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正文
圣贤高士传 其十八 项橐 曹魏 · 嵇康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五十二
孔子项橐曰:「居何在」?
曰:「万流屋是也」。
注曰:「言与万物同流匹也(《文选》颜延年皇太子释奠会诗》注。案:周续之注仅存此条,《汉书·董仲舒传》云:「此亡异于达巷党人不学而自知也。」孟康曰:「人,项橐也。」)」。
贞元十九年礼部策问进士五道 中唐 · 权德舆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八十三
问。
汉廷董仲舒公孙宏对策
言天人相与之际。
而施于教化。
元成匡衡之论。
明经封侯
皆本王道。
以及人事。
今虽以文以经。
贵禄学者。
而词绮靡于景物。
寖失古风
学因缘于记问。
宁穷典义。
说无师法。
经不明家。
有司之过。
敢不内讼。
思欲本司徒之三物。
乐正之四术。
不率教者。
屏之远方。
则名义益修。
风俗益厚。
程孝秀之本业。
参周汉之旧章。
虑难改作。
式伫嘉话。
事关理本。
必议上闻。
斯乃诚求。
诸生母忽。
问。
齐人之所以务于赋输。
用给公上。
其大抵馈军实奉边备而已。
今北方和亲。
亟通礼命。
南诏纳款。
屡献奇功。
而蠢兹西戎
尚有遗类。
犹调盛秋之戍。
颇动中之师。
思欲尽复河湟之地。
永销烽燧之警。
师息左次。
人无外徭。
酌古便今。
当有长策。
乃者戎人愿修前好。
因请其俘。
或曰彼实无厌。
绝之以固吾圉。
或曰姑示大信。
许之以靖吾人。
或曰归贵种以怀其心。
或曰夺长技以剪其翼。
当蕴较然之见。
备陈可举之方。
问。
祖宗昭穆。
王者之盛典。
明祀严禋。
有国之大事。
顷岁奉常上奏。
以献祖之位非正。
太祖之尊未申。
而公卿诸儒。
杂有其议。
皆以百代不迁。
宜居东向。
而献懿二主。
所归不同。
或曰藏于夹室。
或曰寘于别庙。
或曰祔于德明兴圣。
酌殷周之制。
或曰迁于园寝石室。
汉魏之仪。
而又有并居昭穆之列。
竟虚其位。
分飨禘祫之礼。
互处于西。
众议云云。
莫有所一。
至今留中未下。
诚圣意所重难也。
至当无二。
众君子辨之。
问。
人之生也。
禀五行之秀。
其化也。
顺一气之散。
牛哀为兽。
杜宇为鸟。
赵王为苍犬。
夏鲧为黄熊。
傅岩之相为星。
圯桥之老为石。
变化纠纷。
其故何也。
夭寿贵贱。
赋命万殊。
骊山之儒。
长平之卒。
历阳之鱼鳖。
南阳之侯王。
岂禀数斯同。
复适然也。
众君子通性命之理。
究古今之学。
幽探造化。
伫所未闻。
问。
有司之求才。
与多士之求进。
其心不相远也。
诸生知之乎。
计偕者几乎五百。
籍奏者不逾二十。
盖二十五之一也。
诸生又知之乎。
雕龙之辨。
皆谓有馀。
灵蛇之珠。
无非在握。
射或失鹄。
瑜宁掩瑕。
虽泾渭终分。
而蓬麻未直。
匿名飞语。
诋訾云云。
诚无他肠。
时有谗口。
岂有司之道未至。
诸生之所习难化耶。
异时有司。
诸生之所履也。
复何如哉。
非有防川之心。
愿闻易地之说。
答张泂书 北宋 · 孙复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孙明复小集》卷二、《皇朝文鉴》卷二四、《圣宋文选》卷九、《经济类编》卷五四、《荆川稗编》卷七五、《宋元学案》卷二、《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二五
复白明远足下:十月正月中,两辱手书,辞意勤至,道离群外。
以仆居今之世,乐古圣贤之道与仁义之文也,远以尊道扶圣、立言垂范之事问于我,我幸而志于斯也有年矣。
重念世之号进士者,率以砥砺辞赋、睎觇科第为事,若明远颖然独出,不汲汲于彼而孜孜于此者,几何人哉!
然惧明远年少气勇,而欲速成,无至于斯文也,故道其一二,明远熟察之而已。
夫文者,道之用也;
道者,教之本也。
故文之作也,必得之于心而成之于言。
得之于心者,明诸内者也;
成之于言者,见诸外者也。
明诸内者,故可以适其用;
见诸外者,故可以张其教。
是故《诗》、《书》、《礼》《、乐》、《大易》、《春秋》皆文也,总而谓之经者也,以其终于孔子之手,尊而异之尔,斯圣人之文也。
后人力薄,不克以嗣,但当佐佑名教,夹辅圣人而已。
或则列圣人之微旨,或则名诸子之异端,或则发千古之未寤,或则正一时之所失,或则陈仁政之大经,或则斥功利之末术,或则扬贤人之声烈,或则写下民之愤叹,或则陈天人之去就,或则述国家之安危,必皆临事摭实,有感而作。
为论、为议、为书、疏、歌、诗、赞、颂、箴、解、铭、说之类,虽其目甚多,同归于道,皆谓之文也。
若肆意构虚,无状而作,非文也,乃无用之瞽言尔,徒污简册,何所贵哉?
明远无志于文则已,若有志也,必在潜其心而索其道。
潜其心而索其道,则有所得也必深。
其所得也既深,则其所言者必远。
既深且远,则庶乎可望于斯文也。
不然则浅且近矣,曷可望于斯文哉?
噫,斯文之难至也久矣!
西汉至李唐,其间鸿生硕儒,摩肩而起,以文章垂世者众矣,然多杨墨佛老虚无报应之事、徐庾妖艳邪侈之言杂乎其中,至有盈编满集,发而视之,无一言及于教化者。
此非无用瞽言,徒污简策者乎?
至于终始仁义,不叛不杂者,惟董仲舒扬雄、王通、韩愈而已。
由是言之,则可容易而至之哉?
若欲容易而至,则非吾所闻也。
明远熟察之,无以吾言为忽。
不宣。
尚书右仆射孙奭谥议明道二年六月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三、《宋景文集》卷四三、《皇朝文鉴》卷一三五、《四续古文奇赏》卷三、《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四六、雍正《山东通志》卷三五、道光《博平县志》卷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博士宋祁议曰:仆射清明庄重,体柔而用健。
扬和吸精,储为英华。
在布衣韦带,有深沈不器之韵,缓玦弹冠,宾于王门。
是时宋兴四十馀岁,天子上文向学,开太平之原,薪槱髦士,充布台阁,而未有卓然以儒名家。
仆射由经生博贯前载,乃以《诗》之多识,《书》之致远,《易》之肆而隐,《春秋》之婉而微,《礼》之肃雍,《乐》之易良,参劝讲授,为荐绅倡始。
执据圣道,洮汰群疑。
斗杓所建,遂成寒暑;
珩璜所触,自然宫徵。
历官上庠,居为时宗。
既而籍内禁閤,践谏省駮曹之任,入进其说,出诡其辞,批鳞罔惮,职衮无阙。
在《蹇》,王臣匪躬;
在《说命》,朝夕纳诲。
仆射举之,爱莫助之。
属今上浚明厥初,物色旧老,实膺丹书之问,进对华光之涂。
用阶告猷,式克跻圣。
桓荣稽古宽中𦕈论,惟仆射有之,是以似之。
及宸幄归道,安车税驾,天文褒饯,士伦嗟悒。
俾耆而艾,以殁元身。
大君废朝,行路相吊。
赙布所须,一出长府。
密章加等,昭饰下泉。
信乎令终之高显,《大雅》之明哲矣。
谨按《谥法》,体和居中、善问周达曰宣。
仆射处躬弥冲,在丑忘竞,不居物累,不为盗憎,其让如范宣,其快如子孺,能体和矣。
内治家事,外施邦政,接士无貌言,祝神无愧辞,协用通介,时其进退,能居中矣。
行成束修,节贯华皓,终以硕望,师臣
其所荐士,皆足经哲秉猷,敷贲皇极。
逊远时誉,常如不及。
以年得谢,享考终之福。
生平素守,鲜如晨葩,信善问矣。
建白䌷次百馀篇,傅经见义,质圣行远,藏于册府,副在家楹。
推明则董仲舒博洽刘向,其周达矣。
节惠知行,请谥曰宣
谨议。
故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枢密使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吏部侍郎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一百户食实封一千四百户赠太保中书令文康王公神道碑铭(并序景祐三年1035年 北宋 · 尹洙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景祐元年秋八月壬戌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公薨于位,天子震悼。
翌日,临其丧,废朝三日。
以太保、中书令告其第,命鸿胪内侍通治丧事,赙物恤孤,卒用其加等。
礼官考行,谥曰文康
即以其年十月,葬河南府河南县洛苑乡魏封原,举二夫人祔焉。
公讳字晦叔,其先太原人
始,王氏居太原,为著姓,其后有徙西河者。
公之先君,能传其世系之所从,实隋世文中子之弟绩之后。
绩号东皋子,东皋而下,间有儒者,然不大显,亦未尝去河汾。
经乱亡,其谱不复贯叙,故后世唯祖东皋子
至公始葬先君河南,今遂为河南人
曾祖杰,祖崇,生兵间,以义勇自许。
河东大将周德威闻其名,召补裨校。
德威后帅燕军,以战死。
失知己,功业不著,以寿终。
景纯,少客燕地,感家世儒者,不当用材武进
乃南游嵩洛,得左嵩谭用之者为之友,寖以文称。
太原,至境上,时刘氏方据其地,叹曰:「天下将定,以区区一方支天下兵,此危国也」。
遂不入,止上党,帅延致幕府
府罢,不复作吏,购四方书,或手抄之。
晚年,书数千卷。
端拱中,终京师
及公之贵,追荣三代,曾祖太傅,曾祖妣张氏韩国太夫人
太师,祖妣阎氏齐国太夫人
太师尚书令,妣祁氏鲁国太夫人
公少举进士淳化三年上第。
释褐河南府巩县主簿,再调定国军节度推官
咸平中,天子用古科目考方闻之士,工部尚书赵公昌言举公贤良方正,试入等,授著作佐郎,出知明州定海县
代还,为群牧判官,赐五品服,迁太常丞
受诏脩《传灯录》,判三司凭由勾簿司,考发开封贡士
坐失实,出监庐州茶税。
东封加恩,迁博士通判陈州
未至任,诏还,豫脩《册府元龟》,以工部员外郎龙图阁待制,赐三品服。
从祀汾阴,迁工部郎中,改右谏议大夫河北转运使
部吏受赇失举,劾罢,知寿州,改淮南运使
归朝,勾当三班院纠察在京刑狱权开封府事。
枢密直学士,知益州
开封府日保任掾吏犯法,降授左司郎中
寻复谏议大夫,召为给事中太子宾客
天禧三年,同知礼部贡举,所诎士或倡言被抑,无行者从而哗之,不复辨状,降为谏议大夫
俄复给事中,同知通进银台司、门下封驳事,兼群牧使
四年,寇莱公被罪,坐姻累罢学士,知汝州
乾兴元年,犹以前坐责授郢州团练副使
天圣元年,起为光禄卿、知襄州
二年,再知汝州
四年,复给事中、知潞州
六年,迁工部侍郎知河南府,移永兴军
七年,入为御史中丞理检使
七月,以工部侍郎参知政事
明道元年六月,朝,入殿庐,未及对,以疾还第,即上章求解政事。
七月,授户部侍郎资政殿学士,知陕州
是冬改元推恩,迁吏部
二年夏,徙知河阳
,再知河南府
十一月被召,加检校太傅,充枢密使
明年七月,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未几疡发,下乎浸淫,以至大病,享年七十二。
公幼得先公所聚书,读之,至《周官》、《春秋》,尤极其义,故为文章,必本制度,临政长于断事
虽天性通悟,发为事业,迹其源流,盖有助焉。
景德中,天子尝命近臣修书,时杨文公翰林,公止太常属丞,制以二公并命。
论者以材名等夷,非复爵位差降也
临益部日,会岁饥,众心颇摇。
公曰:「往时蜀扰,非有豪杰为倡先,特以攘寇不息,驱而合之,浸大耳。
今欲制其前,莫若禁盗」。
于是严盗法,犯者一切皆死。
出金谷募告者,又俾爪牙吏摘其囊橐画谋者,久必就拘,或示惨刑,人股栗,岁中遂无盗。
然用他法皆宽平,诖误多贷免。
尝有卒夜告其军将乱,公覆状,立辨其伪,斩之,军士皆感泣。
蜀旧以季春粜廪粟以济民,言利者增其直,公抗奏复旧,著为定制。
先是,礼部尚书张公咏再守成都人怀之,以为后无继者。
及公去,遂有「前张后王」之谚。
其临他郡,则因其俗而治之,施其术若无穷,然使人爱之,如蜀人为尤重。
狱讼无细大,必精意处之。
上党有杀人者,公察情非是,面讯其状。
其人以为不得真杀人者,已无免理,卒不自明。
僚吏亦言不足疑。
公密以物色,捕杀人者,得之,作《辨狱记》以戒理官
前在西部,有中人建议广旁陵屋居,僦之取利,以荐园寝。
公上言神道尚静,今亟有兴作,牟细利,为家人烦亵之荐,非所以奉祖宗意。
于时近倖方用土木取功赏,书奏,皆惮其守正。
中宪日,属玉清昭应宫灾,诏以卫卒及掌事者付台劾火起状。
太后临政,谓公曰:「此人火,非天灾,必戮守卫者」。
公上疏曰:「昔鲁桓、僖宫灾,孔子以为桓、僖亲尽,当毁者也。
辽东高庙及高园便殿灾,董仲舒曰:『高庙不当居辽东,高殿不当居陵旁』。
故天灾若语此宫所建非应经义,望以臣议下大臣,茍不合故典,请归田里」。
时议者或云宫当修复,大臣虽以财费不充沮之,未有斥言不当建者。
及公援据经典,辞颇切至,上及太后皆感悟,薄前守卫者罪,修宫议亦寝。
明道中,岁旱,公以成汤六事为言,且云:「今一岁四赦,则政不节,一事也,愿深以五事为戒」。
河阳,会遣使济渎祠醮,公上言岳渎山川自非时祀,请罢勿祀,以息扰下之弊。
公坐莱公,去京师十年,天下有宰相望,士大夫惜公且老,惧不克相,延企者久之。
及晚节登用,虽以东宫之旧,上雅意所属,然亦公议有在焉。
尝以人臣患不节俭,深自亏损,在京师居第隘甚,起居常一室,中厩唯二马,食无重肉,处之泰然,盖矫时之为也。
笃于朋友,乐周其急。
治家甚严,退居私庭,诸子甥侄,横经侍席间,命次子鼓瑟以自娱,终岁无丝竹之乐。
中营小园,归意甚决。
末年恩礼愈极,终不得谢,有志弗就,良足悲已。
初夫人石氏,平原郡
次夫人寇氏,冯翊郡
子二人:益恭,虞部员外郎,孝谨温厚,得其家法;
益柔,右赞善大夫,笃学好古,善自树立。
二孙:慎言光禄寺丞
慎行,太常寺太祝
女七人,适校书郎陈勘、将作监主簿士宗殿中丞孙瑜殿直舜臣唐州推官尹宗济、光禄寺丞张宗简、将作监主簿陈安石
孙女四人,并幼。
公母弟映,试将作监主簿,早世。
有子二人:益谦,左侍禁
益冲,将作监丞
公所著文集四十卷,《两汉诏义》四十卷,《周书音训》十二卷,《唐书备问》三卷,《群牧故事》六卷,《庄子指归》三篇,《列子指归》一篇。
再使北虏,作《戴斗奉使录》二卷。
公既葬二年,虞部君泣谓某曰:「先君素慎密,在中书枢府,为上谋虑,虽子孙莫得闻,故嘉言密论,无一传者。
在任他官,多用章疏论事,命从子益冲书之,益冲密留其藁,今颇得存。
及诸行事,皆世所睹者,大惧失其传。
故吏,当次之,将刻石以示后世」。
洙不敢让,并以世系官阀总载之,系以铭云:
惟君御臣,勿贰勿疑,知之厥艰。
惟臣事君,曰进曰退,处之惟难。
畴其知之,公始庶士,旅于外庭。
乃列从官,乃宾东朝,惟先帝明。
逮今皇圣,信之有初,保之有终。
乃翊大政,乃冠内枢,惟皇之聪。
畴其处之,公在中岁,官尝下迁。
不勉而和,匪畏而虔,秉常以坚。
亦既在位,帝咨考成,时唯典刑。
靡逸自居,靡高自名,竭忠以诚。
知臣处身,匪厥艰难,惟圣逮贤。
公实全德,颂之刻之,以永其传(《河南先生文集》卷一二,明抄本。)
在任他官:四库本作「其任外官」。
与张竳进士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四
六经皆出孔子之笔,然《诗》、《书》止于删,《礼》、《乐》止于定,《易》止于述,《春秋》特见圣人之作褒贬。
当时国君世臣,无位而行诛赏,不得如黄帝伐蚩尤,舜流四凶,禹戮防风周公,明示天子之法于天下也。
故其辞危,其旨远,其义微,虽七十子莫能知也。
左氏、公羊氏、谷梁氏,或亲孔子,或去孔子未远,亦不能尽得圣人之意。
至汉大儒董仲舒刘向晋杜预唐孔颖达,虽探讨甚勤,终亦不能至《春秋》之蕴。
六经,《诗》、《易》、《春秋》为深。
《诗》有文、武之政,周、召之迹,列国之风,卜商之说。
《易》有伏羲、文王之叙,推之差易明,考之差易见。
独《春秋》专出孔子之笔,故曰:「君子之于《春秋》,终身而已矣」。
明远始受业于子望,又传道于泰山孙先生,得《春秋》最精。
近见所为论十数篇,甚善,出三家之异同而独会于经。
予固以拳拳服膺矣。
明远才三十二岁,已能斩稂莠而搴菁英,出红尘而磨苍苍,讨寻不倦,智识日通,异日于《春秋》,其将为诸子师。
明远勉之!
不宣。
介再拜。
选举论(刍荛论之三)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〇八
臣闻设官所以共理,择才所以任官。
夫位、职、禄三者,官之纪也;
德、才、劳三者,人之分也。
度德居位,量才赋职,计劳诏禄,兴王所以治;
德不称位,才不任职,劳微禄重,衰世所以乱。
惟君司牧兆庶,惟理乱在庶官,惟贤惟能,其难其慎。
古先明王育才考德之道至矣。
周之取士,爰始庠塾,乡老举秀茂而宾其礼,司徒教行艺而升诸学,乐正品俊造而进其名,司马辨官材而定其论,而后天官执其柄而诏其爵,内史书其贰而制其禄,司士掌其版而知其数,小宰平其计而弊其治。
盖其官人之法,如是之详。
汉之取士,亦始乡邑,自干佐曹史,见拔州郡,复辟公府,更举高第,始出除吏。
其郡国所送孝、秀,或公车延召、诸罢职待诏者,悉居三署,光禄岁察四行,茂材廉吏,方补用焉。
至于魏氏,疆宇分蹙,兵戎罹乱,衣冠侨转,陈群立九品之法,而选举始滥。
中正定高下以署品,吏部据升降而授任。
其后法虽益坏,议者纷起,而终不能革。
历六代而至隋,中正始罢。
进士科者,设自隋炀,绵于唐,而我循之,可谓浸淫而蕃大矣,为业益浮,入仕益易。
唐考贡士之制,专委有司,岁第殊鲜,虽升名王府,而未阶仕牒,再试于吏部,有屡斥焉。
其中格者补畿赤丞尉尔;
其不中格者,或例赴选曹之集,从事藩侯之府,必外效有著而真命始加。
太祖之初受命也,王略犹梗,人物盖希,进士登科,岁无十数,抑于时文法阔略,吏员简疏。
尝闻郡自牧长而下,或数员而已。
爰及太宗,治致泰平,教风寖盛,丕冒出日,一统无外,且喜天下英俊尽入彀中,始亲御便殿,以临试贡士
博于采拔,务尽乎人材;
待以不次,骤升乎美仕(国初,进士甲科司寇,或幕职官兴国之初,始授等甲京朝官,倅大郡,或即授直馆者。进士中第多至七百人,后遂为例至今。)
兴国已降,遂为常规。
然凡诸为士之民,惟此为干禄之路。
儒术治国,诚王道之大经;
文艺起家,固儒林之盛选。
是以天下学士靡然向风,非惟道化所陶,抑由宠利所诱也。
夫子曰:「以言取人,必极其言」。
而考言弥华于道,所以绅行乏稽古之识;
端甫鲜经时之论,涖官少称职之吏;
临事无仗义之节,风俗有流薄之损。
朝廷成抡选之滥,岂不由乎易取而骤用之乎?
张衡所以深愤嫉于汉日,杨绾所以议革废于唐年
且三王之道,不能无弊,故董仲舒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
夫周之造士论材,始乎庠序。
至汉而兴廉举孝,自诸乡里,至顺帝凡三百年。
左雄建议诸生试章句,文吏课笺奏,而为限年之格,又百年。
魏陈群九品官人之制,又三百年。
而隋文立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之目次,及炀帝更制进士词赋之科。
此皆历代举选之道,因时之宜,更救其失,犹三代忠、质、文之政,以革敝易化者也。
伏惟朝廷取贤敛才之方,故亦并开数路,惟是进士最广而甚夷。
鼎司台席之崇,玉署金闺之彦,更处乎馆殿,参布乎台省
国之纲纪,民之君师,百辟众官,其清涂要地者,何莫由斯而起欤?
虽名臣辈出,而淆滥为多,其故由乎取之泛也。
以周、汉育士之详,而不能尽善良,又况采一日之伎,昧素定之价,若之何责以无滥也欤?
夫以唐世之制,专委有司者,则利在乎才者必不遗,弊在乎启奔驰之径,而平素者绌焉。
以今日之法,则利在乎使人循道以求己,弊在乎得者不必才,才者不必得,而劝励之教怠焉。
其利害相形之理,思所以折之,必有短长矣。
至如儒术之微削,思所以振重之;
士节之陵迟,思所以兴起之。
皆国家教化之端,王政之本,聊用窥测,以著于篇。
周礼致太平论五十一篇 其四十九 教道第八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九○四、《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一四
大司乐,「凡建国,禁其淫声、过声、凶声、慢声」。
淫声,若郑、卫也。
过声,失哀乐之节。
凶声,亡国之声,若桑间、濮上。
慢声,惰慢不恭也。
大胥「掌学士之版,以待致诸子」。
版,籍也。
大胥主此籍,以待当召聚学舞者,卿大夫之诸子则案此籍以召之。
汉《大乐律》曰:「卑者之子不得舞宗庙之酎。
除吏二千石到六百石,及关内侯五大夫子,先取适子高七尺以上,年十二到年三十,颜色和顺,身体脩治者,以为舞人」。
与古用卿大夫子同义也。
深矣乎!
声之感人也,如水之激,如草之偃,自生民以来,莫之能免也。
《乐记》曰:「志微、噍杀之音作,而民思忧;
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
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
廉直、劲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
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
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禁其淫、过、凶、慢之声。
而舞人又取卿大夫子有中和、祗、庸、孝友之德者,是声与人无不也。
声与人无不正,则闻之且见之者,焉得不正乎?
子夏曰:「今夫新乐,进俯退俯,奸声以滥,溺而不止。
及优侏儒,獶杂子女,不知父子。
乐终不可以语,不可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
噫!
舞者男女自相杂,子夏已疾之,而况粉白黛墨,笑言于尊俎间乎?
董仲舒所谓民之师师者,宜不宜也?
然则天下多淫辟之罪,有以矣夫!
韩持国侍讲不合称师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九七、《彭城集》卷二七
前者所议侍讲坐位,恐未适畅,今再具说如左。
一、所以言侍讲未为传先王之道者
凡九经非皆出于孔子师儒相传,舛错抢攘,龃龉不安者,不可胜数。
虽前世通儒,未有能通一者也。
然则九经可谓中有先王之道矣,谓九经皆先王之道者,非也。
又况诵读章句,不敢蹉跌,而可谓之传乎?
孔子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然则必待其人聪明渊博,心通圣人,不滞于末学,不流于章句,而后可言传矣。
今之侍讲说释九经,彼善于此则有之矣,言传先王之道,则可谓诬众人也,况可夸于天子之前乎?
传道爵位可及,岂可一预此职,而便据此名哉?
二、所以言侍讲不得为师者。
所谓师者,师其道德者也。
然道德非言不传,故学于师者,有问道、有请益,未尝闻不问不请而强聒者也。
侍讲之于人主,执经在前,不待问而道之,不待请而益之。
此则侍从之臣进说耳,尚何师礼之有?
不惟若是,人便有说,古今师资不同,然必待其人心服,然后师之。
今天子圣明,于侍讲未以为可心服也,岂可强屈人主,以伸群臣之志乎?
《易》曰「朋友讲习」,所谓讲习者,非以先王之道相磨切乎?
在人臣则讲习通于朋友,于人主一经讲耳,便望为师,是岂为下之礼乎?
三、所以言非有司之失者。
凡朝廷法度,著在典籍,有司不守,则为有司过。
假令朝廷向有令曰,侍讲师臣必坐而后语,而今有司失之,则可正之矣。
今则不然,天禧之时,侍臣皆坐,侍讲亦坐。
乾兴之时,侍臣皆立,侍讲亦立。
其后有事者立,无事者坐。
侍讲亦立亦坐,皆出人主之旨,岂尝为侍讲特定礼而谓有司之失?
自数十年来,讲官岂皆不辨礼义,而叨居其任乎?
特恐今之讲官,思虑不能无失,过而建言,希冀殊礼,望于太上,必欲得之,故推过有司耳。
四、今之议者,将曰人臣何尝不坐于上前。
今讲论逾时,予坐以示尊德乐道,何苦议论。
愚特以为不然,凡礼之所贵,贵在止邪于未行。
朝廷之上,几席之间,逼近至尊,一坐一立,便是大事;
人主有命许之,与人主不命请之,便分逆顺,岂可茍相容悦而忘义以处之也?
是故逆莫大于逾分,乱莫大于要君,恶莫甚于阿私,罪莫重于罔上。
今非师而求以师礼见待,是逾分也。
以尊德乐道之名胁持主上,求必异己,是要君也。
此二者,讲官之失。
若有司知其非义,而以出于贤者,不敢违之,是阿私也。
强为之说而曲使相合,是罔上也。
此二者,有司之失。
董仲舒所谓「其实皆以善为之而不知义,被之虚言而不敢辞」,此之谓矣,不可不察也。
开府仪同三司司徒检校太师武宁军节度徐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徐州大都督府长史致仕上柱国韩国公食邑一万二千七百户食实封四千九百户富公行状元丰六年七月 北宋 · 范纯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五六、《范忠宣公集》卷一七
曾祖处谦,故内黄,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邓国公
曾祖母刘氏,赠鲁国太夫人
荀,故商州马步使,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韩国公
祖母赵氏,赠韩国太夫人
父言,故都官员外郎,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秦国公
母韩氏,封秦国太夫人
公讳弼,字彦国,其先出于周大夫富辰之后。
高祖讳璘,因五代之乱,自齐徙居于汴,仕京兆少尹
邓公,始迁于,今为河南人
初,秦国太夫人梦有天赦,旌幡鹤雁,降盈其家,觉而生公
才数岁,方戏于庭,忽大雷震,同戏儿皆奔走,公独神意自若,人以此异之。
少笃学自刻,寓于僧舍,不就寝榻。
冬夜以冰雪沃面,邻居僧有持苦行者,犹服公之勤。
后应举京师,我先君文正公方居文馆,见公而奇之,与语终日,曰:「真王佐才也」!
自此深爱重之,亲怀其文以见丞相王沂公御史中丞晏元献公洎诸近侍,曰:「此人天下之奇才也,愿举于朝而用之」。
晏公世号知人,遂以女妻之。
仁宗再复制科,文正公谓公曰:「子之才非常流,宜应是诏」。
天圣八年,公遂以茂材异等中第,授将作监丞知河南府长水县
逾月,用丞相李文定公辟,签书河阳节度判官厅公事。
秦国公忧,服除,会文正公郭后不当废,左迁知睦州,公上疏曰:「废后非治世所宜,又以谏诤斥逐忠良,是一举而获二过于天下也。
矧忠良渐逐,则异日国家缓急,何由得忠臣之心、闻骨鲠之论哉」?
通判绛州
时天下久安,四方弛武备。
因东南岁凶,民多失职,或散为盗贼,公因上章言四事:一曰阅将,谓宜立武学、设科目,教养选求将帅之才,及不当禁孙、吴之书。
二曰聚兵,谓诏凶荒之郡,置营募兵,收其壮健,不止免为盗贼,兼可训练以为四方之备。
三曰救农,谓以流民弃地召饥者,贷以种食,而耕为屯田,上可以资仓储,下可以赈穷乏。
四曰弭寇,谓宜增邑尉、弓手之数,明其赏罚,以捕小盗;
巡检之冗员,明其兵力,以防大寇。
景德四年,召试馆职,公以不为词赋求免,仁宗特令试以策论。
太子中允直集贤院
自此登制科人,试馆职止用策论,由公始也。
丞相王沂公辟,通判郓州
宝元元年赵元昊河西,僭大号,遣使致书,且求割地、邀金帛。
时事起仓卒,朝廷施设用人,或失折冲制胜之术。
公上疏陈八事:一曰宜斩其使,则可以示国威、折奸谋。
二曰闻阅兵四方,驰使烦数,非所以示威重、安民心。
三曰兵兴财用至广,宜佐以内府金帛,不宜专责外计,必将侵刻人民,伤蠹国本。
四曰宜重赏战功,以劝死士。
五曰不宜以节旄王爵购募首恶,殆非示武明罚之道,徒可取轻夷狄。
六曰勿用夏守赟枢密使,以轻兵本、妨贤路。
七曰备边乏人,宜选择群臣,不限品格,各举其类,以收才能。
八曰每遣边臣,请赐对,观其敷奏,以察人才,抚以德音,俾竭死力。
书奏,中外服其切中时务。
二年,召还为开封府推官,赐五品服,改知谏院
时朝廷悉天下兵以防西北,而东南九道至乏守备,公上言:「宜于逐道,择其要郡,各募兵数千人,立帅训练,以备他虞」。
又茶盐之禁方密,利厚而法重,致贫民抵刑者众。
公上言:「愿省羸兵,节冗费,以佐国用,而弛其禁,以追王风」。
康定元年岁旦日食,公上言:「请罢其日锡宴,以答天谴。
虽戎使在馆,亦宜彻乐,就赐饮食」。
朝廷不从,公曰:「万一北虏行之,则贻朝廷羞矣」。
后使虏者还,云虏中果于此日罢宴,中外服公远识。
先是,仁宗推委执政,而执政者恶上闻其过失,因尝贬谏者,遂榜朝堂,禁臣僚越职言事。
公因日食,上疏曰:「惧灾修省之道,无若开通言路,纳谏无讳,使人人皆得尽言,陈上得失,择善而行,则万务皆修,不独可答天谴,亦将遂致太平。
矧庶政之多,岂一二台谏之臣,所能毕举?
必资众贤多士之助。
愿降诏求言,尽除越职之禁,俾狂夫瞽叟皆得献议,则可以下尽人情,上答天戒」。
寻下诏,许臣僚皆得言事。
公又言:「西陲用兵,臣僚奏封事甚多,乞选侍臣置局,详择可采,悉施行之」。
刘平战殁,中贵人黄德和逃归,诬以降贼,朝廷以兵卒禁守平家。
公上言曰:「臣闻受命之日,即时首路,志在忘家徇国,宁肯降贼?
德和自以败归,茍求脱免,而造此语。
兼闻遣内臣体量,深恐同类附会,误朝廷赏罚,请遣文武信臣以往」。
刘平果非降贼,德和坐要斩。
入内都知守忠除陜西兵马都钤辖,公上言曰:「有唐之衰,始疑将帅,遂以内臣监军,取败非一。
今命守忠都钤辖,乃监军之任也。
臣恐兵权遂移,边将无功,请罢遣」。
朝廷从之。
又言:「今边事系国安危,不当专委枢密,而相臣不预。
乞如国初,宰相兼枢密使」。
朝廷从之。
西夏首领吹同乞砂、吹同山乞各称伪将相,来降朝廷,补乞砂以奉职,山乞以借职,置于荆湖间。
公上言曰:「二人向化而来,宜厚加赏劳,探访贼情。
今乃置之远郡,俾被羁縻之苦。
矧其亲属,必已夷灭,使有悔顺之痛,将何以招怀来者?
请召还优待,以佐灭贼之计」。
又言:「朝廷取士路狭,天下必多遗佚。
两汉有贤良、孝廉、孝弟、明经秀才进士之科,在唐亦有制举五十馀科,本朝唯进士、学经二科,及近复制举,大概所取文士而已。
其他人材,悉皆弃遗。
愿以临难不顾、武勇绝伦,智足安边、才可将帅,谋虑宏远、可使绝域之类,多设科目,委逐路监司察访选举,以尽遗佚之才」。
朝廷从之。
明年,充三司盐铁判官,迁太常丞史馆修撰差使契丹
二年五月,改右正言知制诰纠察在京刑狱,赐三品服。
时有用伪祠部牒为僧者,事觉,牒乃堂吏为之,开封按馀人而不及堂吏
公遂白执政,请收堂吏付狱,执政指其坐曰:「他日公当居此,无事沽激」。
盖羞己不能戢吏,而以此诱公觊止其事。
公正色曰:「今以公事来白,何得以私意相诱?
必得吏正其罪乃止」。
由是执政者惭而憾之,差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
西鄙连年用兵,师老财匮,北虏乘我之弊。
庆历二年正月,聚其众于境上,遣其臣萧英、刘六符非时来聘,朝廷为之旰食。
预选报聘者,难其人,遂命中书遍择侍臣,率畏避免辞。
执政有忌公者,以事方危难,若俾公往,则觊其小失,因可害公,于是力荐公宜使契丹
仁宗召公,面谕之,公曰:「主忧臣辱,今北虏骄慢如此,臣焉敢爱死」?
遂先命公为接伴,以观其意。
英等入境,仁宗中使慰劳,英偃蹇托足疾不拜,公谓曰:「仆尝使北,病卧车中,尚闻命起拜。
今公岂得闻天子之命而不拜耶」?
英畏其言,遂使人掖而拜之。
前后接伴者,未尝敢与虏使语及他事。
时朝廷犹未测虏使所以来,及国书中意。
公欲知其情,遂开怀与之谈论,时动以息兵继好之意。
大名,宴劳,尹劝六符酒,公亦赞之,六符曰:「在途久荷庇护,今日功亏一篑矣」。
公曰:「九仞之功已大,岂当以一篑遽弃耶」?
六符笑而饮之,退谓公曰:「朝来九仞之言甚好,愿善承之」。
公曰:「敢不奉教」。
自是英等始肯渐贡其诚实。
他日,六符谓公曰:「国书中事,可从者从之,其不可从者,宜别思一策,以善言答之。
况王者爱养生民,旧好不可失也」。
又一日,英等与公从容语,请却左右。
公即为屏之。
英等曰:「此来盖因两国相疑,初闻南朝北朝借兵助元昊,而北朝南朝将违约袭幽燕」。
公曰:「北朝南朝欢好既久,纵有间言,南朝不疑也。
凡疑不可有,有则两情不通,而奸人得逞其离间之计。
若两朝洞达此理,自然无事」。
英等笑而称善,曰:「如此议论通透,夫复何疑」?
又曰:「此来国书大意,止欲复晋祖所与故地关南十县耳。
吾主深戒使臣,毋得先泄书意,今不免为公言之者,欲公先闻于天子,议其可不,思其所以答之耳,吾侪当为两朝共惜生民也」。
又言:「将来两朝遣使,必慎择其人,使通两主之意,以解其疑」。
其意盖喜公之明决忠信,不以戎狄外之,欲复得如公者以终其事也。
六符密谓公之介曰:「六符燕人,与南朝之臣本是一家,今所事者乃是非类,则于公敢不尽情?
彼方盛强,且与西夏世婚相党,南朝慎勿与之失欢也」。
因再三诅誓。
此皆非虏使所当言,亦由公至诚感动使然。
至都,公先以其言奏之,朝廷始尽得虏情,豫以待之。
公又请遣大臣就馆与议,若措置得宜,可使此虏息心;
万一乖失,不能揣见虏情,两疑不解,则为患不细。
仁宗御史中丞贾文元公馆伴,不许割地,而许以结婚,将以太宗亲孙允宁之女嫁其子梁王,或止增岁币。
公闻之,语所亲曰:「北虏无名肆慢朝廷,遽有许与,若增岁币犹可,如结婚其可哉」?
四月,拜公枢密直学士,公上章恳辞不受,寻假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使契丹,英等闻之甚喜。
公至虏境,接伴者问公以书意,公即诘其求地之故,彼曰:「吾故地也」。
公曰:「且燕、蓟尚皆中国旧封,岂得关南却为北朝故地也?
又闻北朝来书,以晋阳为旧附之封,且晋阳自古未尝北属,此语尤不中理。
况彼此大国,岂当妄相加陵?
设有他国如此加陵,北朝岂能堪耶?
皇帝初闻,即欲厚有报复,徐思先朝欢好,又以久为兄弟,故且隐忍。
闻今来书中,但略辨北朝所疑而已」。
至虏帐,见其馆伴刘六符,曰:「公来,得非以向来贾中丞言结婚与岁遗事耶」?
公曰:「然」。
六符曰:「北朝皇帝不允此议,坚要割地。
南朝亦尝议及之乎」?
公曰:「北朝若论割地,此必是志在败盟,假此为名耳。
南朝亦必不从,当横戈相待而已」。
六符曰:「若两朝坚执,则事安得济」?
公曰:「北朝无故求地,南朝不即兴兵相拒,而遣使好辞更议。
公主益岁币,北朝犹不相从,乃是北朝坚执,非南朝执也」。
及见虏主,公曰:「两朝人主,父子继好,垂四十年。
一旦忽求割地,不知何故?
两主无由相见,故遣愚臣问其所以」。
虏主曰:「以南朝违约塞雁门,又河北展塘水、治城隍、点民兵,意将何为?
诸臣竞请兴兵,寡人谓不若遣使求关南故地,求而不得,兴兵未晚」。
公对曰:「雁门元昊,虑其潜有侵轶,故塞之,且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十馀年,以地卑水聚,故滋广耳。
城隍皆完葺其旧,且非创有增立。
民兵亦皆旧有,久不补,将废,故按籍补之。
非违约也」。
虏主曰:「非卿言,寡人不知其详」。
又曰:「寡人欲得者,祖宗故地耳」。
公曰:「晋高祖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皆异代事。
宋兴已九十年,岂得复理前代所取之地乎?
必欲各理异代旧疆,则岂北朝之利也」?
虏主无言,徐曰:「元昊称藩尚主,南朝加之以兵,独不先告我知乎」?
公曰:「北朝向伐高丽黑水,岂尝报南朝耶?
兼天子遣臣致意于陛下曰:『向也不知元昊与弟有姻,今元昊负恩作乱,故讨之。
而弟有烦言,今击之,则伤兄弟之情,不击则不忍坐视吏民之死,不知弟将何以处之』」?
虏主顾其臣,胡语良久,曰:「元昊为寇,岂有使南朝不击之理」?
他日,六符谓公曰:「昔南朝太宗皇帝既平河东,遂袭幽、燕。
今虽云西边用兵,无乃复欲谋燕、蓟乎」?
公曰:「其时北朝先遣拽刺梅里来聘,既而复出兵石岭关,以助河东
太宗怒其反覆,遂伐燕、蓟
北朝有以召之,过不先在南朝,与今时异矣」。
六符又曰:「吾主耻受金帛,坚欲十县,何如」?
公曰:「南朝皇帝曾言:『朕为人子孙,岂敢妄以祖宗之地与人?
澶渊方以白刃相向,章圣尚不与昭圣关南故地,但约岁致金帛,岂今日而可求割地耶?
北朝今要十县,不过利其租赋耳。
今以金帛代之,亦足使坐资国用。
朕念两国生民,不欲使之肝脑涂地,故不爱金帛,屈己以徇北朝之意。
譬如人家,兄顺其弟,弟必亦当顺兄,则敦睦矣。
若兄既顺弟,弟不顺其兄,则必致争讼,他人亦共见其曲直矣。
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背盟弃好也,朕独避用兵乎?
况澶渊之盟,天地神祇实鉴临之,今北朝先发兵端,朕不愧心,亦不愧天地矣。
天道助顺,人道助信,朕何忧不胜乎』」?
六符顾其介曰:「南朝皇帝存心如此,大善,即当共奏之,使两主意通」。
翌日,虏主召公同猎,引公并马,问公所欲言,公曰:「南朝唯欲欢好之久耳」。
虏主曰:「我得地,则欢好可久」。
公曰:「南朝皇帝遣臣闻于陛下:『北朝欲得祖宗故地,南朝岂肯失祖宗故地耶?
北朝既以得地为荣,则南朝以失地为辱矣。
既为兄弟之国,不可一荣一辱。
朕岂忘燕、蓟旧封,焉有可复之理耶?
此事政应彼此自喻耳』」。
退而六符谓公曰:「皇帝闻公荣辱之言,甚开悟。
然金帛必不欲取,唯结婚可议耳」。
公曰:「结婚易生衅隙,况夫妇情好难必,而复人命修短,存殁或异,则所托不坚,不若增金帛之便也」。
六符曰:「南朝皇帝必有女」?
公曰:「帝女才四岁,成婚须在十馀年。
虽允宁女,成婚亦在四五年后。
今欲解目前之疑,岂可待乎?
不若金帛之速也」。
公又知虏欲结婚,志在多得金帛,因曰:「南朝长公主常制,赍送不过十万缗耳」。
由是虏缓结婚之意。
虏主曰:「事皆多卿等口传,而书中不言,何也」?
公曰:「书之末有令臣口陈之语,斯可凭矣」。
虏朝示公以辞日,公曰:「议未决,安敢徒还?
愿留毕其议」。
虏主曰:「候卿再来,当择一事受之。
宜以誓书俱来,足明修好决矣」。
公乃还,奏其事,仁宗大悦,除公以吏部郎中枢密直学士,恳辞不受。
七月,复假前官,持二事以往,受书并口传之辞于政府
公既行,至乐寿县,忽思未尝见国书,其中或有与口传者小异,则何以示信折敌耶?
乃窃发书视之,果有不同,遂日夜驰驿,归至都,时欲晡矣。
径叩閤门閤门吏白公以常制:前夕进名,翌日方对。
公曰:「我以机事来,主上所急要闻也,迟之罪在尔曹」!
吏遂急奏,公得对,既而宿于漏舍,一夕,乃易书而往。
非公精虑善断,几败国事。
及至其国,虏主曰:「寡人熟思卿前言,结婚则夫妇难必谐和,徒使南朝嫁女异国,怀骨肉之思,诚不如金帛为便。
然受之无名,须于书中加一『献』字乃可」。
公曰:「『献』字乃下奉上、臣奉上之词,非可施于敌国也。
南朝为兄,岂有兄献于弟乎」?
虏主曰:「今南朝以厚币遗寡人,是惧寡人矣,尚何『献』字之惜」?
公曰:「南朝皇帝承祖宗之土宇,继先皇之盟好,故以善意相承,致币帛以代干戈,岂惧北朝哉?
今陛下忽发此言,正欲绝弃旧好,以必不可事相邀耳。
南朝顾惜生灵,故曲为岁增金帛。
北朝见陵无已,则南朝亦不暇顾生灵矣」。
虏主曰:「改为『纳』字如何」?
公曰:「亦不可」。
虏主曰:「卿勿固执,恐败乃事。
我若拥兵南下,岂不为卿国之祸乎」?
公曰:「陛下出兵,能保其必胜哉」?
虏主曰:「不可保也」。
公曰:「既不保,安知其不败乎」?
虏主曰:「南朝既以厚币与我,『纳』字何惜
况自古有之」。
公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于突厥,而臣事之。
当时遗赂,或称『献纳』,则不可知。
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更有此礼」?
虏主默然,复见公辞色俱厉,知其志不可夺,乃曰:「我自当遣使,与南朝皇帝议之」。
公又尝谓虏宰相刘六符等曰:「北朝皇帝谓南朝北朝,此是以五代之际待南朝也。
自祖宗削平诸国,东至南海,西暨蜀汉,提封万馀里,精甲满天下,何邻国之惧乎」?
六符曰:「南朝岁增金帛二十万,尚何爱于一字」?
公曰:「金帛自前世固尝有之,至于『献纳』二字,实系国体。
金帛,南朝所轻;
国体,南朝所重,何可比也」?
公自至虏中,日与其君臣论难,或自日出争至晡时方罢,至指帐前高山曰:「此山可踰,若于『献纳』二字,则如天矣,不可得而升也。
使臣头可断,此议决不敢诺」。
于是虏留所许岁增金帛誓书,复遣耶律仁先刘六符赍其国誓书以来,仍求「纳」字。
公至都,上言曰:「契丹求『献纳』二字,臣既以死拒之矣。
愿朝廷严敕馆伴,力拒绝之。
彼察吾意稍缓,则必逞其志,然后归耳」。
时非公忠愤忘身,词辩如涌,几贻国辱。
公始受命,闻一女卒;
再受命,闻一男生。
皆亟行不顾,其徇公忘家如此。
寻迁翰林学士
公上章及面启仁宗曰:「朝廷专力西事,河北无备。
臣不敢以死争,实虑激起干戈,国家无以支吾。
遂奉朝廷之命,岁增金帛以缓其兵。
此岂得谓之有功,而遽受厚赏哉?
臣愿朝廷增修武备,俟衅而动,庶雪国耻」。
遂不拜。
仁宗益嘉公有功而能让。
三年三月,遂命公为枢密副使,公复上章曰:「臣昨奉使契丹,彼执政之官,汉使未尝见者,臣皆见之。
两朝使臣,昔所讳者,臣皆言之。
以是得详知其情状,愿朝廷勿以既和而忽之。
臣今受赏,彼一旦渝盟,臣不唯受朝廷斧钺之诛,天下公论,其谓臣何?
臣畏公论甚于斧钺,愿收新命,则中外之人必曰:使臣不受赏,是事未可知,则守备不敢懈弛。
非臣饰小廉,恐误国事也」。
亦不拜。
七月,再除前命,公直携纶诰纳于上前而罢。
逾月,复除枢密副使
元昊使辞,群臣班于紫宸殿门,仁宗俟缀枢密院班,方御殿,且命章丞相谕公曰:「是朝廷特命,不缘使虏之劳」。
公知不可辞,方拜受。
公既在枢府,自以遇主得位,于是进贤退不肖,兴利除害,知无不为,忤权要不为身谋。
杜祁公为相,先文正公参知政事韩魏公枢密副使,与之同心协力,期致太平。
仁宗龙图天章阁,命两府辅臣各陈天下大政之先,公条列十馀事上之,及《河北安边十三策》,又言乞择宗室之才者,使补外官,试以为政,渐增朝廷藩屏之固。
又奏以为安民在守宰得人,守宰难朝廷遍择,请令两府协心共议择诸路转运使,委转运使知州,令知州知县,则天下治矣。
元昊六宅使贺从赍书称「男兀卒曩霄上父皇帝」,公上言曰:「处事心当在初。
向闻西路待其使过厚,通判就驿置酒,及入见,赐与亦多,又听称其伪官,此适足长其骄慢无厌之心也。
今若许以不臣,则契丹尚臣属之,必曰:『彼既与南朝为敌国,则天下独我之尊』。
因此妄有邀求,如何可拒」?
由是朝廷却其使,卒令称臣。
四年七月契丹来告举兵讨元昊
十二月,朝廷册元昊夏国主。
使将行而止之,以俟虏使。
公上言:「今若虏使未至而行,则是事由我出;
使至而后行,则是恩归契丹
万一虏词不顺,岂可则却拒元昊而徇契丹
则为夷狄所笑」。
朝廷从之。
是年契丹发兵,会元昊讨呆儿族,路近河东境外,朝廷欲发兵调才为备。
会垂拱奏事,仁宗面谕曰:「虏主在云中受礼,恐遂袭我河东,今两府设备」。
公上章奏曰:「契丹必不入寇,其事有九:出兵无名,一也。
自称王师,不肯窃发,二也。
河北平坦,可以长驱;
河东险阻,易入难出,必不肯舍易就险,三也。
河北富贵,河东贫乏,不肯舍富就贫,四也。
河北无备,河东有备,不肯舍无备而攻有备,五也。
若欲入寇,当行诡道,不应先言云中受礼,六也。
契丹始与元昊约同困中国,今契丹背约,受中国益币,元昊屡出怨辞。
契丹元昊境,筑威塞州以备之,而呆族屡杀威塞役兵。
契丹元昊使之,遂发兵西伐,必无会合入寇之理,七也。
契丹惜燕地如腹心,若寇河东,岂不防我攻燕牵制,八也。
契丹自得燕、蓟,更不由河东入寇,九也。
臣以谓契丹异日作难,必在河朔,所以奏河北守禦之策也。
乞自守一要郡,躬行其事,庶将刷身羞国耻」。
其后契丹果不入寇。
公在西府,力刬久安之弊。
京邑局务,如皇城群牧司之类,有以亲近官领之,而十年不更代者,公为立三年之制,仍不许干求久任。
由是权倖之徒,多不便之。
会大臣亦有以飞语谗公者,仁宗不疑,而公恐惧不安,遂因保州贼平,求为河北路宣抚使,避之于外。
使将还,遂除资政殿学士、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
谗者不已,复罢公安抚使
后岁馀,谗者无验,加公给事中,移知青州、兼京东东路安抚使
河北大水,民流移入京东,至公部中者六十七万人。
公择属郡之丰稔者五州,劝民输粟,多者二石,少者五斗,得十五馀万斛,随其处而储之,仍佐以官廪,复于乡村。
城郭辟卢舍十馀万区,择官吏,至于前资待阙寓居者,皆给俸而遣,各即流民之所,选其羸病老幼不能自营食者籍名,授历而分领之。
均占居处,给粮假器,使便樵苏之利,而无远赴待给之劳。
至明年二麦既登,计其乡里远近,给以裹粮,俾归土著,活者五十万人。
及募其强壮,黥为军者万馀,得不为盗,且用衣粮活其妻子父母兄弟。
及弛其公私山林池泽之禁,恣其所取以自活者,复不可胜计。
其偶不幸者,即为葬埋,公自为文以祭之,谓其冢曰丛冢。
朝廷闻之,遣使奖劳,拜公礼部侍郎
公以赈恤乃安抚之职,恳辞不拜。
时王则据贝州乱,齐州禁卒千人,谋屠其城以应之。
有诣公告者,公以齐非属郡,且不可报以移文。
会有中使张从训衔命在青,公受檄,使往合齐人而捕之,至悉就擒,而上章自陈擅遣中使之罪。
向非公深谋果断,几速其变,齐人为鱼肉矣。
朝廷嘉之,再除礼部侍郎,公亦恳辞不拜。
俄加资政殿大学士
明堂礼毕,拜礼部侍郎
以秦国太夫人久违乡里,请京西一郡,徙知郑州,又徙蔡州,加观文殿学士、知河阳,迁户部侍郎
至和二年,拜宣徽南院使、判并州、兼河东路经略安抚使
六月,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文潞公并命。
宣制之日,仁宗小黄门数辈密询于庙堂,闻士论翕然,或举手相贺。
后数日,翰林欧阳文忠公奏事垂拱殿仁宗曰:「近除文、富二相,士人相贺。
古者求相,得于梦卜。
今朕得于人情,则不待梦卜也」。
欧阳公顿首称贺。
嘉祐初仁宗弗豫,辅臣虽在政府,朝夕不得详知起居状。
公与文潞公惧有奸人矫妄之变,遂率辅臣求入侍疾,内侍之长止之曰:「未得诏旨」。
公叱之曰:「岂有宰相一日不见天子耶」?
遂直入见上。
因以监视僧徒祈禳为名,奏乞留宿内殿。
自此宫中命令出纳,事无巨细,皆关白丞相而后行,内外帖然。
至末年,赖以为法。
公以民间常多疾苦,及横赋重役,朝廷有不知者,遂遣使分往诸路,宽恤民力,其所革弊事及省徭役甚众。
公又以仁宗春秋渐高,国本未立,遂与昭文文潞公、集贤刘公沆、参知政事王文安公同议,择宗室之贤者,建立储贰
王公素闻英宗贤圣,遂共以其名上之,仁宗曰:「朕志已定,卿等勿复疑也」。
诸公喜而退。
三年,加礼部尚书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仁宗渊默垂拱,万机之政,皆仰成宰相府。
公选用贤俊,庶位得人,而野无遗才。
除榷茶之禁以省刑罚,至于民物丰阜,夷夏安宁,而天下不知辅相之权。
则公代天翊世之勋,不可胜言矣。
五年,丁秦国太夫人忧,仁宗为特罢春宴。
五遣中使诏起复,公上章恳求终丧,从之,仍给半俸。
英宗即位,服除,拜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户部尚书
逾年,以足疾求退,章二十上,方拜镇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阳封祁国公
今上即位,移镇武宁军,进郑国公
累求罢将相,上以公辅佐累朝,年耆德盛,为海内所重,人无间言,虚心待之。
尚书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集禧观使召赴阙,公以足疾,未能拜,固辞。
诏以新官复判河阳
熙宁元年正月,移判汝州,且俾入觐,诏曰:「渴见仪容,愿闻风论」。
以公足疾,肩舆至崇政殿门,令男绍庭入殿扶持,仍不拜。
又以门距殿上远,上特为之御内东门小殿以见之。
恩礼优重,群臣莫及。
赐其子绯衣银鱼,召坐从容,日昃始退。
再对,上欲留为集禧观使,公恳辞。
之官,上欲召公为相,先遣中使谕旨曰:「卿今兹无得更辞,当力疾入辅,为宗社计」。
明年正月,召还京师
二月,除司空兼侍中、昭文馆大学士,赐甲第一区,皆恳辞不受。
复拜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未陛见,闻有人于上前言「灾异皆是时数,不由人事」者,公遂上章曰:「《春秋》书灾异,所以警悟人君,使恐惧修省董仲舒所谓『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
孟子梁惠王:『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
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是皆不闻以灾凶归之于时数也。
在人之一身,则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在一家,则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
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
一身一家,至小也;
馀庆、馀殃,尚因人之善恶而致;
宁有国家天下之灾祥,而反归之于天数?
而无事而致,亦未闻推之于天也。
陛下万一或时而信,则救灾恤患、答谢天谴之意有时而怠,亏损陛下之德,不为生灵之福,无甚于此」。
是时群臣上尊号及听乐,上以久旱,皆不受。
而群臣犹坚听乐之请,公上言:「故事有灾变皆撤乐,恐陛下以同天节契丹使者与群臣皆当上寿,故未止其奏。
臣以为陛下圣政惟新,四海属目,正宜彰盛德以示夷狄,愿并上寿罢之,益足见陛下严恭寅畏之美也」。
上从之。
即日而雨,公复上章曰:「陛下答谢天谴,不为不至;
上天报应陛下,不为不速。
矧令戎使目睹中国异事,更愿陛下未以今日雨泽为喜,当以累年灾变为惧,远斥奸佞,亲近忠良,恭畏上天,即太平可至」。
上即亲书答诏云:「义忠言亲,理正文直,茍非意在爱君,志存王室,何以臻此?
敢不置之枕席,铭诸肺腑,终老是戒!
更愿公不替今日之志,则天灾不难弭,太平可立俟也」。
公又上章,力陈「君子小人之情伪,系王道之消长,天下之安危。
望陛下深思,辨察用舍,小失则招致祸乱,为国大患」。
八月,以疾辞位,除判河南府,复得请判亳州,移武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四年,拜左仆射、判汝州,再上章以不谙近制,诏许归洛养疾。
其年冬,乞还政事,拜司空,复武宁节钺封韩国公致仕
元丰三年改官制,授开府仪同三司
又以王文安公之子同老陈嘉祐尝启建储旧勋,上以诸公未尝自言,深嗟异之,特拜司徒,仍以子绍京为閤门祗候
六年闰六月二十二日,薨于正寝,享年八十。
上闻讣震悼,为辍视朝,内赐祭文,遣入内供奉官勾当御药院梁从政致祭,赐赙慰恤其家甚厚。
士大夫识与不识,皆垂泣相吊。
公自还政,未尝一日忘爱君忧国之心,朝廷有大事,或降诏访问,必竭诚尽忠,纤悉以陈,略无顾忌。
安南用师,公复力言:「大兵远行,供饷皆出民力,虑将帅漕郡县之官,务逃己责,不恤百姓。
愿深加存抚,以安国本」。
晚年复上书,力裨时政。
临终犹以遗稿一封,付其子上之。
公为人端厚明粹,识度渊远,事无巨细,皆反覆熟虑,深极底里,必万全无失,然后行之。
凡受爵进位,未尝不辞让至六七,不得已,然后拜受。
接士以至诚,虽微官布衣,皆与之抗礼,笑语从容,送之及门。
人有所长,不啻在己,委曲采问,觊尽其能。
汎与人语,词气极温;
及其临大节,正色慷慨,莫之能屈。
深嫉邪恶,辟之尽力。
闻端人良士偶在忧患,必诚心轸恻,竭意劳护。
其处家虽纤悉之务,皆有规法。
四夷蛮貊,尽服其名,北虏使至,多问公所在及安否,如爱父兄。
至公为宰相王德用枢密使,谓馆伴者曰:「南朝用二公,何得人之盛耶」?
退居西都十馀年,深居罕出。
尝之老子,乘小轿,过天津桥,市人喜公之出,随而观之;
至徽安门,市为之空,其得民心也如此。
文潞公河南,择乡里年德诸公为耆英之会,公为之冠。
公平生达性命之理,临终安坐,奄然而逝。
未薨前旬日,有星坠于所居还政堂之后。
有文集六十卷。
夫人晏氏,封周国夫人
子三人:长曰绍庭,朝奉郎,少有才行;
次曰绍京,供备库副使,后公一月而卒;
次曰绍隆光禄寺丞,早卒。
女四人:长适观文殿大学士、知真定府冯京,早亡,追封某郡夫人
次为之继室,封某郡夫人
次适宣德郎范大琮;
次适霍丘县令范大圭
孙男三人:长曰直方,守秘书省校书郎
次曰直清,守将作监主簿
次曰直亮,假承务郎
孙女三人:长适试将作监主簿张辅,次未嫁,次尚幼。
其孤朝奉将以元丰六年十月甲子,葬公于河南府河南县金谷乡张里秦国公之墓次,某谨具公之家世历官行事,次为行状,将以求立言者铭于墓,纪于碑,及请谥于考功而书于国史。
谨状。
元丰六年七月,具位范某状。
策问 其七 北宋 · 徐积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八、《节孝集》卷二九
古之所谓学者,非浮文之谓也。
其所以蓄积而养之者,凡皆为道也,是非特为己也。
将以致之于吾君,又将以措之于吾民也。
吾君从之耶,是为无过之君也;
吾民从之耶,是为无罪之民也。
有是道者必有是心,古之君子皆然。
后之学者,其孰能与于斯乎?
盖史氏所载,世有其人,其详可得闻乎?
如令董仲舒之得君,黄宪之居官任使,斯亦斯人之徒欤?
论者谓任昉过董生,沈麟之比黄宪,则二子亦其人也。
诸生以谓如何?
苏州学记元祐五年岁次庚午秋七月甲子朔建) 北宋 · 朱长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五
两仪定位,礼义兴矣,五教既敷,学校立矣。
礼义不可一日忘,故学校不可一日废也。
昔唐虞三代之盛,未尝不以建学严师为先务。
内则王庶子、群后、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其入以齿;
外则塾党乡遂之间,其教以时。
下至于四方万国之远,皆命之为庠序,其法详矣。
故始于直宽刚简而防其失,次以歌诗音律而致其和者,此典乐所以教也。
以智仁、圣义、忠和为之德,孝友、睦姻、任恤为之行,礼、乐、射、御、书、数为之艺,此周大司徒、卿大夫所以教也。
上之所以教于下,下之所以应于上,若置邮而传命也,若决江河莫之能禦也。
《书》美「万邦黎献,可以共为帝者之臣」,《诗》称「成人有德,小子犹有所造」,其材之可用如此。
盖当是时,风化行,习俗美,人人有士君子之器,虽畎亩之贱,山林之幽,亦为仁义之所渐摩,礼乐之所陶染,咸入于善。
罝兔而不忘敬,敦苇而不忍践,岂有暴乱萌于心,奸宄害于事者哉。
此建学之效也。
王道衰,礼义废,独一鲁侯能修泮宫,囚馘之献,犹不离此,邦人颂焉。
战国之际,孟轲犹历说时君谨庠序之教,申孝悌之义,终阔而不用,习大乱。
迄于秦,弃儒任法,民不知学而疾视其君,蜂起而墟秦矣。
汉方休息元元,未遑先王之教。
世宗奕奕,首善于京。
其臣有若董仲舒者为大夫文翁者为守吏,皆尚儒术,乃诏置博士弟子之员,而立学校官于郡国。
其课士必以经艺,盖士不素养则德难遽考,使因学以知经,因经以会道,庶乎有成矣。
东京内盛,三雍之仪不及于外,而郑兴贾逵马融郑康成之徒继为人师,以经相授,囊括六典,六学寖明。
是以时政虽乱于上,而义士交起于下,抗节濡足,用救陵夷,汉赖以不亡者百馀年。
魏分晋弱,事不足道。
唐之文物盛矣,而尚赋以取人,世薄经术,以文辞相夸。
夫文所以宣志也,观其文则志可廋哉。
故元臣硕老,多由词科以出。
神宋受命,遏乱兴治,乘舆尝幸国庠,亲临讲席。
是时勋臣宿将并列藩镇,庠序虽未,而鸿儒硕生闻风以起。
有若戚坚素在雎水,种明逸终南,皆聚徒讲授,髦俊归之。
其后陪京方面之守臣,稍请兴学。
景祐中范文正公作学于吴,又创于润,滕子京建于湖。
庆历之盛,文正公参豫机政,而石守道孙明复首居太学
是时仁宗天章阁,召辅臣八人,问以治要。
文正公以学校为对,于是诏天下皆立学。
神宗之时,立三舍法,置方郡教官,皆试可而后授。
今上嗣位,申命近臣荐堪内外学官者。
方圣朝承平之久而长育之勤,虽濒海裔夷之邦,执耒垂髫之子,孰不抱籍缀辞以干荣禄?
裒然而赴诏者,不知其几万数。
盖自昔未有盛于今也。
凡命教之法,以经术观其学,以词赋观其文,以论策观其智。
所取兼于汉唐,而德行道艺之士参出乎其中矣。
然欲合二帝三代之法,使人人有士君子之器,皆在吾君相之所润色也。
始,姑苏郡城之东南有夫子庙,所处隘陋。
文正公天章阁待制守是邦,欲迁之高显
相地之胜,莫如南园。
南园者,钱氏之所作也。
高木清流,交阴环酾,乃割其巽隅以建学。
广殿在左,公堂在右,前有泮池,旁有斋室。
是时学者才逾二十人,或言其太广。
文正曰:「吾恐异日以为小也」。
于是召安定先生首当师席,英才杂遝,自远而至。
厥后登科者逾百数,多致近。
由景祐迄今五十馀载,学者倍蓰于当时,而居不加辟也。
某适忝命掌学,周视黉舍,倾陊褊迫,寒薄暑焮,诸生病之,来者无所处,乃与同僚议请南园隙地以广斋庐。
屡谂于郡守部刺史,病财用之不给。
文正之子兵部侍郎公纯礼以厚德远业见器朝廷,出自奉常制置江淮六路漕事,拥使者节过乡上冢,乃以学舍之微白公
公既即学,拜文正公遗像,延见诸生,感慨陈迹,即奏言:苏、润之学,皆先臣所建,后人久不葺,而斋室不庇风雨,讲习无所,愿给钱修广
而今太守谏议王公在润,先以润学为请。
有诏给以度牒十纸充其费,时元祐四年五月也。
前守户部刘公珵选官治役,度用赋工。
会王公自润易苏,下车三日,临视兴作,命之栽筑,填污立基,如请之素。
益以关赋之财,助以亡命之卒,完旧创新,累工逾万,期岁而告成,不以一分取于民。
公堂廓如也,廊庑翼如也。
斋室凡二十二,而始作者十。
为屋总百有五十楹,而初建者三之一。
文正公安定先生祠宇,迁校试厅于公堂之阴,榜曰「传道」。
庖厨澡室,莫不严洁。
窈然而深,旷然而明,其处也宽,其容也众。
南楹引爱日,北牖延清风,咸适其宜矣。
凡学田之佃于人而隐没者,为之括而实之;
屋之僦于市而已坏者,为之新而复之。
养士之资,由此不匮,皆太守所命也。
夫儒者,蚤暮孜孜从事于典籍,茍居处之不佚,糇粮之不丰,而责其勤难矣。
故严其宫,足其饷,所以教也。
且吴为东南都会,自泰伯三逊天下,延陵脱屣千乘,言偃以学称,严助以文著,朱、张、顾、陆,世多显者。
此诚礼义之区,儒雅之薮也。
今夫兴学以教者,岂徒贵其中程、课躐科等哉,必也为文足以贯道,为经足以通理,立于朝廷则谋王体、赞国论,仕于郡县则宣惠泽、兴事功。
其馀风所扇,犹将使人老老而幼幼,夫夫而妇妇,室有忠信,俗有廉洁。
然后知新学之作,岂专以栋宇为哉。
君子谓兵部公善述其先志,可谓之孝;
正谏公乐成于教育,可谓之仁。
唯孝与仁,于是著矣。
正谏公以道立朝,忠贞不回。
其治吴期月,吏民威其德而安其政。
昼坐郡閤,事至即决。
已而与宾客雍容笑语,沛然有馀
方学之成,吴人莫不欣悦鼓舞,望车马之来而乐芹藻之采也。
见命作记,确辞莫获,辄系之声诗,刻之隆碣,以告于后世云。
诗曰:
惟帝光宅,锡民保极
曷以臻兹,惟孝之积。
降汉迄唐,以经以文。
元臣硕老,世伟其人。
天保神宋,七圣继德。
右儒尚文,经纬九域。
肇开雍庠,周设泮序。
兴贤举能,岁几千数。
维吴有学,文正是兴。
师明友谅,俊杰绍登。
历载五纪,烝然髦士。
将圮其隘,士冈能止。
翼翼肤使,继述其先。
建言于朝,授牒易泉。
邦牧承命,以新以广。
匪惮厥勤,资我教养。
高堂邃庑,环辟群斋。
潭潭其深,济济其来。
孰居是堂,勿旷厥职。
亶尔诚心,传道解惑。
凡处是斋,勿嬉勿息。
道德渊源,辞章润色。
拱把之木,长而参云。
涓勺之水,涤而流坤。
匪学之设,惟材之成。
是明是翼,永赞丕平(《乐圃馀稿》卷六。又见国家图书馆藏拓片·章专三三九,《吴郡志》卷四,《吴都文粹》卷一,道光《苏州府志》卷二四,民国江苏省通志稿·金石》卷一四,民国《吴县志》卷二六下。)
之:原无,据右引补。
儒言 其六十九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二
国家因党与而倾亡,经术因党与而不明,《春秋》以《传》而分为三,董仲舒、江公、刘歆于三家始倡其所异而堤防之,杜预、何休、范宁又辟土宇而兴干戈焉。
毛《诗》初异于郑氏,而王肃申毛,孙毓理郑,皆相待如寇雠,愈出而愈怨矣。
元行冲叹其「父康成、兄子慎」,「孔圣误,不道服、郑非」,良有以也。
哲宗皇帝1089年12月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二九、《道乡集》卷二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三、《宋史》卷三四五《邹浩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六八、《宋元通鉴》卷四三、《晋陵先贤传》卷一、《古文渊鉴》卷五六 创作地点:安徽省阜阳市
元祐四年十二月某日,颍昌府教授邹浩谨昧死上书皇帝陛下:臣伏睹近降贡举敕,凡考试进士试卷,其习经术者以经术为去留,其兼词赋者以词赋为去留,其馀数场,止以品定高下。
所有以四场工拙通定去留高下指挥更不施行。
臣窃惑之。
臣闻自先王宾兴之法扫荡不存,而后世所以取天下之士,一以空言而已,德行道义,不复谁何,以迄于今,莫之能改。
就令此法不行,士之所务犹在言而不在实,况既行乎?
臣见天下之士不惟有愧于其实,又将有愧于其言矣。
何则?
法行之利,不胜其害,其弊必至于此。
何谓利?
两科之试,各以四场,故习经术者不敢忽策论,兼词赋者不敢忽大义。
方其群居,欲无所不工,则亦无所不知;
欲无所不知,则亦无所不读。
今也专以其科之所主者为去留,则士止务其所主者,不必杂然并习,如前日之扰扰。
一利也。
士之取舍,一系有司,有司之好恶,又各系其所习之如何。
故尚经术者斥词赋,尚词赋者斥经术,尚策论者又并二者斥之,交相毁誉,迄无定论。
而士之取舍,直以幸不幸耳。
今也严之以法,使有适从,则有司虽欲奋私意,执偏见以自胜负,势有不可。
二利也。
何谓害?
惟知经然后工于义,惟知子、史然后工于策论。
至于词赋,则往往裒诸家之集,纂《六帖》之类,左攘右窃,以速名第。
而一时有司,固莫之能辨也。
且以今举校之。
两科取士,初无轻重,然而不以经术应诏者,已十有八九。
今也重以去留之法导之,臣知天下之士自是以六经子史为弃物矣。
盖士之所急者在去留,而高下非所恤故也。
一害也。
士之品有三,不待教者上智也,不足教者下愚也,教之则成,不教则废者中人也。
而中人之才满天下。
今也使之一趋于不该不遍之习,则是天下之才将沦胥以废而莫之振。
二害也。
国家自庆历以来,天下州县遍置学校,自熙宁以来,天下州县始命学官,诚有意以义理养天下之才。
今也一以去留摇荡其心,虽力以义理强之,亦安能胜其所习?
然则所置学校特为虚器,所命教官徒耗廪禄,顾欲化民成俗,如古盛时,不亦难乎。
三害也。
上自辅弼之大臣,下逮州县之小吏,皆佐陛下行道者也。
非欲其若司马相如枚乘沈佺期宋之问之属,以文词供奉,谄颂功德而已。
而乃养之不以其道,用之不以其实,谁恃以成天下之务哉?
四害也。
臣愚伏观陛下南向以来,以天地之德亭育万物,以日月之光别白万微,黜陟群臣,因革政令,斟酌人心,若合符节。
至取士之法,最务之急者,甲以为可,乙以为否,五六年间,不知几变。
今又变焉,曾未足以厌天下之望,臣窃惜之。
陛下诚以其法为善,胡不尽罢数场之文,只以经术词赋试之?
然而不为者,臣知建言之臣虑失天下之士,不知有其名而无其实,其失犹在也。
夫举事有名而无实,非朝廷之美也。
万一所举复有与是比者,无乃重为圣政之累乎。
《传》曰:「设教于本,其敝且末
设教于末,其敝奈何」。
又曰:「为人君者,谨其所好恶而已矣。
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民从之」。
偏为去留,不可谓本;
已著于令,不可谓非所好。
陛下少须之,臣之二利四害之说行自判矣。
且臣四害之中,如人才不振,无以成天下之务,尤有所当虑者。
陛下视今日之人才果有馀邪,果不足邪?
以为不足,则岩廊未尝无辅弼,左右未尝无侍从,诸路未尝无监司,州县未尝无守令。
凡中外之百执事,亦未尝不备。
其待选、待次,去来吏部者又常倍蓰见任之数。
以为有馀,则自任以天下之重,辅导陛下与二帝三王比隆争治者几人;
进退贤否惟其实,而不汲引亲旧、不遗弃疏逖以误陛下器使者几人;
正色昌言,列百官之功罪,论庶事之得失,务存大体而不承望风旨以自媒者几人;
持刺举之权以肃清所部,而不结权贵以殖私,不惜孤寒以示公者几人;
承宣诏条,劝课农桑,使民安其所,不饮泣于猾胥黠吏之手者几人;
夙夜修职,不敢苟且,以冀指摘之不吾及者几人?
民贫,所当富也,则曰水旱如之何;
官冗,所当澄也,则曰人情不可扰;
人物,所当求也,则曰从古不乏才;
国用,所当裕也,则曰治世耻言利;
风俗,所当厚也,则曰不切于时变;
边备,所当严也,则曰在德不在兵。
其他覼缕,臣不暇悉,要之为国谋不如谋其身,为百姓虑不如虑其子孙者众也。
陛下端拱一堂之上,方以覆载为度,固不规规焉察臣下之私。
然视朝之馀,省奏报、听讲读之暇,亦尝念其所以然之故乎?
此乃不明义理之验也。
夫以义理养天下之士,士方平时师圣贤、谈道德,其取舍去就之际,若无以易其操者。
一旦用焉,犹或幡然无以副朝廷承庸之意,况不知所以养之耶?
董仲舒曰:「不素养士而求贤才,犹不瑑玉而求文彩」。
臣尝以为知言。
臣愿陛下诏有司追用旧敕,以四场工拙通定去留高下,庶几经术策论之试不为虚文,而士亦知陛下所以期之甚厚,相与精白以承休德,而人才有馀矣,岂甚难者哉。
孔子不欲去饩羊者,非为饩羊也,为告朔之礼也。
孟子不欲毁明堂者,非为明堂也,为王者之政也。
饩羊不去,则告朔之礼犹可以意推;
明堂不毁,则王者之政犹可以迹考。
臣之区区,实在于此。
臣寒乡鄙人也,生长和气之中,沐浴仁厚之泽,备员学校,为日久矣。
重念古者工执艺事以谏之义,故敢因执事所及,轻犯天威,冒献瞽说。
惟陛下采其一得,而赦其万死,则天下幸甚。
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
臣浩诚惶诚恐,顿首稽首,昧死谨言。
应诏言事状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
臣闻位卑而言高,罪也;
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七月二十三日伏准省劄,七月十六日三省同奉圣旨:「秋阳亢旱,飞蝗在野,星变数见,朕心惧焉。
意者政令多有所阙,赏罚或至不当。
朕惟侧身求应以实,卿等各思革正积弊,勿徇佞私,务塞灾异之原,称朕寅畏之意」。
七月二十一日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劄与侍从台谏两省官照会,仍依今月十五日已降指挥,各条具时政阙失奏闻」。
臣伏读圣训,中夜以兴,思所以对。
欲遂言之,则惧位卑言高之罪;
欲嘿而已,则又恶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之耻。
退自惟念,与其忍耻以生,曷若获罪以死!
况圣明在上,容受强直,万无获谴以死之理,臣何忌而不言?
伏读圣训,曰:「秋阳亢旱,飞蝗在野,星变数见,朕心惧焉」。
臣有以见陛下遇灾而惧畏天戒之切也。
谨按《春秋》书不雨、书旱,夫旱亦不雨,奚又书旱,得非旱比不雨加甚乎?
且《春秋》书旱,必于夏秋,不雨皆于春冬。
周之夏秋,则建午建未建申,皆其月也。
是时天或不雨,则盛炎曝物,立致枯槁,故《诗》云:「旱既太甚,赫赫炎炎」。
不雨虽无是酷,然甚者亦兼旱焉。
如文二年十二月不雨至于秋七月十年十三年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是也。
虽皆历而不言旱者,盖事起春冬,不可书旱;
已书不雨,则不可中变言旱。
故但撮其月总言之,欲人观之则知旱居其间,且见其灾之久也。
若不为灾,经自不书,故经无书一时不雨者,不为灾也。
惟庄三十一年不雨者,盖讥庄公不雨犹不惜民力,明年春又城小谷也。
其他不雨必踰时而后书,为灾之深浅睹文则辨焉。
冬十月不雨至正月不雨,夏四月不雨六月雨者,则见犹有救也僖公二年。)
十有二月不雨至于秋七月文公二年。),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文公十年十三年。)
是一岁之望尽失也。
八月虽雨,已后时无益,故略而不书。
不为灾者但书时庄公二十一年。),为灾轻者书首月僖公二年、三年。),重者总始末而言文公二年十年十三年。)
书法如此,正欲别为灾之轻重,而传云「不雨不为灾」。
夫万物须雨而生,须雨而成,一时愆亢,犹有所损,且不雨有几,称年者三文公二年十年十三年。),安可谓不为灾乎?
《谷梁》谓一时不雨为闵雨,历时不雨为不闵雨。
僖公果有志于民,则必不爱牲币,恳请祷祈,经亦必书,如《诗》之《云汉》,以著其善。
今但云不雨,则爱民之意于何见乎?
陛下深问秋阳亢旱,诚得《春秋》书不雨之微旨。
宣王忧旱之诚,不过祷于先祖以及山川鬼神,盖祀典之正,非若今徼福于佛老氏,为异端之教也。
臣愿陛下熟观《春秋》不雨之旨,躬行周宣忧旱之诚,以应天可也。
飞蝗在野,臣又请以《春秋》明之。
谨按鲁隐五年书螟。
《释虫》云:「虫食苗心曰螟,食叶曰螣,食节曰贼,食根曰蟊」。
李巡曰:「食禾心为螟,言其奸冥冥难知也;
食禾叶者,言其假贷无厌,故曰螣也;
食节者言其贪狠,故曰贼也;
食根者言税取民财货,故曰蟊也」。
孙炎曰:「悉贪残所致,因以为名」。
郭璞以食处为名。
陆玑疏云:「旧说螟、螣、蟊、贼,一种虫也,如言寇、贼、奸、宄,内外之言耳」。
《会议》曰:谷,民之司命也,《春秋》书灾异,虽螟之为害,必详而录之,此亦重民命之至也。
汉平帝时,天下大蝗,河南二十馀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县界。
建初七年,郡国螟伤稼,犬牙缘界,独不入中牟
今州县吏贪墨残民,远朝廷万里,近亦数百里,陛下不得而见之也,怨嗟之声陛下不得而闻之也。
故天出灾异,自淮以南,飞蝗蔽天,以告陛下耳。
守令之间,岂无一人如密县中牟者乎?
臣愿陛下严戒监司守令,有贪墨残民者,必罚无赦,是应天以实也。
星变数见,臣又请以《春秋》明之。
谨按鲁文公十四年,有星孛入于北斗,刘向以为君臣乱于朝,政令亏于外,则上浊三光之精,五星赢缩,变色逆行,甚则为孛。
北斗人君象,孛星乱臣类也。
时中国既乱,夷狄并侵,兵革纵横之应也。
鲁昭十七年,有星孛入于太辰,刘向以为时楚强,宋、卫、陈、郑皆附之,此孛彗流灾所及之效也。
鲁哀公十三年冬十一月,有星孛入于东方,董仲舒刘向以为其后楚灭陈之应。
是春秋星变,皆以夷狄陵中国也。
今年正月壬辰其日岁旦,风从乾位来,风为号令,乃号令不时之沴。
戊午雪,阴盛阳微之沴。
三月丙申,日有背气如仰瓦,其夜大雨雹。
癸卯夜,月入大微。
己酉,日复有背气。
丁巳立夏,其日风从艮位来。
五月癸卯夏至,风亦从艮位来。
皆与正月壬辰同占。
七月丙申太白经天,法曰昼见午上,星家谓去日四十七度差远,故见。
臣谓不然,《易》曰「日中见斗」,岂谓去日远也?
其夜月入氐。
壬寅夜,月掩垒壁阵星,又流星出天市。
癸卯夜,月入羽林军
乙巳,日左有珥。
丙午夜,汉星出天市。
癸丑夜,流星出织女,又月犯井。
丙辰夜,流星出辇道。
此皆《春秋》之所畏也。
又如六月庚寅朔,日有食之,此又变之大者。
臣谨按隐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其后戎执天子之使。
庄二十五年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宿在毕,主边兵夷狄象,后狄灭邢、卫。
二十六年十二月癸亥朔,日有食之,时戎侵曹。
三十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后狄伐邢,徐取舒,楚灭弦。
僖五年九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后楚伐郑,狄灭温,楚伐黄。
十二年三月庚午朔,日有食之,时楚灭黄,狄侵卫、郑。
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后秦晋侯,楚败徐于娄林。
文元年二月癸亥,日有食之,楚灭江灭六。
文十五年六月辛丑朔,日有食之,楚灭舒
宣八年七月甲子,日有食之,既楚庄遂强诸夏,观兵周室。
十年四月丙辰,日有食之,后楚灭萧、成。
十七年十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后楚灭舒、庸。
襄二十四年八月癸巳朔,日有食之,比食又既,象阳将绝,夷狄主上国之象也,楚子果从诸侯伐郑。
二十七年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八年之间,日食七作,祸乱将重起。
昭七年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后楚灭陈、灭蔡。
三十一年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时吴灭徐,楚围蔡。
定十二年十一月丙寅朔,日有食之,后楚灭顿,吴败越。
定十五年八月庚辰朔,日有食之,周室大坏,夷狄主诸夏之象也。
明年,中国诸侯从楚围蔡,以楚为京师
由是推之,日食皆为夷狄侵中国之应也。
臣愿陛下熟观《春秋》书日食星变之旨,躬行宋景一言之善,以应天可也。
臣伏读圣训,曰:「意者政令多有所阙,赏罚或至不当」。
臣有以见陛下遇灾而惧畏天戒之切,而修政事以恭禦厥罚也。
臣又请以《春秋》明之。
谨按鲁昭七年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晋士文伯晋侯曰:「不善政之谓也。
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谴于日月之灾,故政不可不慎也」。
是天变系于政令之阙也明矣。
鲁庄元年,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啖氏云:「王宠篡逆以黩三纲,不能法天正道,故去『天』字以贬之」。
斯言当矣。
夫圣王砺世之术,惟赏罚而已,赏当功则锡命一人而万邦怀,若《师》之九二是也。
若宜罚而赏,则一篡弑而乱臣贼子接迹而起矣,然则去「天」字以贬之,以明赏罚天之公理也。
是天变系于赏罚之不当也明矣。
政令之阙有十:监司牧守数易,一也;
州县差役不公,二也;
孤寒困于举将,三也;
吏员太冗,四也;
任子太滥,五也;
朝令夕改,六也;
衣服无章,七也;
狱讼多冤,八也;
酷吏残民,九也;
部胥阨塞衣冠,十也。
至如赏罚不当,殆有甚焉。
如近日宿州诸将,臣窃谓赏太重、罚太轻。
太祖皇帝亲征晋阳,北戎来援,太祖令何继筠分精骑数千拒之石岭关,斩首千馀级,其后遂平并州
其功可谓大矣,止拜建武军节度而已。
李汉超太祖李重进,关南之功亦大矣,及卒,太宗皇帝止赠太尉、忠武军节度而已。
宿州之役,比之晋阳、关南之功,不啻九牛之一毛,而诸侯超拜官爵,加继筠汉超数等,有如平北虏、恢复中原,不知何以赏之?
周世宗屡为刘旻所败,遂大燕将士,斩败将何徽、樊爱能等七十馀人,军威大震,果败高平,取淮南,定三关。
夫一日戮将七十,岂复有将可用?
世宗终能恢复如此,得非巽懦者去则勇敢者出耶!
太祖初有天下,尝谓:「唐庄宗姑息将士,朕则不然,惟有剑耳」。
诸将股栗。
削平僭乱,捷如破竹。
自靖康板荡,将四十年,国势不竞,日就多靡,宁有他哉,罚不必行,将不用命。
近者宿州之败,士死于敌及为庸将所误而死者数千人,积尸如丘,馀胔满野;
而误国败军之将,乃以宿州所得之金厚赂权贵,巧为游说以自解,偃然安处善地而戮不加焉。
籍没不行,诛戮不加,上天见变,昭然甚明。
愿陛下信赏必罚,以太祖为法;
号令将士,以五代为戒。
断然必行,正心诚意,以应天可也。
臣伏读圣训,曰:「朕虽侧身求应以实,卿等各思革正积弊,勿徇佞私,务塞灾异之原,称朕寅畏之意」。
臣又有以见陛下遇灾而惧畏天戒之切,而去华务实,求实言以自儆也。
臣又请以《春秋》明之。
谨按鲁庄七年四月辛卯夜,常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
刘向以为天垂象以视下,将欲人君防患远害,非以自全安也。
如人君有贤明之才,畏天威命,若高宗祖己成王泣金縢,改过修政,立信布德,存亡继绝,修废举逸,裁什一之税,复三日之役,节用俭服,以惠百姓,则诸侯怀德,士民归仁,灾消而福兴矣。
呜呼,之言可谓深切著明,求应以实者也!
人君如堂,人臣如陛。
堂岌乎其高,其情与下辽绝,固难以喻;
陛隤乎其卑,其情与上辽绝,固难以通。
岂上下之情不合也,其患有十焉,上之患七,下之患三:愎谏以拒人,饰辞以文过,作威以临下,恃智以衒物,矜慧以取胜,自广以狭人,耻过以作非,君之患也。
便辟、善柔、便佞,臣之患也。
愎谏以拒人,晋惠是也;
饰辞以文过,文皇是也;
作威以临下,汉宣是也;
恃智以衒物,德宗是也;
矜慧以取胜,显宗是也;
自广以狭人,汉武是也;
耻过而作非,灵帝是也。
人主有一于此,则便辟之臣进矣,善柔之臣进矣,便佞之臣进矣。
便辟之臣进,衣冠皆逢迎也;
善柔之臣进,俯仰皆媚悦也;
便佞之臣进,语言皆捷给也。
如此而欲臣下各思革正积弊,勿徇佞私,是犹植曲木而望其影之直也,不亦难乎?
自古听言纳谏,莫若
恶直丑正,莫如
明四目,辟四门,达四聪,虽有共、鲧,不能塞也。
醢谏臣梅伯,剖直臣比干,虽有关龙逢,三人不能救也。
秦二世赵高为腹心,刘、项横行而不得闻;
汉成帝王章,王氏移鼎而不得闻;
灵帝陈蕃,天下横溃而不得闻;
梁武朱异,贼臣斩关而不得闻;
隋炀帝虞世基李密称帝而不得闻;
唐明皇张九龄,安、史胎祸而不得闻。
陛下自即位以来,号召逐客,时与臣同召者,张焘辛次膺王大宝王十朋
已去矣,次膺去矣,十朋去矣,大宝行将又去,惟臣在耳。
今臣复以瞽言妄发,是臣又将去也。
人臣上书不激切,不能启人主意,一激切则近讪谤。
辛甲七十五谏,刘安世胡宗愈至二十四章,谏者不餍其黩,而听者不厌其烦。
今言一出而亟迁,疏朝奏而夕罢,言者不得尽其意,闻者莫不骇其迁。
张震王十朋之去,士莫不扼掔结舌,以言为讳,而欲塞灾异之源,称寅畏之意,臣知其必不能也。
臣愿陛下熟观《春秋》之旨,亟改前日之弊,推诚务实以应天可也。
臣伏读圣训曰:「劄与侍从台谏两省官照会,仍依今月十五日已降指挥,各条其时政阙失奏闻」。
臣终有以见陛下至诚忧灾,思闻时政阙失而惕厉以自改也。
臣闻之《诗》曰:「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
《传》曰:「命百官箴,箴王阙失」。
夫古之圣帝明王,衮职不云无阙,而欲补其阙。
王政不云无阙,而欲箴其阙。
大哉言乎,此亦陛下闻阙失之意也!
臣终请以《春秋》明之。
谨按鲁庄三十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明年三筑台,圣人书以恶之,谓其不畏天戒而劳民也。
今天变屡见,而土木之役踵相蹑,怨讟嗷嗷,口众我寡,台谏不敢指陈,侍从不敢睥睨,陛下居渊涓蠖密之中,必不尽知也。
陛下天资仁俭,岂肯知而不戒耶?
臣又闻道路之言,诸军阴遣悍卒,白昼于市井捉人,手执挺以度人长短,有及则者即三数卒拥入军中,谓之拖军。
怨愤之声,所不忍闻,士民相戒,不敢入市。
辇毂之下,有此冤抑,况千万里之外乎?
臣又闻陛下即位之初,大赦天下,文臣自承务郎以上各转一官,斯言一传,天下鼓舞。
今乃以一人之言,格二百员朝请大夫转行之命。
夫议赦之日,知其太滥,削之可也,勿许转行可也。
大赦已行,方以为滥而格之,失大信于天下,复有大于此者乎?
《传》曰:「主贤臣直」。
《语》曰:「邦有道,危言危行
邦无道,危行言孙」。
夫非主之圣则臣不容直,非邦有道则言不敢危,惟陛下上法,留意裁择(《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七。又见《宋史》卷三七四《胡铨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六。)
「劄」下原有「典」字,据文意删。
龙图阁学士广平郡程公墓志铭淳熙三年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四、《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二三、《新安文献志》卷七八
淳熙三年八月宣教郎、充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程宏靖以其先君子龙图阁学士广平郡行述抵某乞铭。
宣和乙巳冬在上庠,适丑虏围京城,诏求愿使太原者,人莫敢往,公奋然请行。
某闻其风而壮之,愿为公执鞭而不可得。
今获书公之盛德懿范,其荣多矣,其又奚辞!
谨摭行述,纪其世,叙其文行,以识其堋。
公讳瑀,字伯宇,系出高阳,黎为祝融,至周有伯符启封于程,后以为氏。
暨伯某父,为宣王大司马
晋大兴时,元谭持节新安太守,代还,百姓遮道请留,下诏褒谕。
卒,元帝赐其子孙田宅于新安歙县,遂居黄墩。
侯景之乱,灵洗纠合乡里,保黟、歙有功,仕官至司空
太建中论佐命功,诏配食武帝庭。
其后散徙,居浮梁程山者,于公为十世祖。
高祖延珠有至行,丧亲,庐墓三年,乡先生书其事于碣。
是生曾祖讳仲卿,家法益修谨。
兄弟五人,既降丧,共爨而居者馀二十稔。
王父讳禦,好倜傥,仗节立义,不轻然喏。
喜交当世贤豪,如尚书彭公汝砺度支金公君卿皆雅故。
乐施与,缓急叩门,必称所欲而后已。
用是家益窭,而居之甚安,乡里称为长者。
刻意儒学,诗文最工。
部书梅公执礼尝见篇什,叹其词致清婉。
皇考抍纯诚寡欲,通诸经,尤深于《易》。
进士不售,则高蹈丘园。
晚以公故封承议郎,累赠宣奉大夫尚书左丞石林叶公梦得铭其墓。
皇妣金氏,即度支公之孙,累赠太淑人
先是王父以季女妻同邑臧氏,久而未字。
王父念之,及公之生,乃命金淑人举以嗣其姑,故公初为臧氏。
其文行曰:公在龆稚,志气不群,少长续文,诸老先生歛衽敬服。
公慨然抱命世想,益自潜心经术,不炉,不扇,歌声出若金石,人比之范希文云。
崇宁三舍法行,贡入黉序,由上舍擢天下第一。
徽宗皇帝开设学校,文治煟然。
公于是时挟艺与四海英髦争长雄,每试得隽,声闻籍甚。
上舍揭榜,是日徽宗适幸五岳观,亟遣中使宣问大魁为谁。
中使还奏,即去年校定第一者,徽宗大喜。
释褐授承事郎太学博士时政和六年也。
宣和元年宣教郎二年提举京兆府等路学事,借五品服。
陛辞,徽宗遽曰:「卿不须行,除卿馆职」。
公因论乞试教官不用两学为格,次论遇祀事乞先以定仪揭示有司,除秘书省校书郎
四年奉议郎
丁臧氏父毋忧,服除,除尚书兵部员外郎,转承议郎
七年,高丽使回,充送伴使。
徽宗面谕:「朕厚遇远人,所至供亿有不如法,当奏劾」。
公次南京副使刘士元欲奏府中灭裂,公曰:「未见有灭裂处,若骤按之,恐州县望风,增大事体,仓卒间公私不胜其敝」。
士元以为然。
先是人使往来淮浙,类起丁夫挽船,县卒千人,或水溢,多溺死者。
浸淫上闻,有诏禁止,而提举人王珣不悦,画别敕许遇风不顺或水涩趁潮起夫牵挽。
中书舍人孙公傅封还,徽宗大怒,以散官安置。
给事中许公翰驳奏责傅太重,落职宫观
及公渡淮,所过复如往日,即谕县令:「已有御笔禁止,淮民不遵守,何耶」?
令曰:「漕提举约束俱尔,其敢违乎」!
遂约士元列奏,士元,不敢涉笔。
公独衔以闻,俄报所列漕及令皆放罢取勘,中外始知天子爱民。
是时封驳久废,方置讲议司讨论裕国富民之政,孙、许一时名流,相继论驳,士大夫交庆。
及公奏至,不谋而同,公议浩然归重。
使还陛对,遂奏云:「高丽使人往返淮、浙,起夫骚扰。
昨来曾得御笔禁止,比至淮、浙,亲见州县违戾,已按劾闻奏。
王珣以臣异议,势必妄有奏陈,愿陛下垂察」。
徽宗曰:「只为扰民不便」。
挟门使王通势,必欲危以法,果诬奏公所至宴饮,专务沽誉,敢违御笔,按劾州县,乞赐斥责。
淮南提举常平司体量,竟坐诬罔。
是秋,引法归本宗。
,金虏陷燕山,嫚书既至,朝廷议和,且求愿使太原者。
时北虏入,一军在燕山,二太子斡黎勃主之;
一军在太原相国粘罕主之。
公率同僚入乞文字,惟朝廷所使,众龂龂不可,乃独抗疏请行,遂借给事中奉使河东
或以咎公,公厉色曰:「当朝廷危急之,苟利国家,虽捐躯不计也」。
将行,会钦宗皇帝登极,虏闻传位,相顾失色。
且谓契丹昨来事急,乃内忌太子得人心,遽自戕灭。
今中国如此,事未可量,遂有讲和意。
及虏骑将河上,王师焚桥不战,而北京城大震,密议南狩。
右丞李公纲持坚守之说,中夜夺其议,黎明御翠华门,宣谕厉兵城守,众心少定。
是夕虏使来邀大臣议事,诏右丞李棁右司郎中郑望之往,既议金缯之数,且许割三镇地
有旨,假公户部侍郎河东路干当公事。
秦桧亦假礼部侍郎往河中,初皆未知朝廷遣使之意。
及见少宰吴敏曰:「此行也,实割中山府路地界」。
公与各入奏云:「臣等但愿奉使讲和,未尝请割地。
今和议已定,而割地则自有主议之人」。
不报。
即见宰相申前说,见拒甚力,遂行。
时在御营司,专主战守,方与官属措置起兵尾击,见公,怅然顾曰:「勉之」!
公曰:「苟右丞之计成,某辈又何足惜」!
夜至虏营,无所系属,枢密路公允迪以坐毡假公席地而卧。
迟明上马北去,暮则张幕藉草野宿,越数日,粮糒告竭,仅分瓯粥。
既渡黄河,憩于沙上,公顾谓同行曰:「虏未全渡间,得数万骑掩击,首尾不相救,可以雪围城之耻矣」。
给事沈公晦曰:「公将置身何地」?
公曰:「王师苟有功,我辈岂复为身也」?
将至中山,虏命一军与公俱。
既至城下,诸帅已先得朝廷密谕,俾勿割地,城守甚严。
虏使王汭来至城下,遥语,复不能下,遂与俱至燕山而还。
时靖康元年四月也。
中朝诸公闻公南归,举笏相庆,谓非唐俭辈可比。
既至京师,对于崇政殿钦宗曰:「国事艰难,极知卿奋不顾身」。
慰劳备悉。
问虏情何如,公对以:「二太子者虽未易测,然屡云:『既许我三镇,而一城一县全未割,如九月事不了,再领兵南去』。
臣度其意,似欲聊得数州以为名而归。
粘罕持军尤暴悍,非二太子比」。
因乞奏修塘泺,饬土兵,增莫州戍。
又奏:「金虏所恃者马,今当修武备,为险阻,使不得驰突,始可与较胜负」。
钦宗曰:「卿料虏人今冬来否」?
公曰:「臣谓必来。
朝廷以臣为张皇,然臣不敢保其不来。
陛下第力为战守之计,庶几彼不得肆」。
登极覃恩,转朝奉郎,至是有旨,特转三官,三辞不允,除右正言
入谢曰:「臣备员兵部,惭未图报,岂谓误恩,擢寘谏垣,大惧无以称职」。
钦宗曰:「但知无不言,便是称职」。
公自是苟有所见,尽言无讳。
尝言:「兴衰拨乱之君,不可复循持盈守成之法。
方今盈盛之业既亏,衰乱之形已见,凡偏而不起之处,当力救而急拯之
故贤在所急用,而佞在所急去,利在所急兴,而害在所急除,安在所急图,而危在所急避。
当今急务,一切解弛,而股肱大臣玩岁愒日,莫肯以身任天下之事。
欲慕祖宗而法术无追,欲斥阉宦而宠任益坚,欲锄奸恶则薄示典刑,欲汰谬滥则苟容侥倖。
兼听而不能得其言,委任而不能责其效。
苟且之习复成,党与之私浸广。
以调兵则失于不熟讲,以储则失于不早计。
轻出号令而不惮纷更,耻言财利而不忧匮乏。
爱民利物之吏未尽序,死绥斩级之士未尽录。
溃溃若此,而强敌挠边,长驱之志未艾,上下偃然安之。
自以为能革前日之弊,臣恐前车既覆,而后车复不戒也。
臣望陛下发挥英断,磨砺臣邻,毋务苟且,毋乐因循。
如臣所陈,最时病之大者,悉取而更张之,则中兴有渐,而兴衰拨乱可以埒美古人矣」。
钦宗曰:「朕非不知,但恐虑有未尽,决意行之,必有所失」。
公曰:「天下之事,故当如此,然谋之既审,虑之既熟,而优柔不断,实隳事政」。
又上疏言:「昔唐魏徵曰:『君所以明,兼听也;
所以暗,偏信也』。
陛下兼听之道虽不废,而偏信之私尚不免。
何以言之?
庙堂之上所言公,公言之;
所言私,王者不受私也。
比来宰执进对留身者,无日无之,以为公则同列自当共论,以为机事不可不密,则在位孰为不当与闻者?
深恐喋喋多端,足以乱陛下之聪。
乞明诏宰执,各竭己见,互相可否,务归至当,然后俱退,无复留身,庶免偏信之惑」。
钦宗曰:「近日颇甚,当降出文字」。
又曰:「近日差李纲两路宣抚,外议如何」?
公对曰:「外议固以为宜,然李纲缘前与大臣议论不同,闻命之日,再三辞免,盖虑中外不相应。
今既统军北去,须赖圣明任之勿疑」。
钦宗曰:「在外军事如有所闻,卿一一奏来」。
公既退,乃奏:「朝廷近赐粘罕书,颇加责诮。
其人刚戾狠愎,志在必得太原,然顿兵累月而城不下,气亦稍沮。
若以甘言啖之,恐或可解。
昨闻遣使遗赂与斡黎勃,意彼必有厚薄之恨。
今复以书责诮,适足以鼓其怒,宜少易书词」。
又谓:「州县募军,有司急于及额,往往捕捉平民,抑勒刺填,遂致行旅断绝,居民惊散。
乞申明戒谕,若抑勒刺填而人品年甲不应者,并行斥责。
湖南洞兵未尝远离乡土,若一例调发,恐近则鸟窜鼠伏,连结蛮獠,别致生事,远则在路剽劫,流为盗贼,乞行寝罢。
京畿保甲几五万人,合而教之郊外,暴露日久,因致失业。
乞止令逐县训练,乃会集郊外,教阅旬日,则复归之,以俟缓急期会」。
又论:「江浙用兵,所费浩穰,人户入粟输金,命有司按实补官可矣。
托为上书可采,效用尽心,并理选限,依官户法,未见其可。
且民间出于情愿者既少,官司必至科配,托劝诱之名,为科配之实,所得不广,而所害者大,臣窃为陛下不取」。
闽部额外贡茶,漕臣赵岍内药局不为受,进画旨施行。
公论:「执政大臣,不能持正格物,乃敢以此尝陛下。
昔汉文却千里马孝和庸主也,犹能敕大臣不受龙眼荔枝之献。
陛下纵不能比德汉文,安可有愧孝和
愿斥,勿使众口腾议」。
钦宗曰:「朕不嗜此物,以备国信所用耳」。
公曰:「陛下俭德,天下共知,此虽微事,但恐即位之始,此隙一开,后必滋甚。
国信所用,恐亦自有定额」。
时台谏章疏付中书,多沮抑不行,或稽留不下,公上疏论:「宰执所行是,台谏何所复言?
有所言,则正与为敌。
臣闻君犹心也,宰执犹股肱,台谏犹耳目。
任耳目以广视听,将以运用股肱。
今股肱反蔽耳目,陛下将谁与为治乎?
臣闻真宗时,尝诏谕谏官御史,各令举职,仍令中书置籍记其言事行与不行,岁终具奏。
盖非特稽考所言当否,因以知其人,亦以防壅蔽之患。
伏望陛下特赐举行,仍于广内创制台谏章疏总目,听政之暇,雍容观览,不惟裨补治道,因考其事,有当行而辄稽留未进呈者,督之执政
庶几股肱耳目之任,不至偏废,而治功可望」。
又论:「临御以来,搜求疏远谠直之士,布在台谏,虚以听纳,是诚有意祖宗之治矣。
然陛下喜受人言,而未可谓善听言,喜受人谏,而未可谓善纳谏。
听言纳谏云者,必深思而熟计之。
当理则行,不俟旋踵。
若受而不能用,与不受同,实无益也」。
钦宗嘉纳。
余应求陈公辅执政意,相继去国。
公论:「应求公辅踪迹孤外,志操凛然,陛下擢为台谏,士大夫方庆言路得人应求等亦感激奋励,知无不言,公道少申,邪人侧目。
一旦论事稍涉嫌疑,而大臣已有挤陷之者,臣恐自此直言之士不安其职」。
钦宗曰:「二人相与为党,向日伏阙,盖二人唱之」。
公曰:「伏阙数千人,二臣时为馆职,恐不能鼓倡」。
钦宗曰:「耿南仲亲见」。
公曰:「臣闻方士庶伏阙,二人入局,为众要留。
南仲宣谕圣旨之时,却得公辅转谕众人」。
钦宗曰:「南仲殊不如此说」。
公曰:「陛下既以南仲之言为然,便当以鼓倡伏阙罢斥,不当因其言事指为观望。
南仲以其人为有此事,当其初除谏官不奏白,何也」?
给事中王云使虏归,言王汭意望朝廷遣三使燕山斡黎勃所,然后使人导之见其主及粘罕,大则不及岁赂,小则不须礼物,惟约使人密至。
朝廷三遣蜡书至余都,悉为粘罕所得,欲败和议。
朝廷疑其不实,犹豫久不决。
公上疏乞遣使,且言:「和议成则利归于斡黎勃,否则功归于粘罕
余都之事,有无未可知,万一有之,而其势果盛。
金虏奋自小国,强兵力战,臣服诸虏,殄灭契丹
余都果能崛起,恐一二年间未能兴复。
今我疆土自与金虏为邻,而余都乃在云中之北,舍强而就弱,弃近而就远,背正道而从诡计,失王者御四夷之体。
又蜡书既为粘罕所得,往结余都者达否未可知,乃先绝斡黎勃主和之意,计亦左矣。
就使余都之约已固,彼果起事,我能兴兵出塞,与之协力乎?
兵围我重镇,累月竭力不能解,乃欲出塞共谋人之国,虽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
莫若审酌利害,早遣使命,庶无噬脐之悔。
至于防秋之计,虽和议已定,亦不可弛」。
又论:「李弥大宣抚大臣,自当与之和议,授成算以出。
弥大都堂既不得见,乃仆仆然日候伺于诸臣之门,未闻付以统戎大事。
行次大名,虽有旨改命,而胜捷军处置失所,果致败事。
至于一行官吏兵马虚费钱粮,不知其几矣。
今独罪弥大可乎?
王云使燕山,得金虏请和语言,入塞七日,疾驰至京师,正以金虏约使人以七月上旬至彼。
陛下命宰执求可使者,义当朝受命而夕择人,俾有司为治装兼程而往。
今半月矣,乃始得一邓绍密,而北去又未有日。
稽之众论,佥谓徐处仁吴敏唐恪政事不振,陛下深惟社稷安危,尽赐斥免,别选英贤共图大计,庶克康济」。
又言:「陛下持苟且之术,行姑息之政,以节用则浮侈尚多,以爱民则凋敝未息。
官冗而不知澄,兵骄而不知制,名曰斥逐邪佞,而多方庇护;
名曰爱惜名器,而不谨差除。
凡若此者,遽数之不能尽。
其至急者,宦官反侧,将为变于内而不知杀其势;
民庶困耗,将为寇于外而不知结其心。
臣未知诸臣同朝奏事,与留身造膝之言,亦尝及此乎」?
钦宗虽嘉纳,而遣使授书,不能悉如公所论,和议亦向败矣。
他日进见,又言:「四方万里之远,所恃者监司
臣观见任与差下人尚多不才,乞精选省曹、台察卿监中忠直强明之人,分涖所部,庶使远迩均被实惠」。
蔡京父子、童贯朱勔罪大责轻,公累疏乞大正典刑。
又言燕瑛蠹民膏脂,以事权幸,不当典河阳
吕源轻佻,恐致生事,不宜帅桂州
聂昌人质最下,不宜尹开封
妄言上皇忿怒,而已解释,乞付有司考核。
又言:「曾诚纳赂宰相,起自废斥,方元若专事请谒,秘书两监,安用此流」!
钦宗曰:「燕瑛无所用,吕源踪迹已不佳,更要生事,安可作帅?
朕知其小人,方元若昨权立螭,辄战灼不能立」。
公曰:「此亦足以知其所养」。
又言:「何执中、余深乞诏太常别定谥,授深散官,窜之蜀徼」。
又言:「相州之北有漳河真定之南有滹沱河,积水虽深,遇冬浅涩,上流可作堰闸,倘有缓急,亦控扼之一端」。
又尝历数汉唐宦官之祸,今不当俾之参预外事,累数百言。
凡再上章乞补外,不允。
侍御史李公光言星变,钦宗问曰:「卿见之否?
宫人数疚瞻视,及问徐处仁,悉言不见」。
公曰:「臣虽未尝见,然或以为有当禳。
臣闻灾异之来,要在正厥事、修厥德,愿陛下勿问有无,第察事之正否,德之修未,自然上天昭鉴,变异可消」。
初,公再论蔡京等罪,钦宗曰:「只为吴敏力庇护他」。
公曰:「陛下既已察见,便当亲赐处分」。
钦宗曰:「当即批出」。
后数日事寝,公又入奏,略及面谕之意,敏遂奏公漏榻前语。
钦宗不以为罪,密敕近臣宣谕,且曰:「程某在谏垣甚宣力」。
至是又谓公曰:「李光如何」?
公曰:「台端之任,刚正有守,众以为宜」。
钦宗曰:「只有文字论朱勔,却党蔽蔡京」。
公曰:「臣观光非党者,当是见臣等已有章疏,及朝廷已有行遣,不复论列」。
钦宗曰:「须卿做取文字来」。
公曰:「臣当躬禀圣训,然臣于昔为朋友,陛下或全臣私义,乞宣谕其他台谏」。
由是忤旨。
越数日,除屯田郎官
又数日,有旨与远小监当,遂添差监漳州盐税。
公居言责五十有四日而罢。
太上皇帝即位,除司封员外郎
明年,转朝散大夫,迁光禄少卿
进士廷策,改国子司业
淑人感末疾,丐外祠主管亳州明道宫
绍兴元年,召赴行在所
入对,上疏曰:「金虏肆乱,于今七稔。
陛下践祚,自南都维扬,自维扬迁会稽,惟奔播畏避,此岂虏真不可敌哉?
顾吾不敢与之敌耳。
宜及今预设方略,保护江浙,伺间承便,长驱直捣。
此而不为,后时之悔,可胜言哉!
臣敢画十事,仰干宸听。
一曰励志气。
百克而卒无后,汉高屡败而终有天下,盖胜负兵家常事。
金虏志骄气盈,已有可败之理;
中国军摧势蹙,非无可为之时。
愿陛下念二帝播迁之耻,励志以殄虏,则功业之成,庶乎可待。
二曰躬节俭。
勾践困于吴,苦心焦思,卧薪尝胆,身自耕作,与百姓同劳苦,卒灭夫差,而雪会稽之耻。
卫为狄所灭,东徙渡河,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初年戎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诗人歌之。
望陛下俯酌二君之迹,躬自黾勉,惟战士是恤,则臣下化服,事功可图矣。
三曰访贤才。
昔宣王承厉王之后,兴衰拨乱,卒为中兴之君。
诗人推明其所以成功,则曰任贤使能而已。
今陛下所与图事者不过宰执,次则台谏侍从,臣恐尚有困于散地,沉于下僚,望加意搜访,或召见,或任使。
若各当其任,天下事不足为矣。
四曰求将帅
光武所以续既绝之绪者,推之勋;
肃宗所以平安、史之乱者,称李、郭之功。
今一二大帅,位高金多,顾募豢养,缓急非所倚。
臣恐偏裨行伍,未必无奇才异能,愿广加搜拔。
士大夫有知兵而尚气节者,尤宜参用。
五曰申纪律。
昔秦师过周北门,而免胄超乘,王孙满知其必败。
子重问晋国之勇,栾针谓好以众整。
故兵未接刃而逆知胜负者,观其军行整与不整耳。
比年以来,师无纪律,或望风而溃散,或逗挠而不知期会,虏掠子女,焚荡庐舍,此弊不除,何以捍敌!
伏愿明敕一二大帅,使躬亲惩创,以劝率诸将。
又广布耳目,察访自今行事有纪,勇于破敌而戒于扰人者,特加旌赏,庶革前习。
六曰治财赋。
今日急务,莫先于治兵,莫急于兵食。
然自军兴以来,理财之政不修,日以困乏,乞诏有司,修废弊,损浮靡,使货食丰羡。
七曰广召募。
夫秦之未并六国也,六国困于秦兵之强,然卒亡秦者亦六国,乃知人无不可用,顾训练何如耳。
淮甸以北,金虏蹂躏,江南荆湖,寇盗残破。
伏愿饬诸州军,广行召募,精加训练,亦足以抗诸帅偏握重兵之势。
八曰治舟师。
夫三江五湖之利,吴越之所必争,齐楚不能以取胜,彼利在骑,吾利在舟。
况金虏形隔势绝,又非齐楚之比。
然顷者南渡,我莫之抗。
及其北归,韩世忠邀之中流,迁延岁月,反用周瑜之所以破曹操者,全军北去。
盖彼多算而我算尝不足,是未尝自治之过也。
今既驻跸会稽,西则常、润江口,东则台、明海道,而江南密为唇齿。
上流沿江,皆宜以时措置。
九曰谨命令。
夫去兵去食,而信不可一日无,故民未知信,子犯以为未可用。
顷年驻跸维扬,众知夫未可复东也。
一日下东还之诏,识者重叹。
伏愿继今谨于出令,期于必信,庶几民听不惑。
十曰责事实。
孝宣之治,本于综名实;
西晋之败,由于尚浮虚。
国家积弊,既缘名实贸乱,浮虚日朦,又济以诞谩,非掠名欺众,则择利以谋身,非便文自营,则倚法以削民。
愿陛下鉴晋之所以亡,汉之所以兴,大变习俗,庶事功可成。
抑臣尝考夷狄虽自古为中国患,而盛衰未尝不相因。
太王避狄,而文王致昆夷之駾;
汉高平城,而武帝穷漠北之师。
陛下脱身重围,崎岖河朔,握图履籍,历数有归,天心眷佑,亦可卜矣。
愿思寄托之重,审危殆之机,历考古今之变,屈群策以立非常之功,天下幸甚」。
又言:「臣闻君子安不忘危。
去年金虏偶不南渡,今剧贼李成势稍衰弱,臣愚过计,深惧危苦之言不达于圣聪,或者玩日苟安,不虞祸发。
幸陛下深思远虑,夙夜以定倾扶危励志,庶祸乱可弭」。
太上方欲擢用公,而任事之臣议论不合,乃力丐外补。
遂除直秘阁提点江东刑狱。
踰年,除太常少卿,入觐进言曰:「臣闻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
臣窃考圣朝自太祖皇帝揖逊而履帝位,世世相授以仁,不杂他术。
德泽渗㵂之久,故比岁夷虏寇盗,蹂践焚劫,生民亡聊,亦已极矣,然厥心归戴,未之或改。
陛下监观治道,灼见根本,故比年诏令数下,专务宽恤,海内幸甚。
然臣窃虑军旅未休,输饷方急,州县常赋,不能供亿,势必至于科扰。
陛下虽欲办行宽恤以仁斯民,恐未能上副圣意。
望明诏宰执,俾求通练财计之人,相与讲究利病,省节浮费,使国用赢衍,仓卒不致科敛,庶有实惠孚于四方」。
又言:「臣闻学校不修,诗人兴刺,《子衿》之诗是也。
臣窃见比年以来,举人鲜以学业为事,既深可忧,而一命以上,或才质之美,往年得为教官,颇患无缺以处之,行在学馆局务阙又加少。
窃惧中人之性,不得长养成就,而因循汩没者为多,他日当更乏才。
望圣慈深以人才为念,特诏州置教官一员,使专务教导,不但已入官者得以成就,而韦布之士知所向慕」。
又言:「臣尝典狱江东,诣狱阅视案牍,讯问囚徒,已量事实,责限结绝,破械释系、脱于囹圄者百有馀人。
复检视诸狱囚,病而不医、死而不殓者不少,甚失哀矜庶狱之意。
除具奏施行外,窃虑四方囚系,似此甚多,望降诏诲饬,俾司狱之吏各大书揭榜,寘之厅事,庶几遵守法令,上称好生之德」。
上曰:「士大夫称卿,中外如一」。
即日拜给事中,赐三品服。
尝言:「治天下之道,必自学始。
窃惟圣质高明,决事之暇,躬亲国史。
然人君之学不在章句,当考治乱之迹,贤否之辨,而其要又在于正心诚意」。
又言:「夷狄之患,未有甚于今日。
然物极则反,愿与大臣力图恢复」。
上曰:「畏首畏尾,身其馀几!
前年金虏过江,官军接战,彼亦甚多损伤,自此可以使人向前」。
公曰:「但不退避,则两敌相当,未必不胜。
况曲直之理,昭然可见」。
顷之,兼侍讲
入谢,进言曰:「臣闻以一人之微,临亿兆之众,其万几之繁,已不胜应。
至若外有夷狄,内有寇攘,其难百倍于无事之时,疑若日不暇给。
文王有密人之不共,而帝乃曰:『无然畔援,无然歆羡』。
则其意在于正心。
光武当汉道之中微,崎岖兵马,而手未尝释卷,则其意在于务学。
盖心正则有以格天下之非,务学则有以考天下之理,此操至约而施至博之道也,陛下天资已有日跻之盛,望仰思祖宗寄托之重,俯念群黎欣戴之诚,广览博观,使忠邪贤否事物之变,昭昭乎胸中,而又加意于正心诚意之学,则圣德日新,事功日起矣」。
又言:「臣闻不畏多难而畏无难,故有国家者或无难以亡,多难以兴。
后羿之变,而少康成其功;
周有懿王之厄,而宣王定其业。
国家日者祸故不可胜言。
两年金虏不果南渡,比日寇攘亦向衰息,而将骄卒惰,民困财殚,固未可言平定中原之日。
然志不素立则因循苟且,将无时而可为。
伏望陛下万几之暇,博览少康宣王之事,思所以申愤而雪耻者,诏大臣以捐省末务,日为恢复之策,则中兴之功,庶其有济」。
又言:「今日诸将官高而不可使,兵众而不可分,有警必不能奋不顾身。
窃虑其偏裨,或有可搜拔任用者,伏望陛下降旨,令诸大将依顷日侍从荐举指挥,各举数人,陛下即加铨别,稍分所辖之兵。
遇有警急,则酌事势而遣行,庶兵不偏重,而偏裨之能者得以自见」。
又言:「金虏狼贪虎噬,未有畔岸,而两年不敢南牧者,关陕之兵牵制之也。
比者捷书来上,深若可喜,然臣方以为忧虑,其不得志于彼,将逞愤于此。
望陛下建藩维于淮南,设控扼于江上,而大治舟师,以防越轶,然后相时料敌,为恢复中原计」。
居亡何,求对便殿,进言曰:「窃以中否之祸,无世无之。
或侵以衰微则周平王,或随以隆昌汉光武
今日之事,欲异乎周之衰微,而庶几汉之隆昌,是在陛下而已。
然筹帷幄者未有出人之略,为将帅者又无捐躯之志,则日复一日,人情更益怯懦弛懈,无复奋发。
愿陛下考光武躬临战阵之事,以作励谋臣猛将,则抗敌而立国隆昌之渐,可立致矣」。
又言:「自黠虏作祸,于今八年,未见恢复才效,而日有寇至之虑,此诚诸臣不才之过。
其见任使者,既未见豪杰颖出之人,而屏远服沉下僚,又未有所简拔,则相与因循苟且,深为可惜。
望陛下上焉思委任贤能、驾驭英雄、推诚尽礼之道,次焉思策驽磨钝、弃瑕录善、破朋坏党之术,使瑰材玮器,位显任重,而寸长尺短,悉为我用,则功效可卜。
若必守常辙而求异功,规近效而图远略,非臣所敢知也」。
又言:「臣伏睹政和间尝置局裕民宣政间置司讲议,皆纾急救弊之举,意非不善。
一则夺于柄臣,随命即罢;
一则毛举细务,徒费日用。
此无他,权要无以市恩,近倖无以窃宠,冗食滥员无以侵耗太仓,其实有利于国,无害于民,而小人皆不便也。
或以为拂人心,或以为伤国体,兴讹造讪,乘间投隙,故主其事者亦将摇于不任受怨之说,不免徇寻常之见,持苟且之论,恶在纾急救弊哉?
修政局之建,其目曰省费裕国,强兵息民,是在今日,已为后时。
顷者陛下发明诏,命官吏采众言,又诏条具在内诸司,阅两月而未有施行,道途籍籍,以减省为难。
窃虑小人之言浸渍摇惑,圣意一移,则天下事无可为者。
伏望陛下照之以不惑,断之以不挠,使必如明诏,则所谓中兴政事,此其基也」。
又言:「国家自播迁以来,祀事极为简略,虽礼视时而隆杀,不得不尔,然宗庙之享,系在陛下。
顾累朝御容,寄寓远方,迎致实将,而祼将不亲。
望诏礼官取孟享之仪,酌时度义,略其大而致其实,以时设位,陛下躬行献享」。
命下酌之,而有司不果施行。
公再言:「臣恭读祖宗故事,见仁宗谓辅臣曰:『朕朝夕奉三圣神御于禁中,未之敢怠』。
又见唐李绛等因奏事,言祭祀天地、荐享宗庙礼器敝恶,宪宗耸然曰:『朕虽以故事祀天地、享宗庙,不得亲行,宰臣摄事,每至其日,朕未尝不夜半即起,沐浴盥栉,肃恭以至明,过时方息』。
即饬有司,修饰器物,丰洁。
谨具奏呈,仰乞酌用」。
又言:「窃见三衙之兵单弱,而缺额不补,五军所统虽多,招怀抚纳之流。
目今虽未有他故,然李捧、崔增辈各将其徒,张俊王燮等元无兵机,则控驭之制已大疏略。
今欲使三衙之兵渐统旧额,五军所统,随宜易置,散群坏党,新旧参错。
庶禁卫增壮,而招怀抚纳之流控驭得所,不致有意外之虞。
吕颐浩奉庙谟以出征,如李捧、崔增辈便可俾隶戎行」。
上曰:「得处分」。
因曰:「颐浩熟于军事,令总诸将外禦,秦桧在朝廷,庶内外相应」。
公曰:「内外相应最为至急,宣王命吉甫北伐,而是诗乃言『张仲孝友』,盖非张仲在内,则吉甫不能成功」。
上曰:「秦桧诚实,只为大执」。
公曰:「士大夫操修不美者至多,如求机警能顺旨者,极不难得,但恐不诚实,终不可倚」。
上曰:「此辈亦何所用?
朕以至公涖天下,见其可用则用之」。
公曰:「涖天下者莫大于至公,帝王之德,所以配天地者以此」。
上曰:「更要仁要明」。
公曰:「三者虽异,其实一体。
惟公然后能明,惟公然后能仁。
愿陛下以至公为先」。
又言:「卫多君子,吴季札以为未有患。
晋多君子,季武子以为未可媮。
欲知国家治乱兴衰之端,当观其贤才多少。
侍从仅十许人,自卿监以至馆职建炎间裁定员缺,伤于太少,时属艰难,正宜招致英杰,共图康济
望博访妙策,搜奇拔颖,使侍从官不致多缺,诏增置卿监以下员,庶拔十得五,一旦有事,无乏才之叹」。
又言:「汉光武亲临战阵,将士用命,是以中兴汉室」。
上曰:「朕方欲措置江上军,将定垒即单骑往按视抚劳,亦欲作励士气」。
公曰:「累年金虏入寇,悉望风逃遁,陛下能屈万乘,则士气自振矣」。
公既居琐闼,以章奏自任,抗论无所阿避。
会除李邦彦佥书枢密院,公论邦彦五罪,凡三疏,不报,委以次官书牍行下。
公乃乞罢所职,除兵部侍郎,不拜。
抗章言:「臣蒙陛下厚恩,擢寘省闼,比者辄有驳奏,事既不回,义宜去位。
兼臣二亲年老,臣病不能侍,是君亲之谊,两未尽也」。
上感其言,亲书章尾:「优畀职名,择善地以便其私」。
遂除龙图阁待制、知信州
侍御史江公跻左司谏方公孟卿争上疏曰:「程某有兄弟可以养,黄门职典出纳,顾不留以自助,甚为朝廷惜之」。
上批付右仆射秦桧,复除给事中,且宣谕上意。
参政翟公汝文曰:「给事观上委曲如此,安可复辞」?
入谢,上曰:「给事之设,政要驳异,岂在雷同。
朕以卿再三求去,勉徇所请,然深不欲卿去,故再有此授除」。
公再拜谢。
既出,特赐象笏,示隆眷也。
南渡后,内藏不复有所积,岁拨左藏库钱帛万数充之。
至是,令支拨,兑供颇夥。
公言:「内藏之建,盖深藏厚蓄,小欲助有司经费,大欲有事戎虏。
其至仁远虑,则欲警急可以取办,不至横索于民。
真宗宣谕群臣,谓『所贮金帛备经国之用,非自奉也,顾外廷不知耳』。
神宗皇帝赋诗则曰:『每怀怵愓心,妄意遵遗烈。
顾予不武资,何日献戎捷』。
累朝以来,三司缺乏,则假于内库,或累年不能偿,即命蠲除,其事盖可考也。
南渡以来,内藏不复有所积,故岁拨左藏库钱帛数万,已不为少。
陛下宣谕臣僚,亦有躬行节俭之言,然以臣所见,今岁始交,而左藏岁供之数已足。
近日兑借缗帛,不识所费何至若是!
望陛下俯忧时事之艰难,仰观祖宗之志虑,践节俭之言,恤供输之困,使四方之民,均知盛德」。
是时都督之建,颇合众情,朝廷继遣沿海制置,外论汹汹。
公言:「臣观今日退避之计多,防守之计少,如是则人心摇夺。
自古兵交,胜负系曲直,非必系强弱。
金虏之强,众所共知,然实负天下之至曲。
愿陛下专以征伐责将帅裕民理财责宰执,而宸心孜孜,务修厥德,上合天心,下协民情,则金虏之强,可以坐视其弱」。
上曰:「惟德动天,顾朕凉薄,有所不能」。
公曰:「臣观孟子所云『有能有不能,有为有不为』,则力之所可能者,有为有不为耳。
以陛下天资高明,博观群籍,凡古之帝王,有德则兴,无德则亡者,皆无逃圣鉴矣。
强勉行之,必无所不能」。
上曰:「卿可谓责难于君者」。
久之,复申前请。
御批中出,除职名与郡,以便温凊。
再议,复除前职名知信州矣。
给事中胡公安国中书舍人刘公一止连八疏,论公:「早以文行知名于时,忠信可以备献纳,正直可以司风宪
出为守臣,则布宣德泽,位正一国;
留在朝列,则嘉言正论,上沃圣聪,所利溥矣。
为瑀私计,孝子之志固切于养亲;
为陛下计,保国之基莫先于得士」。
有旨前降指挥更不施行,于是复留。
太常寺奉使高丽给赐,乞准元丰例。
上欲加惠远人,诏复增益。
公言:「礼仪隆杀,当视时宜;
赐予厚薄,当观民力。
今所给赐,视元丰已为过厚,况复增益,尤非所宜」。
旧制,右武大夫非特旨不转,刘光世保举王德、张亨等过江击贼,有旨转行。
公言:「右武大夫系昔日西上阁门使,元丰间止于十四员,今不知几倍。
若人臣皆得挟法陈请,则回授之制殆为虚设。
光世所乞已十二员,冒滥甚矣」。
闽贼范汝为既平,朝廷以密院人吏刘希房等十九人有劳,各转一官资。
公言:「将士冒矢石于外,人吏受恩赏于内,理非是。
方欲作士气以立武功,侥倖之弊,岂可承袭」?
临安府营缮,上自侍从,近则中贵,外及僚属,下至胥吏,被赏有差。
公言:「移跸营缮,官吏职也,苟无旷阙,何功之有」?
皆乞寝罢。
元忠为忠义队首,父子供应民兵钱粮,与贼战,擒杀四十四人,但补下班祗应
公言:「推赏太薄,恐后无以劝励」。
是时上方励精稽古,留神经学。
一日,从容与公论《左氏春秋》,穷究指归,且曰:「胡安国近取政论极好」。
公曰:「安国经行素高,兼达治体。
朱震亦深此学」。
上乃召用。
继又访人才于公,因荐徐俯、曾开、程俱、范仲、赵思诚萧振,皆一时名流。
五月,诏:「侍从条具己见,凡可以省费裕国、强兵息民者,朕无惮改作」。
公上疏,以为:「国家遭虏寇之祸,今兹九年,政事束于条例,难于改作。
譬如人家,昔尝富贵,中更破荡,今方以渐葺治,而费用尚循富实之规。
然国势危殆,至于今日,亦众人之所共忧。
倘使费省而国裕,兵强而民息,则国家安宁长久之利,亦众人之所共享。
今日一切镌罢,亦复何辞」。
乃条具当时急务,一曰:「内侍之制,比旧岁裁减之外,今尚有一百八十馀员,臣愿以其半为定额,姑去三分之一,有缺勿补」。
二曰:「三省察院人吏三百馀人,月费钱二万五千缗、米五百馀石,而复省检正与机速编修检讨等房堂厨、密院东厨。
客司等人各有窠额,下至大程官,亦复二百人,皆可减半。
三省密院镌减已定,然后取省台寺监员数,量事烦简,悉议减罢。
只如御史台人吏,知班共一百六十五人,盖可减三之二。
其在外州县,乞委监司条画减放」。
三曰:「閤门自知閤下迨祗候三十馀人,乞减三之一」。
四曰:「后苑一切工役,不切于事,宣和末年已议减省,靖康初因悉罢废矣。
欲乞以事归工部,示人将有恢复之图,不当安于此地。
所有修内一司,并乞废罢」。
五曰:「应有实废而名存如龙图等阁、睿思殿库官吏之类,如亲贤宅四方馆、舍省、都亭驿驼坊、牛羊司、大医局东西作坊之类,乞并归所辖本曹」。
六曰:「伏睹祖宗神御岁时祭享,未免薄略,而益王唐公国主影前所破食料、添厨、知客、从人等,多仍用旧制,欲乞减罢」。
七曰:「曾任宰执及武臣遥团以上宫观差遣,多事之时,不任事责,坐糜厚禄,颇为无艺,乞与减半,以次官乞支三分之二」。
八曰:「州县添差官,乞减见任官请给人从之半,仍免治事」。
九曰:「常平不必复立一司,只乞别差提刑司干办官一员,专管常平职事,仍以曾任知县通判人充」。
十曰:「州县酒务,自来皆知所得不偿所费,乞酌度州县大小,召人买扑,则省官吏请给,免民户折纳糯米,其利不鲜」。
十一曰:「金虏之长在骑。
今平广原野,欲争胜则当用车;
大江长淮,欲控扼则当用舟。
今来舟车皆未尝讲究。
臣略计一车一舟之所值,适与一马等。
苟舟车精备,则动必万全,乞讲究制造」。
十二曰:「诸军之兵,盖患其不多,然亦不少矣。
简其疲弱而训练作励之,固可以转弱为强。
三衙之兵与诸州禁军,皆额缺不补,则在内禁卫单寡,不可不虑。
在外则备禦全无,每一郡有警,环郡拱视,惴惴然奔窜之不暇,岂及议救援哉!
乞各措置招募」。
十三曰:「请诸步弓手统于县,镇塞有土兵统于巡检,一州则有兵马都监,两县则有都巡,一路则有提刑
乞委诸州,各选募弓兵,使充旧额,委提刑察巡尉都监都巡之疲懦者奏罢之,选择曾经战阵、实有武艺者辟差。
无事之时,各训练弓兵,或有警,提刑都巡都巡都监都监巡尉,自足以逐捕捍禦,不至专遣王师」。
十四曰:「汾江及淮甸荆湖盗贼残破去处,多有荒弃田地,乞募人为兵分授之,使耕殖为粮,免复仰食县官
岁久,人必各自为守其宅」。
如因土风以颁巡社之制,换度牒以免伪造之罪,卖官田以助军需之广,杜豪民猾吏侵盗之虐,定役法以免催税赔纳之苦,革官吏差替纳赂之奸,其说甚备悉剀切,上契圣心。
自公之驳邦彦也,时相追仇甚深,密以后省封驳纷纭夺主柄之说动上。
一日私荐席益,即取旨趋召,即招后省官相见,出御批与之,同僚相顾默然。
公曰:「席益为人,相公岂不知,何必引用」!
即入疏论
后数日,公为台章论罢,提举亳州明道宫
起居郎张公焘、舍人刘公一止中书胡公世将左右司员外郎林公待聘、楼公照、侍御史江公跻司谏吴公表臣皆在逐中。
四年,复徽猷阁待制、知抚州
当要冲,酬酢丛繁,帑库单匮。
岁仍饥馑,崇仁宜黄寇盗并起,历时不能擒制。
公至则招材勇士,料兵重赏,未几,贼党悉平。
且命属县劝诱豪右损价广粜,四境由是安集。
旱祷必雨,岁不火祲。
以二亲怀归故里丐祠,章再上,得提举江州太平观
六年,丁太淑人忧,明年丁宣奉公忧。
服除,转朝议大夫,以前职名知严州
未行,改知宣州
金虏将南侵,公浚隍增陴,治甲兵,丰廪储,隐然为江左重。
及虏败北,坚辞郡事,复奉祠
十二年春,召赴行在。
是时和议已成,公欲激励上意,使强于为治。
入见,首叙:「臣远去阙廷十有一年,金虏兵再南侵,陛下随机应变,亲授诸将方略顺昌之功,尤为奇伟。
独念太上俯忧生民,甘心屈己,力主和议,卒使强悍革心,迄从圣欲,此岂常情所能测度!
更愿陛下不以今日为愈于昔时,谓可以少休,犹复加强勉焉。
董仲舒谓天欲扶持而安全之,事在强勉,非虚言也」。
上再三嘉纳,拜兵部侍郎侍读,赐爵鄱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复上疏云:「顷年强虏侵轶江淮,无不如志,非陛下明于料敌,审于知己,随事制宜,投机应变,则事之出于意外,恐未可胜言也。
今虏气得志骄,穷奢极侈,骨肉屠戮,寇仇环起,连年旱乾,赤地千里,人不聊生。
我于此时深思远虑,足食足兵,以俟其衅,安可不汲汲也!
今日祖宗之故地未复,父兄之深仇未雪,岂得遂为休兵偃武计哉?
臣愿陛下励志而已」。
后数日,又言:「人君上承天而下理人,动作云为当仰观天意,俯察人情。
今日天意人情,灼然可见,宜乘兹盛际,励有为之志,卒非常之功」。
上曰:「前此固不得已,今日足可措置」。
景灵宫朝献后,公因进见,言:「土木之功,劳人费财,营造之过,祸败随之。
如近日景灵于外殿之后,诚有不可已,臣愿此外一切禁止。
窃观自古中兴之君,莫盛于周宣,而不能无过,故诗人箴而不已遂有规,规而不已遂有诲,诲而不已遂有刺,以此见居成功为难」。
上再三首肯之。
公复曰:「凡诗美宣王无几,而『考室考叔』之章,即不言美而实美之。
臣旧疑此二事无足美者。
近读《刘向传》,见其所谓更为俭宫室小寝庙,始悟诗人之意」。
语未卒,上曰:「刘向在宗室中至好」。
公曰:「岂惟宗室中,即群臣中亦不易得。
忠于朝廷,其渊源盖自经术中来。
陛下观其引经陈义,虽后世不复多见」。
上于是历举引经数处,公曰:「凡所陈,可为万世龟鉴,愿陛下每思其言,为益不鲜」。
上改容嘉纳。
讲读官旧皆有讲义以进,中间为侍读者因陋就寡,但书故事进读,不复约文申义,发明旨意。
公乃即所读随事深切著明之。
后尝入侍,从容语次,上曰:「近年侍读不进讲,得卿每事敷陈,甚善」。
公曰:「讲义固不必进,然但不明而退,则备员已甚,臣是以敢致区区」。
上曰:「尝读《三朝宝训》,至真宗访通经者于李至」。
公曰:「当时所称,惟崔颐正一人,盖通经之士为难得。
陛下留心经术,臣等末学,不足以望彷佛。
然私忧过计,自科举复用词赋,后生工于剽掇,苟取科第。
今治经比诗赋才十之一,恐数年之后,无复有通经者,宜斟酌两科进士多少,特加抑扬,使经术不至废弛,乃长育人才之道」。
秦桧谓公曰:「上宣谕,伯宇经筵尝说两科习经者少,当如何措置」?
公曰:「欲使不偏废,莫若经义诗赋合为一」。
遂付礼部施行。
资善堂翊善阙,上欲除公,以久在告未果。
及面谕除授之意,遂就职,进爵子,增邑五百户。
又尝读真宗奖擢刘锴,公因言:「世禄之家,鲜克由礼,功臣之世,贤者之类,不可弃遗。
真宗所上,不独嘉之能,亦以劝励士大夫之后,用心可谓至远。
陛下嘉惠多士,崇建太学,盖甚盛德,而选试教养国子之法,未闻讨论。
愿稽有虞成周之志,以诏有司」。
复进疏论:「治乱安危,相为反复。
今虽愈于昔年,然金虏入寇,未尝一大创艾,尝有轻我意。
虎狼之心,岂或餍满,求衅背盟,近则数年,远则一二十年,不敢保其必不来也。
今吾所用之兵,近更数年,远更一二十年,壮者老,老者死。
愿预为久远之计,增多而益寡,使兵日浸强,列屯向敌,凛乎不敢遽犯。
若乃民力困乏,未有甚于此时者,陛下虽屡戒切州县不得科歛,而岁有防秋,军兴之费,急于星火,供亿曷尝不出于民?
是宜省费节用,敦本抑末,常赋之外,一毫不取于民,使民力日益厚,则邦本固,兵益强,虏即有窥伺之心,亦将潜消阴沮,是乃和好久长之策」。
上曰:「且做十年」。
公再拜曰:「十年之说,愿陛下念兹,朝夕不忘」。
又尝因论真宗时事,公谓:「符瑞固不可谓无,然以为出于天,则所以奉天者莫要于德;
如惑方士道流之说,崇饰宫观,广致祷祠,恐不足以当天意」。
上曰:「天书等事,偶出一时,《宝训》自不须记,正所谓书而不法」。
未几转中奉大夫,试兵部尚书兼侍读翊善
上眷礼虽厚,公与端揆议论背驰,乃力乞奉祠,遂除龙图阁学士、知信州
陛辞,遣中使特赐御书真草《千字文》、象笏、犀带。
是时执政侍从皆未之有,中外歆羡。
上饶坑冶,堙废岁久,提点韩球久试图功,妄言宝货兴废,不问山谷有无,广为虎落储胥,严示厉禁樵牧大棘,众庶熬苦之。
且明谕州县,按旧籍坑户以岁计所负官课责偿于其家,至有子孙易业数世,而系累淹延,毁其家而偿逋未足,有司莫敢辨曲直,民不堪命。
闻公之来,诣府列诉,公躬为审核釐正,条白于上,之积憾,刺于骨髓矣。
岁甲子,大水坏城郭,属邑发洪几千所,败民田庐,漂溺不可救。
公具奏水灾异常及宽恤事目,请于朝。
时宰方咏歌太平,恶言灾异,阅所奏请,顾同列曰:「尧之洪水,不至如是」。
公闻之,曰:「时不可为矣」。
遂称疾丐祠,提举江州太平观
十六年,转中大夫,进爵伯,加食邑八百户。
十九年再任,迁大中大夫进封广平郡开国侯,加邑三百。
又以郊恩加食邑三百,为一千四百户,实封一百户
或云陆升之讦前参知政事李公光私撰野史,其子孟坚见知棘寺,承柄臣风旨,锻鍊论报,谓公不合与李公通书问、寄衣帛,降授朝议大夫
二十二年正月,以疾致其事,授左中奉大夫
辛亥薨,享年六十有六。
遗表闻,特赠左通奉大夫
其子曰宏靖,以其年十二月返葬于程山之左。
久之,茔侧槛泉觱沸,用风水家说,以乾道丙戌改卜于龙潭之东五里白南乡松林寺之右。
母夫人沈氏实合葬焉。
子三人:长曰宏雅,未冠卒;
次曰宏济,通直郎、监建康府榷货务、都茶场,卒于官;
季则宏靖
女四人,长适故文林郎、监镇江府榷货务门臧栯,仲适奉议郎通判南安军胡璪,次适奉议郎、新权知汀州汪赓,幼适进士臧桷。
孙八人:曰有功,宣义郎、新通判秀州
曰有孚,承奉郎广州增城县丞;
曰有元、有章、有尚、有大、有沦、有嘉。
公识趣超诣,下笔析理,妙处不传。
肄业成均,试《不自见论》,明大智,观远近,故大司成冯公谓非深于《楞严》者不能进此;
至论、记、策,则曰词致大似碑碣。
自少至老未尝一日释卷,夜分乃寐。
博极群书,故其文闳深雅健,粹然自成一家。
既没,其纂述有《论语说》四卷,《论语集解》十卷,《周礼仪》十卷,《尚书说》一卷,《谏垣论疏》、《奏议》各四卷,《黄门忠嘉经筵讲读》、《三朝对语》各五卷,《资善堂口义》二卷,《饱山集》六十卷,《野叟谈古》、《两汉素隐》、《唐传摘奇》、《诗话杂志》各一编。
惟公所学根于至正,所养全乎刚大,于富贵贫贱利害得丧,一不以累其心,故进退惟道是视。
筮仕学省,道家者流林灵素翻绎道书,杂以俚语嘲谑,朝野翕然信服,大司成李公邦彦率官寮生徒晨往听讲,公咈然拒之。
蔡佃司业,一日谓公曰:「何不谒太师
师极相喜,尝云俞、李之后,大魁久寘,便当以立螭处之」。
公唯唯逊谢,终不一诣。
谏省中台,论思献纳,务以责难为恭,而正国体,救民瘼,辨贤不肖,别白是非,必反覆为天子尽言之。
治郡必举大纲,略苛细,镇以简静而矜拊百姓,常务聚所欲而去所恶。
崇礼教官,严月试季考,亲第其高下,承学之士翕然向风。
临川宣城适当朝廷多故,兵征四方,调役旁午。
公应变纤悉有条理、军无乏给,而下亦不告病
奉养廉约,不视故府,厨传虽菲,而过客使意无不称。
尝有大将接武至郡,燕享礼行,物薄而诚至,客亦感激。
公帑主吏按前比白,供太守家人饮食张御,公曰:「太守窃厚禄,家已温饱。
公帑有法,太守且不可妄费,况其私自给乎」?
一切却绝。
宣城产蜜蜂珍滋,为权门苞苴之计,残物厉民旧矣。
公下车禁采捕,而中朝贵人移书持钱十万请于公,报曰:「属已出教禁止,承命不果」。
广信罢归,韩球憾之未已,行部留郡绳治。
他日,兵与右曹掾史必欲得公当官及子弟诸不法事,百计摭拾,竟无纤芥可以诋伤。
识者于是知公絜矩之道,不特行于朝著,达于州郡,而所以刑于家者,凛凛在古人中矣。
公登法从二十年,三领州麾,所至未及书考而去,立朝期有五月,馀皆奉祠里居。
卜筑龙潭之场,据溪山之会,极登临之胜,建阁其下,名曰「饱山」。
直北数步,复敞东阁,积书万卷,名曰「澄怀」。
临流结亭,取元次山漫浪之趣,并「三吾」而概之以漫,名曰「漫吾」。
循墙修竹数干挺茂,松间出名花嘉木,荫樾左右。
亲友相过,则酌酒赋诗、弹琴奕棋,绝口不谈时事。
宾礼贤师,程督子侄,口讲指授,夙夜不倦。
间有属计偕取科第,而公所以责厉者乃曰:「读书修己,任重道远。
君子务知远者大者,汝等勿以应举觅官为厌足之道」。
一日,复命侍前,出马文渊《戒兄子书》示之,曰:「吾亦欲汝曹以是书书绅」。
又出东坡惠州寄其子「门户各努力,先期毕租税」之诗以示之,且曰:「东坡训子犹致意于租税,况汝等耶」!
自号愚翁,尝自作传,大概云:「翁嗜学而不能总其会,慕古而不得其要。
短于曲折,或又以为直;
昧于趋向,或又以为介。
中无他肠,不疑人之欺己,或又以为诚;
不喜与人校,或又以为长者。
一切苟且,未尝精思,已而知悔,后又复然。
知其为病而不能改,可谓愚矣。
晚知见誉者过实,欲痛刮磨以补过,终不见效,乃以愚自名,以盖不虞之誉」。
盖厚于责己而薄于责人,勇于为善而廉于取名,公之至也。
首推荫及臧氏弟,仕至为郎,所以图报鞠育者,毫发无憾。
既登八座,当任子,先以予同产弟,次于孤侄,然后及其息。
官所不能及者,则为经纪生事甚厚。
奉家庙严,春秋二祭簿正仪物,丰俭适中,以为可继可传之法。
公简易端谅,不殖产,田园所入,仅供伏腊。
尝有以良田求售者,故人参知政事张公焘闻之,贷白金一巨箧,公瞿然曰:「人生粗了目前足矣,何至苦求赢馀」!
即命归其金。
其敬贤下士,汲汲惟恐不及。
人有片善,不啻若自其己出。
襟府清明,其平如水。
借或深情厚貌,矫饰求售,公虽了见其肺肝,而遇之以诚,不恶而严,彼亦往往悔悟,深自愧讼。
平生予人荐牍,未尝专一介之使与夫假宠姻故以行者。
于寒门下僚,尤加推挽,期于必济。
至于韦布生或袖诗赋书,挟举子业,卒然通谒,倒屣以迎,即所为文相与切摩,商论是非,一时名教有所倚赖云。
公酷嗜《论语》,研精殚思,随所见疏于册。
练塘洪先生兴祖早以是书从公难疑辨惑者二十年,晚得公所说,即为序冠其首。
有曰:「养孝弟之本厚,明忠恕之不二,感发于孔子之一射,流涕于周公之四言。
凡若此类,皆古今学者所不能到,而考诸行事,若合符节。
浩然之气,有仁者之勇,今之古人也」。
公云亡,其书盛行,尚书郎魏安行将漕京西,锓板流传。
或以示顾门下士曰:「伯宇乃著书相谤,后世信其言为是,而议我为何人,洪、魏何至作序锓板耶」?
乃令言者论劾洪、魏,禠官南谪。
台符下京西搜书与板焚燬,而公之子若孙名在仕牒者,废锢不调。
复谋所以挤程氏者,而亡矣。
初,公被疾,踰月势革,晨起草遗奏以畀门下士故吏部侍郎余时言,俾上之,其略云:「念昔侍于经筵,尝屡陈其臆说。
伏愿陛下念祖宗付托之重,副生民爱戴之勤,宝惜寸阴,图回长策,益励尝胆之志,勿忘在莒之艰。
之图书,措诸行事;
复文武之境土,播以声诗」。
已而与客对雪奕棋,诵《庄子·逍遥》赋绝句,其末章句云:「炉烟一炷明窗下,读尽《南华》第一篇」。
盖绝笔也。
又为书具言丧葬始末,毋得效俚俗浮靡。
至于孝友恭俭,则谆谆诲饬,曰:「能如是,可以保家,否则身名俱败」。
徐顾左右曰:「去上元不远矣」。
趣命将衽于中堂,期至而逝。
孔子称「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子夏言「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公实有焉。
铭曰:
气大以刚,塞乎天渊,孟轲浩然。
正谐韶濩,劲沮金石,退之浑然。
折槛撄鳞,旋乾转坤,谏草凛然。
由我者吾,不我者天,全名烂然。
有子有孙,益炽而昌,盖绳绳然。
钻石堋辞,与山不磨,公论曰然。
韩愈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六、《南涧甲乙稿》卷一七
君子之所学,盖思以造于道也;
圣人之立言,盖将以明于道也。
三代而上,圣人之相授者以道,故其治有不可跂及。
三代而下,圣人之道独存于书,故其治不见于天下。
后之学圣人者,能言其道者既罕矣,况所以治天下哉!
昔者夫子之道盖详于《易》矣,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
孔子所谓道,人与天地一也。
夫子之后,言道者子思,则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子思之后,言道者孟子,则曰「仁也者,人也;
合而言之,道也」。
子思所谓性,孟子所谓仁,其皆合于孔子矣。
荀况扬雄,曾不知以道为何物。
董仲舒,汉儒之盛者,亦曰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而已,又曰大原出于天,则圣人之道,人亦何自而求之,何自而得之哉?
盖天之所以为天,人之所以为人,其知之者盖鲜矣。
韩愈之作《原道》,可谓勇于自信者也,非有假于他人之说也,其所见于道者如此也。
者能明圣人之功,而不能明圣人之道。
能明其功,故曰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
不能明其道,故以仁为博爱
若仁仅止于博爱,颜子所谓非礼勿视听、勿言动者,果何事哉?
虽然,之排释老,其无取乎?
昔者尝读《中庸》之书,愚与不肖之不及固易晓矣,智与贤者,岂有过之之患?
及观释老之学,然后知圣人所谓过之者也。
且夫弃君臣、去父子、绝生养之道,然后得其所谓清净寂灭者,则人之闻道者鲜矣。
曾不知君臣之不弃,父子之不去,相生养之道不绝,则清净寂灭者何独不存?
子思子曰:「道不可须臾离,可离则非道也」。
盖绝而修之者易为力,不绝而致之者难为功。
彼其为中下之人言之尔,孰知极高明而道中庸者哉!
庐陵县重修县学记1201年4月15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五○、《平园续稿》卷一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听讼理财,根柢于县,纲领于郡守,人举知之。
至于化民成俗,守犹不敢专任,况令乎?
此后世之通患而非古也。
三代盛时,党有庠,遂有序,州有长,县有正,德行道艺,以时书之。
当春秋世,其制已废,吾夫子忧之,平居每语其高弟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其后言偃宰武城,果用弦歌而治。
夫君子学道固也,小人亦与焉,非县令化民成俗之要欤!
更秦涉汉,古制滋亡,董仲舒独能知之,其言曰:「王者治天下,以教化为大务。
立太学教于国,设庠序化于邑」。
又曰:「县令,民之师帅,所谓教训之官,以德善化民者」。
夫论庠序教训而及于邑,自夫子而后仲舒一人而已,惜乎时君莫之能行也。
迨本朝仁宗庆历中,始诏诸县皆立学。
高宗中兴,申命于绍兴十四年之春
三代盛举,一旦遂复。
庐陵分治郡城,多士所聚,而县庠介于官寺通衢之间,无地可展。
知县事罗烈虽竭力应诏,然规模未备,春秋仅尝释奠,后率附于州六十年。
今令宣教郎豫章黄畴若慑勇怀强,容困抑奸,待人以忠,行己以洁,得子路治蒲之政。
百里既安,岁事仍丰,首创祭器,躬率诸生行上丁礼,次严像设,葺殿庑,新棨戟,甃阶渠,高其闬闳,增旧三尺。
嘉泰改元正月壬戌,告成于四月己丑,凡用工三千,靡金钱三十万。
学租旧六百斛,养士不盈四十,益以禅居院诡户田一顷,为租六十斛,然后岁计不乏。
而又精于学问,勤于教导,文师范,两得其宜。
于是职事许陵等求文为之记。
按唐循吏《韦景骏传》,神龙中尝令肥乡,后为赵州长史,道出旧治,民争奉酒食迎犒,有小儿亦在中。
景骏曰:「儿曹未生而吾去邑,何故来」?
对曰:「耆老言学庐馆舍皆公所治,意公古人,幸亲见之」。
属闻,公府交荐。
黄君即仕于朝,他日持节典藩,道或由此,父老子弟必将迎劳如景骏
仆虽耄矣,傥见之乎?
是月甲午
孔子生死策 南宋 · 员兴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四二、《九华集》卷九
古书之真伪是非,其相半乎!
其说有所不可信,而诸儒有所不敢废,盖从其不可信而废之,天下之书不胜其废矣。
是故君子于此不废也,而况圣人生死之际,其道神,其经存,万世轻重之系与!
昔者愚闻之梁臧孝绪曰:「孔子庚子生,孝绪似焉」。
后卒以儒自鸣,虽不敢拟夫子,而生乎夫子之日,何其类也!
况夫子以庚子生,其事见于书乎?
愚有以知夫子生之异也。
吾观《孝经传》曰:「孔子之卒,鲁麟至焉,百兽号焉」。
虽不足以兆夫子之亡,而亦其异也。
而况夫子之死,且志于经乎?
愚有以知夫子之死之怪也。
夫子之生如此之异也,死如此之怪也,非若巫瞽幻诞恍惚,其不经也,盖夫子为人且圣于人,岂死生不异人乎哉?
兹承执事孔子生死之说,执《三传》之所以失。
愚请列之执事,以折诸理。
其事虽若不可信,而诸儒不敢废也。
夫《春秋》之书,鲁书也,而诸儒以为仲尼之书也。
获麟之前,孔子之生,仲尼不书于经。
仲尼如自书其生,仲尼乃自私邪?
故经之不书孔子生,左氏解经耳,亦安得而书之?
获麟之后,左氏所续之经也。
董仲舒曰:「左氏续经以宗圣人为事」。
不书其师之卒,则孟子所谓子背子之师也,左氏安得不书其卒乎?
此左氏不可废也。
公、谷之传,传乎经也。
仲尼绝笔则无经,无经则二子无解也。
公、谷后经二年,独书其卒,不几于赘乎?
公、谷之不书卒,则传体也,此公、谷不可废也。
故左氏书其卒,公、谷书其生,其得经传之体乎!
传所以尊经,尊经必有以贵之。
书子,贵之至也。
续经所以尚法,尚法则必有以严之。
死书名,严之至也。
此《三传》虽若不可信,亦不可废也。
何休曰:「是岁己卯」。
尊之故详之,谷书日不书月,岂十月乎?
盖谷梁不详其月,因不书月,则其谨也。
虞翻谓「《春秋》凡不书月,其事不详也」,谷梁岂亦不详其事乎?
王肃谓「中月则月中也」,郑玄谓「中月者踰月也」,意者生于是月中,如王说乎?
或者如郑说,死于踰月,未可知也。
此谷梁又不可废也。
杜预曰:「四月十八日乙丑五月十二日己丑,必有一误」。
夫古书如是盖多矣,尧以甲申生辛巳死,《皇览》曰:「非辛巳,乃辛未也」。
舜以甲子癸亥死,皇甫谧曰:「非癸亥,乃癸卯也」。
如是,安知仲尼终以乙丑己丑乎?
故信以传信,疑以传疑,为此事也。
此又杜预之言不可废也。
太史迁曰:「韦编三绝」。
计夫子之年,则六十三之后,七十三之前,盖云老矣。
孔子五十学《易》,韦编之迟,甚可怪也。
凡迁之不可信,有端矣。
《书》曰:「舜三十登庸」。
迁曰:「舜五十登用耳」。
秦之谥曰「穆公」,迁曰:「非穆,乃缪也」。
不知舜之年,秦之谥,安孔子系《易》之时乎?
虽然,圣人有取于太史,或有牴牾其他实录也。
此其虽不可信,而诸儒不敢废也。
孔子死生之,古书之不伪,有所不可信,而愚不敢废者,盖互见其得失,虽存之无伤也。
韩退之自谓识古书之真伪,虽不至焉者,白黑分矣。
幸得执事辩其白黑,岂不盛与!
田制论 南宋 · 廖行之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九、《省斋集》卷四
秦开阡陌,坏井田,于是兼并纵横而贫富相绝,上无制民产之法,而趋末者益众。
汉兴,未能复古。
高祖五年之诏,令民各归其县,复故田宅与从军高爵,先与田宅,初不为天下画一定制。
观其言曰:「夫有功劳者田未能如法,而小吏顾多满」,此无制之弊也。
其后徙齐、楚大族关中,亦与利田宅而已。
惠帝高后之际,颇知务农,举力田者复其身,置力田秩二千石
至于文帝,尤加意焉,诏为农而下者岁相继也。
以为农天下之大本,既耤田,亲耕以率之,又时赐田者半租,以户口置力田常员,其后遂除田之租税。
古人注意田农无以过此。
以岁比不登,而曰度田非益寡而食之不足,帝胡不思其故,端由贫富之不等耶?
一时议臣如贾谊,以趋末众而亡蓄积,则欲驱民归农而著之本,使天下各食其力;
晁错以地有遗利,民有遗力,生谷之地未尽垦,游食之民未尽归农,则欲务农而贵粟,皆可谓知本务矣。
惜其田制不立,而无田之民竟亦未能均被其泽,兼并豪党役财骄溢,而穷贫无田者犹故也。
武帝慨慕治古,多所改作,独于田农未有良法。
方且内兴功利,役费并兴,而民益去本。
董仲舒思救其弊,建言:「自秦除井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又加屯戍力役一岁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或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五,故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
以为「井田法理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赡不足」。
仲舒之意亦可谓善于复古,渐而不遽。
然而施行之略,当时莫之讲也。
末年仅知征伐之悔,以力农为务,赵过代田之法,平都令光挽犁之制,特田农之一助耳。
哀帝之世,师丹仲舒之说建议名田,谓豪富吏民訾数钜万,而贫弱愈困,宜略为限。
天子下其议,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条奏其制:王、列侯得名田国中。
列侯在长安公主名田县道,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无得三十顷。
贾人不得名田,犯者以律论,诸名田品皆没入县官
夫三十顷,古三十夫之田也。
一家而兼三十夫之田,制亦宽矣。
丁、傅用事,董贤隆贵,犹不便之,诏书颁后,卒寝不行。
汉家田制大抵若此,惜其去古未远而不能少复古制,诚可恨也。
王莽一旦得志,乃一切纯以古法,更名天下田曰王田,不得卖买,男口八而田过一井者,分馀与九族乡党,犯令至死。
之乱亡非由井田之复,其他政悖乱,虽有良法,不足恃也。
况复制度不定,吏缘为奸,正以益乱尔。
它日虽曰令得卖买,勿拘以法,卒亦无救于祸。
以是知之乱亡果非复井田之所致。
虽然,汉固无田制,而其盛时,海内富庶,衣食滋殖,至兴礼义,而公上之积陈陈相因,是果何术哉?
此独文、景之君崇本务农,民从其化,其效乃尔。
向使井田之法未废,当与比隆可也。
然则田制既废之后,人君之务农者如文、景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