叠虚名,即非幸免。
〔又贴黄〕弓箭社五百八十八村,内有八十九村系两地供输人户。勘会上件人户,元是有些小虚名,税赋自来北界差人过来,计会本县收众户抱脚供输,其人户并是一心捍边可信之人。切虑朝廷欲知其实。
一、今来既立法整齐弓箭社人户及免冬教,即须委自安抚司逐时差官按视,内有武艺胆力出众之人,即须与例物激赏,不惟使人户竞劝,亦所以致朝廷及将帅恩意,缓急易为驱使。今来会到辖下两州三军弓箭社人户兼充保甲者,每年冬教按赏,合用钱一千五百八十二贯七百八十八文。今来既免冬教,即保甲司却合出备上件钱数与安抚司,为上件激赏之用。但人数既多,上件钱数微少,支用不足,欲乞每年破五千贯。除上件钱数外,其馀并以本路回易库见在钱贴支。
右谨件如前。臣窃见西山之下,定、保之间,山开川平,无陂塘之险,澶渊之役,虏自是入寇。见今本路只有战兵二万五千九百馀人,分屯八州、军,若有警急,尚不足于守,而况战乎?论者或以保甲之众缓急可恃。臣窃谓保甲皆齐民也,集教止是一月,武艺无缘精熟,又平时无丝毫之利有得于官,每岁所获,按赏例物,不偿集教一月之费,一旦驱之于战守死地,恐未可保。惟弓箭社人户所处皆必争之地,世世相传,结发与虏战。若朝廷许依臣所乞,少有以优异其人,既免折科,间复赎罪免役,岁以五十缗赏其尤异者,深致朝廷将帅恩意,则此三万馀人,真久远可恃者也。今录白到嘉祐四年庞籍奏获圣旨事件,兼取会到本路两州三军弓箭社火人数,及免折科每年和买费用钱数,并免冬教所省按赏例物数目,缴连在前,仍画到地图一面,帖出接连边面及逐社住坐去处随状进呈。伏望圣慈详酌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所乞免折科却行和买剩费钱七千九百九十八贯五十六文,所乞以回易库钱贴支保甲,按赏钱为五千贯,令安抚司支用计费钱三千四百一十七贯二百一十二文,共计钱一万一千四百一十五贯二百六十八文。所乞至微,恐不赡于用,未足以起士气,但臣不敢多乞耳。若朝廷深念北边事大,此三万馀人,久远必大段得力,更赐擘画钱物应副成就,或于近里州、军趱那宽剩免役六色钱,与本路被边州、军添雇诸色役人。其弓箭社人户,并与免役。则人情翕然归戴,愿效死而不可得矣。更乞朝廷详酌。又今来所乞事件,先已密切下本路近地州、军官吏,相度利害,寻皆供到有利无害,经久可行,保明文状在本司讫。
六一居士集叙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三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一○、《欧阳文忠公集》卷首、《欧阳文忠公年谱》卷一、《皇朝文鉴》卷八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四、《三朝名臣言行录》卷二、《观澜文集》乙集卷一八、《古文关键》卷二、《文章正宗》续集卷二、《古文集成》卷三、《枫窗小牍》卷下、《群书考索》前集卷二一、《文献通考·经籍考》卷六一、《永乐大典》卷一三四五三、《文章类选》卷六、《文编》卷五三、《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三、《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一六、《古文真宝》后集卷四、《名世文宗》卷二八、《八代文钞》第二八册、《类编》卷五二、《群书通要》巳集卷二、《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七五、四八二、康熙《西江志》卷一一七、《古今渊鉴》卷五○、《渊鉴类函》卷二六八、《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九九、同治《庐陵县志》卷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夫言有大而非誇,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丧,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誇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下以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韩非之学,违道而趋利,残民以厚主,其说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侥倖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遂行。秦以是丧天下,陵夷至于胜、广、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于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盖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为之,余以是知邪说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免者,况众人乎!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馀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二百有馀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不说者,哗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宋兴七十馀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呜呼,此岂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欧阳子没十有馀年,士始为新学,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真,识者忧之。赖天子明圣,诏修取士法,风厉学者专治孔氏,黜异端,然后风俗一变。考论师友渊源所自,复知诵习欧阳子之书。予得其诗文七百六十六篇于其子棐,乃次而论之曰:「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余言也,天下之言也」。欧阳子讳修,字永叔。既老,自谓六一居士云。
徐州鹿鸣燕赋诗叙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三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记纂渊海》卷三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余闻之,德行兴贤,太高而不可考;射御选士,已卑而不足行。永惟三代以来,莫如吾宋之盛。始于乡举,率用韦、平之一经;终于廷策,庶几晁、董之三道。眷此房心之野,实惟孝秀之渊。元丰元年,三郡之士皆举于徐。九月辛丑晦,会于黄楼,修旧事也。庭实旅百,贡先前列之龟;工歌拜三,义取食苹之鹿。是日也,天高气清,水落石出,仰观四山之晻暖,俯听二洪之怒号,眷焉顾之,有足乐者。于是讲废礼,放郑声,部刺史劝驾,乡先生在位,群贤毕集,逸民来会,以谓古者于旅也语,而君子会友以文,爰赋笔札,以侑樽俎。载色载笑,有同于泮水;一觞一咏,无愧于山阴。真礼义之遗风,而太平之盛节也。大夫庶士,不鄙谓余,属为斯文,以举是礼。余以嘉祐之初,以进士入官,偶俪之文,畴昔所上。扬雄虽悔于少作,钟仪敢废于南音。贻诸故人,必不我诮也。
书柳文瓶赋后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汉黄门郎扬雄作《酒箴》,以讽谏成帝。其文为酒客难法度士,譬之于物,曰:「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纆徽。一旦碍,为瓽所轠。身提黄泉,骨肉为泥。自用如此,不如鸱夷。鸱夷滑稽,腹如大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常为国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由是言之,酒何过乎」!或曰,柳子厚《瓶赋》拾《酒箴》而作,非也。子云本以讽谏设问以见意耳,当复有答酒客语,而陈孟公不取,故史略之,子厚盖补亡耳。然子云论屈原、伍子胥、晁错之流,皆以不智讥之;而子厚以瓶为智,几于信道知命者,子云不及也。子云临忧患,颠倒失据,而子厚尤不足观,二人当有愧于斯文也耶!元祐六年六月二十七日(《河东先生集》附录。)。
二人:原缺,据右引补。
晁错论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九、《苏文忠公全集》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二、《古文关鉴》卷二、《文章轨范》卷三、《文章类选》卷一一、《文编》卷三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九、《名世文宗》卷二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不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以辞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察,以错为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唯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不免于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论管仲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五、《文编》卷三一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郑太子华言于齐桓公,请去三族而以郑为内臣。公将许之。管仲不可。公曰:「诸侯有讨于郑,未捷,苟有衅,从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率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公辞子华,郑伯乃受盟。
苏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辞子华之请,而不违曹沫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齐可以王矣。恨其不学道,不自诚意正身以刑其国,使家有三归之病,而国有六嬖之祸,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孟子盖过矣。吾读《春秋》以下史,得七人焉,皆盛德之事,可以为万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为万世戒。故具论之。太公之治齐也,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天下诵之,齐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齐也,齐懿氏卜之,皆知其当有齐国。篡弑之疑,盖萃于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废之,乃欲以为卿,非盛德能如此乎?故吾以谓楚成王知晋之必霸,而不杀重耳。汉高祖知东南之必乱,而不杀吴王濞。晋武帝闻齐王攸之言,而不杀刘元海,苻坚信王猛,而不杀慕容垂。唐明皇用张九龄,而不杀安禄山。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论者,则以谓此七人者,皆失于不杀以启乱。吾以谓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败亡,非不杀之过也。齐景公不烦刑重赋,虽有田氏,齐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虽有晋文公,兵不败。汉景帝不害吴太子,不用晁错,虽有吴王濞,无自发。晋武帝不立孝惠,虽有刘元海,不能乱。苻坚不贪江左,虽有慕容垂,不敢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杨国忠,虽有安禄山,亦何能为。秦之由余,汉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浑瑊之流,皆蕃种也,何负于中国哉,而独杀元海、禄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则元海、禄山,死有馀罪,自当时言之,则不免为杀无罪。岂有天子杀无罪,而不得罪于天下者?上失其道,涂之人皆敌国也。天下豪奸,其可胜既乎!汉景帝以鞅鞅而杀周亚夫。曹操以名重而杀孔融。晋文帝以卧龙而杀嵇康。晋景帝亦以名重而杀夏侯玄。宋明帝以族大而杀王彧。齐后主以谣言而杀斛律光。唐太宗以谶而杀李君羡。武后亦以谣言而杀裴炎。世皆以为非也。此八人者,当时之虑,岂非忧国备乱,与忧元海、禄山者同乎?久矣,世之以成败为是非也。故凡嗜杀人者,必以邓侯不杀楚子为口实。以邓之微,无故杀大国之君,使楚人举国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谓为天下如养生,忧国备乱如服药。养生者,不过慎起居饮食、节声色而已。节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药在已病之后。今吾忧寒疾而先服乌喙,忧热疾而先服甘遂,则病未作而药已杀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药者也。
策总叙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七、《苏文忠公全集》卷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有意而言,意尽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盖有以一言而兴邦者,有三日言而不辍者。一言而兴邦,不以为少而加之毫毛。三日言而不辍,不以为多而损之一辞。古之言者,尽意而不求于言,信己而不役于人。三代之衰,学校废缺,圣人之道不明,而其所以犹贤于后世者,士未知有科举之利。故战国之际,其言语文章,虽不能尽通于圣人,而皆卓然近于可用,出于其意之所谓诚然者。自汉以来,世之儒者,忘己以徇人,务射策决科之学,其言虽不叛于圣人,而皆泛滥于辞章,不适于用。臣尝以为晁、董、公孙之流,皆有科举之累,故言有浮于其意,而意有不尽于其言。今陛下承百王之弊,立于极文之世,而以空言取天下之士,绳之以法度,考之于有司,臣愚不肖,诚恐天下之士,不获自尽。故尝深思极虑,率其意之所欲言者为二十五篇,曰略、曰别、曰断,虽无足取者,而臣之区区,以为自始而行之,以次至于终篇,既明其略而治其别,然后断之于终,庶几有益于当世。
策略 其三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七、《苏文忠公全集》卷八、《文编》卷四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四、《经济类编》卷三○、《经世八编》卷二二、《古文渊鉴》卷五○、《古今图书集成》祥刑典卷八七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当其处而不相乱,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然后天子得优游无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夷狄抗衡,本非中国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扰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责成,使西北不过为未诛之寇,则中国固吾之中国,而安有不可为哉,于此之时,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请言当今之势。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难明,此天下之所以乱也。当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从而易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于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从而尤其法。法之变未有已也,如此,则虽至于覆败,死亡相继而不悟,岂足怪哉。昔者汉兴,因秦以为治,刑法峻急,礼义消亡,天下荡然,恐后世无所执守,故贾谊、董仲舒咨嗟叹息,以立法更制为事。后世见二子之论,以为圣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变改,以惑乱世主。臣窃以为当今之患,虽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于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国家法令凡几变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者大臣之议,患天下之士,其进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为之法,曰中年而举,取旧数之半,而复明经之科。患天下之吏,无功而迁,取高位而不让也,故为之法,曰当迁者有司以闻,而自陈者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美,而其实非大有益也。而议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窃以为过矣。夫法之于人,犹五声六律之于乐也。法之不能无奸,犹五声六律之不能无淫乐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略,而付之于人,茍不至于害人,而不可彊去者,皆不变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已。夫有人而不用,与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尽其心,其失一也。古之兴王,二人而已。汤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与之,而后伊、吕得捐其一身以经营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无后患,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行。其所欲用,虽其亲爱可也;其所欲诛,虽其雠隙可也。使其心无所顾忌,故能尽其才而责其成功。及至后世之君,始用区区之小数以绳天下之豪俊,故虽有国士,而莫为之用。夫贤人君子之欲有所树立,以昭著不朽于后世者,甚于人君,顾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夺,祗以速天下之乱耳,晁错之事,断可见矣。夫奋不顾一时之祸,决然徒欲以身试人主之威者,亦以其所挟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与有为。而沉毅果敢之士,又必有待而后发,茍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测,而示其可信,则彼孰从而发哉!庆历中,天子急于求治,擢用元老,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远虑而未有所发也,虽天子亦迟之。至其一旦发愤,条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举朝喧哗,以至于逐去,曾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居今之势,而欲纳天下于至治,非大有所矫拂于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独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肃,茍且偷安而不知长久之计。臣以为宜如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心。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恶,而谗人之所由兴也。是故先主拒关、张之间,而后孔明得以尽其才;苻坚斩樊世,逐仇腾,黜席宝,而后王猛得以毕其功。夫天下未尝无二子之才也,而人主思治又如此之勤,相须甚急,而相合甚难者,独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测其君而已矣。惟天子一日铿然明告执政之臣所以欲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内为之信,然后敢有所发于外而不顾。不然,虽得贤人千万,一日百变法,天下益不可治。岁复一岁,而终无以大慰天下之望,岂不亦甚可惜哉!
张仪欺楚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四、《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五、《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一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张仪欺楚王以商于之地六百里。既而曰:「臣有奉邑六里」。此与儿戏无异。天下莫不疾张子之诈,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里岂足道哉。而张子又非楚之臣,为秦谋耳,何足深过。若后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举安,四夷毕服,礼乐兴而刑罚措」。其君之所欲得者,非特六百里也,而卒无丝毫之获。岂惟无获,其所丧已不可胜言矣。则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张仪之事楚。因读《晁错传》,书此。
梁统议法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五、《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五、《皇朝文鉴》卷一○七、《历代名贤确论》卷四八、《唐宋名贤确论》卷五 创作地点:广东省韶关市
汉仍秦法,至重。高、惠固非虐主,然习所见以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罢肉刑与参夷之诛,景帝复孥戮晁错,武帝暴戾有增无损,宣帝治尚严,因武帝之旧。至王嘉为相,始轻减法律,遂至东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记其事,事见《梁统传》,固可谓疏略矣。嘉,贤相也。轻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记乎?统乃言高、惠、文、景、武、宣以重法兴,哀、平以轻法衰,因上言乞增重法律,赖当时不从其议。此如人少年时,不节酒色而安,老后虽节而病,便谓酒色可以延年,可乎?统亦东京名臣,然一出此言,遂获罪于天。其子松、竦皆死非命,冀卒灭族。呜呼悲夫,戒哉!疏而不漏,可不惧乎?
庾亮不从孔坦陶回言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五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庾亮召苏峻。孔坦与陶回共说王导:「及峻未至,宜急断阜陵之界,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矣。若峻未来,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入,有夺人之心」。导然之。亮以为峻若径来,是袭朝廷虚也。不从。及峻将至,回又说亮:「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阳南道步来。若以伏兵邀之,可一战而擒」。亮又不从。事见二人传。峻果由小丹阳,经秣陵,迷失道。逢郡人,执以为向导,夜行无部分。亮闻之,深悔。吾以谓召峻固失计。然若从二人言,犹不至覆国几于灭亡也。晁错削七国,大类此。亚夫犹能速驰,行入梁楚之郊,故汉不败。吾尝谓晁错能容忍七国,待事发而发,固上策。若不能忍决欲发者,自可召王濞入朝,仍发大兵随之。吴若不朝,便可进讨,则疾雷不及掩耳。吴破,则诸侯服矣,又当独罪状吴而不及馀国。如李文饶辅车之诏,或分遣使者发其兵,诸国虽疑,亦不能一旦合从俱反也。错知吴必反,不先未削为反备,既反而后调兵食,又一旦而削七国,以合诸侯之交,此妄庸人也(《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五。又见《历代名贤确论》卷六○,《唐宋名贤确论》卷六。)。
能:原缺,据右引补。
论弃地非便奏 北宋 · 上官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四三、《国朝诸臣奏议》卷一四○、《东都事略》卷九九、《宋史》卷三五五《上官均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二、光绪《甘肃新通志》卷八六
臣窃闻《春秋传》曰:「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是知先王之治天下,其待中国与四夷,其道固异。何则?夷狄天性桀骜,恃远负险,中国弱则先叛,强则后服,专以恩养,则倔强难制,其势使然也。臣切观自陛下临御以来,惩前日边臣拓地邀赏之弊,而大臣采宋璟不赏边功之说,务以息兵养民为事,德意可谓至渥矣。然自朝廷纳西夏贡,使赍册报弊,复与岁赐,恩礼不为不厚,而戎人骄恣傲然,无柔服之意,遣使请地,邀求无已。乃知非恩之不至,待之不重,其弊在于姑息之太过耳。臣闻威过则怨,恩过则骄。怨则怀必死之心,骄则有无厌之求。昔先王之御夷狄,知威之不可独立,故假惠以济威;知惠之不可独行,故须威以行惠。然后夷狄且怀且畏,无怨望轻侮之心。今戎人之情,骄傲已见,大臣务以息兵省事为意,前日遽弃沿边四寨,以塞其请,而戎心无厌,邀请益甚,不知大臣为陛下计将与之乎?将拒之乎?与之则地日蹙而威日削,适足以增其骄淩之气,终不使之屈慑柔服以听命令。汉晁错明于边事,尝曰:「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又况遗以土地以骄其气乎。臣闻兵以诛骄暴,骄暴去则无所用兵;政以治事,事息则无所用政。骄暴未去而遽寝兵,事未治而欲事无,是为畏事茍安之计,其极必至于用兵多事,劳弊内外而后已。昔汉因循以成七国之祸,唐厌兵以成藩镇之彊,此前事已然之验也。戎夷之情,臣虽不能知,边陲之事,臣虽未尝习,然士大夫自塞徼守官罢归京师者访闻非一,皆如臣言。又以古验今,戎夷之情,宜不相远。故臣敢为陛下反覆陈之。臣愿陛下诏敕大臣,虚怀访问塞上罢官与知边事之臣,参伍稽考,当得其实,则羌人万里之情可以坐见矣。臣闻练兵、选将、积粟三者,禦边之急务;厚赏重禄,劝士之要术。元祐初,朝廷尝敕边郡为五年之蓄,不知今日之积其数几何?不可以不预计也。夫犯彊敌、冒白刃,士卒不顾死者,利厚赏也。前日薄首级之赏,务以息邀功之士,而不知非厚赏不足以使众,此不可以不讲也。伏望陛下诏谕大臣,简略细务,留意安边大计,却羌戎无厌之求,讲练兵、选将、积粟、厚赏之术。遣知边事、可信之臣按察塞徼,以详守禦得失之实,储蓄卒伍之数。明诫边吏以朝廷之意:羌戎柔服则治兵积谷以备之,桀骜侵轶则邀击前后以挫之。退不得畏缩以骄其气,进不得兴兵以费吾财。张大天威,赫然示不可侵犯之意,则士气日奋,戎心日消,四夷无侵陵之患,中国有泰山之安矣。夫先患而谋则有馀,后事而计则无及。此天下大计,惟陛下留神,早加详择。
〔贴黄〕臣窃闻西夏见今所争兰州塞地皆控扼戎马要路,若茍欲目前无事,全不计较,轻以付与,中外之议深恐戎人捣虚长驱,熙河数郡孤立难守,为害非细。臣窃意大臣之计,务欲安静无事,故曲从其意。若异时戎心无厌,继欲请熙河故地,不知何词以拒之?臣访问沿边得替官员,皆以为戎狄之情骄则愈横。今以旁塞要地付与,徒自去其藩捍,长戎人彊悍之势,如傅虎以翼、借寇以兵,不唯无益,适足为患。为今之计,不如治兵、积谷、选将、厚赏,画地而守,勿与尺寸,使戎人晓然知朝廷之意、中国之彊,不敢轻犯。愿陛下询访执政大臣,今以塞地与之,不知果能使西夏怀惠,无异日之患否?不可必则是徒失险沮威,为久远之累。如夏人以故地疆界为言,则边将盍答以灵州亦朝廷故土,夏若还灵州,中国亦当偿以故土。如此亦足以折其无厌之请。兹边陲安危之计,尤在博访审虑,庶无后悔。
〔贴黄〕臣愚所言,非欲兴兵生事,盖西戎骄倨,请求无厌,若不讲饬边备,折其贪冒之意,其势必至侵犯塞郡,劳师费财,困弊中国。伏乞陛下诏谕大臣,早为之计,以消未然之患。
答吴子友见寄昔与子友同书局以此韵往来人各(原作各人,据粤本乙)十二篇今子友仍用元韵遂复次之各十三篇矣 北宋 · 李之仪
押词韵第一部
忆昔榱题杂梁栋,怀璧握珠容抱瓮。
大宛天马本不羁,擪耳辕驹援(粤本作缓)就控。
捞虾摸蟹力易尽,搏虎擒蛟杀方痛。
君时正射晁董策,直把黄金变铅汞。
顾我衰迟特相子,许我过比仪韶凤。
回头已数六(原作云,据研经楼本、粤本改)端午,几向梦中自占梦。
迩来欲述陷肤语,岂谓书词情愈重。
琅琅楚虞奏未缺,杳杳燕鸿目频送。
壮君已赴宣室召,老来未弃蟭(原作蠖,据研经楼本、粤本改)螟动。
诗成新月半侵帘,更听楼头角初弄。
范忠宣公行状(上) 北宋 · 李之仪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二七
公讳纯仁,字尧夫。幼警悟,五岁知读书,八岁从群儿戏,能以其所授书为之讲说,正席环侍,剖析有理,文正奇之。十一遭楚国丧,哀毁如成人。文正仕渐显,一时知名士多所延揖,如孙复、石介、胡旦、李觏辈,率命公从之游。乃博通群书,为文无有长语,切于语事。文正曰:「是必能世吾家」。以文正恩,起太常寺太祝。皇祐元年进士及第,知常州武进县,辞不行,改许州长葛,复辞。文正曰:「彼远固有名,此才数舍尔,何辞焉」?公曰:「本不欲去亲侧,远近非所恤也」。文正薨,家贫无归,借官屋以居,仅芘风雨。长兄早得心疾,不省事,门内几百口,公实主之。人不堪其忧,而上下无一言之异。服除,始就仕。贾昌朝守大名,辟公掌安抚司机宜文字。公曰:「方北道多事时,彼将以我为助,义不当免,其如吾兄相与为命何」!人固彊之,曰:「偕行何妨耶」?公曰:「兄之疾一作,则数人不能制。未论官守,不得专在侧,此去隔大河,万一中流疾作,则我必与之俱溺矣」。再辞,遂已。宋庠荐公堪馆职,召试学士院,公以兄疾辞。再召,又辞,卒不赴。以著作佐郎知汝州襄城县。民不知蚕,公曰:「是可缓耶」?乃课民种桑,后纺织比他郡为多。既去,思公不已,至名其地为著作林。签书许州观察判官事。会昌朝守许,事无巨细,待公而后决。知开封府贾黯辟公知襄邑县。凡隶官屋舍,无一椽不更,而民不知劳。县有牧地,卫士岁牧马,率纵之,坏民田,前此莫之禁。或诉于公,即捕而杖之。主校抗声曰:「令敢尔耶」?遽白其事,诏劾公甚急,公曰:「卫士非令所当杖,然民吾子也,又兵实资田以养,安忍坐视其抑哉」?亟自列以上,寻报免。令遂兼领牧地,盖自公始。天久不雨,下将艰食,公命贾贩者辍他货,一意积粟,而告之曰:「异时之出,吾当为尔宰」。果如其计,赖以全活者甚众,利及旁境。大兴学校,号舍饮食,毕自区处,来学者益盛。比自公湖外归,邑人夹道焚香罗拜,逆挽公舟,唯恐其过之速也,距公去四十馀年矣。擢河南东路转运判官,召为殿中侍御史,未拜,迁侍御史、知制诰。钱公辅缴词头,责滁州团练使,公言:「此其职事也,言虽有过,情则无他。陛下近诏求直言,而侍臣未闻有所献,得非以公辅为戒耶」?又言:「自公辅贬谪以来,朝廷除授宁免失当?臣下不敢言,亏损圣德,无甚于此」。京师大水,公请诏侍从官各上封事,指陈时政阙失,馀官依次转对如故事。又乞罢秋宴,以承天戒。时更定江淮、荆湖、福建路盐法,公请并依两浙法减价,并下三司别定私贩之令。又言日近杂学士、待制修撰太冗,宜立定员数。又乞为颍王、东阳郡王择保傅。又言岁上辛祀天南郊,致斋日当圣寿节,乞上寿不用乐,以明克己奉天之意。有诏两制依典礼议濮安懿王称号,封册已定,而政府议不同,复有诏权罢。公谓同列曰:「此大事也,不可不辩,盖将有甚者焉」。乃上疏曰:「陛下昨受仁宗诏命,亲许为仁宗之子,至于封爵,悉用皇子故事。以至纂承大统,天下以陛下为仁宗之子,与前代入继之主,事体不同,愿以大公断之」。特降诏旨恭依两制所定。相次果议尊濮王为皇,夫人为后,公又疏曰:「仁宗当盛年,立陛下为子,皇太后不避六宫之怨,力赞先帝,保育陛下,是皆欲陛下继统承祧,一意大业。不期陛下率然建为此议,上则违先帝之意,中则伤太后之心,下则失天下之望」。又奏:「欧阳脩首开邪说,妄引经据,以枉道悦人主,以近利负先帝,请寘于理」。累上章未报,公遂缴纳告身,居家待罪。皇太后俄出手书,申追尊殊号之议,寻降敕命奉行。公言:「此事始因中书之谋,陛下谦慎未行。闻太后曾下手书,切责政府,因此权罢。始末不同,天下将何以取信?此必权臣欲为非常之事,假母后之命以行其志,或乃出于逼胁。愿察臣言,凡系濮王典礼,陛下自可择而行之,何必以母后为说」?既而促公供职,公言:「太后与政府大臣并受先帝顾托,言犹在耳,永昭陵土犹未乾,岂遂忘而弗顾」?再有旨起公,公言:「臣不能早悟陛下,罪益深重,岂可复居言路?臣之心有死无二」。又中书劄子督迫公出,公乃录前后未降出凡九章回申,又申御史台,殊号之议遂止。公犹未已,乃出公通判安州,移知蕲州,改京西提点刑狱。未到,移陕西。未到,权陕西转运副使。未到,权京西转运使,复移陕西。召对,神宗问公曰:「卿在陕西久,必精练边事,城郭甲兵粮储如何」?公对曰:「城郭粗完,甲兵粗修,粮储粗备」。上愕然曰:「卿才如此,朕所倚赖,而职事皆言『粗』,何也」?公曰:「粗者未精之辞,然如是足矣。臣愿陛下无留意边事。陛下若留意边事,则边臣观望,要功生事,结衅夷狄,残害生灵,耗竭财用,縻费赏爵。不唯目前之害,又将贻他时意外之忧,愿陛下深留圣虑」。公又奏:「王安石变更法度,物议沸腾,人心不宁。《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愿陛下图不见之怨」。上曰:「何谓不见之怨」?公曰:「杜牧所谓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者,此不见之怨也」。上曰:「卿才如此,善论事宜,为朕条陈古今治乱,可以为鉴戒者以闻」。公遂作《尚书解》以进:「皆尧舜禹汤文武之事也,治天下无以易此,愿陛下深究而行之」。除尚书兵部员外郎兼起居舍人、同知谏院,公辞不允。边帅种谔坐擅兴,谪湖外,俄除秦州都监。公言:「朝廷既许夏人纳款,及谓取绥州非本意,今便令谔处边任,不唯致夷狄疑阻,亦无以戒励沿边生事之臣」。又乞催促赍夏国封册诏书,使人进发,所贵朝廷恩数速达异国,而疆埸早得宁静。进集贤院、同脩起居注。公五上章辞,不允,乃促公受敕。公既不获免,益思所以为报。公尝谓人主之势既重,而又堂陛阻绝,非开广聪明,则下情无由周察。顷虽有言,止缘一时之事,事过即已。今须推而行之,以防壅蔽。乃上疏言:「两府之下则有侍从官,实古九卿之职,是宜朝夕论思,同国休戚。今则只将主判司存便为己之职事,宠亚四辅,报同庶僚。人情既习因循,朝廷不知考核,或有时政得失,唯能退有后言,处之不惭,仅同胡越。愿降诏督责,凡朝廷阙失,并须论列」。其所上章疏,付政府诠定,量加赏罚。时上新即位,躬亲庶政,公言:「尽心所务,督察细事者,有司之职;经国阜民,选贤任官者,宰相之职;容载如天地,广大如江河,巍巍荡荡,无得而名者,王者之德。愿陛下潜晦颐养,择相而任,广听纳,察迩言,使愚智效力,上下尽心,自然端拱垂衣,太平可致」。又言:「近日御前拣退年老将校,皆是久历艰辛,累岁戍边守之人。既因对御选择,将来殿前马步军司便为永例,此军政也,不可不察。望于其间取稍堪部率者,改隶已次军分,以示人主隐恤知难之意」。知秦州孙永以守边失策,诏以李师中为代,公言:「帅臣尤须久任,方能练习事。若屡更则难责其效,而又百事从而变易,兵民无不烦扰。兼永忠谨镇静,师中任术躁动,不若责永后效,依旧在任」。又请用庆历中故事,增置谏官,以广言路。又请重定县令考课之法,以防滥奏。神宗切于求治,臣下多自疏远召对,延访得失。公言:「小人之言,闻之似可采,行之必有累。盖其知小忘大,贪近昧远,急于奋身,不思害国,愿加深察」。又言:「走马承受妄有论奏,动摇帅臣,过索承奉,其言不可轻信」。又请宣谕执政,如有妄奏边事及曾惹引生事之人,不得与边任。又请委监司体量走马承受,不得于条约外妄陈边事及言人长短。其所入文字,乞降出公行。京东转运使陈汝羲进羡财,及以官绵折还和买绢价,荆湖北路孔延之进纳入官,本户不充则令三四户共买一官。公请重行贬谪,以戒聚敛辱国之臣。富弼再相,辄辞疾,家居谢客,屡诏不起。公言:「弼起布衣,仁宗擢为宰相,先帝暨陛下倚为旧德,四方士民以为贤臣。弼当自任天下之重,而尽陈其所欲为。而乃恤己深于恤物,忧疾过于忧邦,致主处身,向背失宜。弼与先臣最厚,臣待罪谏垣,不敢通私谒,以致忠告。愿陛下宣示此奏,使弼循省,以供厥职」。又奏:「唐则天以僭窃之政,务求多士,以收人心,广令臣下,举荐兼人,亦得自举。选任虽冗,然犹多得人材。故姚崇、宋璟相继时出,开元之治,实有赖焉。愿诏内外之臣各举所知,以备选任」。御史中丞吕诲以言事降黜,公言:「诲,正人也,愿留之左右,以劝忠良」。又奏:「臣前此面奉德音,令臣具陕西利害,今列十事以进。一、于邠宁二州移置帅事。二、择帅府通判,令兼经略判官,专董粮草。三、罢监牧,以其田为营田。四、委帅臣监司裁省冗占官兵。五、新城中武艺人于近里州军差使,候有警急,旋行勾抽。六、沿边次边乡村酒场,月课不满二万贯者,并停闭城寨酒课,不务增羡。七、通解盐茶马于转运司。八、依秦汉军功爵级置散官及牙校名品,募人入粟,以实边备。九、沿边置榷场,以茶并杂货博易,仍通入解盐额。十、陕、解、虢、绛四州,岁差夫采斫黄河梢木,并以官钱收买」。神宗一日谓公曰:「取士之法不均,行之虽久,不能无遗才」。命公条其利害,公曰:「祖宗以进士一科为盛,公卿以降,多此涂出。然所举之业,东南、川陕之士最工。至礼部只合西北而考之,故东南、川陕多得而西北少。设欲明示区别,不无寄贯巧伪之弊。愿诏郡邑严养士之法,每下诏责长吏与学官取本贯及曾入学满二百日有行者,于解额中分三分之一送至礼部,则别为特举一科,只试论经义,明记路分,考校优,立所取之数,至御前赐第亦如之。若是则均矣」。又乞诏政府、台省、馆阁、经筵、监司并数路参取,无拘有无出身。著作佐郎章辟光请岐王出居外第,公言:「亲王居外,自有故事,岂容小臣辄生间言?万一岐王闻之,不安其处,则伤陛下友爱。防微杜渐,不可不察」。三司判官张靖论陕西转运使薛向博买盐马不实事,诏靖就劾,而向已前知矣,兑换藏匿,唯意所任。靖至,而欺罔之迹已不可得,靖反坐谪,向迁发运使。公上疏极论:「赏罚之失,致天下疑。陛下责君子太重,奖小人太深。靖许风闻言事即坐左迁,向违法罔上骤加进用。向在陕七八年,靖一旦体量,不能尽见虚实。责君子太重则忠臣难立,奖小人太深则奸邪易滋。微臣耻枉尺直寻,陛下不可启宠纳侮。望追还二人之命,以正赏罚」。又言:「陛下但爱向小有才,可备驱使,其诈佞不足深虑。此臣所以竭力陈论,死而后已。兼臣在陕西,亲见其奸,不独坏法,民实被害。上有大臣主张,下有小人鼓誉。众虽深疾,在陛下无由得闻。今又被旨体量之人遽先坐谪,而小人奖用益深,复使均输六路,则必增其奸计巧于前日。且复人人以靖为戒,谁复有言?是纵裴延龄之诈妄,极皇甫镈之诛求,为朝廷敛怨害民,使陛下财聚人散」。又言:「臣曾奉德音,欲脩先王助补之政。今乃效桑羊均输之法,而使小人为之,必将剖割生灵,敛怨基祸。盖是中书不合差除,致累陛下圣德」。章十馀上,展转详尽,其意欲人主之必听也。是时王安石初秉政,置三司条例司,兴青苗、助役法,分遣专使诣诸路搜抉遗利,将尽变祖宗法度,同己者进,异己者逐。富弼、赵抃、唐介日交论于上前,或以疾辞,或以事去,或以至发疽而死。司马光、吕诲、范镇章疏论辨,每进对亦必极口指陈,中外纷然。公曰:「君子信而后谏,未信以为谤己,姑取必于听纳而已。逆耳之言可遽效耶?不若驯至于深切,则庶能售」。以故公自陕西召对,因事以及安石者,无一疏不反复开晓。至论薛向均输,则渐至于深切。于是上疏言:「臣自到谏垣,方见陛下进用王安石,与士大夫相庆,以谓儒者得用,必赞陛下行尧舜三代之政,脩己安人之务。今安石台官,天子耳目,将使警察百辟,以防侥倖。今琦等一言柄臣,便蒙降黜。况在廷大半趋附,陛下更以法令驱之,使畏大臣,则其势将无不至。然而道远者理当驯致,事大者不可速成。人材不可以急求,积弊不可以顿革。所以景帝削七国之地而晁错戮,东汉疾横议而党锢兴。宋襄公急于求霸而致丧师,唐文宗急于除奸而训注祸作。故帝王之图治,必显仁藏用,人材以长育而成,功德以积累而大。通其变使人不倦,神其化使人不知,无为而天下自安矣」。又疏:「六路均输为害,借《周官》赊敛理市之法,谓可以夺,兼并百物,其实乃商贾贱买贵卖渔夺之术。久之不免抑配民间,邀求羡息,罔上毒下,有伤盛德。盖上率下以俭,上化下以勤。上下勤俭,则自然公私有馀矣。愿速诏罢之」。公以数言事未见听,因见上自陈曰:「臣言可用,愿加采纳。臣言不可用,愿罢臣言职,重行贬窜」。上曰:「官家留卿,不可求去」。公曰:「臣为言事官,言不信于陛下,虽圣恩隆厚,臣愈难当」。遂居家待罪,上察公不可彊,乃罢公谏职,移公管勾国子监。公求去愈坚,执政密遣人谓公曰:「议除知制诰,可出视事」。公曰:「斯言何为至哉?得用过于得美官,如不用,万钟非所愿也」。又再乞早赐责降,不从。公言多激切,神宗每优容,而所上章疏未尝降出,左右近臣亦不得而知,盖防执政之或闻也。而公每宣乞付中书、枢密院施行。至是公尽录前后章疏申中书,安石见之怒甚,携以告上曰:「范某狂妄如此,不可不重贬」。上曰:「范某无罪」。安石争不已,上久之乃曰:「与一善地」。遂以公知河中府。盖方用安石,故屈公,令少避也。未几,移成都府路转运使。安石憾不能释。而谓新法行之民间多不便,公盖尽论,仍戒州县不得遽行以待报。安石愈怒,命其客李元瑜为提举常平官,且伺察公,将遂害之。钩索捃摭,无所不尽,卒亦无所得。公竟坐谢景初、李杲卿游宴事,为失觉察,降知和州,移邢州。未到,进龙图阁,权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知庆州。因入觐,神宗见公,喜曰:「卿父在庆有威名,卿今继之,可谓世职也」。公谢曰:「臣不肖,何足继先臣」!又问曰:「卿兵法必精」。公对曰:「臣儒家,未尝学兵」。上曰:「卿久随侍在陕西,必熟边事」。公对曰:「先臣守边时臣尚幼,不复记忆。且今日事体恐不同」。公察上意,欲攘夷狄,开边境,徐对曰:「臣不才,陛下若使缮城垒,爱养百姓,不敢辞。开拓侵攘,愿别谋才帅」。因坚辞。上曰:「卿才何所不能,但不肯为朕悉心尔」。公对曰:「臣子之于君父,杀身且不避,岂有不尽心之理?但陛下所问,悉非臣所长,不敢上欺」。公又辞,上曰:「不可」。明日上谓韩绛曰:「范某论边事一何疏耶」?绛退而问公,公即以对上之语语绛。绛叹曰:「非我所及也」。上之谋,公、绛适与闻,故及之。庆大饥,道殣相枕籍。公到,遽发常平米赈贷。僚属愿请而后行,以避不用赦原之令。公曰:「报到则无及矣,当独任其责,何复累君等耶」?民遂苏复。敛殣为聚冢,已而惧无以继,忽蓬结实延袤原野,类粟而甘,食之可饱,境内以足。前此民谣曰:「饭来即饱」。方公命下,民相告曰:「范果来矣」。至是民德其祥,仍收所馀以实仓廪,益市耕牛谷种,分贷垦殖殆遍。雨旸随祷而应,岁大熟。或谤公赈发过多,全活不实。朝廷遣使按视,皆曰:「公实活我,其忍累公」?乃相与兼昼夜输还,使到已无所负。其穷核至发冢数骨,卒无所中。公知环州,种古执属羌为盗,奏流南方,过庆辄声冤。公以属吏果非盗,古乘间讼,公为挟情变狱。朝廷遣御史制勘狱急而情不可得,古反诬告,然朝廷终不舍公。会鄜延吕惠卿密奏公擅回宥州牒,坐是落职,知信阳军。方公召对,合四州之民无虑数万,遮道涕泣,挽公马,不得前。皆曰:「公擅回宥州牒而反坐狱,我生不如死」。至是有自投于河者。又有小儿数十号哭,以诗送公,西州至今传诵。移齐州,或谓公齐俗凶悍,轻为盗劫屠贩,治不峻急不能戢。公曰:「我宽乃性也,矫以猛则不能久,适取玩尔」。狱至不能容,公问其然,则皆不当系,不敢出。公曰:「不出奈何」?曰:「出则官所病也」。公曰:「终如是安乎」?曰:「姑待其瘐,用以除民害」。公曰:「是岂天理耶」?尽呼出立庭下,而令曰:「尔等害民紊官,莫不欲尔为瘐者。茍能自新,我将生尔」。皆叩头如令,后犯法者至减常岁之半,而狱几空。以连丧子,请宫祠,诏以公管勾西京留司御史台,再知河中府。保甲教阅甚严,非老弱不得在家。诸路专置官提举,督责按劾,耸动天下。公曰:「妨农无甚于此」。三上疏请辍其力,以应岁事之急。俟其隙,计日补之。遂乞计一岁应教之日,并就閒月馀日,令并归业,请著为令。又乞选武艺精熟人材可观者,以次选用,其颓堕者刺充军。录事参军宋儋年暴卒,公疑其非命。即遣子弟家人与后事,微得其遇毒,乃下吏,果如之。其谋琐细,悉如公所料。复直龙图阁,帅庆。哲宗即位,宣仁圣烈皇后权同听政,诏中外实封言事。公上疏,请凡在官,各陈本职事及所经历利害,无间远近;仍设科条,须随事具因革,亦可因之以识其人。时边事未宁,绝西夏岁赐之物,方议还其所赐,或以谓夏国困弱不足虑。公乃录光武《报臧宫马武诏书》上之,又引孟子「以大事小,可以保天下」之语为据,并谓邈川首领温溪心所言夏国大旱无苗、难集人马为不足信,务欲休兵息民。已而,夏人入贡极恭顺,然每顿市物过平日之数,谓恭顺为悔过,市物多为于我无疑间。公言:「恭顺非本情,多市物似不为频来计。恐于分画地界之际,阻兵胁盟,愿戒边臣益加严备」。迁天章阁待制,以兼侍讲召,道拜给事中,辞不允。公以谓:「人君当正心诚意,以仁为体,使邪僻浮薄之说无自而入。然后发号施令,为宗庙社稷之福,岂务章通句解,以资口舌之辨哉」?公每进讲,必反复开陈,期于人君可行而后已。于是司马光初相,将尽改熙宁、元丰以来法度,公闻而叹曰:「先帝励精求治,十九年间,寤寐尧舜三代之君,如旦暮相与䌷绎。但大臣用心太过,希合者不计可行与否,趋风迎意,私致先帝寤寐之求,旦暮之遇,转而之他。今特去其太甚者可矣。又须徐徐经理,乃为得计」。一时与光同者,多指公为好名。公闻而叹曰:「是又一王安石矣」。又曰:「差役一事尤不可暴,当择人付之,使之施行,以审利害,方可去取。然而不独此也,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法度无不便者」。既见光,光即以所上役书稿示公,公曰:「方欲有请也」。力陈不售,又作书告光曰:「此法熟议缓行则不扰,急行则疏略而扰。委非其人,其扰滋甚。公忍以扰,重毒吾民耶?大不类公所举,或已奏难回,则可先行一路,以观其究竟」。光不从,而持之益坚,公曰:「不从容尚有说,遽尔以益坚之请,是使人不得言尔。不言,人孰不能,亦可以赞公茍取容悦者。若果尔,何如少年合介甫以速富?安用彊颜于此,以媚公求合哉?公未可以我心至诚,便为民受其赐也,不胜忧惧」。光又欲进士得朝臣保任,乃许应举。公曰:「不可,此议已行,人不我同,则虚劳思虑,而失宰相体;若遂从,则众人莫如公者。正人退,而谄谀得乘其间。不独乘间,且将增饰以迎公意。推此以往,何所不至」?既而都堂召公计事,退而上言曰:「三省枢密院召臣议边事,臣已随问略对矣。欲降诏,则臣对以解仇释怨,罢兵息民;欲审察敌情,措置事机,则臣对以专委帅臣;欲弃地,则臣对以不可徒然便可与换易,陷蕃兵民。此安危所系,而执政所异同。计陛下深居九重,不易裁决。愿赐对上前,使得详尽」。上寻遣中使赐御膳及实封劄子问公曰:「夏人自升遐,累遣使入朝,外虽恭顺,中则未测。向日所得城寨,守之弃之,何者可久」?公对曰:「今闻夏人将到,请择押伴臣僚,使与推诚语,论圣政好生恶杀、舍己从人之德,以索其语。如其意在得地,则以换易谂之;如无说,则以此事付延州赵卨俟。其押生口至界上,乃迁入城寨居人,勾集虏到生口人,与地相交还。然后罢兵息民,以图无前之利。臣所以乞责之臣下者,虑其言不婉顺,有亏国体尔」。又奏乞依嘉祐敕,重定案问举首之法。又奏:「四方谳请大辟案,见依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诏书。臣窃校之,降诏以后,比旧断死者无虑数倍。罪疑惟轻,宁失不经。得失甚明,望委执政必决于上,而降除误奏之罪,则可无冤滥」。进吏部尚书,公再辞,未报,俄拜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有旨:诰命更不由门下省,径付外行下。时夏人在廷,上欲公遂任此责,而公与司马光联亲,虑光引嫌有言,稍稽入院也。公既辞,又指此为嫌,不允。公知上意所托,乃力陈前议,而同列或难之,持久不下。公偶移赐告,遂上疏具三策以献。以地易人,一也;留兰州定西城,二也;并塞门吴堡、义合二砦与之,三也。又乞还地之外,每送到一汉人,支绢十疋,以诱其利心,而人尽可得。章惇得罪去,父年九十岁,议与一便郡,已行矣,而言者遽止之。帘中宣谕三省,今后不得如此,似形责戒。公言:「置往咎而念其亲,与夫从谏不惑,皆陛下甚盛之德。然戒约之言,君臣之间,不免形迹。况二三大臣多是老于患难,进之犹恐不及,若更退之,不免顾避,自防翻怨,无所裨益,而偷合茍容之人进矣。又闻宣谕:『假令私家尊长有所怒,卑幼岂容宽解』?臣愚以为不然。人主之量如天地,岂得更有喜怒好恶?臣恐佞人谗间,以惑聪明」。乃引唐魏徵对太宗语:君臣一体,若有形迹,邦之兴丧,未可知也。公自以不次被遇,尤思所以为报事。虽非所与,必亦竭尽启沃。知邓州邓绾知扬州,言者指绾旧事,论斥甚急,公于帘前极论以为非,退又上疏言:「绾已经先朝责降,今来因人易地,岂可再有所贬」?三上章,反复开陈,期于必省。又言:「臣曾蒙差知襄州,因绾奏罢。今日之言,盖上惜朝廷事体,下以安人情反侧。尚恐进呈之际有所移易,不免再三冒渎」。上遣中使密赐批语,以谓:「当时希合者众,若人人而责,则事无穷已,似非安静之道。欲作一诏书,谕以更不行遣,当各安职业,令改过自新。如何?卿更具可否奏入」。公奏:「臣伏读批旨,不胜感叹,望只以此意付词臣润色,以成训诰之美」。学士院试馆职人苏轼草策题,言者论其引用不当,公言:「轼乃临文周虑不至,本非有罪,而闻言者不已。臣深恐万一施行,则相与论辨纷纭,不免上烦处画。望召言者,谕以朝廷置谏官,盖欲补阙失,辨邪正。人臣小过,本无邪心,不须深论。若其引咎求去,则云朝廷不欲以小事轻去言者」。有司议太皇太后册礼,依明肃皇后故事,御文德殿受。公乞不用此例,又言:「近日以久无雨,上心焦劳,群下利病宽恤殆遍。独禁军教阅主兵之官牵于赏罚,不复究察,颇闻嗟怨,有伤和气。望诏有司,并依祖宗故事,各量人力为石斗,察其偷墯而不系赏罚,则自然相济」。公在枢密,以进退人材,盖大臣之事,而地参丞弼,乃不得与闻,遂因旱上疏言:「古者多因菑异求访直言,所以宣导人情,以防壅蔽。陛下即位之初,所得应诏章疏,其中必有可采。愿选官置局,随宜行下」。公奏:「尚书六曹,诸路监司,多执文害事,以致冤无所诉,亦宜取索元案看详,求访边防利害,军民疾苦,务从宽恤」。韩维有旨与外任,公言:「维论议赏罚,直前尽心,未闻别有大过。遽然罢去,必有人谮毁,致误陛下。任贤不终,失进退大臣之节,乞追寝前命」。
按:《范忠宣公集》卷一八至一九。
再论兰州等地状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栾城集》卷三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八二、《太平治迹统类》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近于六月二十八日奏以西使入界,恐必有讲和请地之议。乞因此时举兰州及安疆、米脂等五寨地弃而与之,安边息民,为社稷之计。见今西使已到,窃闻执政大臣弃守之论尚未坚决。臣窃见皇帝陛下登极以来,夏国虽屡遣使,而疆埸之事初不自言。度其狡心,盖知朝廷厌兵,是以确然不请,欲使此议发自朝廷,得以为重。朝廷深觉其意,忍而不与,情得势穷,始来请命。今若又不许,遣其来使徒手而归,一失此机,必为后悔。彼若点集兵马,屯聚境上,许之则畏兵而与,不复为恩;不许则边衅一开,祸难无已。间不容发,正在此时,不可失也。臣又闻昔日取兰州及五寨地,本非先帝圣意。先帝始议取灵武,内臣李宪畏懦不敢前去,遂以兵取兰州。先帝始议取横山,帅臣沈括、种谔之徒不能遵奉圣略,遂以兵取五寨。此二者皆由将吏不职,意欲邀功免罪,而先帝之意本则不然。其后元丰六年,夏国遣使请罪。先帝嘉其恭顺,为敕边吏,禁止侵掠。既又遣使谢恩,请复疆土,先帝仍为指挥保安军与宥州议立疆界。因循未定,而先帝奄弃万国,遂以至今。由此言之,兰州五寨,取之则非先帝本心,弃之则出先帝遗意。今议者不深究本末,妄立坚守之议,苟避弃地之名,不度民力,不为国计,其意止欲私己自便,非社稷之利也。臣又闻议者或谓弃守皆不免用兵,弃则用兵必迟,守则用兵必速,迟速之间,利害不远,若遂以地与之,恐非得计。臣闻圣人应变之机,正在迟速之际。但使事变稍缓,则吾得算已多。昔汉文、景之世,吴王濞内怀不轨,称病不朝,积财养士,谋乱天下。文帝专务含养,置而不问,加赐几杖,恩礼日隆。濞虽包藏祸心,而仁泽浸渍,终不能发。及景帝用晁错之谋,欲因其有罪,削其郡县。以为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削书一下,七国尽反。至使景帝发天下之兵,遣三十六将,仅而破之。议者若不究利害之浅深,较祸福之轻重,则文帝隐忍不决,近于柔仁;景帝刚断必行,近于强毅。然而如文帝之计,祸发既迟,可以徐为备禦。稍经岁月,变故自生,以渐制之,势无不可。虽有十濞,亦何能为?如景帝之计,祸发既速,未及旋踵,已至交兵。锋刃既接,胜负难保,社稷之命,决于一日。虽食晁错之肉,何益于事?今者,欲弃之策与文帝同,而欲守之谋与景帝类。臣乞宣谕执政,欲弃者理直而祸缓,欲守者理曲而祸速。曲直迟速孰为利害?况今日之事,主上妙年,母后听断。将帅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谁使效命?若其羽书沓至,胜负纷然,临机决断,谁任其责?惟乞圣慈以此反覆深虑,早赐裁断,无使西戎别致猖狂,坚守之议,皆不得其便,则天下幸甚。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汉文帝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七
老子曰:「柔胜刚,弱胜强」。汉文帝以柔御天下,刚强者皆乘风而靡。尉佗称号南越,帝复其坟墓,召贵其兄弟。佗去帝号,俯伏称臣。匈奴桀敖,陵驾中国。帝屈体遣书,厚以缯絮,虽未能调伏,然兵革之祸,比武帝世十一、二耳。吴王濞包藏祸心,称病不朝,帝赐之几杖。濞无所发怒,乱以不作。使文帝尚在,不出十年,濞亦已老死,则东南之乱无由起矣。至景帝不能忍,用晁错之计,削诸侯地,濞因之号召七国,西向入关。汉遣三十六将军,竭天下之力,仅乃破之。错言:「诸侯强大,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反疾而祸小,不削反迟而祸大」。世皆以其言为信,吾以为不然。诚如文帝,忍而不削,濞必未反。迁延数岁之后,变故不一,徐因其变而为之备。所以制之者固多术矣。猛虎在山,日食牛羊,人不能堪,荷戈而往刺之。幸则虎毙,不幸则人死,其为害亟矣。晁错之计,何以异此?若能高其垣墙,深其陷阱,时伺而谨防之,虎安能必为害?此则文帝之所以备吴也。于乎,为天下虑患,而使好名贪利小丈夫制之,其不为晁错者鲜矣!
汉景帝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七、《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二
汉之贤君皆曰文、景。文帝宽仁大度,有高帝之风。景帝忌克少恩,无人君之量,其实非文帝比也。帝之为太子也,吴王濞世子来朝,与帝博而争道,帝怒,以博局提杀之。濞之叛逆,势激于此。张释之,文帝之名臣也,以劾奏之恨,斥死淮南。邓通,文帝之倖臣也,以吮痈之怨,困迫至死。晁错始与帝谋削诸侯,帝违众用之。及七国反,袁盎一说,谲而斩之东市,曾不之恤。周亚夫为大将,折吴楚之锐锋,不数月而平大难。及其为相,守正不阿。恶其悻悻不屈,遂以无罪杀之。梁王武,母弟也,骄而从之,几致其死。临江王荣,太子也,以母失爱,至使酷吏杀之。其于群臣、父子、兄弟之际,背理而伤道者,一至于此。原其所以能全身保国与文帝俱称贤君者,惟不改其恭俭故耳。《春秋》之法: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然陈侯平国、蔡侯般皆以无道弑,而弑皆称臣,以为罪不及民故也。如景帝之失道非一也,而犹称贤君,岂非躬行恭俭、罪不及民故耶?此可以为不恭俭者戒也。
汉光武下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八、《皇朝文鉴》卷九九、《历代名贤确论》卷五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五、《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八六、《续古文奇赏》卷一二、《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一六五
高帝举天下后世之重属之大臣,大臣亦尽其心力以报之。故吕氏之乱,平、勃得寘力焉。诛产、禄,立文帝,若反覆手之易。当是时,大臣权任之盛,风流相接,至申屠嘉犹召辱邓通,议斩晁错,而文、景不以为牾。则高帝之用人,其重如此。景、武之后,此风衰矣。大臣用舍,仅如仆隶。武帝之老也,将立少主,知非大臣不可,乃委任霍光。霍光之权在诸臣右,故能翊昭建宣,天下莫敢异议。至于宣帝,虽明察有馀,而性本忌克,非张安世之谨畏,陈万年之顺从,鲜有能容者。恶杨恽、盖宽饶,害赵广汉、韩延寿,悍然无恻怛之意。高才之士侧足而履其朝。陆迟至于元、成,朝无重臣,养成王氏之祸。故莽以斗筲之才,济之以欺罔,而士无一人敢指其非者。光武之兴,虽文武之略足以鼓舞一世,而不知用人之长,以济其所不足,幸而子孙皆贤,权在人主,故其害不见。及和帝幼少,窦后擅朝,窦宪兄弟恣横,杀都乡侯畅于朝。事发,请击匈奴以自赎。及其成功,又欲立北单于以树恩固位。袁安、任隗皆以三公守义力争,而不能胜,幸而宪以逆谋败。盖光武不任大臣之积,其弊乃见于此。其后汉日以衰,及其诛阎显,立顺帝,功出于宦官;黜清河王,杀李固,事成于外戚。大臣皆无所与。及其末流,梁冀之害重,天下不能容,复假宦官以去之。宦官之害极,天下不能堪,至召外兵以除之。外兵既入,而东汉之祚尽矣!盖光武不任大臣之祸,势极于此。夫人君不能皆贤,君有不能而属之大臣,朝廷之正也。事出于正,则其成多,其败少。历观古今,大臣任事而祸至于不测者,必有故也。今畏忌大臣而使他人得乘其隙,不在外戚,必在宦官。外戚、宦官更相屠灭,至以外兵继之。呜呼,殆哉!
民政策下(第五道)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三、《栾城应诏集》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御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来,出兵以乘其虚。方今二边固常已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议以为中国之兵无由而出,而臣以为不然。何者?敛天下之财以奉夷狄,彼求之无厌,则吾之应之将有所不称其意。大抵不过数十年之间,用兵之衅,不发于彼之不悦,则发于吾之不忍。此亦其势之不可逃者也。方其无事之时,中国既不得不畜兵于边,而及其有间,又必将出兵而乘其弊。此二者不可不素为之所也。今每岁发郡县之兵以戍边,此其未战之谋也,而臣未知其所以为战之术。臣闻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边之役。六国之际,燕、赵最被边患,而当其时,西备秦,东备齐,南备楚,内备韩、魏,千里之国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备,则其所以备胡者,安得戍卒而用之?计亦不过沿边之民自为卒伍,以制其侵略而已。戍边之谋始于秦汉,内无敌国之虞,而郡县之兵、材官蹶张,皆出于民之为役。其法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以次相承而迭相更代。边鄙之民不可使常为兵,是以不得不驱中原之民而纳之塞下,以捍寇虏。故其边戍之兵,岁初而来,终岁而去;寒暑不相安,险易不相习,勇怯不相程,志气不相企;上无顾于坟墓,而下无爱于妻子;平居忧愁无聊,无乐上之心,而缓急茍免,无死战之意,不可求得其用。古之谋臣晁错、陆贾之徒,盖常以为言矣。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廪食以终其身,在秦则廪于秦,在赵则廪于赵,不可一日而阙,非如汉之以戍卒有休罢更代之期也。然犹守此区区既往之陈迹,岂不惑哉!且举中原之士而屯之于边,虽无死伤战斗之患,而其心常自以为出征行役,苦寒冒露,为国劳苦,凡国家之所以美衣丰食以养我者,止为此等事也。故士卒百万,端坐而食,实不知行阵之劳,不见锋刃之危,而皆已自负,以为有劳于国,其势不可有所复使。此其弊在于使之不得其道耳。今夫阴伺二虏之怠,而出兵以逐利于塞外,此诚今世之至计也,而臣窃恐缓急之际,士卒皆已自负而不可用。且夫人之情,尝已用其力,则其心自满而不复求报其上。士无求报之心,则不可以与之犯大难而涉大劳。惟其饱食而无所试,优游无为以观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效者,则其气刚锐,而其心不倦。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锐气,是以其兵无敌于天下。臣愚以为方今之计,内郡之兵当常在内,而不以戍边;戍边之兵,当常戍边,而不待内郡之戍卒。募内郡之兵,其乐徙边者而稍厚之,不足则募民之乐为边兵者以足之。使二边有一定不迁之兵,而颇损内郡之众,计其内外之数,相通如旧而止。平居无事,以此备边,而一旦欲有所攻夺掩袭,则独发内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报其上。锐而用之,堕而置之,屯兵历年而士无所怨其劳,出兵千里而士无所憾其远。兵入,则出者得以休息,而无乘塞之苦;兵出,则守者闲暇,而无行役之困。交相为用,如循环之无端而不可竭,此真与今世之法,竭天下以养兵,守亦使此,战亦使此,未战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异矣!
颍滨遗老传上(崇宁五年九月)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八、《栾城后集》卷一二、《名臣碑传琬琰集》下集卷一一、《永乐大典》卷二三九八 创作地点:广东省河源市龙川县
颍滨遗老姓苏氏,名辙,字子由。父曰眉山先生,隐居不出,老而以文名天下,天下所谓老苏者也。欧阳文忠公以文章独步当世,见先生而叹曰:「予阅文士多矣,独喜尹师鲁、石守道,然意常有所未足。今见君之文,予意足矣」!先生既不用于世,有子轼、辙,以所学授之曰:「是庶几能明吾学者」。母成国太夫人程氏,亦好读书,明识过人,志节凛然。每语其家人:「二子必不负吾志」。辙年十九举进士,释褐。二十三举直言,仁宗亲策之于廷。时上春秋高,始倦于勤。辙因所问,极言得失,曰:「陛下即位三十馀年矣,平居静虑,亦尝有忧于此乎?无忧于此乎?臣伏读制策,陛下既有忧惧之言矣,然臣愚不敏,窃意陛下有其言矣,未有其实也。往者宝元、庆历之间,西羌作难,陛下昼不安坐,夜不安席。天下皆谓陛下忧惧小心如周文王。然自西方解兵,陛下弃置忧惧之心二十年矣。古之圣人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夫无事而深忧者,所以为有事之不惧也。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臣以为忧乐之节易矣!臣疏远小臣,闻之道路,不知信否。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优笑无度。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三代之衰,汉、唐之季,女宠之害,陛下亦知之矣。久而不止,百蠹将由之而出。内则蛊惑之所污,以伤和伐性;外则私谒之所乱,以败政害事。陛下无谓好色于内不害外事也。今海内穷困,生民愁苦,而宫中好赐不为限极;所欲则给,不问有无。司会不敢争,大臣不敢谏,执契持敕,迅若兵火。国家内有养士、养兵之费,外有北狄、西戎之奉,陛下又自为一阱,以耗其遗馀。臣恐陛下以此得谤,而民心不归也」。策入,辙自谓必见黜,然考官司马君实第以三等。范景仁难之,蔡君谟曰:「吾三司使也,司会之言,吾愧之而不敢怨」。惟胡武平以为不逊,力请黜之。上不许,曰:「以直言召入,而以直弃之,天下谓我何」?宰相不得已,寘之下第,除商州军事推官。知制诰王介甫意其右宰相专攻人主,比之谷永,不肯撰词。宰相韩魏公哂曰:「此人策语,谓宰相不足用,欲得娄师德、郝处俊而用之,尚以谷永疑之乎」?知制诰沈文通亦考官也,知其不然,故文通当制,有爱君之言。谏官杨乐道见上曰:「苏辙,臣所荐也。陛下赦其狂直而收之,盛德之事也,乞宣付史馆」。上悦从之。是时先君被命修礼书,而兄子瞻出签书凤翔判官,傍无侍子,辙乃奏乞养亲三年。子瞻解还,辙始求为大名推官。逾年,先君捐馆舍。及除丧,神宗嗣位,既三年矣,求治甚急。辙以书言事,即日召对延和殿。时王介甫新得幸,以执政领三司条例,上以辙为之属,不敢辞。介甫急于财利而不知本,吕惠卿为之谋主,辙议事多牾。一日,介甫出一卷书,曰:「此青苗法也,诸君熟议之,有不便以告,勿疑」。他日,辙告之曰:「以钱贷民,使出息二分,本以救民之困,非为利也。然出纳之际,吏缘为奸,虽有法不能禁。钱入民手,虽良民不免非理费用,及其纳钱,富民不免违限。如此则鞭箠必用,州县事不胜烦矣!唐刘晏掌国计,未尝有所假贷。有尤之者,晏曰:『使民侥倖得钱,非国之福;使吏倚法督责,非民之便。吾虽未尝假贷,而四方丰凶贵贱,知之未尝逾时。有贱必籴,有贵必粜。以此四方无甚贵甚贱之病,安用贷为』?晏之所言,则汉常平法耳。今此法见在而患不修,公诚有意于民,举而行之,刘晏之功可立俟也」。介甫曰:「君言有理,当徐议行之。后有异论,幸勿相外也」。自此逾月不言青苗。会河北转运判官王广廉召议事,广廉尝奏乞度僧牒数千道为本钱,行陕西漕司,私行青苗法,春散秋敛,与介甫意合,即请而施之河北。自此青苗法遂行于四方。初,陈阳叔以枢密副使与介甫共事,二人操术不同,介甫所唱,阳叔不深和也。既召谢卿材、侯叔献、陈知俭、王广廉、王子韶、程颢、庐秉、王汝翼等八人,欲遣之四方,搜访遗利。中外传笑,知所遣必生事迎合,然莫敢言者。辙求见阳叔,阳叔逆问:「君独来见,何也」?对曰:「有疑,欲问公耳。近日召八人者欲遣往诸路,不审公既知利害所在,事有名件,而使往案实之耶;其亦未知其实,漫遣出外,网捕诸事也」?阳叔曰:「君意谓如何」?对曰:「昔嘉祐末,遣使宽恤诸路,事无所指,行者各务生事。既还奏,例多难行,为天下笑。今何以异此」?阳叔曰:「吾昔奉敕看详宽恤等事,如范尧夫辈所请多中理」。对曰:「今所遣如尧夫者有几」?阳叔曰:「所遣果贤,将不肯行,君无过忧」。对曰:「公诚知遣使之不便,而恃遣者之不行,何如」?阳叔曰:「君姑退,得徐思之」。后数日,阳叔召属官于密院,言曰:「上即位之初,命天下监司具本路利害以闻,至今未上。今当遣使,宜得此以议。可草一劄子,乞催之」。惠卿觉非其党中意,不乐,漫具草,无益也。辙知力不能救,以书抵介甫、阳叔,指陈其决不可者,且请补外,介甫大怒,将见加以罪。阳叔止之,奏除河南推官。会张文定知淮阳,以学官见辟,从之三年,授齐州掌书记。复三年,改著作佐郎,复从文定签书南京判官。居二年,子瞻以诗得罪,辙从坐,谪监筠州盐酒税,五年不得调。平生好读《诗》、《春秋》,病先儒多失其旨,欲更为之传。《老子》书与佛法大类,而世不知,亦欲为之注。司马迁作《史记》,记五帝三代,不务推本《诗》、《书》、《春秋》,而以世俗杂说乱之,记战国事多断缺不完,欲更为古史。功未及究,移知歙绩溪,始至而奉神宗遗制。居半年,除秘书省校书郎。明年,至京师,除右司谏。宣仁后临朝,用司马君实、吕晦叔等,欲革弊事。旧相蔡确、韩缜、枢密使章惇皆在位,窥伺得失,中外忧之。辙言曰:「先帝临御仅二十年,厉精政事,变更法度,将以力致太平,追复三代。是以擢任臣庶,多自小臣致位公相。用人之速,近世无与比者。究观圣意,本欲求贤自助,以利安生民,为社稷长久之计。岂欲使左右大臣媮合茍容,出入唯唯,危而不持,颠而不扶,窃取利禄以养妻子而已哉?然自法行以来,民力凋弊,海内愁怨。先帝晚年寝疾弥留,照知前事之失,亲发德音,将洗心自新,以合天意,而此志不遂,奄弃万国。天下闻之,知前日弊事,皆先帝之所欲改,思慕圣德,继之以泣。是以皇帝践祚,圣母临政,奉承遗旨,罢导洛,废市易,损青苗,止助役,宽保甲,免买马,放修城池之役,复茶、盐、铁之旧,黜吴居厚、吕孝廉、宋用臣、贾青、王子京、张诚一、吕嘉问、蹇周辅等。命令所至,细民鼓舞相贺。臣愚不知朝廷以为凡此谁之罪也?上则大臣蔽塞聪明,逢君之恶;下则小臣贪冒荣利,奔竞无耻。二者均皆有罪,则大臣以任重责重,小臣以任轻责轻,虽三尺童子所共知也。今朝廷既已罢黜小臣,至于大臣,则因而任之,将复使燮和阴阳,陶冶民物,臣窃惑矣。窃惟朝廷之意,将以体貌大臣,待其愧耻自去,以全国体。今确等自山陵以后,犹偃然在职,不肯引咎辞位以谢天下。谨案确等受恩最深,任事最久,据位最尊,获罪最重,而有腼面目,曾不知愧。确等诚以昔之所行为是耶,则今日安得不争?以昔之所行为非耶,则昔日安得不言?穷究其心,所以安而不去者,盖以为是皆先帝所为,而非吾过也。夫为大臣,忘君徇己,不以身任罪戾,而归咎先帝,不忠不孝,宁有过此?臣窃不忍千载之后书之简策,大臣既自处无过之地,则先帝独被恶名,此臣所以痛心疾首,当食不饱,至于涕泗之横流也。陛下何不正其罪名,上以为先帝分谤,下以慰臣子之意。今独以法绳治小臣,而置确等,大则无以显扬圣考之遗意,小则无以安反侧之心。故臣窃谓大臣诚退,则小臣非建议造事之人,可一切不治,使得革面从君,竭力自效,以洗前恶。伏乞出臣此章,宣示确等,使自处进退之分,臣虽万死不恨也」。三人竟皆逐去,然卒不以其前后反覆归咎先帝罪之,世以为恨。吕惠卿始谄事介甫,倡行虐政,以害天下。其后势钧力抗,则倾陷介甫,甚于仇雠,世尤恶之。时惠卿自知罪大,乞宫观自便,不预贬窜。辙具疏其奸,请加深谴。乃以散官安置建州,天下韪之。司马君实既以清德雅望专任朝政,然其为人不达吏事。知雇役之害,欲复行差役,不知差雇之弊其实相半。讲之未详,而欲一旦复之,民始闻而喜,徐而疑惧,君实不信也。王介甫以其私说为《诗》、《书》、《新义》,以考试天下士,学者病之。君实改为新格,而势亦难行。方议未定,辙言:「自罢差役,至今仅二十年,吏民皆未习惯。况役法关涉众事,根牙磐错,行之徐缓,乃得审详。若不穷究首尾,匆遽便行,恐既行之后,别生诸弊。今州县役钱,例有积年宽剩,大约足支数年。若且依旧雇役,尽今年而止,催督有司审议差役,趁今冬成法,来年役使乡户。但使既行之后,无复人言,则进退皆便」。又言:「进士来年秋试,日月无几,而议不时决,传闻四方,不免惶惑。诗赋虽号小技,而比次声律,用功不浅。至于治经,诵读讲解,尤不可轻易,要之来年皆未可施行。欲乞先降指挥,来年科场一切如旧;惟经义兼取注疏及诸家议论,或出己见,不专用王氏学,仍罢律义。令天下举人知有定论,一意为学,以待选试。然后徐议元祐五年以后科举格式,未为晚也」。众皆以为便,而君实始不悦矣。是岁上将亲飨明堂,辙言曰:「三代常祀:一岁九祭天,再祭地,皆天子亲之。故于其祭也,或祭昊天,或祭五天,或独祭一天,或祭皇地祇,或祭神州地祇,要于一岁而亲祀必遍。降及近世,岁之常祀,皆有司摄事,三岁而后一亲祀。亲祀之疏数,古今之变相远如此。然则其礼之不同,盖亦其势然也。谨按国朝旧典:冬至圜丘,必兼飨天地,从祀百神。若其有故,不祀圜丘,别行他礼,或大雩于南郊,或大飨于明堂,或恭谢于大庆,皆用圜丘礼乐神位,其意以为皇帝不可以三年而不亲祀天地百神故也。臣窃见皇祐明堂遵用此法,最为得礼。自皇祐以后,凡祀明堂,或用郑氏说,独祀五天帝,或用王氏说,独祀昊天上帝。虽于古学各有援据,而考之国朝之旧,则为失当。盖儒者泥古而不知今,以天子每岁遍祀之仪,而议皇帝三年亲祀之礼,是以若此其疏也。今者皇帝陛下对越天命,逾年即位,将以九月有事于明堂,义当并见天地,遍礼百神,躬荐诚心,以格灵贶。臣恐有司不达礼意,以古非今,执王、郑偏说以乱本朝大典。夫礼沿人情,人情所安,天意必顺。今皇帝陛下始亲祠事,而天地百神无不咸秩,岂不俯合人情、仰符天意?臣愚欲乞明诏礼官,今秋明堂用皇祐明堂典礼,庶几精诚陟降,溥及上下」。时大臣多牵于旧学,不达时变。奏入,不报。然辙以为周礼一岁遍祭天地,皆人主亲行,故郊丘有南北,礼乐有同异。自汉、唐以来,礼文日盛,费用日广,事与古异,故一岁遍祀不可复行。唐明皇天宝初,始定三岁一亲郊,于致斋之日,先享太清宫,次享太庙,然后合祭天地,从祀百神。所以然者,盖谓三年一次大礼,若又不遍,则于人情有所不安。至于遍祭之礼,已自差官摄事,未尝少废。此近世变礼,非复三代之旧,而议者欲以三代遗文参乱其间,失之远矣!至七年,上将亲郊,辙备位政府,乃与诸公共伸前议,合祭天地,识者以为当。初,神宗以夏国内乱,用兵攻讨。于熙河路增置兰州,于延安路增置安疆、米脂等五寨。至此,夏国虽屡遣使,而未修职贡。二年,夏始来贺登极,使还未出境,又遣使入界。朝廷知其有请地之意,然大臣议弃守未决。辙言曰:「顷者,西人虽至,而疆埸之事初不自言。度其狡心,盖知朝廷厌兵,确然不请,欲使此议发自朝廷,得以为重。朝廷深觉其意,忍而不予,情得势穷,始来请命。今若又不许,使其来使徒手而归,一失此机,必为后悔。彼若点集兵马,屯聚境上。许之则畏兵而予,不复为恩;不予则边衅一开,祸难无已。间不容发,正在此时,不可失也。今议者不深究利害,妄立坚守之议,苟避弃地之名,不度民力,不为国计,其意止欲私己自便,非社稷之计也。臣又闻议者或谓弃守皆不免用兵,弃则用兵必迟,守则用兵必速,迟速之间,利害不远,若遂以地予之,恐非得计。臣闻圣人应变之机,正在迟速之际,但使事变稍缓,则吾得算已多。昔汉文、景之世,吴王濞内怀不轨,称病不朝,积财养兵,谋乱天下。文帝专务含养,置而不问,加赐几杖,恩礼日隆。濞虽包藏祸心,而仁泽浸渍,终不能发。及景帝用晁错之谋,欲因其有罪,削其郡县。以为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削书一下,七国尽反。至使景帝发天下兵,遣三十六将,仅而破之。议者若不计利害之浅深,较祸福之轻重,则文帝隐忍不决,近于柔仁;景帝刚断必行,近于强毅。然而如文帝之计,祸发既迟,可以徐为备禦;稍经岁月,变故自生;以渐制之,势无不可。如景帝之计,祸发既速,未及旋踵,已至交兵;锋刃既接,胜负难保;社稷之命,决于一日。虽食晁错之肉,何益于事?今者欲弃之策与文帝同,而欲守之计与景帝类,臣乞宣喻执政,欲弃者理直而祸缓,欲守者理曲而祸速。曲直迟速,孰为利害?况今日之事,主上妙年,母后听断,将帅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谁使效命?若其羽书沓至,胜负纷然,临机决断,谁任其责?惟乞圣心以此反覆思虑,早赐裁断,无使西戎别致猖狂,弃守之议皆不得其便」。于是朝廷许还五寨,夏人遂服。辙寻迁起居郎,为中书舍人。时朝廷起文潞公于既老,以太师平章军国重事。初,元丰中河决大吴,先帝知故道不可复还,因导之北流,水性已顺,惟河道未深,堤防未立,岁有决隘之患,本非深害也。至此,诸公皆未究悉河事,而潞公欲以河为重事,中书侍郎吕微仲、枢密副使安厚卿从而和之。始谓河西北流入泊淀,久必淤浅,异日或从北界入海,则河朔无以禦狄。故三人力主回河之计,诸公莫能夺。吕晦叔时为中书相,辙间见问曰:「公自视智勇孰与先帝?势力隆重能鼓舞天下孰与先帝」?晦叔惊曰:「君何言欤」?对曰:「河决而北,自先帝不能回,而诸公欲回之,是自谓智勇势力过先帝也。且河决自元丰,导之北流亦自元丰,是非得失今日无所预。诸公不因其旧而修其未完,乃欲取而回之,其为力也难,而其为责也重矣」!晦叔唯唯,曰:「当与诸公筹之」。既而回河之议纷纷而起,晦叔亦以病没。辙迁户部侍郎,尝因转对,言曰:「财赋之原,出于四方,而委于中都。故善为国者,藏之于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馀,则转运司常足;转运司既足,则户部不困。唐制:天下赋税,其一上供,其一送使,其一留州。比之于今,上供之数可谓少矣。然每有缓急,王命一出,舟车相衔,大事以济。祖宗以来,法制虽殊,而诸道畜藏之计,犹极丰厚。是以敛散及时,纵舍由己,利柄所在,所为必成。自熙宁以来,言利之臣不知本末之术,欲求富国,而先困转运司;转运司既困,则上供不继;上供不继,而户部亦惫矣。两司既困,故内帑别藏虽积如丘山,而委为朽壤,无益于算。故臣愿举近岁朝廷无名封桩之物,归之转运司。盖禁军阙额与差出衣粮,清汴水脚与外江纲船之类,一经擘画,例皆封桩。夫阙额禁军,寻当以例物招置,而出军衣粮,罢此给彼,初无封桩之理。至于清汴水脚虽减于旧,而洛口费用,实倍于前。外江纲船虽不打造,而雇船运粮,其费特甚。重复刻剥,何以能堪?故臣谓诸如此比,当一切罢去。况祖宗故事,未尝有此。但有司固执近事,不肯除去。惟陛下断而与之,则转运司利柄稍复,而户部亦有赖矣」。朝廷重违近制,卒不能改。寻又言:「臣谨以祖宗故事考今日本部所行,体例不同,利害相远,恐合随事措置,以塞弊原。谨昧死具三弊以闻:其一曰分河渠案以为都水监,其二曰分胄案以为军器监,其三曰分修造案以为将作监。三监皆隶工部,则本部所专,其馀无几,出纳损益,制在他司。顷者,司马光秉政,知其为害,尝使本部收揽诸司利权。当时所收,不得其要,至今三案犹为他司所擅,深可惜也。祖宗参酌古今之宜,建立三司,所领天下事几至大半,权任之重,非他司比。推原其意,非以私三司也。事权分则财利散,虽欲求富,其道无由。盖国之有财,犹人之有饮食。饮食之道,当使口司出纳,而腹制多寡,然后分布气血,以养百骸。耳目得之以为明,手足赖之以为力。若不专任口腹,而使手足耳目得分治之,则虽欲求一饱不可得矣,而况于安且寿乎!今户部之在朝廷,犹口腹也,而使他司分治其事,何以异此?自数十年以来,群臣不明祖宗之意,每因一事不举,辄以三司旧职分建他司。利权一分,用财无艺。他司以办事为效,则不恤财之有无;户部以给财为功,则不问事之当否。彼此各营一职,其势不复相知。虽使户部得才智之臣,终亦无益。能否同病,府库卒空。今不早救,后患必甚。昔嘉祐中,京师频岁大水,大臣始取河渠案置都水监。置监以来,比之旧案,所补何事?而大不便者,河北有外监丞侵夺转运司职事。转运司之领河事也,郡之诸埽,埽之吏兵、储蓄,无事则分,有事则合。水之所向,诸埽趋之,吏兵得以并功,储蓄得以并用。故事作之日,无暴敛伤财之患;事定之后,徐补其阙,两无所妨。自有监丞,据法责成,缓急之际,诸埽不相为用,而转运司不胜其弊矣。此工部都水监为户部之害一也。先帝一新官制,并建六曹,随曹付事。故三司故事,多隶工曹,名虽近正,而实非利。昔胄案所掌,今内为军器监而上隶工部,外为都作院而上隶提刑司。欲有兴作,户部不得与议。访闻河北道近岁为羊浑脱动以千计。浑脱之用,必军行乏水,过渡无船,然后须之。而其为物,稍经岁月,必至蠹败。朝廷无出兵之计,而有司营职,不顾利害,至使公私应副,亏财害物。若专在转运司,必不至此。此工部、都作院为户部之害二也。昔修造案掌百工之事,事有缓急,物有利害,皆得专之。今工部以办职为事,则缓急利害谁当议之?朝廷近以箔场竹箔积久损烂,创令出卖,上下皆以为当。指挥未几,复以诸处营造岁有料制,遂令般运堆积,以破出卖之计。臣不知将作见工几何,一岁所用几何,取此积彼,未用之间,有无损败,而遂为此计。本部虽知不便,而以工部之事,不敢复言。此工部将作监为户部之害三也。凡事之类此者多矣,臣不能遍举也。故愿明诏有司,罢外水监丞,举河北河事及诸路都作院皆归转运司。至于都水、军器、将作三监皆兼隶户部,使定其事之可否,裁其费之多少。而工部任其功之良苦,程其作之迟速。茍可否多少在户部,则伤财害民,户部无所逃其责矣;茍良苦迟速在工部,则败事乏用,工部无所辞其谴矣。利出于一,而后天下贫富可责之户部矣」。朝廷以为然,从之,惟都水监仍旧。辙自为中书舍人,与范子功、刘贡父同详定六曹条例。子功领吏部。元丰所定吏额,主者苟悦群吏,比旧额几数倍。朝廷患之,命量事裁减,已再上再却矣。子功奉使,辙兼领其事。吏有白中孚者,进曰:「吏额不难定也。昔之流内铨,今侍郎左选也。事之烦剧,莫过此矣。昔铨吏止十数,而今左选吏至数十。事不加旧而用吏至数倍,何也?昔无重法重禄,吏通赇赂,则不欲人多以分所得。今行重法给重禄,赇赂比旧为少,则不忌人多,而幸于少事,此吏额多少之大情也。旧法:日生事以难易分七等,重者至一分,轻者至一釐以下,积若干分而为一人。今若取逐司两月事,定其分数,则吏额多少之限无所逃矣」。辙以其言遍问属官,皆莫应。独李之仪对曰:「是诚可为也」。即与之仪议之曰:「此群吏身计所系也。若以分数为人数,必大有所损,将大致纷诉,虽朝廷亦将不能守」。乃具以白宰执,请据实立额,俟吏之年满转出,或事故死亡者勿补,及额而止,不过十年,羡额当尽。功虽稍缓,而见吏知非身患,不复怨矣。诸公以为然,遂申尚书省,取诸司两月生事。诸司吏皆疑惧,莫肯供。再申,乞榜诸司,使知所立额,俟它日见阙不补,非法行之日即有减损也。榜出,文字即具。至是成书,以申三省。左仆射吕微仲大喜,欲攘以为己功。以问三省吏,皆莫晓。有诸司吏任永寿者,颇知其意。微仲悦之,于尚书省创吏额房,使永寿与三省吏数人典之。小人无远虑而急于功利,即背前约,以立额日裁损吏员,复以好恶改易诸吏局次(凡近下吏人,恶为上名所压者,即为拨出上名于他司;闲慢司分欲入要地者,即自寺监拨入省曹之类是也。)。凡奏上行下,皆微仲专之,不复经三省。法出,中外汹汹,微仲既为御史所攻,永寿亦以恣横赃污,以徒罪刺配。久之,微仲知众不伏,乃使左右司再加详定,略依本议行下。时子瞻自翰林学士出知馀杭,朝廷即命辙代为学士。寻又兼权吏部尚书。未几奉使契丹。虏以其侍读学士王师儒馆伴。师儒稍读书,能道先君及子瞻所为文,曰:「恨未见公全集」。然亦能诵《服伏苓赋》等,虏中类相爱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