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议秦王役鬼 北宋 · 释智圆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
代传始皇役鬼徙山,既非《史记》所载,抑又不近人情也,知其谬说众矣。虽然,谬说之兴必有由也。吾疑役鬼之说非当时男怨女旷之辞邪?后世滥传,乃谓实能役鬼也。何哉?秦既以衡吞从,灭二周,亡六国,至于始皇,威震四海,不能克己以礼,守位以仁,而侈心日炽,暴政日作。黩玩干戈,崇丽宫室,峻刑罚,惑神仙。南取百越,北筑长城,玩干戈也;建阿房,搆望夷,丽宫室也;谤议者族,偶语者斩,峻刑罚也;率童男丱女从徐福之泛沧溟,求蓬莱,采神药,惑神仙也。当是时也,民不聊生,蚩蚩黔黎,喔咿相顾,且曰:我之兄弟茍免干戈而死者,将恐不免运土木而死也;茍免运土木而死者,将恐不免触刑法而死也。我有兄弟,既必死矣;我有子女,又岂免溺洪涛而死乎?咸曰:始皇非役人,乃役鬼耳,既皆疑其必死也。是故陈涉氓隶之人,率乌合之众以攻秦,而天下云会景从,致二世而亡,身死人手者,焉知其不由役鬼之民议乎?故曰:吾疑役鬼之说非当时男怨女旷之辞邪?噫,今之人睹山岳之险怪,自开辟以来有自然中裂者,必谓秦皇曾此试剑也;有迫于巨浸者,必谓秦皇驱之填海也。噫,祖龙之暴,未必如是之甚也,而民到于今以天下之险怪悉归之也。其或者使民有是言,是罪秦也。仲尼曰「是故君子恶居下流」,呜呼(《闲居编》卷二五。)!
「是故」句:按此乃子贡之言,见《论语·子张》,智圆误记。
大宋真定府藁城县重修文宣王庙堂记 北宋 · 徐晟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
于以古之贤圣,仁善哲智,有理道于世者,当普率之下,俾士庶蒸丑晨夕而服御其教,寝兴而饮饫其风者,颇多于今昔矣。故得生立祠而死建庙,斋严飨祀,以时不忘者有矣夫。懿哉!众圣之内,具兹全德者,莫尚于我鲁宣父乎!且众贤圣以各善一端,时仍共服;独宣父以洞诸遍识,名乃奚称。洎于仁善哲智者,皆契宣父之道而生矣。故感普天之下,州闾郡邑间,靡不崇构建庙,以莫大之德而事之矣,以莫涘之圣而奉之乎!洎晋高祖之御宇,柴世宗之握图,二世昏蒙,纪纲斯紊,群臣奸佞,上下无常,是致征讨互兴,盗贼众起。南蛮谓之不归,北虏谓之不服。东形彗尾,西见毛头,四海有地以交争,八表无年而清肃。贤愚莫辩,贵贱无分。古庙灵祠,倏忽而燬成灰烬;高岸深谷,逡巡而掌草夷涂。今稿城县者,白狄旧封,全赵属□。厥土惟上,其民实繁,户扇仁风,市多君子,崇儒重本,人皆富心。在邑西南隅,素有文宣王庙一所,傅以□构参差,廊庑□映,真容具美,禋□以时。遭彼乱离,焚燬俱殄。斯后天骄渐息,时将欲宁,黄河犹是以频清,里□于焉而数出。是故有我皇宋应运而起,为时而生。端拱临轩,垂衣御宇,邦家保乂,社稷传芳。三帝愈胜于三皇,百代本枝于百世。□□为范,示民有孚。华夏无虞,中外咸肃。元功惟序,六府孔修。黄屋贵而匪心,赤子微而是念。戈戟销偃,文物茂兴。昭示国庠,明启□学,□春诵夏弦之业,劝秋礼冬诗之功,率乎宇宙之间,化被无为之教。我皇上每兴大礼,思被宣王。是千官变化之门,故万代纪纲之主,虑兹方国,及于下都。以前朝兵革之时,损大圣栖神之境,百寮忘本,多士无归。俾共力以兴修,使虔诚而藻饰。今有知县王公,性本稽古,道寔通儒,少践科场,长贵班职。高抱崆峒之气,武尽美焉;博怀宣父之风,德益善矣。一同之内,民归父母之恩;万户之间,政在宽猛而理。所感晨羊不饮,夜犬无声。狡徒犹是以吞声,猾吏以之而屏迹,寇贼率泯,□部惟清。常聆忠顺之言,每报孝慈之事。年谷屡稔,租赋无亏,仁风既行,原草自偃。邑内之宾从每序,筵中之士子常臻,述先王之道为谈珍,论后贤之业存信宝。爰稽世本,景在儒宗。一遵敕命以严明,二仰先师而志笃。仍讨旧址,悉变荒榛。太原君遂以择彼福庭,在诸驿右,自减清俸,助建崇基,致宾从多士,靡不舞蹈而归适焉。俄□班匠遐来,□输逖至。梁栋山阜,榱桷云屯。争畚锸以交驰,施板干而互起。庸功者勤勤而尽力,效智者孜孜而殚心。不月之馀,诸相备□。庙貌中堂而□若,尊容正位以生同。四科左右以承颜,诚疑请益;十哲周旋而侍侧,有若聆言。三千之儒众具陈,六万之博徒咸列。望衮冕以齐恭,睹山龙而若惧。垂衣南面,端拱居尊。睨峻宇以敞然,瞩丹楹而焕尔。楶棁□烂,栭甍绣新。歌者斯临,如过武城之下;童儿忽至,疑与互乡之言。飨彼牲牢之盛,魂无陈蔡之忧。九仞之墙得窥,六爻之义如享。可谓怡颜似语,瞬目如生。奏彼清音,有疑听矣;祭之滋味,寔若嗜焉。使登门者上泰山而见天高,有及□者淤巨海而知水阔。德硕若是,人皆仰之。伟矣夫!忖以昔贤往圣,未有不宗我宣王之教而行之者乎!如晟者文苑小儒,词林下客,有鲁钝庸常之性,乏洪笔丽藻之才,虽耽古圣之书,莫善文章之趣。既承请托,焉敢无言,谨为颂曰:
懿哉宣父,厥德传芳。生知其道,玄□于方。海大难测,天高莫量。从兹下古,出作彝章。文垂世范,语立朝纲。备物致用,奚事不臧?鸿渐其教,凤至为祥。礼授周旦,法祖文王。穷神知化,舍短从长。忆度容物,仁恕无疆。否于东鲁,尊于有唐。师保哲辅,□饰明王。天地比德,日月同光。上善设化,汪汪洋洋;定仪立制,穆穆煌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何险不□,何患不攘?奚大不察,奚细不详?彀张万有,掌握毫芒。树兹四序,分乎五常。今迨皇宋,厥誉弥彰。□□普率,祀□馨香。万代之后,圣德蕃昌者也。
大中祥符二年,岁在己酉,二月丁亥朔,廿七日癸丑□时树。左班殿直、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武骑尉、兵马监押、□知县事王文化,将仕郎、守主簿王惟清,将仕郎、守尉李元思。
按:《常山贞石志》卷一一,清道光年间刻本。
许氏世次图序 北宋 · 许元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二、《古今图书集成》氏族典卷四○九
夫远祖,人所易忘也。我许氏本唐虞泰岳之裔,下逮周汉,代有封君显宦名贤载于经史者,大略可见。然世次遐邈,不可得而详矣。唐龙朔中,上世宰相府君受诏修族志,始有推原。本宗起于汉郡守公据,历十四世至府君。于是开郡于高阳,距今又历十有二世。其间远祖名讳,多不能记,各房播迁,悉不相闻。今元兄弟共承祖考之泽,或守居故里,或宦寓四方,已不时聚,友于之情,则后之视今,因可知也。乃列本宗自魏郡守公据以下祖宗世次于图,贻诸子侄,使传历千世之久,居隔千里之远,皆知所本而不忘尔。既而又荷友人临川王安石为撰谱传,推究上代封国之所始,颇为详悉,因以附于右云。
绝禁忌篇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宋景文集》卷二五
臣闻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以言为讳,最国之患也。昔姚虞能耸其德,以被四表,禹戒之曰,无若丹朱;成王克勤其身,以膺天下,周公戒之曰,无若王纣。此两人者,非不知二后睿圣之亲事也,非盖君之美而不称也,非邀忠之名以取高也。以为神器之重,元首之尊,必推之大衰,乃可与言盛;必惧之将亡,乃可与图存。故夫临层崖不测之深,虽勇者知畏;足九京空墟之上,虽昧者知哀;举危亡绝灭之世,虽上圣或惧。是以舜、成王知苦言之可以发愤治体,切而不愧也;禹、周公知至训之可以巩固后叶,发而不疑也。古者,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议于市。百工献艺,位宁有典,倚几有谏,𥊍御有箴,史不失书,矇不失诵,近献其谋,远达其聪,神明不遗,而德被天下也。秦暴汉杂,禁忌始兴。诽谤坐诛,妖言有法。宣帝中兴之贤主,宽饶以五帝之劾,尸横都市;章帝东迁之长者,梁鸿以《五噫》之刺,身窜海峤。是时网目已密,而言路未榛。故刘向引骊山以喻成,蔡邕指七国以讽桓。转移大谋,多所毗益。当时君上,亦不拘忌为急。故文帝之诏曰:「不敏无明,久临天下,朕甚自愧」。明帝之诏曰:「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又反支日,许上章奏。斯亦罪己克躬之明效。故功成当世,名昭万代,不为谄子嗤也。且夫讳乱无益于治,而诤臣为之杜口;文恶有害于善,而佞人得以取容。始皇推一至万,胡亥恶言盗贼,不能救已危之基。宋明给三百年期,改騧避祸,不能损速颠之运。由是而言,则小数禁忌之不足任,亦已明矣。故善君人者,旷然深鉴其失,忻然乐闻其过。谋及藿食,择于狂夫。谓天命难谌,则勤勤不寐,以趣太平之路;谓人心惟危,则栗栗如陨,以据大安之势。不讳废兴,不隐过失,则天下无遗虑,人臣无伏言。此五帝三王所以克荷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道也。
雁奴后说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七、《宋景文集》卷四八
《周官·醢人》:「箈菹雁醢」。六贽:「大夫执雁」。庄周舍故人家,主人杀雁。雁为羞品旧矣。大江之南,阳鸟攸居,馀菰稆稻,群翔辈唼者动数百千计。乡人或夜经大泽,连巨缴而掩之,然常苦雁奴之觉也。乡人说曰:雁奴,雁之最小者,性尤机警。每群雁宿,雁奴独不瞑,为之伺察。或微闻人声,必先号鸣,群雁则杂然相呼引去。后乡人益巧设诡计,以中雁奴之欲。于是先视陂薮雁所常处者,阴布大网,多穿土穴于其傍。日未入,人各持束缊,井匿穴中。须其夜艾,则燎火穴外。雁奴先警,因急灭其火。群雁惊视无见,复就栖焉。如是三燎三灭,雁奴三叫,众雁三惊,已而无所见,则众雁谓奴之无验也,互唼迭击之,又就栖焉。少选,火复举,雁奴畏众击,不敢鸣。乡人闻其无声,乃举网张之,率十获五,而廑有脱者。以是江湖之民尤嗜雁,或贱售于人。予闻其事不甚谛,后有隐民冯生者,与予善,他日问之而信。冯生工属文,尝为《雁奴说》,叹其以诈相笼,以祸相嫁也。其言曰:「奚独雁哉!人固有之。李斯,秦之警也,赵高诈燎而胡亥击之,国入于汉。陈蕃,汉之警也,曹节诈燎而孝灵击之,家获于魏。由是观之,可不为之大哀耶」!予尝爱其文。今冯生遁老,访其书不获,姑掇其切著于篇,还以旧名题云。
秦论(下) 北宋 · 余靖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武溪集》卷四、《圣宋文选》卷一二、《广东文徵》卷二五
世言秦所以亡者,赵高谗邪,胡亥蔽愚,毒痛齐民,四海瓦解而宗社墟矣。愚尝以为亡秦而贼天下者,李斯也。秦人据形便之国,气凌山东,穆公任由余,孝公用商鞅,而霸业基矣。蚕食虎视,累世横骛,有起、剪、括、骜握其兵,穰、魏、雎、泽执其政,斥地灭敌,日加其强。李斯始以儒学西游于秦,乃进一六合、兼诸侯之说,秦人除逐客之令,以从其计,破纵擅横,卒并天下,以斯为相。且斯以布衣徒步游说,数年而取宰相,不为不遇也。海内既一,属心于斯。六国厌战争之苦,兵待我乎偃;秦人困庐井之废,土待我乎辟;父子薄耰锄之异,民待我乎教。斯学帝王之术,居辅弼之地,脱或戴其君于成康之列,跻其民于仁寿之域,如反掌耳。而乃背戾古始,拔本塞源,燔弃《诗》、《书》,愚弄黔首,绝尺寸之封以孤其势,侈封禅之制以骄其心,筑宫弥山川,勒铭遍海内,戮诽谤,禁偶语,刑繁令淫,国纪隳矣。纪纲既隳,四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世子者,所以接统而著代,君行则守,有守则从,古之制也。故曰太子,天下之本,本根一摇,天下必荡。安有著名储贰,而握兵边徼,废弦诵之大业,习鼓旗之末节?衣裳颠倒,莫甚于兹。默而不言,焉用彼相?及沙丘之变,赵高以亵近之资,启亡国之言,丞相当于此时正人臣无将之诛,以视天下,召扶苏而立之,从先帝之约。扶苏仁明,备尝险阻,辅以治道,可致太平。若刬去严刑,罢遣谪戍,民无怨讟,则秦之社稷未可量也。斯惑赵高之词,越录而拔胡亥。小人在位,兵徭并起,使四海之人,血膏边城,骨填骊山,比屋嗷嗷,半为盗贼,尚乃建言督责,以固恩宠,岂不愚哉!贼屠三川,卒被高谮,黄犬之叹,得无晚乎!使胡亥得位、赵高得权,皆斯之由也。倒持太阿,授人以柄,斯之谓乎。故曰:亡秦而贼天下者,斯之罪也,卒被五刑,非不幸矣。
论命令恩宠赐与三事疏(庆历二年至陇州上) 北宋 · 尹洙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一、《河南先生文集》卷一八、《隆平集》卷一五、《东都事略》卷六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七、《宋史》卷二五九《尹洙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宋史新编》卷九一、《古文渊鉴》卷四三 创作地点:甘肃省天水市
四月日,朝奉郎、守太子中允、集贤校理、新差通判秦州军州事、上骑都尉、赐绯鱼袋臣尹洙,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臣闻汉文帝盛德之主,贾谊论当时事势,犹云「可为痛哭」;孝武帝外攘四夷,以强主威,徐乐、严安尚以陈胜亡秦、六卿篡晋为诫。二帝不以危乱灭亡为讳,故子孙保天下者十馀世。秦二世时,关东盗起,或以反者闻,二世怒,下吏。或曰「逐捕今尽,不足忧」,乃悦。隋炀帝时,四方兵兴,左右近臣皆隐贼数,不以实闻。或言贼多者,辄被诘责。二帝以危乱灭亡为讳,故秦、隋之宗社,数年为墟。陛下视今日天下之治,孰与汉文?威制四夷,孰与汉武?国家基本仁德,陛下慈孝爱民,诚万万于秦、隋。至于西有不臣之虏,北有强大之邻,非特闾巷盗贼之势也。自西虏叛命者四年,旁塞数扰,内地疲远输,兵久于外,而休息无期。卒有乘弊而起,兵法所谓「智者不能善其后」。当此之时,陛下当夙夜忧惧,所以虑事变而塞祸源也。陛下延访边事,容纳直言,前世人主勤劳宽大,未有能远过者也。然未知以宗庙为忧、危亡为惧,此贱臣所以感愤于邑而不已。何者?今命令数更,恩宠过滥,赐与不节,此三者戒之慎之,在陛下所行耳,非有难动之势也。陛下因循不革,弊坏日甚,臣是以谓陛下未以宗庙为忧,危亡为惧者以此。夫命令者,人主所以垂信于天下也。异时民间闻朝廷降一令,皆竦视之;今则不然,皆相与窃语,以为不久当更,既而信然。此命令日轻于下也。命令轻则朝廷不尊矣。又闻群臣有献忠谋者,陛下始甚听之,后复一人沮之,则陛下意移矣。忠言者以陛下信之不能终,颇自绌其谋,以为无益。此命令数更之弊也。夫爵赏,陛下所持之柄也。近时外戚内臣,以及士人,或因缘以求,恩泽从中下,谓之「内降」。臣闻唐氏衰政,或母后专制,或妃主擅朝,树恩私党,名为「斜封」。今陛下威柄自出,外戚内臣贤而才者,当与大臣公议而进之,何必袭斜封之弊哉?且使大臣从之,则坏陛下纲纪;不从,则沮陛下德音。坏纲纪,忠臣所不忍为;沮德音,则威柄日轻。臣又闻尽公不阿,朝廷所以责大臣;今乃自以私昵挠之,而欲责大臣之守正不私,难矣。此恩宠过滥之弊也。夫赐与者,国家所以劝功也。比年以来,嫔御及伶官、太医之属,赐与过厚。人间传言:内帑金帛,皆祖宗累朝积聚,陛下用之不甚爱恤,今之所存无几。疏远之人,诚不能详内府丰匮之数,但见取于民者日烦,即知畜于公帑者不厚。臣亦知国家自西方用兵,用度寖广,帑藏之积,未必皆为赐予所费。然下民不可家至而户晓,独见陛下行事感动耳。往岁闻边将王圭以力战赐金,则无不悦服;或见优人所得过厚,则往往愤叹,人情不可不察。此赐予不节之弊也。臣所论三事,皆人人所共知,近臣从谀而不言,以至今日。方今非独夷狄之为患,朝政日弊而陛下不寤,人心日危而陛下不知,故臣愿先正于内以正于外,然后忠谋渐进,纲纪渐举,国用渐足,士心渐奋,夷狄之患庶乎息矣。伏惟陛下深察秦、隋恶闻忠言所以亡,远法汉主不讳危乱所以存,日新盛德,与民更始,则非独贱臣幸甚,实亦天下幸甚。干犯鈇钺,臣无任战汗激切俟命之至。臣洙昧死再拜上疏。
大愚 北宋 · 梅尧臣
押质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大愚不量能,品藻辄己出。
朝以轲为同,暮以丘为匹(据残宋本,万历本、宋荦本作四)。
其人岂鹰雀,鸠鸽化五日。
指鹿危二世,师歆造新室。
虽云诈力尚,终自(据残宋本,万历本作日)殒斧锧。
书李斯篆后 北宋 · 梅尧臣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四
天下之事,固有出于不幸者矣。茍有可以用于世者,不必皆圣贤之作也。蚩尤作五兵,纣作漆器,不以二人之恶而废万世之利也。篆字之法,出秦李斯。斯之相秦,焚弃典籍,欲遂灭先王之法,而独以己之所作刻石而示万世,何哉?按《史记》,秦始皇帝行幸天下,凡六刻石;及二世立,又刻诏书于其旁。今皆亡矣,独泰山顶上二刻仅在,所存数十字耳。今俗《峄山碑》者,《史记》不载,又其字体差大,不类泰山存者。又有别本,云出于夏竦家者,以今市人所鬻较之无异。自唐封演已言《峄山碑》非真,而杜甫谓枣木刻篆尔,皆不足贵也。予友江邻几谪官于奉符,常自至泰山顶上视秦所刻石处,云:「顽石不可镌凿,不知当时何以刻也。然而四面皆石,无草木,而野火不及,故能若此之久。然风雨所剥,其存者才此而已」。本邻几遗予也,比今俗传《峄山碑》本,特为真者尔。
帝王世次图序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欧阳文忠公集》卷四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二、《历代名贤确论》卷一一、《文编》卷五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一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尧、舜、禹、汤、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谓显人矣。而后世犹失其传者,岂非以其远也哉?是故君子之学,不穷远以为能,而阙其不知,慎所传以惑世也。方孔子时,周衰学废,先王之道不明,而异端之说并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诗》、《书》、史记,以止纷乱之说,而欲其传之信也。故略其远而详其近,于《书》断自唐、虞以来,著其大事可以为世法者而已。至于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尝道者,以其世远而慎所不知也。孔子既没,异端之说复兴,周室亦益衰乱。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先王之道中绝。汉兴久之,《诗》、《书》稍出而不完。当王道中绝之际,奇书异说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托于孔子之徒,以取信于时。学者既不备见《诗》、《书》之详,而习传盛行之异说,世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至有博学好奇之士,务多闻以为胜者,于是尽集诸说,而论次初无所择,而惟恐遗之也,如司马迁之《史记》是矣。以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于尧、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迁远出孔子之后,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详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出于《大戴礼》、《世本》诸书,今依其说,图而考之。尧、舜、夏、商、周,皆同出于黄帝。尧之崩也,下传其四世孙舜,舜之崩也,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寿百岁。稷、契于高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缪哉!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业见于行事,而后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远难明之事后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为圣人者,其智知所取舍,皆如此。
之罘山秦篆遗文跋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四、《集古录》卷一、《六一题跋》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秦篆遗文,才二十一字,曰:「于久远也,如后嗣焉,成功盛德。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其文与峄山碑、泰山刻石二世诏语同,而字画皆异。惟泰山为真李斯篆尔,此遗者。或云麻温故学士于登州海上得片木,有此文,岂杜甫所谓「枣木传刻肥失真」者邪?治平元年六月二十日书。
秦泰山刻石跋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四、《集古录》卷一、《六一题跋》卷一、乾隆《泰安府志》卷二七、民国《泰安县志》卷一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秦二世诏,李斯篆。天下之事固有出于不幸者矣,苟有可以用于世者,不必皆贤圣之作也。蚩尤作五兵,纣作漆器,不以二人之恶而废万世之利也。篆字之法,出于秦李斯。斯之相秦,焚弃典籍,遂欲灭先王之法,而独以己之所作刻石而示万世,何哉?按《史记》,秦始皇帝行幸天下,凡六刻石,及二世立,又刻诏书于其旁,今皆亡矣。独泰山顶上二世诏仅在,所存数十字尔。今俗传《峄山碑》者,《史记》不载,又其字体差大,不类《泰山》。存者其本出于徐铉,又有别本,云出于夏竦家者,以今市人所鬻校之无异。自唐封演已言《峄山碑》非真,而杜甫直谓「枣木传刻」尔,皆不足贵也。余友江邻几谪官于奉符,尝自至泰山顶上,视秦所刻石处,云:「石顽不可镌凿,不知当时何以刻也,然而四面皆石,无草木,而野火不及,故能若此之久,然风雨所剥,其存者才此数十字而已」。本邻几遗余也,比今俗传《峄山碑》本特为真者尔。嘉祐八年五月十日书。
秦峄山刻石跋 其一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四、《集古录》卷一、《六一题跋》卷一
右《秦峄山碑》者,始皇帝东巡,群臣颂德之辞,至二世时丞相李斯始以刻石。今峄山实无此碑,而八家多有传者,各有所自来。昔徐铉在江南,以小篆驰名,郑文宝其门人也,尝受学于铉,亦见称于一时。此本文宝云是铉所摸,文宝又言尝亲至峄山访秦碑,莫获,遂以铉所摸刻石于长安,世多传之。余家《集录》别藏泰山李斯所书数十字尚存,以较摸本,则见真伪之相远也。治平元年六月立秋日。
秦峄山刻石跋 其二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四、《集古录》卷一、《六一题跋》卷一
右邹峄山秦二世刻石。以泰山所刻较之,字之存者颇多,而磨灭尤甚。其赵婴、杨樛姓名,以《史记》考之,乃微可辨。其文曰「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凡二十九字,多于泰山存者,而泰山之石又灭「盛德」二字,其馀则同。而峄山字差小,又不类泰山存者刻画完好。而附录于此者,古物难得,兼资博览尔。盖《集录》成书后八年,得此于青州而附之。熙宁元年秋九月六日书。
后汉樊毅华岳碑跋 其一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四、《集古录》卷一、《六一题跋》卷一
右汉《樊毅华岳碑》,云泰华之山削成四方,其高五千仞,广十里。《周礼·职方氏》「华谓之西岳,祭视三公」者,以能兴云雨,产万物,通精气,有益于人,则祀之。故帝舜受尧,亲自巡省,暨夏、殷、周,未之有改。秦违其典,璧遗鄗池,二世以亡。汉祖应运,礼遵陶唐,祭则获福,亦世克昌。亡新滔逆,鬼神不享。建武之初,彗扫顽凶。光和二年,有汉元舅、五侯之胄、谢阳之孙曰樊府君,讳毅,字仲德,命守斯邦。孟冬十月,斋祠西岳,以传窄狭不足处尊卑,庙舍旧久,墙屋倾亚,特部行事荀班、县令先谠以渐补治,此其事也。又云功曹郭敏等遂刊玄石,铭勒鸿勋。其字画颇完,其文彬彬可喜,惟以《周礼》「职方氏」为「识方氏」,其字画分明,非讹缺,疑当时《周礼》之学自如此,盖识、志其义皆通也。治平元年五月十日书。
诗图总序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
周之诗自文王始,成王之际,颂声兴焉,周之盛德之极。文王之诗三十七篇,其二十三篇系之周公、召公,为《周南》、《召南》,其八篇为《小雅》,六篇为《大雅》。武王之诗六篇,四篇为《小雅》,二篇在《召南》之《风》。成王之诗五十三篇,其十篇为《小雅》,十二篇为《大雅》,三十一篇为《颂》。是为《诗》之正经。其后二世,昭王立,而周道微阙;又六世厉王,政益衰,变《雅》始作。厉王死于彘,天下无君,周公、召公行政,谓之共和,凡十四年。而厉王之下,太子宜臼迁于洛邑,号东周,周之室益微,而平王之诗贬为《风》,下同列国。至于桓、庄,而诗止矣。初,成王立,周公摄政,管、蔡作乱,周公及其大夫作诗七篇。周之太史以为周公诗主道豳国公刘、太王之事,故系之《豳》,谓国变《风》。而诸侯之诗无正《风》,其变《风》自懿王始作。懿王时,《齐风》始变;夷王时,《卫风》始变;次厉王时,《陈风》始变。厉王崩,周召共和,《唐风》始变;次宣王时,《秦风》始变;至平王时,《郑风》始变;惠王时,《曹风》始变。陈最后,至顷王时犹有灵公之诗,于是止矣。盖自文至顷凡二十世,王泽竭而诗不作。今郑之诗次比,考于旧史,先后不同。《周》、《召》、《王》、《豳》皆出于周,《邶》、《鄘》合于卫,桧、魏世家绝,其可考者七国而已。《陈》、《齐》、《卫》、《晋》、《曹》、《郑》、《魏》,此变风之先后也。《周》、《召》、《邶》、《鄘》、《卫》、《王》、《郑》、《齐》、《豳》、《秦》、《魏》、《唐》、《陈》、《桧》、《曹》,此孔子未删《诗》之前,季札所听周乐次第也。《周》、《召》、《邶》、《鄘》、《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此今《诗》之次第也。考其得封之先后,为国之大小,与其诗作之时,皆失其次,说者莫能究焉。其外,鲁之《颂》四篇,《商颂》五篇,郑康成以为鲁得用天子之礼乐,故有《颂》,而《商颂》至孔子之时,存者五篇,而《夏颂》已亡,故录鲁诗以备三《颂》,著为后王之法。监三代之成功,法莫大于夏矣。康成所作《诗谱图》,自共和而后始得春秋次序,今其图亡。今略准郑遗说,而依其次序推之,以见前儒之得失。今既依郑为图,故风雅、变王与其序所不言,而说者推定世次,皆且从郑之意,其所失者可指而见焉。司马迁谓古诗三千馀篇,孔子删之,存者三百。郑学之徒皆以迁说之谬,言古诗虽多,不容十分去九。以予考之,迁说然也。何以知之?今书传所载逸诗,何可数焉?以图推之,首更十君而取其一篇者,又有二十馀君而取其一君。由是言之,何啻乎三千?诗三百一十一篇,亡者六篇,存者三百五篇云(《皇朝文鉴》卷八六。又见《郑氏诗谱补亡》卷末,《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五七。)。
王:疑当作「正」。所谓子夏《诗序》及郑玄《诗谱序》,皆谓《诗》有正风、正雅,变风、变雅,故此《风》《雅》变正」。欧阳衡本《欧阳文忠公集》卷六一有《序问》一篇(见本书卷七三三)言「风雅有变正」,尤为明證。
翰林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赠工部侍郎张公墓志铭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二、《欧阳文忠公集》卷三○、《名臣碑传琬琰集》中卷九、《三续古文奇赏》卷二四、《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二二五、《文编》卷六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七○四、康熙《仪封县志》卷四○ 创作地点:安徽省阜阳市
翰林侍读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上柱国、清河县伯张公讳锡,字贶之。其先京兆长安人也。其祖山甫从唐僖宗入蜀,留不返,蜀遭王、孟再乱,绝于中国。中国更五代,天下为宋而蜀平,张氏留蜀,盖亦已五世矣,始得去为汉阳人。又二世,而张氏遂以大显。公为人清方敏默,为善不倦,而喜自晦歛,若不欲人知,其遇人怡怡,若无所不可。及视其发施于事者,其义有可畏,其守有不可夺,其能有不可及,既已,则若未尝有所为者。少喜读书,至其疾革,犹不释手,自经、史、子、集,百家之说,无不记览通达,而绝口不道于人。故其晚,始侍读于中。上尝叹曰:「自吾得张锡,日益有所闻」。以飞白为「博学」二字赐之,曰:「锡老矣,恨得之晚也」。公初举进士,中大中祥符元年甲科,试秘书省校书郎,知南昌县。迁萍乡令,改著作佐郎,又知安远县。徙知新州,兴学校以教新人,新人有进士自公始。再迁太常博士、监染院。诏选能吏治畿县,公以选知东明。前为令者阖门重帘,以壅隔废治。公至,则辟门去帘,告其人曰:「吾所治者三而已:彊恃力、富恃资、刑恃赎者,吾所先也」。其人以谓公言简必信,法简必严,于是豪势者屈而善弱者伸,县以大治。工部侍郎李及荐公材堪御史,上曰:「李及清慎人,未尝妄有所举,此可信也」。乃以为监察御史。故相丁谓贬崖州,至是,议徙内地。公疏言谓奸邪弄国,罪当死,无可怜,且大臣窜逐,本与天下弃之,今复内还,是违天下意。由是止,徙道州。玉清昭应宫灾,坐火事劾当死者百馀人,公疏言天灾可畏,不可反以罪人而重天怒,愿益修德以塞谴,人乃获免。公于御史,自监察历殿中侍御史、侍御史知杂事。于尚书,为员外郎、郎中,累官至谏议大夫。于外,为荆湖北路、京东、河北转运使,江淮、两浙、荆湖发运制置使,利、夔路安抚使,知河中府、滑州。于三司,为盐铁判官、判句院,历盐铁、度支、户部副使。又尝权知谏院,判三班审官院、太常寺、国子监。于侍从,为天章阁待制、龙图阁直学士、翰林侍读学士。虽其自晦,其所居,人皆以为宜。其在京东,籍淄、青、齐、濮、济、郓六州之人冒耕河壖地,收租缗绢岁二十八万,而六州之民争讼遂息。其后言利者,请税天下桥渡以佐军,公建言津梁利人而反税之以为害,卒争罢之。平居退让,未尝肯为人先。妖贼王则反贝州,兵围久不克,而自河以北,军饷调发益急,转运使受命者,以疾留不行。公自滑州权河北转运使,命至,即日驰城下,军须皆如其期。其于取舍缓急常如此。公居家有常法,虽贵显,衣服饮食如少贱时。事母至孝。与族兄甚相友爱,人以为同产。平生所为文章,有集十卷。公以皇祐元年七月十日,遇疾卒于京师,享年六十有八。上闻震悼,以白金三百两赐其家,特赠工部侍郎。曾祖讳惟序,不仕。祖讳文翼,复州录事参军,赠太子中舍。父讳龟从,赠右谏议大夫。母南阳郡太君邓氏。自皇祖中舍君家于汉阳,遂葬之。至公,始葬汝州之襄城某乡某原,实五年闰七月十七日也。公初娶程氏;再娶孙氏,封乐安郡君,先公五十日而卒。公子五人:曰子骏、子充、子云、子谅、子真,子真、子充皆早卒。于公之葬也,子骏、子云皆为大理评事,子谅大理寺丞。有孙十人。女三人,长适虞部员外郎杜枢,次早卒,幼适大理寺丞王縡。铭曰:
自足乎其中,不求乎其外,斯惟公之善晦。仁能勇于必为,善有应而无远,故公晦其终显。难于自进,以晚见嗟,而寿胡不俾其遐?呜呼,其奈何!
食货论上 其三 税赋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三
臣闻理人之道,地著为本;分民之要,平土为大。故古者井田之制,必先立步亩,以正经界。夫受私田百亩,公田十亩,是谓什一之法。夏氏五十而贡,商人七十而助,周百亩而彻,皆什一也。故《春秋传》曰:「什一者,天下之中正者也」。其山林、薮泽、原陵、淳卤之地,准肥硗以为差,随厚薄而收入。是以《春秋》讥宣公初税亩,谓履亩而税,择其善者取之,故君子恶公,以为于民已悉矣。自庐井之坏,而王制大乱,民生失平,税赋之法不齐矣。汉初,接秦之暴,务安残氓,约用省禁,益薄田租,至文、景之际,乃或三十而收一,时更尽除勿收,可谓宽约矣。于时网疏而民富,百姓安乐,知重礼义,天下之刑狱几措焉。夫厚敛则民困,困则奸盗起而刑辟重;轻赋则民足,足则礼义兴而刑罚简。刑辟重,则民愁怨而思乱;礼义兴,则民安乐而思治。思乱者,视其君如仇雠,虽箕、微之仁,不能使之安而久;思治者,爱其君如父母,虽蚩尤之孽,不能使之动而危。盖厚敛起乎荒汰,薄赋由乎节用。秦自暴政之并天下,侈心无极,恢大封域,北拓胡地,南开越境。于是发闾左之戍,扫天下之命,飞刍挽粟,万里转馈,暴骸露骨,积于边荒。内兴功事,穷极力役,创阿房之宫,备六国之制,胡亥发徒百万,以营骊山,及山东兵兴,聚师待饷。此所以收大半之赋而不足也。汉初定天下,生人困瘁,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孝文躬修俭节,仁爱清静,宫室苑囿、车马服御无所增饰,有不便,辄弛以利民;身衣弋绨,后宫亲幸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惜百金之费,罢露台而不为;匈奴背约犯塞,令守边备,不发兵深入,无动劳百姓;治陵因山,不增高,器用瓦物,不藏金银。又亲行耕籍之礼,以劝农事,务广储蓄,以备灾沴。此所以三十而税一,或尽除勿收,而国用足也。自汉叔世,吴、魏三分,司马氏之南渡,中原剖裂,外备疆事百役之费,内则间以昏僻骄淫之主急征横敛,科调杂出。是故汉有虐政而作田亩之赋,齐有淫政而重床调之租,隋有乱政则有先期逆征之暴,唐有弊政则有青苗地头之税。旧弊不革,新名日生,侵刻疲人,自取孤弱。是何异割肌肤而滋口腹,事枝叶而剔根心?反裘负薪,徒有惜毛之意;毙人以梃,不知罪岁之非。剥敛之名,可谓穷矣。国家接衰唐之颓纲,经五代之乱轨,平四方之僭闰,立一王之法式,其横出之算,无名之征,革其弊者多焉。比在先朝,定民田之租,考地之肥瘠,制赋之重轻,裁使平均,本于宽约,利人奉国,诚为中典。夫古之田制,有赋有税,税以待郊社百神宗庙之祀,天子奉养百官禄食之给;赋以供车马甲兵士徒之役,充实府库赐予之用。今夫车马甲兵之资,士徒之众,皆县官素具,不复籍于民。大率中田亩收一石,输官一斗,畿甸之外,岁供两税,无他课调。则是今制赋之法,抑已简而有经矣。至如山原之地,或入稻粳之物;陂泽之乡,或有缣绨之税。舍其所有,责其所无,农人供之,其费自倍。有者半价而卖,亡者倍称而取,使乘利估贩者得操其奇赢,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重困也。诚依古制,均定壤赋,随地所产,因民所工,省其杂名,专为谷帛,除折准之令,去钱刀之目。如此,则国之经入如故,民之输出有常,利归于诚农,权夺于富人,上之德泽加于百姓,民之颂声兴于天下,可以制梃而鞭挞历世之暴君污吏矣。
主柄论 其四 藩镇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〇七、《乐全集》卷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八一、一八七、二九一、《右编》卷一五、二二
臣闻议者曰:唐失御于藩帅,至于一道百城,跨制千里,列郡长吏,出其所署,戮二千石而不请,专地继世,仅如战国。自安、史起衅,河北非王土;德、顺姑息,河南皆寇壤。章武勤劳,夙夜拔材练谋,极力十年,粗夷险阻。懿、僖之后,寖微益削。朱氏兼领十镇,遂行窥逼而受终矣。五代圮坏,颠危相逐,皆由强诸侯拥重兵而夺取焉。及我太祖之受命也,天谋神机,风雷变动,创艾前弊,谋建长策。于是不爱乎节钺,多命乎帅臣,权分而势自轻,外与而内实取。于后诸侯入觐,渐留不遣。方面都府牧伯之位,更除士大夫,而僚吏掾佐,悉天官选补。塞觊望之蹊隧,覆奸乱之巢穴。故四圣累盛,六纪于兹,寰海乂宁,不震不扰。门无关键,岂烦击柝之虞?蓄无扃鐍,安容胠箧之变?可谓藏身之固,置器于安,规摹之深远也乎!臣闻而论之曰:唐自天宝之乱,天下剖裂。至我朝太平兴国,擒刘继元,静并、汾,而天下始大一统,生民离锋镝之祸。伏惟祖宗之大功盛德,无与较焉。然三王之善制,不能无敝;百世之长轨,难以遐御。故自古无乱国而有乱君,有治人而无治法。利害倚伏,势数之常。幽、厉享文武之国,桓、灵继高、光之法,弃彝败典,昵邪远正,周、汉宫庙,鞠成榛莽。夫历世始王创基垂裕,莫不鉴前之败,深思经久。其为秦谋者,盖见三代之继,皆由诸侯,于是有废五等之画;为汉计者,盖见秦无盘维之固,孤而易危,于是有郡国杂建之策;魏、晋之议者,盖见陈、项之事,黄巾之扰,乘州邑之无备,遂溃漫而不制,于是有都督持节之命。皆所以诫覆辙,遏乱略,坚凿契以抵欹坏,平衡石而均重轻。然其负舟而趋,迁鼎奄有者,则又不常在存藉世家、抚宅疆宇者矣。故闾左戍卒,攘臂以亡秦族;泗水亭长,提剑而启汉祚。光武以书生起宛,曹公以孝廉去谯,司马氏无凌、俭之众,宋高祖乏敦、温之势,欢、泰出偏裨之微,隋文因戚里之重。及其乘隙定业,势归事济,备物九锡,建国立台,比夫西伯以二分而事纣,小白奉四履以勤王,体迹殊矣。是故鞅、斯罢侯置守之算,徒见其辐毂运动之劳;谊、错强干弱枝之论,盖昧于皮毛附丽之本。至于天乙之后,王室数衰,每及贤王,九琛复会;周厉之削,宣王中兴。秦天下一家,二世遽灭,恶在乎郡县而安也?且唐之授历几三百年,内难四兴,外寇三作,大帝、孝和,祸稔帷薄;宪宗、昭悯,毒由宫臣。其范阳之乱,奉天之逼,虽安、泚为之戎首,而甫、杞实其祸胎。恭、惠不君,纪律亏替,私昵执钧衡之柄,阍寺专帷幄之谋,于是患结安南,兵连徐土,发邛、蜀之役,构云、代之衅。恭定继立,王纲已解,半天之下,巢、让之所涂炭;自陕以东,权、儒之所践食。禁旅为蒲人所歼,邠师以襄王僭命。原其祸孽,都由令孜。是故唐之倾危,不自藩镇,皆自萧墙之内也。向使明皇勤恤,无怠开元之初,神武励精,常若建中之始,懿皇绍称,克守大中之政,则范阳、泾帅,乘何衅而犯顺?岭表、彭门,因何隙而啸聚?譬之瘣木,蠹由中生;譬之累棋,势从上坠。故知治乱本乎法度,兴亡系乎时君。御得诸道,远可以宾绝俗;抚乖乎方,近不能保宫室。彼方州者,关柅动静,臂指伸缩,制不在外而在中矣。且夫我太祖之以睿武拯天下,则有经纶恢定之略,驾驭威怀之术。我太宗之以英文继大业,则有缉熙抚宁之道,裁节画一之制。我真宗之以至仁缵丕图,则有宽冲恭睦之德,持盈保成之方。维其拨乱守文,理致小异,然皆主威独运,国命自制,政不容于姑息,思不假于近习。此所以高拱南面,子孙无疆之法也。主上烁震耀之精,体乾刚之德,揽威福二柄以照临四表,剸制无牵忍之爱,采拔罔卑远之隔,广谋以明听受,独断而绝浸润,此其上所以建皇极,下所以绥天下者。彼郡县之制,茍曰不虞,岂朝廷之所恃者乎!谨论。
食货论(上刍荛论之九)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三
臣闻食者生民之命,货者百用之权,兴自古初,世所最急。神农氏始辨五种,为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而民知粒食;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立交易之法,而世之财用不乏。黄帝、尧、舜经土设井,授时布政,「通其变,使民不倦」,而天下之美利备焉。禹辨三壤,定九赋,懋迁有无,万邦作乂。周文王在岐,制司马之法,建平土之政,均土地,连什伍,以稽其人众而井牧其田野,以物地事、授地职,而令贡赋税歛之事。盖古之王者所以制财用之道,惟田及山泽为正,其百工、商贾、衡虞之赋,以其浮食去本之民,犹罚而抑之也。自周之衰,庶民失职,经界隳坏,繇役横作。秦知顺人心,改之可以获大利,故灭庐井而置阡陌,急耕战之赏,尊奖兼并猾诈之人,弃削王制,务为一切深害偷苛之政。至始皇、二世,收太半之赋,征戍输发并起,剿绝蒸民之生,天下愁怨,遂用溃叛。汉氏接秦之弊,务安百姓,约法省禁,轻田租,十五而税一,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文、景躬修俭德,节用而爱人,四方和平,家给人足,都鄙廪庾尽满,府库皆馀财,人知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愧黜辱。及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工作,七十年之积,未几而竭尽,征戍交起,天下共其劳,行者赍,居者送,中外扰骚。百姓抏敝以巧法,财赂衰耗而不赡,入物者补官,出货者除罪,而言利立功之臣,析毫分铢之士,纷然而进矣。于是设平籴,立均输,起漕运,兴盐铁,置爵级,制榷酤,算舟车,占积贮,又下告缗之令,更造皮璧之币,天下萧然无聊矣。以一人侈心之故,为生民万世之患,是故圣人尊仁贵义,称叹俭德,以利为贼,其意远哉!自兹已还,捃摘愈甚,损下益上,日剥月朘,侵刻小民,以为忠功,南北披攘,王泽竭矣。在唐初世,薄赋宽徭。天宝季年,国用寖广,边有立功之将,朝有专柄之臣,戚里相骄,女谒竞进,故崇礼、慎矜、韦坚、王鉷以聚歛而进,实繁有徒,为上聚怨,为民疮痏。是时承平既久,民不愿乱,而此数人进邪策以侵扰之,终为厉阶,以致丧败。迨至德之后,兵戈不息,调发转饷,百役并作,人户凋耗,版图空虚,赋歛多门,殊科异调,计司不能覆诸使,诸使不能覆诸州。猾吏权臣因缘为市,津渡有率,堰埭有征,庐舍有税,苗稼有敛,乃至平率豪姓,配取僮马。夫人之常情,与则喜,夺则怒。故先王见其与之形,而不见夺之理,然后民可得而有也。横敛虽复,利在侵剥,犹以抑末遏强为辞,唐氏之赋也异哉,直取无名,曾何异乎劫剽掠夺之也欤!昔者明王之保国也,其经费制用,夫岂天降地出,亦自民而已矣,然其所以御轻重,调盈虚,出入之节,备储之道,必有术焉尔。大约唐制租庸之令,定于武德;两税之法,起乎建中;牢盆之利,大于第五琦,而成于刘晏;榷茶之禁,萌于赵赞,而成于张滂;进奉之名,起乎兴元,于后则有日贡月进之臣,方镇羡馀之目。沥民膏髓,结上恩泽,不领于县官之经费,而入人君之私藏焉。此唐氏制财用之大经也。我国家抚有万方,富全四海,太平安乐且五十年,边塞无聚徒宿师、馈运赏功之费;州郡灾沴,足以饥穰相补,民无急征杂调、朝令暮具之急。是宜绰然舒泰,而乃公私之积不足兼年,不幸仍饥,民力困屈,所在仓廪,无以振救,其由何哉?非以天下之民趋末而背本者众,生之寡而靡之多,外则疆敌为耗而供亿无厌,内则兵旅夙骄而匪颁亡度。法制不立,故编民僭王侯之服羞;教化有亏,故齐民入释老之邪道。倚市萃乎游手,命卿鲜乎诚士,是故耕桑之民渐鲜,衣食之路益狭,而资以奢侈,用无纪极。夫如是,安取乎富且庶者哉!是以圣人制民,别其四业,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已下,至于抱关击柝,其爵禄、奉养、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僭大,贱不得逾贵,故上下有序,而民志定矣。在《易·履卦》,《象》曰:《履》「以辨上下,定民志」。其在《节卦》,《象》曰:《节》「以制数度,议德行」。又曰:「不节若,则嗟若」。故先王制礼立法,要在使人循于轨道,裁其淫过,使之欲寡而事节,财足而不争尔。管子曰:「使民知分,王道之本也」。若乃上不能节用啬费,使人以时,国之制度不立,民之游蠹不去,则虽夷吾之权术,李悝之能尽地力,晁、贾之善议论,诸葛亮之理国用,亦不足以有成也。谨列往代济国利民之得策,危邦害物之乱谋,可戒可法,宜于今者,举其要焉。
《食货论》原分为二卷,今为醒目,以「上」「下」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