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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孙肥 北宋 · 刘攽
 押词韵第五部
季孙事颛臾祸起萧墙内。
秦皇筑长城,灭国乃胡亥
蒙公不正谏,地脉岂其罪。
战国尚权谋,阿谀彼何怪。
亲为圣人徒,鄙陋曾莫解。
龟玉毁椟中,危颠竟谁赖。
鸣鼓讵可攻,菹醢死无悔。
鸿庆宫三圣殿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八四、《历代赋汇》卷七三、《渊鉴》卷三四二
臣伏见陛下追述祖考,崇奉明祀,新作三圣殿,以昭孝明功于天下。
臣以文学中第太常试官秘书,目睹盛事,不敢以鄙薄自绌,辄作古赋一篇,以歌咏盛德。
昔《灵光》、《景福》之作,世称其美丽,然其所谓壮大,不出雕刻画缋文彩之煌煌而已。
盛道工人之巧,民力之众,材木之多,金玉之伟
臣以谓王者有作,则必智者献其巧,壮者输其力,山林不敢爱其材,府库之聚,皆所供亿也。
是物理之常,不足以夸大,臣愚窃陋之。
若夫天命废兴之际,圣王授受之符,非敏智通达,未有能究知其始终者,固难为寡见浅闻者道也,臣窃大之。
是以略所陋而张所大,不敢仰希风人雅颂之列,庶几有其志云尔。
盖上帝之所以选建明圣,命以天位者,乃所以享德而报功焉。
未有德盛于前,功播于后,而其子孙寂寥,千载无声者也。
贤哲所谈,六籍之云,德莫著于有虞,功莫隆于五臣。
平水土,夏姒以家。
司徒后稷,是教是食,肇商兴周,历载数百。
皋陶大理,五刑以明,于其苗裔,乃兴于唐。
若夫董淳耀以攸司,奏庶民之鲜食,焚山烈泽,害服妖息,鸟兽咸若,草木允殖,固伯益之力焉。
天报以位,俾秦周继。
于其子孙,诬祖不绍,去火即水,叛礼尚刑,法以惨急,然犹兼六国、一天下。
而不知变于初,二世以毙。
非天不相朕虞之后,乃其否德,得罪于祖而断弃也。
伯益之功未报,是以大命复集于赵氏焉。
五代丧德,九土分裂,海水横流,民用垫溺,鸟兽昌炽,黔首失职,滔滔惑惑,盖若洪流之未辟。
于是太祖乘火而帝,继益之功,天胙吉土,曰惟商丘
是为星火大辰之居,亦曰明堂布政之由。
山潜离隐,或跃在渊,以有九有,百度正焉。
削祸戡乱,出民涂炭,风挥日舒,天地正观。
荆燕吴蜀,楚越梁冀,慑威怀仁,奔走失气。
崛强者报服,柔从者加赐。
太宗承之,真宗成之,登封降禅,矢直砥平。
巍巍乎邈三五而俦俪,彼汉魏之琐琐,曾何比京。
伯益始掌火而底绩茂,宋以火帝,兴于火墟,天之报施,岂不昭昭可推而类也哉?
且夫积功以凝命而创业,因物以胙土,由土以建号,乐以反初,礼不忘其本。
是故作于原庙,建之别都,三圣鼎列,大厦以居,以答景贶,以昭成功。
俾子孙知厥所由,亿兆仰德而不穷也。
厥后烈风云雨,电雷震曜,儆戒于下,滥炎流烧。
天子怵于大异,反己正德,伏念七年,乃其有得。
曰:「天以德训予,而以威震予,依类托谕,予敢不信?
夫政不变不足以日新,礼不修不足以化民。
天之示人,若曰政礼之敝,虽祖宗之为,犹当勿惮乎改更」。
于是诏三事、饬九卿,和布揆于旧政,载损载益,以承天诫,以举圣职。
夫既天行而日白矣,乃复閟宫,奖夫神衷,三后在天,对越上穹。
经之营之,不日成之,闳伟奇丽,所以使宫寝之勿踰也。
清閒窅密,又鬼神之所都也。
絜百围而置楹兮,度千仞以架栋。
择一木于万章兮,顾馀羡者犹众。
般倕獶人之俦,献巧而林立兮,莫不心竞而贾用。
亘长廊其如城兮,辟重门其似洞。
栾栱粲其如星兮,侏儒屹其承重。
如翚斯飞、如鸟斯革兮,诚可慄其将动。
阖阴房之密静兮,虽六月其必寒。
之敞丽兮,盖中夜而已旦。
涉广除而径上兮,每百尽而一级。
历青珉之莹滑兮,曾不得而侧立。
顾风雨之在下兮,足以避夫燥湿。
良非人力之所为兮,宜鬼神之攸集。
于是使夫设色之工,后素之巧,想象形容,图写必效。
夫其龙颜日角、天质之颙昂兮,臣乃今知真人之异表。
于是驾銮辂,登玉虬,千乘万骑,云动而景附兮,想平生之豫游。
旂常缤纷以赩翕兮,钟鼓轩轰,箫管发而啁啾。
杂鱼龙之奇技兮,蜿蜒曼延于道周。
百神纷而并迎兮,出阊阖而御夫龙舟。
尔乃川后静波,屏翳息风,舳舻相衔,若复道之延属兮,亘千里而相通。
百工备官而夙设兮,棹夫欢呼而奏功。
惟吉行之五十兮,馀日力而靡穷。
既届既止,威仪若初,以幸夫寿宫。
乃即前楹,以修祀事。
威神如在,望之可畏。
殚金玉以备用,罄飞潜以荐味。
帷帐筦簟之安肆,几杖笔研之储偫。
靡一物之盖阙兮,所以广孝思而尽心志也。
守臣侍祠,罔不肸饰,既事而旋,閟而莫觌。
列仙之儒,偓佺之伦,迎神颂祗于其侧。
若夫祝融、重黎相土阏伯,固已喜动乎魄,情见乎色,护清跸而晞盛德也。
巍巍大哉,不可得而记已。
且夫天命之不忘,人主之大宝也。
祖宗之有继,子孙之勿替也。
兹圣王所以正统垂业,超商迈周,恤嗣锡羡,贻厥孙谋,使万有千岁,得以睎风而承流也。
遂作颂曰:
崇崇商丘,大火主兮。
曰宋之兴,道是配兮。
建邦设都,以有九土兮。
有皇上帝,明德辅兮。
伯益之功,邈不可忘兮。
三圣承承,有烈光兮。
奕奕寝庙,神翱翔兮。
胥千万年,尚无疆兮。
按:《彭城集》卷一。又见《皇朝文鉴》卷四,《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五九七,考工典卷四八。
魏论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七、《净德集》卷一六、《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善计天下之安危者,必审其利害之两端,而不泥于惩戒之偏说,思其所以为利,则防其所以有害。
盖有更相制禦之道,可施于危,使天下之变,不能乘间而发,是之谓知本。
天下安,则内足以制外;
天下危,则外可以禦内,此利害之所宜审也。
彼徇惩戒之偏说者,见其利而不知其害,可施于安而不可施于危也。
盖天下之变,所起有二,一曰诸侯之强盛,二曰大臣之持权。
强盛则为外忧,天下所以渐乱;
持权则为内患,天下所以速亡。
此二变者有内外迟速之异,世主岂可不察哉?
然则所谓更相制禦之道者,何也?
曰修法度,慎政教,足以杜强盛之渐;
固蕃卫,完形势,足以破持权之奸。
周之始封八百馀国,有赋足用,有兵足战,朝觐贡献,莫敢先后而至。
当此之时,未闻有不庭之国者,何也?
有所服于内也。
及其衰世,大邦千里,齐晋起而为盟主,天下之尊,仅存位号。
当此之时,未闻有擅命之臣者,何也?
有所忌于外也。
是故内有治政,则无虑诸侯之强;
外有诸侯,则无虑大臣之横,所谓相制之道也。
昔之图治者不究于此,以为废诸侯则无外忧,天下可不僭乱,是安閒无事之策也。
是不知诸侯之强,始于王室之不纲也;
徒知外忧可弭之为利,而不知内患无以禦之为害也;
欲去天下之僭乱,而反取天下之速亡也。
其说岂不偏哉!
秦惩周之所以亡,不授子弟以尺寸之土,独收其权,以控制四海,才历二世,乃死于赵高之手。
汉监七国之所以乱,推恩分国,以销维城之势,轻根易拔,危基易动,方百年间,乃为王莽之所乘。
世祖中兴,失于远览,封建之制日益陋,郡县尸其政于外,台阁总其务于内,宗室侯王惟衣食租赋而已,睽孤之衅,遂为曹氏之所窥。
此三者皆外无所救,变生于内而不能禦焉。
曹魏之亡,何以异此?
既以诈力而得,又欲以诈力而守,无亲疏,无小大,未尝以诚信待之,故于同姓之臣,尤为猜贰。
虽有疏封之名,曾无任爵之实,官属则付以下才,兵卫则给其残老。
惠泽不流,科禁峻迫,贬侯削地,无岁无之。
至有昆弟不得同路而出者,权轻势弱,仅同匹夫。
是故贼臣一施其谋,而魏之神器失矣。
夫以任城之刚武敢为,陈思之机虑敏博,而使之握重兵,据胜地,泊诸宗子分列建置,以忠义同忧之心,为胶固不拔之势,处可以遏奸萌,出可以靖大难,则司马氏安能遽迁其祚业哉!
昔者朱虚之谋倡于内,齐国琅邪之兵待于外,乃能平诸吕之乱,由是而言,则利害之端可见矣。
惜乎魏之不监于此也。
五代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七、《净德集》卷一六
甚矣,天下治乱之不常,而为君之难也!
其始也,未尝不欲为千万世大定之策。
及夫一日失其制治之道,则丧乱之势,如洪河之去其堤防,奔冲决溢,散漫四远,流至百年,然后其患稍稍止息。
方其安流而未溃也,可不深穷其源,而预虑他日之害乎!
周之衰自昭王而下,诸侯之势日益盛强,齐、晋、秦、楚有国千里,以兵相攻,以地相制,大吞小灭,二百馀年,然后并为六国,又一而为秦。
秦不能守,才二世而迁为汉,天下至汉而始服。
晋之衰自惠帝以来,四夷之势,日益炽烈。
刘聪石勒乘王室之多故,裂中原而处之,擅王僭帝,倡为祸首。
四方巨盗,如毛之多,接迹而起。
百馀年间,天下分割而为国十六,又二百年而传之者七代,然后合于隋。
隋不能守,未三十年而迁为唐,而天下始定。
唐之衰自穆宗而后,方镇之势日益暴横,兵强地大,盘结于外,乱根逆本,深不可拔,百馀年间,唐祚因之以亡。
唐虽亡,而其遗毒馀烈存于天下,奸雄藉之以盗神器,是故未六十年而社稷五禅,底于丧亡。
坏败之极,圣人出而天下始安。
嗟夫,此三乱者,其源之从来甚长,故其流之所适甚远,皆历数世而后可以止息。
五代干戈之事固不足议,惟以其去唐最近,而于今不为远,亦可摭其既往之迹,而著为监戒,以杜万世之患焉。
昔者唐之祸既始于方镇,终于盗贼,而遂为梁之所乘。
自梁以来,以乱济乱,其覆亡之端则与唐无异。
或以将帅之跋扈,或以戎人之侵迫,继之以骄悍之兵满于天下,而不知所以制禦之道,是故或变于外或溃于内,而不复支矣。
国家荡除根芽,混一区宇,立成法制,思与万世为利。
罢藩侯,销武力,将帅之臣受成于内,虽拥兵专阃,而未尝敢擅威福。
凡进退出处,惟天子之命是从,求其跋扈之状固无有也。
然而外侮骄兵之势,则志士仁人窃以为之忧焉。
以后唐之亡验之,则悍兵可不为之防邪?
石晋之乱推之,则边圉可不为之备邪?
失虑于一日者,召患于百世矣。
《诗》云:「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
《书》曰:「无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
夫《诗》《书》之所戒,必稽称衰晚,假譬近事。
至于贾山献书汉帝,而又借以为喻,其言最号明切。
然则条季末之迹,为隆盛之规,岂非圣贤之心欤?
此鲰生所以毕其说于五代也。
朝奉大夫洋州杨府君墓志铭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二、《净德集》卷二二、道光《绵竹县志》卷三八
汉太尉杨震,以忠义刚方之节,扶危持颠,王室倚之,虽乱不亡,功德及四海,深且大矣。
天与令善,子孙盛多,历九百九十年,爵禄犹不绝,间有贤者出焉。
盖二十四世生汉公,在唐宣宗时,领宣武、天平二节度,居靖恭里,光显一时。
二世,生珂,任金堂县,生国子祭酒担,因葬金堂绵竹,遂为绵竹人
祭酒生颖,仕孟蜀,为汉州别驾
别驾生曮,怀道自晦,不愿仕,族党尊为隐君。
祥符天禧间,大臣表论行义,授国子监主簿
隐君有二子,长曰至,为尚书郎,故累赠太常少卿
次曰塾,乃君考也,趣识超迈,有君子长者称,乡人之善者皆师式其行,赠朝请郎
君讳宗惠,字敦夫
孩提时已庄谨,不妄笑言。
既长,能学以干禄,擢嘉祐八年进士第
初授眉州司法,以亲嫌徙陵州,视条格有未安,辄论奏,往往如请,著为令。
遂州青石令,改著作佐郎、知绵州巴西县。
时苗、役之令初下,远方郡邑行之或过与不及,独君能体法意,推广以序,民得不扰。
使者请君赍奏而上,谓可迁进,君以亲年高辞不行,就辟监成都商税。
前此有司幸赏,征敛无名,求溢常课,多至迁二官。
君罢太甚者,羡入遂寡,畴其劳,惟可减岁进秩。
丁母忧,去位。
服除,改秘书丞
君居丧逢郊霈,未封其亲,乃叙前劳于朝,丐一命以及父,部使亦为之言,皆不报,君自是不复语减岁之赏。
朝请公既没,终丧踰年,顾松槚不忍去,殆无仕进意,亲友强之,久而后行。
今天子即位,诏天下实封言事,君献十议:一任宰相,二选将帅,三省冗官,四薄赋敛,五慎名器,六安边鄙,七广言路,八重法令,九节浮费,十议科举。
其言有补于治。
通判衡州,岁大水,民饥且溺,郡守坐视不恤,君尽假官舟以济,发廪贷之,然后白使者,全活甚众。
湖南郡县凡追集,吏以文书鬻于皂隶,谓之「卖帖」,得者藉以敛贿,公肆掊扰,上下不为怪,民甚病之。
严治之,立禁条以上闻,朝廷因作法颁天下。
又尝知洋州,为《劝学文》谕郡人,朔望率诸生释菜于先圣,退而环坐,执经讲论,课试能否,于是旧俗一变,学者数倍,争讼为之衰息。
绍圣元年十二月十二日卒于官,既阅月,朝奉大夫命始下。
享年五十六。
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乡先茔之次。
母张氏,封广德
王氏,封靖安,皆县太君。
妻黎氏,寿安县
子六人:綝、繗、缃、纁、絿、綨。
綝,泸州司户参军
缃,早卒;
馀皆力学求举。
女三人:长适宇文纲,次适李际,季适奉议郎张及
君孝友廉静,贵义而贱利,事亲能养志,惟恐一毫违其欲。
爱人惜物甚勤,不汲汲于荣禄。
朝请公长女既适朝散郎宇文昭度,爱之,留于家,与君共居三十年,内外无间言。
洎析产为二,君乃占瘠土,故伏腊冠婚之费有不给,而终身犹贫。
亲党无以葬,与孤女不能嫁,则出力资之。
壬申岁绵竹水灾,君率里人瘗溺尸凡千数,其在官亦以为切务。
元祐中,大臣有喜君者,欲援以进,君不趋合乃已。
或勉之,则曰:「用舍在道,通塞在命,求无益也」。
平居不倦学,有文集二十卷。
晚读释老书,常戒杀,间不茹荤,旬至四五日。
宾客,尽昼默坐。
将捐馆之数日,呼綝读司马承祯《坐忘论》,既而叹曰:「人之处世,要在如是,于物我始终之理,其有得乎」!
其亡也,亲友或谓君常苦脾疾,蔬食损气,以及大故,盖惜君不幸而云耳。
有王从古,持术考数,或以奇中,尝告君曰:「异时有同祖考名者,位己之上,宜虑以避祸」。
君既在洋,会朝奉郎张塾为利州路转运通判,适与朝请公同讳,未几,君乃卒。
呜呼,天下之事,不可致诘,岂一端者!
元丰初,予始识君,一日,与客偕至,客诧其亲侈纵声色以自奉,真得富贵之乐,君愀然顾予曰:「审如是,何以示子孙」!
予尝研味此语,爱君之清识云。
铭曰:
其质也良,其守也方。
外舒其华,中敛其光。
富兮非吾乐,嗟悖义而多藏;
贵兮非我好,敢枉己以自戕?
予迹孰从?
泰然不竞之场。
予心安归?
漠然无何有之乡
名不忘,终焉允臧。
唐质肃神道碑 北宋 · 刘挚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七九、《忠肃集》卷一一
公讳字子方姓唐氏
惟唐氏世谱,其始远矣。
至汉初,厉从高祖起丰,为斥丘侯
后十七世彬仕封上庸侯
二世辉为前凉临江将军,始居晋昌,稍分徙太原京兆北海
北海之后瑾仕开府仪同三司临淄公
临为唐礼部尚书,天宝之乱,子孙又散去。
有为唐山曰熊者,居馀杭,生子曰希颜天复中,以明经为建威军推官,是为公之高祖
曾祖仁恭为吴越盐铁巡官尚书水部员外郎
祖渭仕皇朝,至尚书职方郎中,始自馀杭江陵,遂为江陵人
考拱左班殿直
公既贵,赠曾祖太子太保,追封妣盛氏英国太夫人
太子太傅,妣夏氏嘉国太夫人
太子太师,妣两崔氏崇国、光国太夫人。
公十三岁丁太师丧于漳州,家故贫,州人赙之者,泣谢不受。
侍母夫人护丧归江陵,养亲终服,无违于礼。
天圣八年进士,为鼎州武陵
郡掾鞫狱实,既决,猥曰:「验死不明,乃尉之罪」。
私请曰:「验罪轻,鞫罪重」。
公怜其言,为受罚。
岳州沅江,县民龙氏上书讼分田不均,坐不实,徙以死。
其子陈冤,更数令不得直。
公躬至田所,按图契,是非立辨,遂均其田。
州民李氏以高赀为上下所渔扰,或者不厌,因告其祠鬼用人。
守喜击断,则速系其家百口,极狱之惨,情不得。
奏公治有能名,专属之。
公考阅实非杀人者,守又奏以为未尽,诏殿中侍御史方偕移劾于澧州,卒用公所具狱不能变。
武康军节度推官夔州奉节县
宝元二年转运使应诏举充三路知县,迁秘书省著作佐郎,知莫州任丘县
县当信使驿,往返诛索繁急,其下因缘为奸利,异时俛首趣事,莫敢何辨。
公为区画,预居其物,每使至,亲坐驿门给之,一以法令从事,应复还而毁失者,移文取其偿。
故过者皆戢,上下便之。
塘水岁浸邑田十一村,而塘实中人主之,州县畏其势,无以利。
公募民自高阳起堤,亘鄚十馀里蔽之,其患遂息。
丁光国太夫人忧,服除,知相州安阳县事,改秘书丞
皇祐初,河决,其所监司举公通判德州
二年,改太常博士,徙通判广信军
未至,召为监察御史里行,转尚书主客员外郎殿中侍御史里行
宗室请买官地,公言:「可予则赐之,不可者勿听,而使输直,非也」。
内侍督作龙凤车于启圣院
公言:「此太宗神御所在,为后宫舆服故,喧黩其中,又车饰金玉过制,皆非是」。
诏罢之。
张尧佐以恩泽,一日除宣徽节度、景灵、群牧四使。
公言不可,因引唐天宝所以致祸败者。
既累疏,乃与谏官等七人极论殿上。
白御史中丞留百官班,将廷议,卒夺其景灵、宣徽两使。
明年,赐五品服。
未几尧佐复为宣徽使,知河阳
或谓补外不足论,公曰:「宣徽二府,不分内外」。
独力争之。
仁宗皇帝谕曰:「除拟初出中书,公言是,当责执政」。
退请全台对,不许。
自请罪,又不许。
章十数上,遂劾宰相附会尧佐谏官朋比,事及宫掖。
因请采公议,别择用大臣。
其言坚直。
帝亟召二府,示以疏。
公面质宰相曰:「自惟有是事乎?
君前礼毋得隐者」。
枢密副使麾公下殿,犹争益切,遂贬春州别驾
明日,改英州,遣内侍随之。
制出,人情惊愕。
于是敕朝堂告谕百官,又明日罢宰相,黜谏官
公怡然南去,绝口不为人道。
当此之时,天下士大夫识与不识,闻风叹慕,耸然有立志,往往作为文章以颂咏其美。
自是言事官以畏嘿为耻,而大臣亦知所鉴戒云。
四年,检校水部员外郎全州团练副使
郴州税,稍复秘书丞,又复主客员外郎通判潭州
五年,复殿中侍御史,知复州
未至,召充言事御史
帝遣中使赍告身就赐,乘驿赴朝,盖皆异礼也。
入见,曰:「知卿守节,谪官以来,无私书至公卿间」。
公顿首谢,退就职,言事无所避如故。
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开封府判官
至和元年,知扬州
辞日,帝复谕曰:「卿孤立不移所守,今虽在外,无忘规补」。
赐服三品。
俄徙江南东路转运使
嘉祐元年侍御史吴中复请还官言路。
潞国文公再当国,亦言唐某顷为御史,所言皆中臣病,而责太重,愿如中复言召之。
工部员外郎河东转运使
戎人侵耕,河西经略使令筑堡限之。
麟州守将轻出按视,贼奄至,与战而没。
朝廷罢易帅臣
公摄事,即绝其互市,盛兵境上。
戎人惧,乃来请议,事平,多如公策。
三年,徙淮南、江浙、荆湖都大制置发运使,入为三司度支副使
四年,以本官拜天章阁待制知谏院同提举万寿观
帝自至和后,御朝渊嘿。
公言:「君臣如天地,以交泰为治。
愿时延访群下,发德音,可否政事,以幸天下」。
又言:「赏罚不可以贵贱轻重,如孙沔吕溱侈纵,宜深责必行,则众信矣」。
论宫禁干丐恩泽,其命不由中书,此古所谓斜封,非盛朝所宜有。
请裁放后宫冗数,罢祈禳斋醮之不经者。
路走马承受使臣淩扰郡县,可罢勿遣,以权归监司
天下配军,至死无赦,与古律意异,宜令有司差其重轻,有所纵遣,仍著为法。
又言士节不立,愿委大臣进敦朴忠厚之士,稍抑聚敛文法吏,以销刻薄浮竞之风。
国朝祖陵保州,自杨怀敏广塘水,稍稍侵近,议赐钱改卜。
公言迁久安之神,以其地与水,非尊祖之道。
兖国公主夜开皇城门入禁中,请重责守者,以严宫省
是年,充北朝生辰国信使
五年,转礼部郎中权发遣开封府事。
御史中丞宰相未报,乃自去官号不出宰相亦待罪。
公与谏官、御史连请辨其曲直,于是罢御史中丞
公亦求外补,得知荆南
而门下封还制书,谓公不宜处外。
乃留,复知谏院
言新除枢密副使内侍通姻,不可大任,屡疏,卒罢之,而公亦去知洪州
翰林学士胡宿等七人上书恳留,不报。
七年,拜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
明年英宗皇帝即位,迁吏部郎中,除枢密直学士高阳关路安抚使、知瀛州
治平元年,召为御史中丞
首言:「先帝在位四十馀年,天下乐利,惟仁治而已。
愿恢圣度,广恩德,则为善继,四海蒙福矣」!
帝重其语。
公前后三年在言职,名鲠切无所回忌。
明年,拜龙图阁学士知太原府河东经略使
至则首戒边将毋生事。
初,代州岢岚军西夏数扰边,公遣兵撤其所筑境上堡栅,又移文谕以利害,严守以待之,遂不复敢动。
其后寇大顺城,环庆路帅移檄出兵牵制,公曰:「守边之策,莫如自重。
奈何以小侵故,使邻道劳费?
非至计也」。
以事上闻,诏以谕西帅。
公虽居外,意未尝不在朝廷。
于是濮王园庙之议起,言者多得罪,公忧形于色,密疏请还台谏官之谪者。
四年,神宗皇帝即位,迁给事中,召拜三司使
司议增官屋僦直,公以谓京师狃于恩,不喜扰,唐税间架,可以为鉴,恐所得不当所损。
奏卒罢之。
请出汴河运船于江湖转东南之,中外为便。
熙宁元年正月参知政事
公自以进由直道,感慨知遇,益致所以事君之义,纯诚尽公,多所献替。
用人明言其才否,不立恩,不避怨。
与同列论政事,反复再三,终不屈。
祖宗法有所更,近臣有所进退,尤极其慎。
虽在帝前,必究切辨析,要是非之归,未尝反顾。
帝以是益敬信之,而天下翕然想望其风采。
二年三月告疾,帝遣高医相属,内侍入问状,驿召其子淑问于复州归侍。
四月,帝幸其第临问,出涕久之。
某日薨于寝。
车驾临奠,哭之恸。
明日,遣中使以禁中旧所画公像付其家传之,辍视朝二日,赙恤有加。
礼部尚书,官其子孙及外姓通九人。
丧归,所过治道发卒护送。
太常议,以公正而不阿、刚而能断,谥曰「质肃」。
四年二月某日葬于江陵府江陵县龙山乡太师之茔次。
公端劲之质,出于天资。
立朝风格懔然,遇事立断,初无留思,而邃于学问。
待人恂恂有礼,自奉简约,未尝问事有无。
将终,属其子以修身持门户而已。
辅政裁逾年,年止六十,不得究施其志,此天下所以叹恨也!
有文集若干卷,奏议二十卷,《边防利害》五卷。
娶杨氏,谏议大夫生之宗女,诰封魏郡夫人
子五男:淑问,朝奉大夫,尝为御史,有直声,能世其家风;
义问,某官;
待问,早亡;
嘉问,宣义郎
承事郎
二女:长适宝文阁直学士通议大夫谢景温
承议郎王某
孙十七人。
今上元祐八年,将建碑墓上,来请文。
乃论次其实而系之以铭曰:
謇謇唐公,媚于三宗。
好是正直,有言有庸。
公之于言,刚不违义。
伏奏殿榻,面劾大吏。
引而质之,在列汗愧。
不贬不明,瘴荒万里。
人于祸福,有择而言,则迎则嘿,久酣为安。
虩然大声,震彼悯悯。
皇思其忠,士庆其返。
乃践中外,乃都休显。
公长宪府,人无邪诪。
公总财省,民饱而裘。
乃登辅弼,弥论政猷。
祖宗典则,惟帝之求。
国惟其仁,毋变以利。
物惟其常,毋凿以智。
有或出此,予曷敢同!
以劘以守,惟理予从。
斯道之恃,隐然在公。
天畀公厚,胡缺者寿?
帝咨不憖,士民永疚。
龙山之藏,有铭诏之。
神隧之表,次诗在碑。
百世无斁,正直之思。
魏论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三、《圣宋文选全集》卷一九
孟轲言:「王道之常,贱利而本仁义」。
当世之诸侯皆谓之阔疏,而后之学者亦或疑其为空说以示训。
尝窃观之:先钝而后利,王之易者,莫若仁义之为用。
小利而大拙,力殚而功少,名败而实从之者,莫弊于权谋也。
周既亡,而秦能一天下之诸侯。
秦之乱,高祖起兵,才五战而天下定于汉。
西汉之业为莽所盗者十二载,而世祖兴。
世祖之兴三年而后为东汉
高、光之建业,一何其易也!
基宇一何其宏大也!
传之子孙,又何其长也!
东汉之乱,豪杰据国而虎争,善用兵者,莫过于魏武
建安之元,始迎献帝以入于许,自是中国之权归于曹氏,官赏兵刑、纪纲号令,莫不自曹氏出,汉帝挈挈守空器而已。
于时取之之易,若拔一毫,然而止集天下之势,故不敢取用天子礼乐者,凡二十五年,而身终于北面。
及丕受献祚,四方之君者三,魏一再传,而其政已为司马氏所有。
魏武建业,一何其难也,基宇一何其狭也!
传之子孙一何其弗永也!
岂谓魏武之用兵,不及于高、光耶?
谓天之意不欲天下之亟定于曹氏耶?
谓用兵不及于高、光,则魏武兵矣;
谓天之意不欲天下之亟定,则天下之厌乱不为不久矣。
何难易、小大、长短之不相若也如此?
尝以谓天下大物也,不可以诡谲服,不可以威力御,有伪而霸,无伪而王;
有伪而享国,无伪而享天下。
高祖世祖之所以兴,虽褰裳奋剑,驰逐而得之,然皆有仁义之资、忠厚之量,故人心易一,数载而成。
大业已成,而天下定于,不复摇动。
魏武则不然,其治身、其任臣、其使民、其取天下,一本于诡谲威力,无复锱铢仁义忠厚之实,是以孔融杨修诛死而不肯臣,荀彧感恨喑噎而毙,天下义士云长之徒,掉臂而徐去,管宁之属,浮海而避之,惟得巧诈之士而与之共国,竞竞焉忧窃发之变。
故虽虏张绣、走二袁、擒吕布、馘高干,戎旗北指而乌丸蹋顿为之破,兵锋西向而宜、堪、起、遂为之平,有智者莫不惮,有力者莫不屈,兵彊战胜而天下益疑之,思与之为敌。
用力勤于二汉,而土分于吴、蜀;
垂业至于二世,而运夺于宣、景。
何哉?
失之于险害刻薄,而不以仁义忠厚抚天下也。
人之形可劫而人之心不可劫,人之财可掠而取而人之心不可掠而取,天下之土可以彊而兼而天下之心不可以彊而兼。
迅疾不让,怒若风火者,虽速必缓;
欺其人而得之者,虽得必失。
得民之心者,不欲有民而民必归之。
大国之贾,出其货财贸易于廛市,持之以信、守之以廉,意思闲缓,如不欲多得者,故利之归也愈厚,其为富也必久。
有贪贾者,持筹如变化,罔利如寇攘,人由是莫敢与之贾,以至于饥而死。
孟子曰:「茍行仁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
魏武何知焉?
孔明之为蜀,先以仁义治其国,后以仁义之声动天下,三州举土以归于我,而辄不取,是以一举而魏之君臣相聚而忧。
当是之时,民心虽已去汉,以孔明仁义之才,挟备而自为,亦可以有所立,天下之未归蜀者,特须时耳。
孔明不幸,功未成而且死,使孔明不死,魏、吴其一而为刘蜀乎?
孝明之区区,焉能抗之哉!
策问十八首 其七 封建 北宋 · 王令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六
问:周建子弟同姬姓者五十三国。
秦起周后,谓周以封建失天下,尽除前世之法,虽子弟不得有土,然传二世而秦亡。
汉监秦弊,当世之士,争以封建推言周、秦所由长短者,故高祖、文、景之间,子弟半天下,后颇以败乱。
然断辄复续,与汉相终始,凡四百年。
由是晋、宋、隋、唐之间,言封建者益多。
晋取用之,卒败。
隋、唐之间,名虽用封,而实于周、汉异矣。
然唐亦垂四百年。
故后世议者,多以封建为守矣。
敢问周、汉、唐之君,历年之久,秦之历年之短,果以此耶?
果以此,则周、汉之君所赖者何事?
必不以此,求破后之议者以何说?
夫封建同姓,以自蕃屏,用求永世,果圣人之意乎?
非圣人之议,则周公为周而用之,何也?
诸君明以教焉,幸无让。
始:原无,据右引补。
崇德 其二 北宋 · 陈舜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三八、《都官集》卷三
人生不可以无养,养而不可以无教。
生而无养者畜也,养而不教者豢也。
天之生万物也,春夏以养之,秋冬以杀之,霜雪风露,无非教也。
人之为异于万物也,提孩母教之,童子父教之。
语而教之说,食而教之茹,行而教之趋,视而教之端,听而教之审,能而教之技。
工教之为斤斧焉,商教之为货殖焉,农教之为稼穑焉,士教之为诗书焉。
此数者非伪也,性之所以必然也。
故天子、诸侯、卿大夫必教子弟以治天下国家,犹工之必工,商之必商,农之必农,士之必士,亦各称其分也。
周公封国七十一,周家之子弟五十三人焉,皆为天下显诸侯,由能教也。
秦之亡也以胡亥胡亥之亡也以赵高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可不戒哉!
后世天子之子弟,生而不知庠序师友之严,习而不见智圣仁义之道,提孩则命之爵,长而赋之国,气骄而易颠,志满而易覆,此爱之所以祸之也。
夫爱而不教,失之矣,抑有愚之而不教者焉。
爱之而不教谓之不智,愚之而不教谓之不仁。
不智犹可知也,不仁者不思之甚也。
《诗》曰:「绵绵葛藟,在河之浒」。
言葛藟犹能庇其本根也。
今国家诸王之子弟,不赋之田土,不锡之山川,富之以禄,不及以政,恩义洽矣。
然使长于宫庭之深,溺于妾妇之安,上而不知礼义之训,下而不知稼穑之难,虽有峨冠大带之华,鞍金盖碧之异,方于锢之,无以异也。
然朝廷固已设官典教训,奈何授之而不择其贤,责之而不以诲谕。
居其官者,不过订市人之贸易,忝乐工之操缦,非知教也。
古者王世子、王之诸子必入学,与国人齿,故《记》曰「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世子入学之谓也。
《诗》不云乎:「怀德维宁,宗子维城」。
故为天下者,必强其形势,强之不以仁义,亦末矣。
今夫圣贤有为,必诏诸王之子弟,听入太学,与国人齿,使习知师友之严,日闻智圣仁义之学。
岁遣大臣考问课试,参第能否,而旌其尤异,厚之禄秩。
自然人人向风,知自贵于学,本支百世,岂胜道哉!
治说一 其二 说御 北宋 · 陈舜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四○、《都官集》卷六
说曰:王良善御,虽奔踶之马,泛驾之辔,无不服习,由衔勒之持者在己,而制使之得其理也,有天下国家者不可不知也。
内而朝廷百官,外而九州四海,其所持者,莫不在天子,而制使之者,皆吾法与命,可谓善御矣。
夫爵以御德,天下贵贵而尚贤,故《诗》曰:「乐只君子,天子命之」。
赏以御功,天下事事而尚力,故《诗》曰:「君子至止,福禄如茨」。
刑以御奸,天下恶恶而尚耻,故《诗》曰:「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职以御百官,官人以位而奉常责,故《诗》曰:「靖共尔位,好是正直」。
朝贡以御诸侯,中国持籍而莫敢废,故《诗》曰:「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地著以御万民,则四民不易业以事上,故《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征伐以御不庭,则风诰所可及者莫不面内而服从,故《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
君人持是数者,以立于四海之内,故谓之不失其御。
在《易》之《乾》曰:「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言君者臣之御也。
《坤》曰:「履霜,坚冰至」。
言阳者阴之御也。
《蒙》曰:「击蒙,利用禦寇」。
言中国者外域之御也。
《剥》曰:「贯鱼以宫人宠」。
言君子者小人之御也。
《师》曰:「王三锡命,怀万邦也」。
言赏者德之御也。
《噬嗑》曰:「屦校灭趾,无咎」。
言刑者恶之御也。
呜呼!
春秋之时,天下可谓无御矣。
弑君三十六,君臣失其御矣;
灭国五十二,诸侯失其御矣;
戎诸侯相盟伐,吴、楚、越之君日交于干戈,外域失其御矣;
水旱螽螟,大饥告籴,山崩地震,万民失其御矣。
齐有田常,鲁有三桓,晋有六卿,其为窃盗逃奔不可胜纪,盖天地刑赏,荡然无御矣。
当是时也,龟鼎不足以重世,位号不足以存天下,然而或维持而未亡者,恃诸侯不以位号为美而不欲为,如欲之,其势振槁耳。
御之不可失也如是,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夏之亡非桀之罪也,太康失其御十五世矣。
商之亡非之罪也,帝甲武乙失其御九世矣。
周之亡非赧之罪也,平王失其御二十二世矣。
秦二世而亡,由知御不知德,知君不知民。
汉王功臣,不制九国;
文景虽治,而其御先亡。
其后东都中兴,或者天未厌乱,彊臣大竖提三尺之孤号命天下,十世之御不道也。
唐初武德贞观之御可谓美矣,然永徽之后,颠而复扶,危而复持,天下之御无常,或入于强臣哲妇,或在于宦官宫妾。
君子谓天祐之亡,由乱始于永徽,而天下不可复御矣。
噫!
御者,天下之要势,祸福之机也。
其势具,其机存,高台广榭,天下不为害;
繁声丽色,天下不为蠹;
金玉冠佩,天下不为费;
狗马驰骋,天下不为耗。
其势移,其机失,茅茨土阶,不足以制强梗;
宵衣旰食,不足以威祸乱。
坚甲利兵,盗贼之用也;
高城深池,诸侯之利也。
然则为天下者将不失其御,如之何?
曰:为君慎名器,明法以治臣下。
名器者,御之力也。
名器一失,犹辔而不衔,缰而不持,其为蹄齧驰跃之患,不可复驾必矣。
法不明,犹孺子揽六辔而致千里,中道窃发,将何以御之?
故《传》曰:「名器不可以假人」。
《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皆御之谓也。
臣愚不佞,故为《御说》。
治说二 其五 说体 北宋 · 陈舜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四一、《都官集》卷六
说曰:自天地至于万物皆有体,与生俱生,与死俱亡,有国家者不可不知也。
天以高为体,失其高,三光不著,阴阳风雨霜雪不神,则不得为天。
地以厚为体,失其厚,山川不持,百谷草木不植,则不得为地。
君以尊为体,失其尊,百事不治,政令赏罚无所动于天下,则君道亦几乎息矣。
天不以巍巍为高,不为不云,四时相迭如受命,故人信其能高。
地不以溥博为厚,不断不刻,万物生死,不知有宰者,故人信其能厚。
君不以位号为尊,王公至于百执事皆以职奉法于内外,而能收神于无为,则中国四夷仰之如天地,畏之如神明矣。
百金之子为室堂,坐于奥处,出帛与金,类材命工,则其任也;
操墨纵绳,号令短长,不持斧斤,则匠氏之任也。
栋梁榱桷、甍臬椳楔,不责之众工,则般输之巧不能构环堵之屋。
天下之治犹治室堂,君则百金之子也,三公则匠氏之任也。
古者天子日出视朝,命三公坐而论道。
至于经邦国、调阴阳,三公者犹曰:「有臣在,非吾君责也」。
天官冢宰率其属掌邦治,地官司徒率其属掌邦教,春官宗伯率其属掌邦礼,夏官司马率其属掌邦政,秋官司寇率其属掌邦刑,冬官司空率其属掌邦事。
岁终,六卿各以百官之成质于天子,是天子一岁一听天下之计耳。
故君常逸,臣常劳。
君常立于无过之地,臣常有不任责之忧。
此所谓君得天下之体。
得其体,虽中材庸人,维持拱揖,垂世历年,虽有不治,而不患乎乱矣,如周三十世而七百年是也。
失其体,虽雄材大略,焦身劳思,号令四海,患至而不可救,祸转而不可复,如秦者,夜视天下之书,程以衡石,自谓威过万古,而不及二世是也。
典刑之亡,天下不纲,六卿之职合为一,今天子者是也。
古者有司之事,总稽知名数,与夺命于官长,今三公六卿是也。
刑一有罪,主法者奉法,斯可矣,如决于天子,则刑法之体亡矣。
治一财赋,主计者奉会计,斯可矣,率治于天子,则财赋之体亡矣。
天下之事分于百司,百司之事一主于天子。
故君常劳,臣常逸,君常专受天下之责,臣常逃一司之不任职,此所谓失其体,虽君,臣,求天下无事且大定,不可得也。
臣尝闻崇政之一对,延和之数刻,百卒之长,万户之佐,皆彻于天听,命于德音。
垂精治平,忘身忧勤,然则美矣;
若视古所以治天下者之体,岂不少异?
《传》曰:「尊不尸小事,卑不专大名」。
为是说者,可谓知体。
臣愚不佞,故为《体说》。
神宗皇帝1069年12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六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二五、《皇朝文鉴》卷五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一、《崇古文诀》卷二三、《文章正宗》续集卷一八、《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一、二七、《永乐大典》卷七五○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六、《文章类选》卷一五、《文编》卷一三、《右编》卷三三、《文章辨体》卷七九、《三续古文奇赏》卷七、《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熙宁四年二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
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
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
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
何者?
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
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
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
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
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
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
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
《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
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聚散之间,不容毫釐。
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
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
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
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夫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
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灾也。
其为可畏,从古以然。
茍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
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
子夏亦曰:「信,而后劳其民;
未信,则以为厉己也」。
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致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
至于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
君臣之间,岂愿如此。
宋襄公虽行仁义,失众而亡。
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
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
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
庾亮之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
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
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
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
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馀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
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
小人则以其意而度朝廷,遂以为谤。
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
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
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胜言。
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
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
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
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
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
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
何者?
未置此司,则无此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人皆虚浮?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又曰:「必也正名乎」。
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
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
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馀辈,求利之器也。
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
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
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
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
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
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
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则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
智者所图,贵于无迹。
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
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
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
岂惟用兵,事莫不然。
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
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
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
孟子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
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
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
《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
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
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
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
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馀人耳。
以此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
汉武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藉,盗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
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
及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
景陵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驱追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
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斐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
张说杨玚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
虽得户八十馀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
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威势,不敢异辞。
陛下试取其《传》而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
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
曾未数岁,是非较然。
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且其所遣,尤不适宜。
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
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
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
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
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
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
何者?
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
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且溉且粪,长我禾黍」。
何尝言长我粳稻耶?
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
陛下遽信其,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茍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
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
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
岂惟徒劳,必大烦扰。
凡有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
若官私格沮,并重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
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陈或官私误兴工役,当得何罪。
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
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
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
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
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
何则?
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
人多爱身,势必如此。
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茍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
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
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
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
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
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馀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
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
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
然逃军常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
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
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而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
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另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
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
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
今两税如故,柰何复欲取庸。
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别出科名哉!
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讟,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
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
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
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
此其所以藉口也。
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
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
今民无以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
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
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
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
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
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
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
古之王者,首务恤此。
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茍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
富有四海,忍不加恤。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
青苗放钱,自昔有禁。
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
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
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
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
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
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
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赢馀,何至与官交易。
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馀,则均之邻保。
势有必至,理有固然。
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
借使万家之邑。
止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
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食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
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
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
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则必亦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
以臣愚见,恐未可凭。
何以明之?
臣顷在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尝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
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
希合取容,自古如此。
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
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
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已。
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买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
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
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
不意今者此论复兴。
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
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
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
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
此钱一出,恐不可复。
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
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
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
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
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
古之英主,无出汉高
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之曰,趣销印。
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戏。
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
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
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劝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
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倖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
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
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
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
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
德诚浅,风俗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
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
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
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必有篡弑之臣。
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
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
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
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
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
宣宗收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消兵而庞勋之乱起。
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
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
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
世有豗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
若元气犹存,则豗羸而无害。
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
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引关节,吐故纳新。
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者,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
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
天下之势,与此无殊。
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
然终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
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
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
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
刘晏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
德宗初即位,擢崔祐甫为相。
祐甫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翕然,天下想望,庶几贞观。
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
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
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馀。
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
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长远,终必赖之。
仁祖可谓知本矣。
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
且大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
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茍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
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用人,必须历试
虽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
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果以为言。
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复虑此,况其他乎,世常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
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
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
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
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
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
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
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施之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
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
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嘉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
及至七国发难,而之术亦穷矣。
文、景优劣,于斯可见。
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
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
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倖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恨。
使天下常调,举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
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
荐更险阻,计析毫釐。
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
今乃以一言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
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
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进。
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怵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
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而巧佞之士益多。
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
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馀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已振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
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
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
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
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
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
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
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
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
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
然观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
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诤而死,盖数百人。
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
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
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
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
圣人深意,流俗岂知。
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
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
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
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
然而养猫所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
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
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一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
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
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
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
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
风采消委之馀,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
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欤?
其未得之也,患得之;
既得之,患失之。
茍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茍容。
及观李斯蒙恬之夺其权,则二世以亡秦,卢杞李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
其心本生于患失,而其祸乃至于丧邦
孔子之言,良不为过。
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常有忘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
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
人臣茍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羹,同如济水。
孙宝有言:「周公上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
两不相损」。
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安得每事尽善,亦歛衽谢之。
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
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
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安敢有词。
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
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
舜岂有是哉!
周公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
成王岂有是哉!
周昌汉高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而书之史册,以为美谈。
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
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
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
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
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
臣天赋至愚,笃于自信。
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
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
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
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
陛下领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
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
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
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可得,岂不殆哉。
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昼,表成复毁,至于再三。
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吐其说。
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论边将隐匿败亡宪司体量不实劄子1088年闰12月4日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七三、《苏文忠公全集》卷二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一九、《太平治迹统类》卷一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二○○、《文编》卷一七、《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元祐三年闰十二月四日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苏轼劄子奏:臣近以目昏臂痛,坚乞一郡,盖亦自知受性刚褊,黑白太明,难以处众。
伏蒙圣慈降诏不许,两遣使者存问慰安。
天恩深厚,沦入骨髓。
臣谓此恩当以死报,不当更计身之安危,故复起就职,而职事清閒,未知死所,每因进读之间,事有切于今日者,辄复尽言,庶补万一。
昨日所读《宝训》,有云:「淳化二年,上谓侍臣,诸州牧监马多瘐死,盖养饲失时,枉致病毙。
近令取十数槽寘殿庭下,视其刍秣,教之养疗,庶革此弊」。
臣因进言马所以病,盖将吏不职,致圉人盗减刍粟,且不恤其饥饱劳逸故也。
马不能言,无由申诉,故太宗至仁,深哀怜之,寘之殿庭,亲加督视
民之于马,轻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人虽能言,上下隔绝,不能自诉,无异于马。
马之饥瘦劳苦,则有毙踣奔逸之忧;
民之困穷无聊,则有沟壑盗贼之患。
然而四海之众,非如养马,可以寘之殿庭,惟当广任忠贤,以为耳目,若忠贤疏远,谄佞在傍,则民之疾苦,无由上达。
秦二世时,陈胜吴广,已屠三川,杀李由,而二世不知。
陈后主时兵已渡江,而后主不知。
此皆昏主,不足道。
唐明皇亲致太平,可谓明主,而张九龄死,李林甫杨国忠用事,鲜于仲通以二十万人没于云南,不奏一人,反更告捷,明皇不问,以至上下相蒙,禄山之乱,兵已过河,而明皇不知也。
今朝廷虽无此事,然臣闻去岁夏贼犯镇戎,所杀掠不可胜数,或云「至万馀人」。
而边将乃奏云「野无所掠」。
其后朝廷访闻,委提刑司体量,而提刑孙路止奏十馀人,乞朝廷先赐放罪,然后体量实数。
至今迁延二年,终未结绝闻奏。
凡死事之家,官所当恤,若隐而不奏,则生死衔冤,何以使人?
此岂小事,而耳目之司,既不随事奏闻朝廷,既行蒙蔽,又乞放罪,迁延侮玩,一至于此!
臣谓此风渐不可长,驯致其患,何所不有,此臣之所深忧也。
臣非不知陛下必已厌臣之多言,左右必已厌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众人,若以此获罪,亦无所憾。
取进止。
张方平谏用兵书熙宁十年1077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四、《苏文忠公全集》卷三七、《记纂渊海》卷六一、《崇古文诀》卷二五、《文章正宗》续集卷一八、《齐东野语》卷一、《黄氏日钞》卷六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文章类选》卷一五、《文编》卷一二、《文章辨体》卷八○、《名世文宗》卷二○、《经济类编》卷六○、《古文渊鉴》卷四九、《古今图书集成》戎政典卷一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臣闻好兵犹好色也。
伤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
贼民之事非一,而好兵者必亡。
此理之必然者也。
夫惟圣人之兵,皆出于不得已,故其胜也,享安全之福。
其不胜也,必无意外之患。
后世用兵,皆得已而不已,故其胜也,则变迟而祸大,其不胜也,则变速而祸小。
是以圣人不计胜负之功,而深戒用兵之祸。
何者?
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者,七十万家。
内则府库空虚,外则百姓穷匮
饥寒逼迫,其后必有盗贼之忧;
死伤愁怨,其终必致水旱之报。
上则将帅拥众,有跋扈之心;
下则士众久役,有溃叛之志。
变故百出,皆由用兵。
至于兴事首议之人,冥谪尤重。
盖以平民无故缘兵而死,怨气充积,必有任其咎者。
是以圣人畏之重之,非不得已,不敢用也。
自古人主好动干戈,由败而亡者,不可胜数,臣今不敢复言。
请为陛下言其胜者。
秦始皇既平六国,复事胡越,戍役之患,被于四海。
虽拓地千里,远过三代,而坟土未乾,天下怨叛,二世被害,子婴被擒,灭亡之酷,自古所未尝有也。
汉武帝承文、景富溢之馀,首挑匈奴,兵连不解,遂使侵寻及于诸国,岁岁调发,所向成功。
建元之间,兵祸始作,是时蚩尤旗出,长与天等其春戾太子生。
自是师行三十馀年,死者无数。
及巫蛊事起,京师流血,僵尸数万,太子父子皆败。
班固以为太子生长于兵,与之终始。
帝虽悔悟自克,而殁身之恨,已无及矣。
隋文帝既下江南,继事夷狄。
炀帝嗣位,此心不衰。
皆能诛灭强国,威震万里。
然而民怨盗起,亡不旋踵。
唐太宗神武无敌,尤喜用兵,既已破灭突厥高昌、吐谷浑等,犹且未厌,亲驾辽东
皆志在立功,非不得已而用。
其后武氏之难,唐室凌迟,不绝如线。
盖用兵之祸,物理难逃。
不然,太宗仁圣宽厚,克己裕人,几至刑措,而一传之后,子孙涂炭,此岂为善之报也哉。
由此观之,汉、唐用兵于宽仁之后,故其胜而仅存。
秦、隋用兵于残暴之馀,故其胜而遂灭。
臣每读书至此,未尝不掩卷流涕,伤其计之过也。
若使此四君者,方其用兵之初,随即败衄,惕然戒惧,知用兵之难,则祸败之兴,当不至此。
不幸每举辄胜,故使狃于功利,虑患不深。
臣故曰:胜则变迟而祸大,不胜则变速而祸小。
不可不察也。
仁宗皇帝覆育天下,无意于兵。
将士惰偷,兵革朽钝,元昊乘间窃发,西鄙延安、泾、原、麟、府之间,败者三四,所丧动以万计,而海内晏然。
兵休事已,而民无怨言,国无遗患。
何者?
天下臣庶知其无好兵之心,天地鬼神谅其有不得已之实故也。
今陛下天锡勇智,意在富强。
即位以来,缮甲治兵,伺候邻国。
群臣百寮,窥见此指,多言用兵。
其始也,弼臣执国命者,无忧深思远之心。
枢臣当国论者,无虑害持难之识。
在台谏之职者,无献替纳忠之议。
从微至著,遂成厉阶
既而薛向横山之谋,韩绛效深入之计,陈升之吕公弼等,阴与之协力,师徒丧败,财用耗屈
较之宝元庆历之败,不及十一,然而天怒人怨,边兵背叛京师骚然,陛下为之旰食者累月。
何者?
用兵之端,陛下作之。
是以吏士无怒敌之意而不直陛下也。
尚赖祖宗积累之厚,皇天保祐之深,故使兵出无功,感悟圣意。
然浅见之士,方且以败为耻,力欲求胜,以称上心。
于是王韶搆祸于熙河章惇造衅梅山熊本发难于渝泸。
然此等皆戕贼已降,俘累老弱,困弊腹心,而取空虚无用之地,以为武功。
使陛下受此虚名而忽于实祸,勉强砥砺,奋于功名。
沈起刘彝,复发于安南,使十馀万人暴露瘴毒,死者十而五六,道路之人,毙于输送,赀粮器械,不见敌而尽。
以为用兵之意,必且少衰,而李宪之师复出于洮州矣。
今师徒克捷,锐气方盛,陛下喜于一胜,必有轻视四夷凌侮敌国之意。
天意难测,臣实畏之。
且夫战胜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凯旋奏捷,拜表称贺,赫然耳目之观耳。
至于远方之民,肝脑屠于白刃,筋骨绝于馈饷,流离破产,鬻卖男女,薰眼折臂自经之状,陛下必不得而见也。
慈父孝子孤臣寡妇之哭声,陛下必不得而闻也。
譬犹屠杀牛羊、刳脔鱼鳖以为膳馐,食者甚美,见食者甚苦。
使陛下见其号呼于挺刃之下,宛转于刀匕之间,虽八珍之美,必将投箸而不忍食,而况用人之命,以为耳目之观乎?
且使陛下将卒精强,府库充实,如秦、汉、隋、唐之君。
既胜之后,祸乱方兴,尚不可救,而况所在将吏罢软凡庸,较之古人,万万不逮
而数年以来,公私窘乏内府累世之积,扫地无馀,州郡征锐之储,上供殆尽,百官廪俸,仅而能继,南郊赏给,久而未办,以此举动,虽有智者,无以善其后矣。
且饥役之后,所在盗贼蜂起,京东河北,尤不可言。
若军事一兴,横敛随作,民穷而无告,其势不为大盗,无以自全
边事方深,内患复起,则胜、广之形,将在于此。
此老臣所以终夜不寐,临食而叹,至于恸哭而不能自止也。
且臣闻之:凡举大事,必顺天心。
天之所向,以之举事必成;
天之所背,以之举事必败。
盖天心向背之迹,见于灾祥丰歉之间。
今自近岁日蚀星变,地震山崩,水旱疠疫,连年不解,民死将半。
天心之向背,可以见矣。
而陛下方且断然不顾,兴事不已,譬如人子得过于父母,惟有恭顺静思,引咎自责,庶几可解。
今乃纷然诘责奴婢,恣行箠楚,以此事亲,未有见赦于父母者。
故臣愿陛下远览前世兴亡之迹,深察天心向背之理,绝意兵革之事,保疆睦邻,安静无为,固社稷长久之计。
上以安二宫朝夕之养,下以济四方亿兆之命。
则臣虽老死沟壑,瞑目于地下矣。
汉祖破灭群雄,遂有天下;
光武百战百胜,祀汉配天。
然至白登被围,则讲和亲之议;
西域请吏,则出谢绝之言。
此二帝者,非不知兵也。
盖经变既多,则虑患深远。
今陛下深居九重,而轻议讨伐,老臣庸懦,私窃以为过矣。
然人臣纳说于君,因其既厌而止之,则易为力,迎其方锐而折之,则难为功。
凡有血气之伦,皆有好胜之意。
方其气之盛也,虽布衣贱士,有不可夺,自非智识特达,度量过人,未有能勇于奋发之中,舍己从人,惟义是听者也。
今陛下盛气于用武,势不可回,臣非不知,而献言不已者,诚见陛下圣德宽大,听纳不疑
故不敢以众人好胜之常心望于陛下,且意陛下他日亲见用兵之害,必将哀痛悔恨,而追咎左右大臣未尝一言,臣亦将老且死见先帝于地下,亦有以藉口矣。
惟陛下哀而察之。
儒者可与守成论(以下二首俱程试)1056年8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二、《名世文宗》卷二六、《渊鉴类函》卷二○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圣人之于天下也,无意于取也。
譬之江海,百谷赴焉;
譬之麟凤,鸟兽萃焉。
虽欲辞之,岂可得哉?
禹治洪水,排万世之患,使沟壑之地,疏为桑麻,鱼鳖之民,化为衣冠。
契为司徒,而五教行,弃为后稷,而烝民粒,世济其德。
至于汤武拯涂炭之民,而置之于仁寿之域,故天下相率而朝之。
此三圣人者,盖推之而不可去,逃之而不能免者也。
于是益修其政,明其教,因其民不易其俗。
以是得之,以是守之,传数十世,而民不叛。
岂有二道哉!
周室既衰,诸侯并起力征争夺者,天下皆是也。
德既无以相过,则智胜而已矣;
智既无以相倾,则力夺而已矣。
至秦之乱,则天下荡然,无复知有仁义矣。
汉高帝以三尺剑,起布衣,五年而并天下。
虽稍辅以仁义,然所用之人,常先于智勇,所行之策,常主于权谋。
是以战必胜,攻必取。
天下既平,思所以享其成功,而安于无事,以为子孙无穷之计,而武夫谋臣,举非其人,莫与为者。
陆贾讥之曰:「陛下以马上得之,岂可以马上治之」!
叔孙通亦曰:「儒者难以进取,可与守成」。
于是酌古今之宜,兴礼乐之中,取其简而易知,近而易行者,以为朝觐会同冠昏丧祭一代之法。
虽足以传数百年,上下相安,然终不若三代圣人取守一道源深而流长也。
夫武夫谋臣,譬之药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养生。
儒者譬之五谷,可以养生,而不可以伐病。
宋襄公争诸侯,不擒二毛,不鼓不成列,以败于泓,身夷而国蹙。
此以五谷伐病者也。
秦始皇焚诗书,杀豪杰,东城临洮,北筑辽水,民不得休息,传之二世,宗庙芜灭。
此以药石养生者也。
善夫贾生之论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夫世俗不察,直以攻守为二道。
故具论三代以来所以取守之术,使知、文、武之威德亦儒者之极功,而陆贾叔孙通之流,盖儒术之粗也。
上初即位论治道二首 其一 道德1085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一、《苏文忠公全集》卷四、《皇朝文鉴》卷五五、《文章正宗》续集卷一九、《古文渊鉴》卷五○、《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人君以至诚为道,以至仁为德。
守此二言,终身不易,之主也。
至诚之外,更行他道,皆为非道;
至仁之外,更作他德,皆为非德。
何谓至诚?
上自大臣,下至小民,内自亲戚,外至四夷,皆推赤心以待之,不可以丝毫伪也。
如此,则四海之内,亲之如父子,信之如心腹,未有父子相图、心腹相欺者,如此而天下之不治,未之有也。
丝毫之伪,一萌于心,如人有病,先见于脉,如人饮酒,先见于色,声色动于几微之间,而猜阻行于千里之外,强者为敌,弱者为怨,四海之内,如盗贼之憎主人,鸟兽之畏弋猎,则人主孤立而危亡至矣。
何谓至仁?
视臣如手足,视民如赤子,戢兵、省刑,时使、薄歛,行此六事而已矣。
祸莫逆于好用兵,怨莫大于好起狱,灾莫深于兴土功,毒莫深于夺民利。
此四者,陷民之坑阱,而伐国之斧钺也。
去此四者,行彼六者,而仁不可胜用矣。
《传》曰:「至诚如神」。
又曰:「至仁无敌」。
审能行之,当获四种福。
以人事言之,则主逸而国安,以天道言之,则享年永而卜世长。
此必然之理,古今已试之效也。
去圣益远,邪说滋炽,厌常道而求异术,文奸言以济暴行。
为申、商之学者,则曰「人主不可以不学术数」。
今人主,天下之父也,为人父而用术于其子,可乎?
为庄、老之学者,则曰「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欲穷兵黩武,则曰「吾以威四夷而安中国」;
欲烦刑多杀,则曰「吾以禁奸慝而全善人」;
欲虐使厚歛,则曰「吾以强兵革而诛暴乱,虽若不仁而卒归于仁」。
此皆亡国之言也,秦二世王莽尝用之矣,皆以经术附会其说。
《书》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
此言威福不可移于臣下也。
欲威福不移于臣下,则莫若舍己而从众,众之所是,我则与之,众之所非,我则去之。
夫众未有不公,而人君者,天下公议之主也,如此,则威福将安归乎?
今之说者则不然,曰,人主不可以不作威福,于是违众而用己。
己之耳目,终不能遍天下,要必资之于人,爱憎喜怒,各行其私,而浸润肤受之说行矣。
然后从而赏罚之,虽名为人主之威福,而其实左右之私意也。
奸人窃吾威福,而卖之于外,则权与人主侔矣。
《书》曰:「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
威者,畏威之谓也。
爱者,怀私之谓也。
管仲曰:「畏威如疾,民之上也。
从怀如流,民之下也。
畏威之心,胜于怀私,则事无不成」。
今之说者则不然,曰:「人君当使威刑胜于惠爱」。
如是则予不如夺,生不如杀,尧不如桀,而幽、厉、桓、灵之君长有天下。
此不可不辨也。
论养士1100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五、《皇朝文鉴》卷九八、《文编》卷三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九、《经济类编》卷八六、《古今图书集成》选举典卷三六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春秋之末,至于战国,诸侯卿相皆争养士。
谋夫说客、谈天雕龙、坚白同异之流,下至击剑、扛鼎、鸡鸣、狗盗之徒,莫不宾礼。
靡衣玉食以馆于上者,何可胜数。
越王勾践,有君子六千人。
魏无忌齐田文赵胜黄歇吕不韦,皆有客三千人。
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于薛。
齐稷下谈者亦千人。
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无数。
下至秦、汉之间,张耳陈馀号多士宾客厮养,皆天下豪俊。
田横亦有士五百人。
其略见于传记者如此。
度其当倍官吏而半农夫也。
此皆奸民蠹国者,民何以支,而国何以堪乎?
苏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
国之有奸,犹鸟兽之有鸷猛,昆虫之有毒螫也。
区处条理,使各安其处,则有之矣,锄而尽去之,则无是道也。
吾考之世变,知六国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盖出于此,不可以不察也。
夫智、勇、辩、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也。
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于人,皆役人以自养者也。
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
此四者不失职,则民靖矣。
四者虽异,先王因俗设法,使出于一。
三代以上,出于学。
战国至秦,出于客。
汉以后,出于郡县吏
魏、晋以来,出于九品中正。
隋、唐至今,出于科举。
虽不尽然,取其多者论之。
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当是时,百姓无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多以客养之,不失也。
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鲁无能为者,虽欲怨叛,而莫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
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
既并天下,则以客为无用,于是任法而不任人,谓民可以恃法而治,谓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
故堕名城,杀豪杰,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亩,向之食于四公子、吕不韦之徒者,皆安归哉?
不知其能槁项黄馘或老死于布褐乎?
抑将辍耕叹息以俟时也?
秦之乱,虽成于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处之,使不失职,秦之亡,不至若此之速也。
纵百万虎狼于山林而饥渴之,不知其将噬人,世以始皇为智,吾不信也。
楚、汉之祸,生民尽矣,豪杰宜无几,而代相陈豨,从车千乘,为政,莫之禁也。
至文、景、武帝之世,法令至密矣,然吴王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争致宾客,世主不问也。
岂惩秦之祸,以为爵禄不能尽縻天下之士,故少宽之,使得或出于此也耶?
若夫先王之,则不然,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呜呼,此岂秦、汉之所及也哉!
隐公里克李斯郑小同王允之1100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五、《唐宋名贤确论》卷二、《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九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公子翚请杀桓公以求太宰
隐公曰:「为其少故也。
吾将授之矣。
使营菟裘吾将老焉」。
翚惧,反谮公于桓公而杀之。
苏子曰:盗以兵拟人,人必杀之。
夫岂独其所拟,涂之人皆捕击之矣。
涂之人与盗非仇也,以为不击,则盗且并杀己也。
隐公之智,曾不若涂之人,哀哉。
隐公惠公继室之子也。
其为非嫡,与桓均耳,而长于桓。
隐公追先君之志,而授国焉,可不谓仁乎?
惜乎其不敏于智也。
使隐公诛翚而让桓,虽何以尚兹。
骊姬欲杀申生而难里克,则施优来之。
二世欲杀扶苏而难李斯,则赵高来之。
此二人之智,若出一人,而受祸亦不少异。
里克不免于惠公之诛,李斯不免于二世之戮,皆无足哀者。
吾独表而出之,以为世戒。
君子之为仁义也,非有计于利害。
然君子之所为,义利常兼,而小人反是。
李斯赵高之谋,非其本意,独畏蒙氏之夺其位,故勉而听
使闻高之言,即召百官、陈六师而斩之,其德于扶苏,岂有既乎。
何蒙氏之足忧。
释此不为,而具五刑于市,非下愚而何?
呜呼,乱臣贼子,犹蝮蛇也。
其所螫草木,犹足以杀人,况其所噬啮者欤。
郑小同高贵乡公侍中,尝诣司马师
有密疏未屏也,如厕还,问小同:「见吾疏乎」?
曰:「不见」。
曰:「宁我负卿,无卿负我」。
遂酖之。
王允之王敦夜饮,辞醉先寝。
钱凤谋逆,允之已醒,悉闻其言,虑疑己,遂大吐,衣面皆污。
果照视之,见允之卧吐中,乃已。
哀哉小同,殆哉岌岌乎允之也。
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有以也夫。
吾读史得鲁隐公晋里克秦李斯郑小同王允之五人,感其所遇祸福如此,故特书其事。
后之君子,可以览观焉。
始皇汉宣李斯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二
秦始皇时赵高有罪,蒙毅按之当死,始皇赦而用之。
长子扶苏好直谏,上怒,使监蒙恬兵于上郡
始皇东游会稽,并海走琅琊,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赵高从。
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及还,上崩。
李斯赵高矫诏立胡亥,杀扶苏蒙恬蒙毅,卒以亡秦。
苏子曰:始皇制天下轻重之势,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备乱者,可谓密矣。
蒙恬将三十万人,威震北方,扶苏监其军,而蒙毅侍帷幄为谋臣,虽有大奸贼,敢睥睨其间哉!
不幸道病,祷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得成其谋。
始皇之遣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
然天之亡人国,其祸败必出于智所不及。
圣人为天下,不恃智以防乱,恃吾无致乱之道耳。
始皇致乱之道,在用赵高
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
自书契以来,惟东汉吕彊、后唐张承业二人,号称良善,岂可望一二于千万,以徼必亡之祸哉。
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汉桓、灵,唐肃、代,犹不足深怪。
始皇汉宣皆英主,亦湛于赵高之祸。
彼自以为聪明人杰也,奴仆薰腐之馀何能为,及其亡国乱朝,乃与庸主不异。
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汉宣者。
或曰:李斯始皇定天下,不可谓不智。
扶苏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
陈胜假其名,犹足以乱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诛,而复请之,则无遗类矣。
之智而不虑此,何哉?
苏子曰:呜呼,秦之失道,有自来矣,岂独始皇之罪。
商鞅变法,以殊死为轻典,以参夷为常法,人臣狼顾胁息,以得死为幸,何暇复请。
方其法之行也,求无不获,禁无不止,自以为轶而驾汤武矣。
及其出亡而无所舍,然后知为法之弊,夫岂独悔之,秦亦悔之矣。
荆轲之变,持兵者熟视始皇环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
李斯之立胡亥,不复忌二人者,知法令之素行,而臣子之不敢复请也。
二人之不敢复请,亦知始皇之鸷悍而不可回也。
岂料其伪也哉?
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归之」。
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矣乎」?
夫以忠恕为心,而以平易为政,则上易知而下易达,虽有卖国之奸,无所投其隙,仓卒之变,无自发焉。
然其令行禁止,盖有不及商鞅者矣。
而圣人终不以彼易此。
立信于徙木,立威于弃灰,刑其亲戚师傅,积威信之极。
以至始皇,秦人视其君如雷电鬼神,不可测也。
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寘刑。
今至使人矫杀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请,则威信之过也。
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孙者也。
汉武始皇,皆果于杀者也。
故其子如扶苏之仁,则宁死而不请,如戾太子之悍,则宁反而不诉。
知诉之必不察也。
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于无聊也。
故为二君之子者,有死与反而已。
李斯之智,盖足以知扶苏之必不反也。
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于杀者(《苏文忠公全集》卷五。又见《皇朝文鉴》卷九八,《观澜文集》乙集卷八,《文章轨范》卷三,《文章类选》卷一一,《文编》卷二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五,《名世文宗》卷二六,《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一六五。)
者:原缺,据郎本补。
策略 其五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七、《苏文忠公全集》卷八、《皇朝文鉴》卷一○三、《崇古文诀》卷二四、《文编》卷四一、《名世文宗》卷二七、《古文渊鉴》卷五○
其次莫若深结天下之心。
臣闻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之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运之乎茫茫之中,安而为太山,危而为累卵,其间不容毫釐。
是故古之圣人,不恃其有可畏之资,而恃其有可爱之实;
不恃其有不可拔之势,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
何则?
其所居者,天下之至危也。
天子恃公卿以有其天下。
公卿大夫士以至于民,转相属也,以有其富贵。
茍不得其心,而欲羁之以区区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势者,其平居无事,犹有以相制。
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
古之失天下者,皆非一日之故,其君臣之欢,去已久矣,适会其变,是以一散而不可复收。
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贱,奔走万里,无敢后先,俨然南面以临其臣,曰:天何言哉!
百官俯首就位,歛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群臣相率为茍安之计,贤者既无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举天下之事,听其自为而已。
及乎事出于非常,变起于不测,视天下莫与同其患,虽欲分国以与人,而且不及矣。
秦二世唐德宗,盖用此术以至于颠沛而不悟,岂不悲哉!
天下者,器也。
天子者,有此器者也。
器久不用,而置诸箧笥,则器与人不相习,是以捍格而难操。
良工者,使手习知其器,而器亦习知其手,手与器相信而不相疑,夫是故所为而成也。
天下之患,非经营祸乱之足忧,而养安无事之可畏。
何者?
惧其一旦至于捍格而难操也。
昔之有天下者,日夜淬励百官抚摩其人民,为之朝聘会同燕享,以交诸侯之欢。
岁时月朔,致民读法,饮酒蜡腊,以遂万民之情。
有大事,自庶人以上,皆得至于外朝以尽其词。
犹以为未也,而五载巡守,朝诸侯于方岳之下,亲见其耆老贤士大夫,以周知天下之风俗。
凡此者,非以为茍劳而已,将以驯致服习天下之心,使不至于捍格而难操也。
及至后世,坏先王之法,安于逸乐,而恶闻其过。
是以养尊而自高,务为深严,使天下拱手以貌相承,而心不服。
其腐儒老生,又出而为之说曰:天子不可以妄有言也,史且书之,后世且以为讥。
使其君臣相视而不相知,如此,则偶人而已矣。
天下之心既已去,而伥伥焉抱其空器,不知英雄豪杰已议其后。
臣尝观西汉之初,高祖创业之际,事变之兴,亦已繁矣,而高祖以项氏创残之馀,与信、布之徒争驰于中原。
此六七公者,皆以绝人之姿,据有土地甲兵之众,其势足以为乱,然天下终以不摇,卒定于汉。
传十数世矣,而至于元、成、哀、平,四夷向风,兵革不试,而王莽一竖子乃举而移之,不用寸兵尺铁,而天下屏息,莫敢或争,此其故何也?
创业之君,出于布衣,其大臣将相,皆有握手之欢,凡在朝廷者,皆尝试挤掇,以知其才之短长,彼其视天下如一身,茍有疾痛,其手足不期而自救,当此之时,虽有近忧,而无远患。
及其子孙,生于深宫之中,而狃于富贵之势,尊卑阔绝,而上下之情疏,礼节繁多,而君臣之义薄。
是故不为近忧,而常为远患。
及其一旦,固已不可救矣。
圣人知其然,是以去苛礼而务至诚,黜虚名而求实效,不爱高位重禄以致山林之士,而欲闻切直不隐之言者,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也。
昔我太祖太宗既有天下,法令简约,不为崖岸。
当时大臣将相,皆得从容终日,欢如平生,下至士庶人,亦得以自效。
故天下称其言至今,非有文采缘饰,而开心见诚,有以入人之深者,此英主之奇术,御天下之大权也。
方今治平之日久矣,臣愚以为宜日新盛德,以鼓动天下久安怠惰之气,故陈其五事以备采择。
其一曰:将相之臣,天子所恃以为治者,宜日夜召论天下之大计,且以熟观其为人。
其二曰:太守刺史,天子所寄以远方之民者,其罢归,皆当问其所以为政,民情风俗之所安,亦以揣知其才之所堪。
其三曰:左右扈从侍读侍讲之人,本以论说古今兴衰之大要,非以应故事备数而已,经籍之外,茍有以访之,无伤也。
其四曰:吏民上书,茍小有可观者,宜皆召问优慰,以养其敢言之气。
其五曰: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虽其至贱,无以自通于朝廷,然人主之为,岂有所不可哉,察其善者,卒然召见之,使不知其所从来。
如此,则远方之贱吏,亦务自激发为善,不以位卑禄薄无由自通于上而不修饰。
使天下习知天子乐善亲贤恤民之心孜孜不倦如此,翕然皆有所感发,知爱于君而不可与为不善。
亦将贤人众多,而奸吏衰少,刑法之外,有以大慰天下之心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