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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陈政事疏 南宋 · 徐元杰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四九、《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三
臣空疏末学,尘滓班行,谬兼经筵讲说之员,无补圣学缉熙之益。
戴恩天之涵覆,滥卿月之迁升。
惟有动息凌兢,坚苦刻厉,凡可以勉竭愚衷、仰裨圣德者,臣之职分然也。
臣窃惟天下有至难之事,知之而能有为则难者易;
天下有至易之事,忽之而不勉为则易者难。
陛下心契两仪,道包万有,其图事密而识认亲,其应事周而发用审,举天下莫不服陛下之知。
其进退大臣也有礼,其待遇群臣也有恩,举天下莫不服陛下之仁。
其除奸也投机而决去,其进贤也拔茹而汇征,举天下莫不服陛下之勇。
阴凝方翳而天日开明,阳和一舒而万物吐气,弊之积者作而新,玩之久者振而起,昭回宸翰,布告昕庭。
中外警雷霆之声,运量合乾坤之造。
是陛下居得致之位,而又有能致之资。
古今之所谓难能者,皆陛下之所易。
不惟人心顺说之,天意亦和应响答矣;
不惟畿甸歌舞之,四方万里亦相贺矣;
不惟三衙禁旅欢乐之,而边方将帅士卒亦莫不举手加额矣。
臣日夜感叹,以为此真千载一时之会,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然臣之所喜今日也,臣之所虑亦今日也。
夫人心虚灵,孰不具众理而应万事?
而所具者易以湮汩,所应者易以差舛,何也?
盖事理莫不有当然之极致。
当然而然,无往而不契天下之心;
不当然而然,毫釐之差,千里以谬,所关于家国天下之事,其弊可胜救哉!
是以《大学》之道,其本在明明德,其用在新民,其极在各止于至善,不可以不察也。
夫以前乎十年,陛下非不锐然英明,厉精听断也,非不奋然作新,与民更始也。
然明德、新民之事俱未能各知其所止,是以定静安虑之工夫未几而间断,所谓虑而能得之效,竟流于儒者之空言。
是岂《大学》之教无益于人之家国天下哉?
抑亦始初清明之见,本末先后始终之不审,而知及仁守勇以行之者有未切实尔?
傅说之告高宗曰:「知之非艰,行之惟艰」。
必终之曰:「王忱不艰」。
夫人主患不忱尔,不忱则就其便安舒肆者转移之,善念必至于间断,外邪客气皆得以乘之。
而失位观望之徒方将窃间抵巘,幸其寡谋而鲜成,觊其敌不来而欲舞也。
忱一悠久,定静安虑只在陛下方寸间。
盖至要、至切、至近、至易之地,是为长者折枝之类,非若世道于纪纲紊弛之后之为难也。
夫惟忽之以为易,不勉其所难,自沮于其难,不反求其所易,此中材庸主之通患,而英君谊辟所以愤然常自警省也。
陛下抚政琴当调之候,而不露解张之迹,此《大学》定静安虑而后能得之旨也。
然而天下之事,当其疑似之未决,举世同以为忧;
及其果断之已定,识者独以为圣虑之方劳也。
今议者类曰国家以火德王天下,丙午阳九之会迩在目前,敌人剽悍,行见衰弱,安保其无他寇之崛兴?
盐楮壅遏,尤难疏通,或者方料儒生之多腐,此不待举世忧之,而愚臣亦忧之。
然事关国脉,当究病源。
其用药也有方,其察證也有诀。
是以明主销未形之患,为不见之图,悲感于欢愉之时,忧勤于燕息之顷。
谓荒怠易肆,则儆戒无虞而不敢忽;
谓耽乐易从,则寅畏自度而不敢宁。
惠吉逆凶,凛凛乎世数或然之变;
识微见远,汲汲乎人事可恃之求。
自古君臣以修德为福至之基,而明良赓歌必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也。
矧今登庸耆硕,左右弼丞,期之以周、召之夹辅,勉之以丙、魏之同心,合之以房、杜善谋而能断,朝夕纳诲,以辅台德,绳愆纠缪,而格其非心。
自是而金玉圣躬,清明纯一,常如对越在天之时;
自是而夙夜畏威,陟降左右,常持祈天永命之敬。
故朝廷必正,实系于心术之微;
风化由基,实在乎宫庭之邃。
使不有《关雎》、《麟趾》之意,则虽有《周官》之法度,皆故事、皆具文也,表里切实之工夫,鲜有不堕于自欺之萌,而终沦于私小之间断也。
何以言之?
盖天下之事变无穷,人主之志虑易惑。
图治不可太锐,责效不可太早,视听不可以不一,取舍不可以不明。
情分之牵制者不可以不勇决,嫌疑之间隔者不可以不尽袪。
国是之出于公共者,不可以不力维;
体统之在所当正者,不可以不申辨。
以任贤使能为中兴之基,则不可不合才德而广搜扬;
以赏功罚罪为微权之寓,则不可不守信必而示劝惩。
知君子、小人消长之不常也,处泰道包荒朋亡之日,又不可不为城复于隍之虑。
夫如是,则所谓理内御外、足国裕民之政,必将日新又新,与明德而俱融。
陛下与大臣谋之,固已静定安虑,默得夫鼓舞变通之道,必不至轻于变更,而蹈往辙之失。
《易》曰:「神而化之,使民宜之」。
此之谓也。
昔先朝范镇有言曰:「欲备契丹,莫若宽天下之民」。
至论浮费之节,则曰请自宫掖始。
今日君臣上下能即是而推行之,将见元气内实,精神外充,本朝尊强,遐冲坐折。
况乎财赋渊薮,重在鱼盐,今之江淮,即古之江淮也。
随材器使,经理以人,作而兴之,惟意气尔。
大学》曰:「生财有大道,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
又援《楚书》之辞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为人上者诚能好仁而恶不仁,举善以为不能者之劝,则天下国家之事自然徐就吾之条理矣。
臣蚤夜念此,辄于讲读之次,谆怛条陈,终始以定静安为奏,盖深信圣贤之书如桑麻谷粟之不可废。
惟陛下与大臣深思而亟图之,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钟山先生行状 南宋 · 程洵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二、《尊德性斋小集》卷三、《新安文献志》卷八七
先生讳缯字参仲姓李氏,世家新安婺源,儒家也。
曾大父蒙,大父居注,皆隐居不仕。
父镛,始游太学知名,建炎初以累举补官,为南康军建昌饶州司法参军太平州军事推官以没。
先生推官公之长子也。
少颖悟,读书日千言,《诗》、《易》、《礼》皆略成诵,而尤精《春秋左氏传》,属文敏甚。
自朝廷设元祐学术之禁,士非王氏书不读。
宣和禁稍弛,而远方人士狃于所习,未尽变也。
婺源又居重山复岭间,见闻尤狭陋。
逮兵兴,四方云扰,贤士大夫多避地其间,于是有罗公兄弟曰和问、曰广问者,和靖尹先生高第,传伊洛致知笃敬之学。
又有俞公靖者,亦里儒先也,多识前言往行,其学出入坡、洛之间。
先生与里人滕公恺悉从此三君子游。
滕公先生六岁,负才气,不屑友不如己者,独器重先生,目为小友。
尝得闽中所刻东坡先生文章号《大全集》者,相与读之,叹其编次无法,真赝相杂,奋然取朱黄尽涂去不类者。
滕公见之,惊曰:「子后生敢尔耶」?
他日得苏氏家传本校之,果皆非也,益奇之,乃出书一编示之,曰:「好学而不知道,犹不学也。
此书吾得之罗公,皆河洛遗言,公戒勿轻示人。
吾今日为子发内府之秘矣」。
先生受之以归,口诵心惟,默若有省,间有所疑,又从诸公质之,于是学问日进。
复侍推官公官南康,游庐阜,识隐君子祁公宽,亦和靖学徒也。
听其言多相契者,然犹疑其未也,出入释、老,求之者又数年,知其说不出乎吾宗,乃益自信。
遂厌科举之习,筑室山间,为隐居计,名其山曰钟山,榜其室曰中林。
常曰:「兔夫微贱,椓居中林,人所不见之地也。
以微贱之人,处人所不见之地,而能持之以谨肃之德,则可以为公侯之腹心,然则人可怠于自修耶」?
自是优游涵养,学益成,行益尊,乡人宗慕之。
先生读书不务多为训说,独尝著《论语》、《西铭》解义,《山窗业书》数篇而已。
有来学者,随其资诱之,循循不倦。
其言曰:「敬者,心之闲辔也。
心有不敬焉,则驰矣;
敬而不已则明,明则诚。
故学者致心之道,守敬为要」。
又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勇于弃廉耻,则勇于废礼义。
一维苟绝,四维皆灭,理之相牵联者也。
四维张,其心康,其身昌;
四维不张,其心荒,其身灭亡。
故学者持身之道,知耻为要」。
又曰:「学者于道,能致知以玩索之,笃敬以涵养之,久则见面盎背,气象自别,非声音笑貌所能为也」。
又曰:「道有远近,学无止法。
近者道也,远者亦道也,学者见其近,而不见其远,遽止于见,则陋矣。
惟于见处更加功夫,进进不已,自然所造深远,而其成也宏矣」。
其发明后学,大指类此。
雅好文词,既老不衰,尝曰:「文者所以载道,言之不文,行之不远。
而世儒或以文为不足学,非也。
顾其言于道何如耳」。
每为学者诵眉山之言,曰:「物固有是理,患不能知之,知之患不能达之于口于手。
辞者,达是理而已矣」。
以为此最论文之妙。
故其为文,指事析理,引物托喻,要以达意所欲言者,而词采自然如风行水上,如浮云游太空中,姿态横生,可喜可愕。
晦庵先生尝评之,以为笔力奔放而法度谨严,学者所难及也。
至他所为诗骚,闳肆俊伟,略皆称是。
工书,得颜、苏笔法,人有得其简牍者,多珍藏之。
其为人,长不踰中人,而貌古骨强,神观粹清,言皆粲然成文,听者忘倦。
推官公及继母向夫人以孝闻,友诲诸弟绮、缄甚笃。
及其后,绮举进士高第,尝教授福建二郡,士人多推称之。
然皆先卒,诸子孤露,先生扶植教养如己子,男婚女嫁,皆有成立。
盖自推官公之没,先生主家事者二十年,闺门肃睦,生计日赡,内外未尝有间言也。
其接宾客,奉祭祀,节之以礼,俭不及陋。
租赋之入,常为乡里先。
虽在林下,而事邑大夫不废恭敬之节。
亲戚故旧或以缓急告,往往为之排难解纷,而不受其报。
或讥其既无求于世,何苦为是拘拘者?
先生曰:「是乌知吾心!
夫以傲为高,以放为达,以自私为有守,吾不为也。
且礼与仁不可须臾去,矧士可以去之乎」?
郡守徐侯谊闻其风高仰之,驰使奉书币迎至郡庠,使诸生矜式焉。
先生勉强为其一行,然亦竟不为留也。
呜呼!
先生者,学博而守约,志笃而爱周。
一介不以与人,而不以为啬;
一介不以取诸人,而不以为矫。
其古之人欤,古之人欤!
绍熙四年先生之年七十有七矣。
八月二十有六日,以疾终于家。
属纩之夕,其言琅然不乱,于是人益知其所养果有大过人者也。
娶同郡朱氏,再娶董氏、王氏。
子男三人,汝极、季札、叔栩,皆学种绩,文有家法。
女二人,嫁迪功郎江州德安县王泰发、进士王某
孙男三人。
诸孤将以日葬先生原,以书来告。
初,先生之少也,尝从洵先君子学,后洵复受业先生之门。
先君子之丧,先生实状其行,以授晦庵朱公为之铭。
先生之丧,诸孤以为近而知先生者莫若洵,远而知先生者莫若朱公,故复俾洵状其行事,将以请于朱公。
洵自惟畴昔从先生游,时年未二十。
今行年六十二,而朱公亦已老矣。
嗟日月之逾迈,悼前辈之彫零,其可以文词不工为辞乎?
乃雪涕为之书。
绍熙五年三月十三日,门人修职郎吉州录事参军程洵状。
玉女传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一四、《雪山集》卷一○
玉女者,其出身甚微荒,居蓬蒿,少小不为邻里所爱,号曰郁臭,又曰苦低,弗能得美称。
寖长,稍怜之,更号曰益明,又曰贞蔚。
事母甚孝,故又号曰益母
玉女者,得诸唐高宗皇后武后,于是其名始宠,人争奇贵之。
武后称制,彻帘帷弗御,显朝群臣,决万几,于是年垂八十矣,见者老之。
是时方开明堂,建天枢,铸鼎受图,四方百蛮咸朝集京师,后患之,间语幸医尚药奉御颜泽,泽曰:「臣闻有奇女在民间,号曰益母,妙能变化颜色。
第生长荒寒,陛下习观秘掖采女美人,惧不如指」。
后曰:「诚有异,奚他嫌」?
载初元年五月五日后燕群臣于蓬莱宫,退御含风殿。
泽引内益母,翠衣素袂绀缨,仪矩支离,后不怿,侍御皆笑,泽曰:「臣尝以闻陛下,幸诏臣惟能是采,臣是以敢奉诏。
陛下盍试诸?
弗酬,臣当坐罔上」。
后颔之。
泽引却益母趋西厢,益母骤见室屋服器,惶怖战栗,泽为置火近之,俄衣冠面目熏灼苍黑。
后偷望见,疾戏曰:「去,姑自治已,毋庸谋人」。
泽曰:「臣闻金鍊则精,人鍊则明
益母新从下土来,微也,其变色失度固当。
惟陛下宽之」。
后曰:「我何心,第若是将安用」?
泽曰:「诚蒙陛下厚恩,愿少迟之」。
后曰:「无伤,顾乃终何如」?
泽再拜谢曰:「愿畀臣妻段氏、妾卢氏、乌氏,敕谨遇,旦夕视,且欲速则弗成,陛下幸宽期俟之」。
段若卢、乌俱贤也,数数进苦辞烈语,居十馀日,泽曰:「可矣」。
白入之,后犹持前说,既见大惊,光洁明润,非宿睹者也,遂大被爱幸。
益母善候伺,每后起颒面将受朝,益母从旁调护,颜色光新鲜妙。
间不时为容,左右趣传呼益母,益母至即粲然,他昭容修容、诸御女皆莫敢儳进。
虽内热,顾后性刚危厉,惟益母能调娱之,以故后宫鲜失而外庭亦少安。
天授二年,制诏中书门下:「朕春秋高,重以徐敬业、程务挺、裴炎之变,多戚寡欣。
平原女子益母拥护朕躬,改色回容,俾朕精神弗衰,厥功茂焉。
三妃六仪皆弗称,其赐号玉女」。
宰相率百官伏紫宸殿称贺,即日改元长寿神龙元年
后徙上阳宫,意不自得,华益落不复亲幸。
玉女初暴贵,承间从容言颜泽妻妾供养劳苦状,乃以段氏为怀泽郡夫人,卢氏秀容县乌氏华阴县,泽为寿光县
人以此多玉女,称长者。
赞曰:玉女之先曰蓷,知名东周之际,「中谷有蓷」是也。
后转侧不常,而以居中谷为正。
郭璞、刘歆数为时人道之,而弗著其功能。
至玉女成声武后之朝,贵重矣。
彼其初居中谷者,嘅叹啜泣,亦各其所也。
轮对劄子 南宋 · 袁甫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七、《蒙斋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六○
臣浅陋书生,充员册府,幸叨赐对,再觐清光。
此时不言,岂惟有负私心,亦且有负陛下,请罄愚衷而毕陈之。
臣闻朝廷讳言边事,非国家之福也;
士大夫敢言边事,实国家之幸也。
虽然,边外事也,敢言外事而不敢言内事,亦岂国家所望于臣子者哉!
凡今之言边事者,不过曰将未择,兵未练,财未丰尔。
识大体者,又不过曰规模未立,血脉未通尔。
独不思是数端者,其病不在外而在内,不在四肢而在腹心。
曷谓腹心之疾?
规模未立,偷安者挠之也;
血脉未通,壅蔽者隔之也;
将帅未择,忌嫉者沮之也;
兵财未治,欺诞者坏之也。
陛下端居深宫,不能尽知边事,则必委诸二三大臣
大臣一耳目之聪明,亦不能尽知边事,则必有咨访之人。
朝夕相亲之素,或得以密窥其机;
优柔浸润之久,或得以巧中其意。
玩视变故,动辄揣摩。
事虽迫切,偷安之说先入为主,渐启荒怠之习而国势日微,稍厌忠直之臣而人才日靡。
规模若此,自谋不给,何暇谋人?
陛下傥慨然觉悟,痛惩前失,庶几偷安者无所售其说矣。
边尘一起,事变万端,自非大开乐告之门,何以翕受群言之入?
今则猜防已甚,情愫难孚。
边境之间,妄意揣度,以为朝廷之上,真伪不分。
缔交先容者有所奏陈,则虚事类指为实;
孤立寡援者或有控请,则实事亦指为虚。
夫朝廷固未必尽然,而疑似则亦有可议。
比者蜀事初若可骇,旋以奏报失实,斥免帅守漕臣,自此相戒,言蜀事者少矣。
臣得之传闻,方敌人徙汴之始,仓皇奔逸,可谓无措,而上下之间,相与辨论,输写真情,有言毕达。
敌以鼠伏鸟窜之馀,尚有博谋并采之意;
我以朝廷清明之际,乃自贻上下间隔之忧。
此微臣所以痛心也。
陛下傥大明公道,则壅蔽者无所容其奸矣。
择一大帅,谋一边守,采诸舆议,未必乏才,而必取夫平居亲倚、左右荐导之人,盖曰如是而后始可信任耳。
不知至诚许国者无不可信,而平居亲倚者,未必真可信也;
抱负奇伟者无不可任,而左右荐导者,未必真可任也。
谨护风寒之地,盖有举朝明知用非其人,而莫肯为陛下一言者。
奸雄窃窥,有轻我心,敌人闻之,谓中国何至于夙负物望、可当方面者,往往忌嫉之说牢不可破,虽陛下亦惑之矣。
臣不知为国择人,何苦沮抑忠贤,以快忌嫉者之私乎?
足食足兵,有国所重,经理图维,夫岂无策。
今陛下未有弭兵之期,而先有厌兵之心;
好用言利之人,而实无理财之术。
自有厌兵之心,先主于胸中,是以群下之言纷然而迎合,外饰虚名而内有排正论之实,阳言守禦而阴蓄主和议之心,兹不谓之欺诞可乎?
戎帅交贿,非无明禁,与其惩贿赂之奸,不若杜其所从入之门。
州郡苞苴,非无明禁,与其革苞苴之弊,不若清其所从来之原。
今不务为此,而日求生财之策,由是括常平之积,取州郡之赢,曰:吾将以供军也。
竭彼盈此,有同儿戏,不谓之欺诞可乎?
臣是以妄论今日之病,虽蔓延于外而实根本于内,欲锄其蔓,当除其根。
偷安之根不去,则规模终不可立;
壅蔽之根不去,则血脉终不可通;
忌嫉之根不去,则将帅终不可择;
欺诞之根不去,则兵财终不可治。
此断断不易之理也。
陛下何不超然远览,深思内忧有甚外患,而日夜讲求消弭之方乎?
我祖宗之御天下也,政事委于中书,可谓专矣。
然必择公忠鲠切、风采著闻者,使为台谏;
必择端亮守正、敢于论驳者,使为给舍
天下之事,有利有害;
群臣之众,有正有邪。
所当弹者,台谏得以公弹之;
所当驳者,给舍得以公驳之。
此祖宗戢官邪、肃朝纲之大本也。
今日诚体祖宗之意以行之。
俾任是职者,不舍大而论细,不避难而言易。
纪纲既正,百官承休,岂复有为偷安,为壅蔽,为忌嫉,为欺诞,以惑吾之听者哉!
唐太宗英主也,魏徵进谏,则曰:「兼听则明,偏听则闇」。
甚矣!
听之易偏而邪之易以害正也。
臣愿陛下垂兼听之美,戒偏听之私,充元气以禦外邪,正内治以安边境。
国势日张,基图日固,以绵我宋亿万年无疆之休,实天下幸甚。
武备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古文集成》卷四三
人有常言曰:兵者,治世之所讳也。
治世之士不言兵,治世之民不执兵,变刀为犊,变剑为牛,变矛戟为锄耰,变营垒为畎亩,凡鸟占云祲、金版六韬之书,皆束之高阁,使天下不复知有兵之名,然后足为至治之极。
呜呼,何其不思之甚邪!
治世虽未尝好战也,亦未尝忘战也,虽未尝用兵也,亦未尝去兵也。
先王于太平至治之世,严师徒,肃号令,谨阅习,所以销患于无形,保治于无极,曷尝以兵为讳哉?
且虞周之时为治邪?
为乱邪?
虽甚愚者,知其为至治也。
舜当至治之时,固可以忘战而去兵矣,然典、谟所书,在内则明射侯以为教养之术,在外则奋武卫以为备禦之防,汲汲然惟恐兵之未练,固未闻其以兵为讳也。
武王之时为治邪?
为乱邪?
虽甚愚者亦知其为至治也。
王当至治之时,固可以忘战而去兵矣,然司马所掌,于则有振旅茇舍之名,于则有治兵大阅之法,汲汲然惟恐兵之未练,固不闻其以兵为讳也。
舜之备既具,固可以鼓琴而咏南风之诗;
武王之备既具,固可以建櫜而奏戢戈之颂。
人见其鼓琴之逸,而不知其为备如此之劳也,遂以为舜之治尽于鼓琴;
人见其建櫜之易,而不知其为备如此之难也,遂以为武王之治尽于建櫜。
使鼓琴可以尽舜之治,则房琯之惑董廷兰,何为有陈涛之败邪?
使建櫜而可以尽武王之治,则始皇之铸金人十二,何为有胜、广之乱邪?
鼓琴一也,舜则可以,则不可者,有备无备之分耳;
建櫜一也,武王则可以,始皇则不可者,有备无备之分耳。
房琯不善学舜者也,始皇不善学武王者也。
论至于是,孰谓练兵严备非太平之先务也?
愚故曰:兵者,非治世之所讳者也。
大抵销兵不足以销兵,惟治兵乃可以销兵;
偃武不足以偃武,惟讲武乃可以偃武
人徒见文帝之结和比邻,烟火万里,以为偃武之功也,殊不知文帝所以致此者,以有细柳棘门之备而已。
人徒见章帝儒馆献歌,戎亭虚堠,以为偃武之功也,殊不知章帝所以致此者,以有金城戍边之备而已。
人徒见太宗之四夷冠带,胡越一家,以为偃武之功也,殊不知太宗所以致此者,以有殿廷习射之备而已。
晋武帝平吴之后,可谓治矣,恃其治而撤去州郡之备,终致五胡之乱,岂非忘战之害乎?
玄宗开元之后,可谓治矣,恃其治而撤去中国之备,终致禄山之乱,岂非忘战之害乎?
德宗兴元之后,可谓治矣,恃其治而撤去河朔之备,终致藩镇之乱,岂非忘战之害乎?
由是观之,销兵乃所以召兵,阅武乃所以偃武,其理甚明,无足疑者。
然则人君无事之时,其可不为先事之备乎?
抑尝谓众人之所轻,乃明君之所重;
众人之所后,乃明君之所先。
凡开阖操纵之权,固非常情之能窥测也。
何以知之?
光武之事知之。
用兵之际,众人之所重者骑射也,所轻者《诗》、《书》也,光武乃投戈讲艺,息马论道,于战马扰攘之中而笃仁义礼乐之用,轻人之所重,重人之所轻,非有先物之几,孰能与于此乎?
偃兵之际,众人之所先者,文事也,所后者,武备也。
光武乃疏筑亭障,脩明烽燧,于宴安閒暇之中,而严守禦捍防之备。
后众人之所先,先众人之所后,非有先物之几,孰能与于此乎?
天下方尚武,吾独示之以文;
天下方尚文,吾独抗之以武。
一弛一张,与时推移。
彼见其胜敌谓之勇,见其治国谓之柔,是皆刻舟胶柱而求其迹者也,乌足以知光武
杨敬仲论诗解书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为《诗经》篇名
钥蒙示教《诗解》,以病故相仍,近始读竟。
开发鄙陋至多,感叹击服之馀,恨未得一遂请益于门下。
若夫发明无邪之思,一贯之旨,天人同心,大道至平,古说难尽信,虽载之《左传》者,亦不可据。
《尔雅》亦多误,《大学》所引,亦有牵合。
《诗序》多失经意,《释文》多好异音。
诗人讽咏,或有包于事实制度名数,不尽合于礼典。
先王皆在商世,难拘以周礼。
文王以服事商,不应作礼乐。
如此类,未易槩举,皆前辈之所未发者,尤用服膺。
然惟尊意每不自以为足,而欲人之言,钥亦不能自已,欲效所见,试陈其甚明者,正欲反覆论辨,以归至当。
非恃相与之厚,非爱此书之深,不及此也。
《葛覃》《毛诗传》曰:「覃,延也」。
其义未安。
覃,本义深也,葛叶大而蔓小,故坠焉而深下。
俗谓坠下曰覃,徒绀切。
而《广韵》、《集韵》无此字音,《释文》徒南切,方音不同,不可知也。
而谓延也,则未安。
曰「覃及鬼方」,由中国而覃及之,则中深旁浅,实有覃义。
「实覃实吁,后稷之声」,深广也,故水中深旁浅曰覃,加水以别其字。
先儒徒因推义,释覃曰延,然施即延也,无乃重复乎?
《大田》「以我覃耜」,覃者,深也。
耜宛然有微深之状,故曰「覃耜」。
《毛传》殆未亲见耜,徒见《易》有剡木为耜之义,故以覃为利。
后儒求其说而不获,又转音为「剡」,又转字为「䎦」。
今正其字义,平声如字。
覃,《尔雅·释言》:「流,覃也。
覃,延也」。
郭注皆谓蔓延相被及。
《说文》:「𪉲,长味也。
从𣆉,咸省声。
《诗》曰「实覃实吁」,徒含切。
又,篆文覃省。
潭,《说文》从水,覃声。
《集韵》一说楚人名深曰潭。
「潭」字在六书中为形声,如「江」、「河」之从水,而「工」与「可」止取其声而无义,「潭」从水,「覃」亦取其声,非有义也。
潭有深义,今之言「潭潭」是也。
「覃」却无深义。
字书凡有意者,如「人为为伪」,「人言为信」之类,皆入会意之科。
王荆公《字说》所以不能传者,往往以形声诸体皆入会意,故有牵合强通之病。
之蔓延,故施于中谷,亦未为重复也。
覃耜之音「剡」,疑是方言。
《集韵》以为利耜,止以《诗传》、《释文》为据。
如「八月剥枣」,「剥」音普卜反,荆公以为养老者剥枣之皮而进之。
后行田野间,群儿相呼扑枣,方知《释文》之有自来。
此二「覃」字,更望考之。
《鹊巢》:「维鸠居之」。
《尔雅·释鸟》云:「鸤鸠,鴶鵴」。
郭云布谷,未安。
音如布谷者不居鹊巢,音如鴶鵴者乃居鹊巢,为鸲鹆。
鲁昭公二十五年鸲鹆来巢,而公如乾侯,此亦假他巢之应也。
故文成之世,已有童谣曰:「鸲鹆跦跦,公在乾侯」。
矧鸲鹆亦鴶鵴之音,凡鸟名多用其音。
《埤苍》云鴶鵴,《方言》云戴胜。
今审究戴胜首有竦毛,鸲鹆亦有之,而鸲鹆身色黑,戴胜身色毼而稍长大,岂《埤苍》考之未审欤?
布谷其音浑然,鸲鹆其音亟然。
穫谷毛毼,头有斑者。
李氏亦以鸤鸠为鸲鹆。
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考之当如此之详。
然鸤鸠之为鸲鹆甚明。
浙人呼为八八儿,川人呼为阿八。
所谓音如布谷者,乃今斑鸠,俗谓之步姑。
其性虽拙,粗能为巢。
戴胜首有竦毛向后,鸲鹆竦毛直上,又自不同。
𬷃鸠之刺不壹,正谓鸲鹆也。
郭景纯布谷,固已失之,欧公言拙鸠极然,不知此乃鸲鹆。
吕氏具载,皆未当也。
《简兮》:「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将祭习舞,以日中为期。
硕人在前列上处。
方中,将中也。
硕,大也,大德之人。
俣俣,德容也。
前辈曾云,日之方中,则明而易见之时。
在前上处,则近而易察之地。
君犹不能见,况幽远者乎?
此意甚切。
《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耽,乐也;
说,解说也。
今俗说亦以女淫为大丑。
《毛传》云:「女与士耽,则伤礼义」。
《郑笺》云「士有百行,可以功过相补。
至于妇人,无外事,惟以贞信为节。
然功过相补,则士可耽也」。
每疑其害教。
近得一说,无与士耽,已是自悔而反正之言。
盖其初「抱布贸丝,来即我谋」,后又以车来,则非女之奔之也。
其言曰:「始者以士之耽兮,故我今日犹可说也。
若是女之耽兮,则我不可说矣」。
如此则得诗之意,又免功过相补之害教也。
《兔爰》:「雉离于罗」。
雉,文明,比君子
非为其文明也,罗之设所以取鸟兽,兔狡如小人,爰爰缓行,不至触冒。
雉性耿介,多罹其中。
世乱网密,小人多幸免,而君子多陷于罪。
言文明,则意差。
《萚兮《此诗凡言女,皆指君也。
女者,爱之之辞。
《民劳》:「王欲玉女,是用大谏」。
此意尤明。
又《卷阿》「俾尔」、「弥尔性」之类,不惟是爱君。
如古之称我为「朕」,未至如秦以来分别之严也。
《出其东门》:「聊乐我员」。
我自有员姓者,吾妻也。
此说未然。
毛、郑不解「员」字,疏言:「乐我心云耳」。
云、员古今字,助句辞也。
唐员半千齐州人,其先本彭城刘氏。
十世祖凝之事宋,为起部郎,及齐受禅,奔元魏,以忠烈自比伍员,因赐姓员,古无此姓也。
况此《诗解》内云,陆德明以《尔雅》云「徂,存也」,牵合上章「思存」,改「且」作「徂」,甚无谓也。
且,语助也,于义自通,何必牵强?
又改字。
以此知亦语助耳。
候人》:「维鹈在梁,不濡其翼,不濡其咮」。
鹈鹕,喙长尺馀,颔下胡大如数升囊,群飞入水食鱼。
今也在梁,不濡其翼,咮长如此而亦不濡,是当食鱼而不得食,喻贤者宜得禄而不得禄。
欧阳氏曰:此鹈当居泥水中,以自求鱼而食。
今乃邈然高处鱼梁之上,窃人之鱼以食而得不濡其翼咮,如彼小人,窃禄于高位而不称其服也。
鹈不当以喻贤者,不若欧阳氏之说为长。
「不遂其媾」。
小人富贵纵肆,好色淫恣而弃其妇。
媾,婚媾也。
毛氏曰:「媾,厚也」。
张氏曰:「不遂其媾,不称其宠待也。
今人谓遂意,亦曰称意」。
荟兮蔚兮,南山朝隮。
婉兮娈兮,季女斯饥。
董曰:「《集注》作嬒。
蔚,文也。
南山朝隮,螮蝀也。
人莫敢指者,乃阴阳交感不正之气。
南山喻在高位,朝隮喻淫纵。
淫纵者,惟其意所溺,固有其妻虽婉娈而自不说者。
如卫庄姜,虽美而不见答,盖不乐于静正,而放于情欲。
季女者,年少之义,以其未尝相亲,如不为妇也。
故曰季女不说之则失所,至于斯饥矣。
张氏诗曰:「林木南山荟蔚时,工斤樵斧竞朝隮。
举知趋利青冥上,不念幽居季女饥」。
陈氏曰:「壮者趋利于山,则弱者馁穷于室。
小人肆志于上,则君子困穷于下」。
张、陈二说虽未必尽得诗人之意,然其说犹雅驯。
今为一「媾」字一「嬒」字,又婉娈季女,遂生此说。
然「朝隮」实非螮蝀也,彼《螮蝀》之诗首章曰:「螮蝀在东,莫之敢指」。
故次章曰:「朝隮于西,崇朝其雨」。
至今朝日在东,则虹出于西;
夕日在西,则虹出于东,鲜有见于南者。
且此诗初不言虹,而径以朝隮为螮蝀,则不可。
既曰季女如有齐季女,而曰如不为妇,亦觉费辞。
若以南山喻高位,朝隮喻淫纵,亦不成诗语,宜有以更之。
七月》:「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觱发者,寒气劲发,万籁尽鸣,如觱栗也。
野俗有语:「篱端吹觱栗」。
谓烈风吹篱端之虚管作声也。
栗烈者,丑月寒气益烈,人股战也。
《毛传》谓:「栗烈,寒气也」。
其以是欤?
毛氏曰:「觱发,风寒也。
栗烈,寒气也」。
王氏曰:「风而寒,尚非其至也;
无风而寒,于是为至」。
只如此说足矣。
觱栗乃胡乐,一名悲篥一名笳管,羌胡、龟兹之乐也。
其声悲栗,胡人吹之以惊中国马,后世乐始谱其音,以为众器之首。
周时安得有此俗?
语尤不足取。
股战而,汉人始有此语。
「二之日凿冰冲冲」。
凿冰之时,择冲和之日,虑寒气之伤人也。
豳公之爱民如此。
毛氏曰:「冲冲,凿冰之意」。
孔氏曰:「冲冲,非貌非声,故云凿冰之意」。
《左传》曰:「深山穷谷,固阴冱寒,于是取之」。
豳尤寒,盛冬安得有冲和之日?
不如只从毛说。
东山》:「鹳鸣于垤,妇叹于室」。
《毛传》曰:「垤,蚁冢也。
将阴雨,则穴处先知之。
鹳好水,长鸣而喜也」。
孔疏曰:「将雨则蚁避湿而上冢」。
「鹳鸣于垤」诗意与「零雨其濛」同。
「妇叹于室」,闻其夫将归,感伤而叹也。
毛公齐人,必自知之。
解不甚详,孔疏亦未明,皆不见于垤之义。
惟胡德煇珵《苍梧杂志》言之最明。
云:「《新经》释鹳鸣于垤,谓垤为丘,垤非蚁冢。
荆公未尝到山东,蚁冢有极高大者如冢墓然,每天将雨,则鹳集蚁垤而鸣。
蚁知雨,鹳喜雨,以其类也」。
方说得于「垤」字分晓。
正以雨将作,故妇叹于室,如「殷其雷」之意,正念其劳也。
若「我征聿至」,自在下句,「妇叹于室」,意联于上,孟子所谓「丘垤」,以是知丘是自然高处,垤乃蚁冢,下王洪「盘马于蚁封」,亦谓此也。
《狼跋》老狼有胡,进则躐其胡,退则跲其尾。
周公欲进,则成王未授公以政,如狼跋其胡;
欲退则又深念民人社稷之重,欲退不可,如狼疐其尾。
周公虽进退不可,亦何至如狼之跋疐?
故程氏有云:「狼,兽之贪者,猛于求欲,故陷于机阱罗絷,前跋后疐,进退困险。
诗人取之,以言狼之所以致祸难危困如是者,以其有贪欲故也。
周公者,虽在危疑之地,安步舒泰,赤舄几几然也」。
又云:「先儒以狼跋疐不失其猛,兴周公不失其圣。
猛奚若虎豹?
胡独取狼也?
诗人比兴以类,是以香草譬君子,恶鸟譬小人,岂有以豺狼兴圣人乎」?
程氏之说美矣,然诗中无机阱之意,犹未为尽也。
尝得其说于蜀人杨少卿民望云:「狼之遇人,先旋绕于人之四旁甚疾,人为之战惧自失,然后食之。
诗人盖以狼之跋疐比四国,而周公处其中不惧也」。
此说最为得之。
常棣》:「傧尔笾豆,饮酒之饫。
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孺有柔义,兄弟既具,犹曰皆在于是。
和乐且柔孺,言辞气柔巽也。
其妻其子,情好合同,言夫妇父子和顺孝慈如琴瑟之和。
《毛传》曰:「翕,合;
孥,子也。
湛,和乐之至」。
此解亦平,然说诗意未出。
此诗极言兄弟之间,如《伐木》极言朋友之间。
前章引陈曰:「兄弟之急难相救助如此,及其既安宁,乃谓兄弟不如友生乎」?
此正诗之本意也。
此二章言凡人以傧尔笾豆、饮酒之饫为乐,若兄弟既具。
如谓兄弟无故,其乐又何止笾豆饮酒而已?
其和乐又且如孺子之真情,如孺慕之孺,有不可解于心者。
凡人妻子止以好合,尚能如鼓瑟琴之和。
若兄弟翕合而无间,其和乐不足以尽之,又且湛矣,如湛色然。
如此方见诗意。
六月》:「六月栖栖」。
六月建巳之月也。
栖,凄也。
凄凄有冷意,时有之寒也。
毛氏曰:「栖栖,简阅也」。
苏黄门曰:「栖栖,不安也」。
李氏曰:「与《论语》『栖栖』同」。
注:「栖栖犹皇皇,言其不安也。」虽未为定论,然以为栖栖有冷意,之寒则不可。俗谚云:「江南两浙,春寒秋热。」若中原北方,则立春便温和,入夏便热,入秋便凉,则极寒。宣王在西周,四月岂复有冷也?/《车攻》:「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惟善御者两骖不猗,虽驰而一无所失。/此一段不尽其义。苏黄门曰:「四黄既驾,两骖不猗,御者之善也。不失其驰,舍矢如破,射者之善也。」盖不善射者,必待御者为之诡遇则获,故王良为之范,则嬖奚不能获一。惟御者不失其驰,而舍矢如破,方见射者之善。不惟此诗意明,《孟子》一段,亦皆焕然。/《吉日》:「既伯既祷。」 《毛传》曰:「祷,祷获也。」祷,未必为获也。(云云。)祷者,祷其无伤人也。弓矢驱驰之间,或偶伤人,故祷欤?/毛以祷为祷获,固已赘矣。此谓祷其无伤人,亦未为的当。将田而用马,故祷于马祖,不必专为获,亦不必专为求无伤人,与厩焚不问马之意不侔。/「漆沮之从。」《禹贡·雍州》:「漆沮既从。」从者,从入渭水。然则天子之所,其在渭、漆、沮之会欤?/「漆沮既从」, 《禹贡》自说治水,此诗自说从漆、沮驱禽而至天子之所,似不必泥此「从」字。/《庭燎》 《毛传》曰:「庭燎,大烛也。」(云云。)《秋官·司烜氏》:「凡邦之大事,共坟烛庭燎。」故书「坟」为「蕡」。郑司农云:「蕡烛,麻烛也。」然则与庭燎有异焉。今俗曰盆者,庭燎欤?,麻滓也,音诜。《毛传》以为大烛,未安。/今说亦未安。乃麻饼,毛谓大烛,司农谓麻烛,皆是也。古者如男子夜行,必以烛。童子隅坐而执烛,又如颜叔之秉烛,非如今之蜡烛也。凡点火而明者,如麻骨、桦皮、松明之类可以照者,皆谓之烛。今祭祀所用庭燎,以麻骨一大束立于地,而然其上,照耀一庭,故毛谓之大烛,司农谓之麻烛,却非盆也。/《斯干》:「如跂斯翼。」 如鸟之跂立而张两翼。鸟首如栋甍,两翼如二霤。/孔氏曰:「如跂,如人跂足直立。」若如今说,下三句已言如矢,如鸟,如翚矣,不应又以跂为鸟之跂。不若只用旧说,如人之跂立,翼言其翼然,不必谓鸟之翼也。/《小旻》:「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此固肤近柔懦之士所执常论。然而人知其一,莫知其他,不知圣智所及,当大有为,亦无所慑。但圣智虽不慑,亦无慢易忽略,而亦战战兢兢。/范氏曰:人皆知虎不可暴,河不可冯,而不知小人之不可不畏。临深履薄,惧之甚也。此说似胜,不必更加委曲也。/《小宛》:「交交桑扈,率场啄。哀我填寡,宜岸宜狱。握粟出卜,自何能谷。」 桑扈名窃脂,食肉之鸟也,(云云)今不得食,而率场啄,喻食肉富贵者,今犹失所困乏,而况于疹病孤寡贫弱之徒,宜其尤甚于入犴狱也。(云云。)民穷苦,握粟出卜,问曰:「何自而能谷善耶?」此章言贵贱皆困穷。/前辈大率如此说,意既不属,亦觉其言泮涣。桑扈窃脂,《尔雅·释鸟》自有两义,非名窃脂也。其曰「鳸窃玄,秋鳸窃蓝,鳸窃黄,桑鳸窃脂,棘鳸窃丹」者,「窃」皆训「浅」。注:「窃,蓝青色。」然则窃脂,谓其色浅白也。其前又别有两句云:「桑鳸窃脂,鳭鹩剖苇。」注云:「食肉,好盗脂膏。」苏黄门《古史序》有云:「圣人之不为不善,如驺虞之不杀,窃脂之不谷。」《小宛》正谓此。窃,盗脂膏之义。此章盖言遭诬陷而无告者。桑扈食肉,而谓其率场啄,可谓是非颠倒矣。惟其填寡,宜乎陷于岸狱也。此事甚易见,试握粟以卜之,谓握粟以试桑扈,彼何尝能食谷乎?言是非在目前,分明如此,而上不能察,若以为卜筮之卜,则意差矣。/《何人斯》:「维暴之云。」 详观是诗,非刺暴公也,刺其从暴公者也。/此诗之必有所传,诗不言苏,而序言之,一诗中只有「维暴之云」一句,不知果暴公否。郑氏以苏、暴皆畿内国名,孔疏云:「苏国在河内温县。」是东都之畿内也。春秋为公者多是畿内诸侯,遍检书传,未闻畿外有暴国。今暴公为卿士,明畿内。此说亦不定。记得郑渔仲曾辨此云:「周之畿内无所谓暴者。」更当考。/《巷伯》:「捷捷幡幡。」 幡幡者,随风翻覆,反覆不定之状如此。/「幡幡」诚有反覆之意,然谓之随风翻覆,则是今释道所立之幡也,恐古无此。秦已有幡信之书,未知幡信起于何代,更考。/《北山》:「或王事鞅掌。」 在腹曰鞅。此诗,士子其职卑矣。其鞅在掌,方驾车马,故任此劳。故世以烦劳为鞅掌。/毛氏曰:「鞅掌,失容也。」孔氏曰:「鞅掌,烦劳之状。」只须用孔说,今说颇迂。韅靷鞅靽,皆在马之身,惟辔则在御者之手。鞅既在马腹,如今之肚襻,不应在人之手掌也。/陆机《草木疏》/「」当作「玑」,非晋之陆士衡也。吕氏《读诗记》皆作「玑」。(《攻愧集》卷六七。)/六月:原无此二字,据前后文例补。
圣人道出乎一论 南宋 · 方岳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七、《论学绳尺》卷二、《新安文献志》卷三九
圣人之为斯世也,天而已矣。
夫苟至于天,则至神而无迹,至化而难名。
盖有物物而不物于物者,故凡天下之事变,其森乎吾前者,千岐万辙而未艾也。
而吾方与之交战于酬酢之境,而相应接于争驰竞逐之中,则吾心亦扰扰矣。
以吾心之扰扰者,而应天下之无穷,则人者胜而天者微,而乌乎化?
是何也?
天下之事,自其变者观之则其分殊,自其不变者观之则其理一。
至于一,则所谓殊者化矣。
盖道之所在,一则真,二则变,一则纯,二则杂。
圣人之一,其圣人之天乎?
荀卿子曰:「圣人道出乎一」。
一者何也?
一元之气浑沦磅礴于天地间,其滋而萌,其芽而甲,其生而息,其荣而悴,何啻什百千万之不齐也。
使天而无以应之耶,则造物之功几乎息矣。
使天而求以应之耶,则物矣而非化,迹矣而非妙也。
天下之理,一而万、万而一者也。
散一于万,何者非物;
会万于一,何者非化?
然则圣人之一,其圣人之天乎?
故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
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化也。
天则一矣,一则化矣,而何事物之能累?
是何也?
人惟此心耳,天下惟此道耳,心外无道,外心而求之者非也。
故凡事物在吾道中,太仓一稊米耳,何事乎纷纷为也。
虚静之天,云气出没,灵明之府,尘土障固,则一而二,二而三,而天下始多事矣。
圣人之为天下也,其具则礼乐刑政典章文物,其伦则君臣父子夫妇朋友,其教则仁义礼乐孝慈友悌,其位则宗庙朝廷州闾乡党,其所酬酢,其所经纶,盖有万之不齐也。
而圣人者以一心而普万物,虚灵无际,冲漠无朕,贯通浑融,意虑不作,澄然其静,洞然其空,一而已矣。
呜呼!
兹其所以为圣人之天乎?
舜禹之精一,汤尹之一德,吾夫子之一贯,皆天也。
则凡不出于一者不足以言道。
故是一也,非有方体,非有限量,寂然非静,感通非动,其所以酬酢万变,剸裁百为,一乾道之变化而已。
所谓一者,固自若也。
而或者胶胶扰扰,与天下相驰于万物之中,相将役于物之不暇,而道安在哉!
申、韩以刑名而惨此一,庄、老以虚无而眇此一,苏秦、张仪以纵横而乱此一,而天下始纷纷矣。
荀卿子其知道乎,而君子犹不能无憾焉。
何也?
吾道之一,在《易》为元,在《书》为极,而在《中庸》则为诚。
一者,诚而已矣,诚则静虚动直。
静虚则明,明则通;
动直则公,公则溥。
通公溥,其庶乎?
而曰执神而固,则非所谓觉,则非所谓无意,则非所谓心之精神,是谓圣。
座右铭 南宋 · 廖行之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九、《省斋集》卷九
责己如责人则明,处人如处己则通,心一而公。
俭于欲则贞,俭于用则足。
自身而家,惟俭伊福。
《诗》曰:「文王既勤止」。
文王犹勤,况吾侪小人?
宜鉴斯文。
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
深长尔思,庶无尤悔。
仰胡以事,俯胡以育?
惟顺惟均,斯之谓足。
有弗孚于人,盍反诸吾身。
禀其勿欺,行胡越兮比邻。
建宁府重建府学1243年 宋 · 王遂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五二、嘉靖《建宁府志》卷一七、《永乐大典》卷二一九八三、康熙《建宁府志》卷四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瓯市
国朝人物莫盛于东南,学问之美亦未有盛于建安,岂惟地大物繁,褰举辈出,抑先儒之教有以倡之于先,后进之才有以和之于后。
然而学不能于家者,人熟道未至于躬行心得者,由夫共理之寄不能倡率于其上,则成学之效,固难以责备于其下也。
建之有学尚矣,百年之泽既久,而一日之功未闻,其故何也?
渡江创始时,见致堂胡公为之记。
宝庆更新时,则西山真公为之记。
游、胡并祀,则南轩张公晦庵朱公咸记之。
当是时,游、胡祖述周、程,行于闽峤,名公钜儒项背相望,足以表章中兴之盛。
及周、程之教至朱氏而兴,四方学者辐辏云集,足以光昭道化之美。
自孔、颜、曾、孟之后千七百年,废坏而不明,弊陋而无统者,如日月开霁,星斗照耀,无复难知难行之虑矣。
然而国家之戒令方新,学术之源流易远,其有不溺于时王之制者鲜矣。
是以民安于性之微,而不肯从事于隆师亲友之胜,士忘其习之偏,而未必真有切问近思之美。
不幸而知识高广,则陷于异端,而无复大道中行之盛,幸而志念平实,则溺于章句,而非有通经学古之益。
其玩意灯息者,怀书挟字以志科举之得;
而脱迹场屋者,计日累月以求利禄之荣。
其大者以经术政事为两涂,而不加之力;
其小者以骈丽诗歌为一枯,而谬用其心。
又其甚也,窥窃大道,鼓舞后生,而去圣门之教益远。
虽有豪杰者出,卓然自立也难矣。
然则,道之不行不明也,岂皆知贤愚不肖之过哉!
性善之说不传于后世,修道之教无与于生民故也。
本朝表孔颜曾孟以觉民,圣上尊周程张朱以立教,亲洒圣训,啜食有差,所为孳孳汲汲者,岂特故事之美观哉,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者大矣。
郡学乙未兵燬,殿斋及门犹有存者,屋老地庳,不称来学。
太守姚公宝即以为堂,他未遑及。
王公伯大漕计,慨然以御书阁为己责。
黄公壮猷守郡,任大成殿之费。
方公大琮代为漕,与诸生谋曰:「右庙左学,前殿后阁,京邑制也」。
为图以授博士赵君陛夫,曰:「子之职也」。
赵君曰:「吾之事也,舍是而不治,何以哉」?
辛丑十月乃始为殿,明年二月讫事,又明年六月建阁,以次而举。
大帅徐公清叟漕使项公寅孙庾使李公昴英赵公纶、蔡公籥、太守王公野、王公极,闻之捐金,以相其役。
殿在学西,从祀惟谨,十斋东列,以博学、审问、谨思、明辩、笃行、致知、格物、诚意、修身、正心为名而扁之。
中则为堂,榜曰「明伦」,后直阁以焕云章之美,下为先贤之祠。
自游、胡而下十二人,先达宿儒,莫不咸在。
又北为藏书之楼,前设重门修庑,以严启闭。
与方公之图无以异,合于頖水之规,次于辟雍之制,大而新之,踰三年而后备。
遂到郡,见其轮奂灿然,无所加乎丹雘之功;
环佩井然,无所益乎弦歌之盛。
他日陛夫讲学建安书堂,私谓遂曰:「子诚有意于共理乎,愿一言以为之教」。
遂避席不遑,迟迟数月而不敢当,因念夫郡守部刺史之经始广大,不可及矣,赵君之扫地更新,亦其难矣。
大非溪山清伟之胜也,所谓富有之谓大业是也;
新非宫墙观美之盛也,所谓日新之谓盛德是也。
然于其大而歛,就平实则约已。
靠里不为高,虚其小也,安知其非大也?
于其新而提醒之,则明复初,不求奇异,其旧也安知其非新也。
此孔颜曾孟相授之密指,而周程张朱自立之要诀,不可易也。
《记》曰:「致广大而尽精微」。
又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大与新之功其盛如此,岂骛于外者所能致哉?
将见建安之士自此有不容已者,而谓性之不善、道之不可以为教,抑末矣。
陛夫曰:「此则陛夫愿与诸生承学之意」。
乃不辞而书。
宋丞相特进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陇西郡开国公食邑四千四百户食实封一千七百户赠太师谥忠定李公行状(上) 南宋 · 李纶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九一
曾祖僧护,故赠少保
曾祖母廖氏,成国夫人
龚氏,茂国夫人
卢氏,昭国夫人
祖赓,故赠太保
祖母黄氏,秦国夫人
饶氏,魏国夫人
父夔,故任中大夫,充右文殿修撰,赠太师追封卫国公
母吴氏,韩国夫人
邵武军邵武县龙乡庆亲里李纲年五十八。
公字伯纪
其先系出有唐,有以宗室为建州刺史者,卒官,因家焉。
皇朝太平兴国四年,析建州邵武军,故今为邵武人
曾大父、大父隐德不仕,行义为乡闾所宗。
先卫公以进士起家,为时名卿。
韩国夫人处州龙泉人,贤淑懿范,中外所仰,事具龟山杨先生所撰墓志铭。
公形神俱清,器识绝人,自幼有大志,举动必合于规矩法度,见者知其必将名世。
年十有四,从先卫公官延安
夏人入寇,围城甚急。
旧法,边城被围,乘城者以日计功,僚属子弟皆登城冀赏,公独不从,然骑绕城上,示无所畏。
寇退,朝廷以言者谓滥赏报罢,众以是愧公。
将冠,丁韩国夫人忧,庐毗陵锡山茔次凡三年,哀感闾里。
手植数十万,处画规摹,他人莫拟。
父执见之,谓人曰:「吾畏李君」。
既冠,补国子监生第一。
方先卫公之入上庠也,名在第一,而公继之,每试必上列,声称籍甚。
进士未第,以先卫公遇郊祀恩补假将仕郎
附试贡士,复首送。
属闻期亲之丧,友人贻书谓道路之传盖不的,勉试春官以慰亲望,公不可。
将仕郎真州司法参军
政和二年上舍及第,胪传之日,徽庙顾问再三,特旨升甲,改合入官,授承务郎,充相州州学教授,以亲庭远易镇江
四年,召除行国子正
十二月,对便殿,除尚书考功员外郎
五年,谒告迎先卫公于霅川,有旨除先卫公提举醴泉观以便就养。
九月还阙,道除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
既入台,尝因职事进对,先卫公亦以是日朝见。
徽庙顾公曰:「卿父子同日造朝,󲦤绅荣事」。
未几,以论内侍建节及宰相任用堂候官、从官入朝以笏击其下凡三事,忤权贵,罢言职。
公之在台才一月耳。
十一月,除尚书比部员外郎
六年,转承事郎
七年,差充礼部贡院参详官。
八年四月,复召对。
五月,除太常少卿
八月,出朝陵寝,未还阙,除起居郎
十二月,差兼国史编修官
宣和元年,同知贡举
六月京师大水,徽庙降诏遣使,所以忧劳者甚至,而在位者乃寂不闻有发愤纳忠之人。
公独异之,怀不自已,奏疏论列,谓「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因;
灾害未易禦,必有消复之策。
臣有已见急切利害事须面奏,乞许臣因侍立次直前奏事」。
翌日,宰执班退,传旨閤门令公先退,更不侍立。
公因奏便宜六事,且上章待罪。
有旨所论不当,送吏部与监当差遣
继以待罪章上,有旨更降一官,与远小处监当,授承务郎,监南剑州沙县税务。
先是,父友故赠谏议大夫了斋陈公瓘识公之幼,每谓人曰:「李公有子」。
了斋既以天下之重自任,知无不言,欲求天下奇士以此道付之。
方是时,人皆以公为凤鸣朝阳,了斋闻之,以书至先卫公曰:「伯纪所言,天下亦有非之者乎?
天下莫有非之者,则其言也当矣。
使不当其可,天下岂有不非之者乎?
积诲有自,可以百拜为寿而远莫能也」。
公既来沙阳,目所居僧舍曰「寓轩」,职事之馀,阅藏教于其间。
了斋以书至,且为公引狄梁公、李文靖、王文正前言往行,继之以言曰:「嶷嶷梁公,畴克与对?
文靖、文正,辅世无悔,谁者嗣之?
愿公继𨇗乎筌筏之外,羸壮不同事,趣舍不同业,安敢以同我者为是而忘尽忠之告欤」?
右文殿修撰罗公畴方家居,尝以书致了斋,道与公从游之适。
了斋报书曰:「吾侪老矣,寓轩之人尝发妙旨于箜篌,举世倾耳以需其再鼓,今乃欲韬弦袖手以适吾侪羸歇之社。
若许其来而不拒,则是私乎适己而以天下为非我事也」。
其为一时名德推与爱重如此。
其后公两在庙堂,所为所守,天下想闻风采,盖不负了斋所期矣。
二年六月,复承事郎
十月,复本等差遣
三年,磨勘宣教郎
公归膝下,五月,先卫公感疾不起,公哀慕不自胜。
八月,合葬先卫公于韩国夫人之茔。
了斋方谪居山阳,以文致祭,其末云:「孟仲叔季,咸遵诲饬。
论水者谁,其动也力。
不苟不许,孰曰不然。
谁其为之,严父之贤」。
识者谓了斋所许与父子之间不遗馀力矣。
丧既除,六年,差权发遣秀州
未赴间,七年三月,除太常少卿六月到阙。
是冬金人败盟,边报狎至,朝廷震惧,不复议战守,惟日谋避狄之计。
岁暮,贼马逼近,始遣李邺奉使讲和,降诏罪己,召天下勤王之师,且命皇太子开封牧
宰执日聚都堂,茫然无策。
先是诏求直言,有旨召侍从之臣聚议,各具所见以闻。
公上封事,大略以谓当今禦戎之急务要须治其本原,敌乃可制。
牧所谓上策莫如自治者,诚为知言。
所谓治其本原者,其说有五:一曰正己以收人心,二曰听言以收士用,三曰蓄财谷以足军储,四曰审号令以尊国势,五曰施惠泽以弭民怨。
又陈捍敌十策。
牧之命既下,公素与故相吴公敏厚善,敏时为给事中,夜过其家,谓敏曰:「事急矣,牧之议,岂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
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以守宗社是也,而建以为非也。
巨盗猖蹶如此,自非传以位号,使招徕天下豪杰与之共守,何以克济?
公从官以献纳论思为职,曷不非时请对,为上极言之」?
敏曰:「监国可乎」?
公曰:「不可。
唐肃宗灵武之事,当时不建号不足以复邦,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
上聪明仁慈,傥感公言,万有一能行此,金人且将悔祸退师,宗社底宁,岂徒城都之人获安,天下之人皆将受赐,非发忘身徇国心,孰能任此」?
敏翌日求对,具道所以,且曰:「陛下果能用臣言,则宗社宁长,圣寿无疆」。
徽庙曰:「何以言之」?
敏曰:「神霄万寿宫所谓长生大君,陛下也,必有青华帝君以助之,其兆已见于此」。
徽庙感悟叹息。
敏因言:「李纲之论盖与臣同」。
有旨召公都堂,禀议讫,随宰执至文字库祗候引对,实十二月二十三日
公具劄子,大略以谓「皇太子监国特国家閒暇之典礼如此,今大敌入寇,天下震动,安危存亡在呼吸间,而用平时典礼,可乎?
名分不正而当大权,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何以号召天下、率励豪杰、期成功于万分之一哉?
胡不假皇太子以位号,使为陛下保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捍敌。
如臣之计,天下可保,在此一举」。
仍刺臂血书之。
其日徽庙御玉华阁,先召宰执吴敏等对至日晡,内禅之议已决,公不复得对。
二十四日孝慈渊圣皇帝即位,诏有司讨论所以崇奉道君皇帝者,公在太常条具以闻。
二十六日,上实封言事,大略以谓:「方今夷狄凭陵,中国势弱,奸邪充斥,君子道消,法度纪纲荡然无统。
陛下履位,适当斯时,得不上应天心,下顺人欲,外攘夷狄,使中国之势尊,内诛奸邪,使君子之道长,以副道君皇帝所以付托之意」?
二十八日,召对延和殿,渊圣迎谓曰:「卿顷论水灾疏,朕在东宫见之,至今犹能忆诵」。
尝为赋诗,有「秋来一凤向南飞」之句。
公叙谢讫,因奏曰:「今金寇先声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事,势必退缩请和,厚有所邀求于朝廷。
臣窃料之,大概有五:欲称尊号一也,如契丹故事,当法以大事小之义,不足惜;
欲得归朝人二也,当尽以与之,以示大信,不足惜;
欲增岁币三也,当告以旧约以燕山、云中归中国,故岁币增于大辽者两倍,今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国家敦示和好,不校货财,姑如元数可也;
欲求犒师之物四也,当量力以与之;
欲求割地五也,则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
愿陛下留神于此数者,执之坚,无为浮议所摇,可无后艰」。
渊圣嘉纳。
二十九日,除兵部侍郎
靖康元年五月三日,充行营司参谋官,盖斡离不之兵遂渡河,是日闻报故也。
夜漏二鼓,道君皇帝东幸,宫闱相续以行,侍从百官往往潜遁。
四日,公侍对班于延和殿下,闻宰执奏事,议欲奉銮舆出狩襄、邓间。
公思之以为不可,适遇知东上閤门事朱孝庄于殿庭间,语之曰:「有急切事欲与宰执廷辨,公能奏取旨乎」?
孝庄曰:「宰执未退而从官求对,前此无例」。
公曰:「此何时而用例耶」?
孝庄许诺,即具奏,得旨引对。
公因启奏曰:「闻诸道路,宰执欲奉陛下出狩以避狄,果有之,宗社危矣。
且道君皇帝以宗社之故传位陛下,今舍之而去可乎」?
渊圣默然。
太宰白时中曰:「都城岂可以守」?
公曰:「天下城池岂有如都城者?
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将何之?
若能率励将士,慰安人心,与之固守,岂有不可守之理」?
渊圣顾宰执曰:「策将安出」?
宰执默然。
公进曰:「今日之计,莫若整龊军马,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
渊圣曰:「谁可将者」?
公曰:「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崇养大臣,盖将用之于有事之日。
白时中、李邦彦等虽书生未必知兵,然藉其位号,抚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
时中怒甚,厉声曰:「李莫能将兵出战否」?
公曰:「陛下不以臣为庸懦,傥使治兵,愿以死报」。
渊圣顾宰执曰:「执政有何阙」?
赵野对曰:「尚书右丞阙」。
渊圣曰:「李右丞」。
面赐袍带并笏。
公致谢,且叙方艰难不敢辞之意。
宰执犹以去计劝渊圣,有旨命公为东京留守
公为渊圣力陈所以不可去者,且言:「唐明皇闻潼关失守,即时幸蜀,宗社朝廷碎于贼手,累年然后仅能复之,范祖禹谓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勤王之师。
今陛下初即大位,中外欣戴,四方之兵不日云集,敌骑必不能久留,舍此而去,如龙脱于渊,车驾朝发而都城夕乱,虽臣等留守,何补于事」?
渊圣意颇回,而内侍王孝竭从旁奏曰:「中宫国公已行,陛下岂可留此」?
渊圣色变,降榻曰:「卿等毋留朕,朕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
公泣拜俯伏渊圣前,以死邀之。
会燕、越二王至,亦以固守为然,渊圣意稍定,即取纸御书「可回」二字,用宝俾中使追还中宫国公
因顾公曰:「卿留朕,治兵禦寇专以委卿,不得稍有疏虞」。
公皇恐再拜受命。
是夕,宿于尚书省,而宰执宿于内东门司
中夜,渊圣遣中使宰执供军令状,诘旦决行。
五日,公自尚书省趋朝,道路纷纷,复传有南狩之事,太庙神主已出寓太常寺矣。
祥曦殿,则禁卫皆擐甲,乘舆服御皆已陈列,六宫襆被皆将升车矣。
公遑遽无策,因厉声谓禁卫曰:「尔等愿以死守宗社乎?
愿扈从以巡幸乎」?
禁卫皆呼曰:「愿以死守宗社,不居此将安之」?
公因拉殿帅王宗濋等入见曰:「陛下昨夕已许臣留,今复戒行何也?
且六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去?
万有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
且虏骑已逼,彼知乘舆之去未远,健马疾追,何以禦之」?
渊圣感悟,始命辍行。
公谓宰执曰:「敢有异议者斩」。
因出祥曦殿,传旨宣示,禁卫皆拜伏呼万岁,其声震地。
复入劝渊圣御楼以见将士,渊圣可之,驾登宣德门,宰执百官将士班楼前起居,复降步辇劳问将士。
公与吴敏撰数十语,叙金人犯顺,欲危宗社,决策固守,各令勉励之意,俾閤门官宣读。
每读一句,将士声喏。
须臾,六军皆感泣流涕,于是固守之议始决。
是日以公为亲征行营使,一切许以便宜从事
自车驾御楼之后,方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备禦,每壁用正兵万二千馀人,而保甲居民厢军之属不预焉。
凡防守之具无不毕备。
团结马步军四万人为前后左右中军,军八千人,日肄习之。
以前军居东水门外,护延丰仓,仓有豆四十万石,其后勤王之师集城外者赖之以济。
以后军居宋门外,占樊家冈,使贼骑不敢近。
而左右中军居城中,以备缓急。
五日八日,治战守之具粗毕,而贼马已抵城下。
是夕西水门,公临城捍禦,斩获百馀人,自初夜防守达旦,始保无虞。
翌日,贼攻酸枣封丘门,公虑城上兵卒不足用,乞禁卫班直善射者千人以从,传旨如所乞。
贼渡壕以云梯攻城,公命班直乘城射之,皆应弦而倒。
公登城督战,激励将士,人皆贾勇,近者以手炮櫑木击之,远者以神臂弓强弩射之,又远者以床子弩座炮及之,而金贼有乘筏渡壕而溺者,有登梯而坠者,有中矢石而踣者甚众。
又募壮士数百人缒城而下,烧云梯数十座,斩获酋首十馀级,皆耳有金环。
渊圣遣中使劳问,降御笔褒谕,有「公忠略之志朕记于心」及「公悉心捍禦朕皆知之」之语。
特给内库酒、银、绢等以颁将士,人皆欢呼,自卯至申未间杀贼数千人。
贼知城守有备不可以攻,乃退师。
因遣使随李邺请和,抵城下已昏,坚欲入城,公传令辄开门者斩,竟俟明乃入,实初十日也。
渊圣御崇政殿,引使入对,出斡离不书进呈,道所以举师犯中国之意,闻上内禅,愿复讲和,乞遣大臣赴军前议所以和者。
公因请行,渊圣不许,曰:「卿方治兵,不可」。
李棁奉使郑望之、高世则副之。
宰执退,公留身问所以不遣之旨,渊圣曰:「卿性不可以往」。
公对曰:「今虏气方锐,吾大兵未集,固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得策则中国之势遂安,不然祸患未已。
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恐李棁等柔懦而误国事也」。
因为渊圣反覆具道所以不可割地及过许金币之说,渊圣颇以为然。
李棁是日至军中果辱命,北面再拜,膝行而前。
金人出事目一纸付等达朝廷,唯唯不能措一辞。
金人笑之,曰:「此乃一妇人女子尔」。
自是有轻朝廷心。
十一日至自军前,宰执同对于崇政殿,进呈金人所须事目,须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䌽一百万匹、马驼驴骡之属各以万计,尊其国主为伯父,凡燕、云之人在汉者悉归之,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又以亲王宰相为质,乃退师。
具道其语甚狂厉,宰执震恐,欲如其数悉许之。
公引前议力争,以谓尊称及归朝官如其所欲固无害;
犒师金币所索太多,当量与之;
太原河间中山国家屏蔽,号为三镇,其实十馀郡地,塘泺险阻皆在焉,割之何以立国;
又保塞翼、顺、僖三祖陵寝所在,子孙奈何与人;
至于遣质即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
为今日计,莫若择使与之往返熟议,道所以可不可者,金帛之数令有司会计所有续具报。
宿留数日,大兵四集,彼以孤军入重地势不能久留,虽所得不满意,必求速归,然后与之盟,以重兵卫出之,彼且不敢轻中国,其和可久也。
宰执皆不以为然,方谓都城破在朝夕,肝脑且涂地,何有三镇,而金币之数又不足较也。
渊圣为群议所惑,凡争踰两时,无一人助公言者。
公自度力不能胜众说,因再拜求去。
渊圣慰谕曰:「不须如此,卿第出治兵,益固城守,恐金人款我,此徐议可也」。
公被旨不得不出,复前进曰:「金人所须,宰执欲一切许之,不过欲脱一时之祸,不知他日付之何人,能为陛下了此,愿更审处,后悔恐无所及」。
因出至城北壁,复回,尚冀可以力争,而誓书已行矣,所求悉皆与之。
今上皇帝方在康邸,俾同少宰张邦昌为质于金人军中。
公无如之何,则为之留三镇诏书,戒中书吏以辄发者斩,庶几俟四方勤王之师集,以为后图。
宰执裒聚金银,自乘舆服御、宗庙供具、六宫官府器皿皆竭取,复索之于臣庶之家,金仅及三十万两,银仅及八百万两,宰执以金银之数少,惶恐再拜谢罪,公独不谢。
于是王孝迪建议,欲尽括在京官吏军民金银,揭长榜于通衢,立限输官,限满不输者斩之,许奴婢亲属及诸色人告,都城大扰。
限既满,得金二十馀万两,银四百馀万两,而民间藏蓄为之一空。
公奏渊圣曰:「收簇金银限满,民力已竭,复许告讦,恐生内变。
外有大敌而民心又变,不可不虑」。
渊圣曰:「卿可往收榜」。
归行营司,移牒王孝迪照会,人情乃安。
十五日四方勤王之师渐有至者,日数万人,公于四壁置统制官招集之。
至十七八日,统制官马忠京西募兵至,遇金人于郑州南门外,乘势击之,杀获甚众。
金人始惧,游骑不敢旁出,而自京城以南,民始获奠居矣。
二十日种师道、姚平仲泾原秦凤兵至,公奏渊圣曰:「勤王之师集者渐众,兵家忌分,节制归一乃克有济,愿令师道平仲等听臣节制」。
宰执间有密建白以为不可者,于是别置宣抚司,以师道签书枢密院事,充河北、河东京畿宣抚使,以平仲宣抚司都统制,应西兵及四方勤王之师并隶宣抚司
又拨前、后军之在城外者属之,而行营司所统者独左、右、中军而已。
渊圣屡申敕两司不得侵紊,节制既分,不相统一,宣抚司所欲行者托机密往往不复关报,公私忧之。
自议和誓书既行之后,金人益肆须索,无所忌惮。
及勤王之师既集,西兵将帅日至,渊圣意方壮。
又闻金人虏掠城北,屠戮如故,而城外坟墓𣪁殡发掘殆尽,始赫然有用兵之意。
公赞渊圣曰:「《易》以《谦》之上六称『利用行师,征邑国』;
《师》之上六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盖谦之极非利用行师不足以济功,师之成非戒用小人不足以保治。
今陛下之于金人屈己讲好,其谦极矣;
而金人贪婪无厌,凶悖已甚,其势非用师不可。
然成功之后,愿陛下以用小人为戒,使金人有所惩创,不敢有窥中国之心,当数十年无夷狄之祸。
不然,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忧未艾也」。
二十七日,公与李邦彦、吴、种师道、姚平仲、折彦质同对于福宁殿,议所以用兵者。
公奏渊圣曰:「金人之兵,得其实数不过六万人,又太半皆奚、契丹渤海种类,其精兵不过三万人。
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二十馀万,固已数倍之。
彼以孤军入重地,正犹虎豹自投于槛阱中,当以计取之,不可以角一旦之力。
为今之策,莫若扼河津,绝粮道,禁抄掠,分兵以复畿北诸邑,俟彼游骑出则击之。
以重兵临贼营,坚壁勿战,如周亚夫所以困七国者。
俟其刍粮乏,人马疲,然后以将帅檄取誓书,复三镇,纵其归,半渡而后击之,此必胜之计也」。
渊圣意深以为然,众议亦允,期即分遣兵,以二月六日举事。
约已定,而姚平仲者古之子,屡立战功,在道君朝为童贯所抑,未尝朝见,至是渊圣以其骁勇,屡召对内殿,赐予甚厚。
平仲武人,志得气满,勇而寡谋,谓大功可自有之,先期于二月一日夜亲率步骑万人以劫金人之寨,欲生擒所谓斡离不者,取今上皇帝以归,虽种师道宿城中弗知也。
以疾给假卧行营司,夜半渊圣遣中使降亲笔,曰:「平仲已举事,决成大功,卿可将行营司兵出封丘门,为之应援」。
公具劄子辞以疾,且非素约,兵不预备。
斯须之间,中使三至,责以军令。
不得已力疾分命诸将解范琼、王师古等围,斩获甚众。
复犯中军,公亲率将士以神臂弓射却之。
是夜宿于城外,而平仲者一夕劫寨,为敌所觉,杀伤相当,所折者不过千馀人。
既不得所欲,即恐惧遁去,宰执台谏鬨然,谓西兵勤王之师及亲征行营司兵皆为金人所歼,无复者。
渊圣震恐,有诏不得进兵,而斡离不遣使以谓用兵特将帅所为,不出上意,请再和。
宰相李邦彦于渊圣前语使人曰:「用兵乃大臣李纲姚平仲结约,非朝廷意」。
佥议欲缚公以予之,使人反以为不可,遂罢公尚书右丞、亲征行营使,以蔡懋总兵
蔡懋计会行营司兵所失才百馀人,西兵及勤王之师折伤千馀人外,馀并无故,乃知朝廷前所闻之非。
是夕渊圣赐亲笔慰劳,且令吴敏宣谕将复用之意。
公感泣谢恩,方欲丐归田庐,而太学生陈东诸生千馀人诣阙上书,明公师道之无罪,不当罢。
军民闻之,不期而集者数十万人,填塞驰道街巷,呼声震地,舁登闻鼓于东华门,击破之,军民必欲见公及师道乃去。
于是渊圣遣中使召公师道入对,公闻命惶惧,固辞不敢行,而宣召络绎,不得已入见渊圣于福宁殿阁子中。
公泣拜请死,渊圣亦泣,有旨复公尚书右丞,充京城四壁守禦使。
公固辞,渊圣不允,俾出东华门至右掖门一带安抚军民。
公禀圣旨宣谕,乃稍散去。
再对于福宁殿,渊圣命公复节制勤王之师,放遣民兵,盖不复有用兵意也。
所留三镇诏书,公既罢,乃遣宇文虚中赍诣金人军中。
是夕公宿于咸丰门,以金人进兵门外治攻具故也。
先是,蔡懋号令将士,金人近城不得辄施放,有引炮及发床子弩者皆杖之,将士愤怒。
公既登城,令施放自便,能中贼者厚赏之。
夜发霹雳炮以击贼军,皆惊呼。
翌日薄城,射却之,乃退。
金人自平仲劫寨及封丘门接战之后,颇有惧意,既得三镇之诏及肃王为质,即不俟金币数足,遣使告辞,初十日遂退师。
十三日宰执对延和殿,公奏渊圣曰:「澶渊之役,虽与大辽盟约而退,犹更遣重兵护送之,盖恐其无所忌惮,肆行抄掠故也。
金人退师今三日矣,盍遣大兵,用澶渊故事护送之」。
宰执皆以为太早,公固请之,渊圣以公言为然,可其请。
是日分遣将士,以兵十馀万数道并进,且戒诸将度便利可击则击之。
金人厚载而归,辎重既众,所掠妇女不可胜计,气骄甚,击之决有可胜之理,将士踊跃以行。
十四日,除知枢密院事封开国伯食邑八百户食实封一百户。
十七日泽州粘罕既破忻、代,围太原,陷威胜军,入南北关,陷隆德府,遂次高平,朝廷震惧,恐其复渡河而南。
宰执咎公尽遣城下兵以追斡离不之师,将无以支吾。
公曰斡离不之师既退,自当遣兵护送,粘罕之师虽来,闻既和亦当自退,决无他虞。
执政中有密启渊圣者,悉追还诸将之兵。
诸将之兵及斡离不之师于邢、赵间,相去二十里,金人闻大兵且至,莫测多寡,惧甚,其行甚速,而诸将得追诏即还。
公闻之,于渊圣前力争,得旨复遣,而诸将之还已五程矣。
虽复再进,犹与金人相及于滹沲河,然将士知朝廷议论二三,悉解体,不复有邀击之意,第遥护之而已。
于是金人复旁出抄掠,及深、祁、恩、冀间,其去殊缓,而粘罕之兵闻已和,果退,如公言。
乃命种师道河东河北宣抚使,驻滑州,而以姚古制置使总兵以援太原种师中制置使总兵以援中山河间诸郡。
先是,公乞力守三镇不可割之议,朝廷佥议以租赋归之,求保祖宗之地故也。
三月,诏以道君回銮,命门下侍郎赵野为奉迎使
初,恭谢行宫所,以都城围闭,止绝东南递角,又止东南勤王之师,又令纲运于所在卸纳,泗州官吏以闻,朝廷不以为然,道路籍籍,且言有他故。
道君还次南都,欲诣亳州上清宫烧香,及取便道如西都
渊圣忧之,每有御书至必及朝廷改革政事,又批道君太上皇后当居禁中,出入正门,又批吴、李一人来,莫晓圣意。
公奏渊圣曰:「所以欲臣及吴敏来,无他,欲知朝廷事耳。
吴敏不可去陛下左右,臣愿奉迎。
如蒙道君赐对,臣且条陈自围城以来事宜以释两宫之疑,决无他虑」。
渊圣初不许,公力请之,乃听,即令赍御书达道君行宫。
既次陈留县秋口,遇道君太上皇后船,公幄前奏事,太上皇后曰:「朝廷欲令于何处居止」?
公对曰:「朝廷见以撷景园为龙德宫,奉道君太上皇后,盖遵禀道君十二月二十三日圣旨指挥」。
道君太上皇后曰:「已得旨令居禁中」。
公对曰:「天下大义,惟礼与情,情欲其通而礼所以节文之。
以皇帝圣孝,殿下圣慈,母子之情岂复有间?
但稽之三从之义,道君居龙德宫而殿下居禁中,于典礼有所未安,朝廷讨论,但欲合于典礼以慰天下之望,两宫安则天下安矣」。
道君太上皇后曰:「朝廷须是措置令是则得」。
公拜辞登岸,复传教旨曰:「相公所论甚有理」。
公以前语具劄子奏知,且云道君太上皇后已有许居龙德宫意,愿一切不示疑阻,以昭圣孝。
南都,道君御幄殿,公升殿奏事,具道圣孝思慕,欲以天下养之意。
道君泣数行下,曰:「皇帝仁孝,天下所知」。
且奖谕曰:「都城守禦,宗社再安,相公之力为多」。
公因出劄子,乞道君早回銮舆,不须诣亳社西都,以慰天下之望。
道君慰劳再四,因曰:「相公顷为史官,缘何事去」?
公对曰:「臣昨任左史,得侍清光者几一年,以狂妄论列都城水灾,伏蒙圣恩宽斧钺之诛,迄今感戴」。
道君曰:「当时宰执中有不喜公者」。
公愧谢,因奏曰:「臣昨论水灾,实偶有所见,天地之变,各以类应,正为今日兵革攻围之兆。
灾异变故,譬犹一人之身,病在五脏则发于气色,形于脉息,善医者能知之。
所以圣人观变于天地而修其在我者,故能制治保邦而无危乱之忧也」。
道君以为然,因询戎骑攻围、都城守禦次第,公具以实对。
道君复曰:「敌既退师,方渡河,何不邀击」?
公曰:「朝廷以肃邸在金人军中,故不许」。
道君曰:「为宗社计,岂复论此」?
公于是窃叹道君天度之不可及也。
语既浃洽,道君因宣谕行宫止递角等三事,只缘都城已受围,恐为金人所得知行宫所在,非有他也。
公奏曰:「方艰危,两宫隔绝,彼此不相知,虽朝廷应副行宫事亦不容无不至者,在圣度照之而已」。
道君因询朝廷近事,如追赠司马光及毁拆夹城等凡二十馀事,公逐一解释,复奏曰:「皇帝小心仁孝,惟恐一有不当道君太上皇帝意者,每得御批诘问,辄忧惧不进膳。
臣窃譬之人家尊长出而以家事付之子弟,偶遇强盗劫掠,须当随宜措置,为尊长者正当以能保田园大计慰劳之,不当问其细故。
今皇帝传位之初,陛下巡幸,适当大敌入寇,为宗社计,政事不得不小有变革。
今宗社无虞,四方以宁,陛下回銮,臣以谓宜有以大慰安皇帝之心者,其他细故一切勿问可也」。
道君感悟,曰:「公言极是,朕只缘性快,问后即便无事」。
因内出玉带、金鱼袋、古象简赐公,曰行宫人得公来皆喜,以此慰其意,便可佩服。
公固辞,不允,因服之以谢。
宣谕曰:「本欲往亳州太清宫,以道路阻水不果,又欲居西洛,以皇帝恳请之勤,已降旨挥更不戒行。
公先归达此意,慰安皇帝」。
因袖中出书付公,仍宣谕曰:「公辅助皇帝捍敌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调和父子间使无疑阻,当书青史,垂名万世」。
公感泣再拜受命,辞讫即行,具劄子以所得道君圣语奏知。
渊圣批答曰:「览卿来奏,知奏对之语,忠义焕然,朕甚嘉之」。
二十五日,还抵阙下,进呈道君御书,具道所以问答之语,渊圣嘉劳久之。
二十七日宰执进呈车驾出郊迎奉道君仪注,耿南仲建议欲尽屏道君左右内侍,出榜行宫门,敢留者斩,遣人搜索,然后车驾进见。
公以为不必如此示之以疑。
南仲曰:「或之者,疑之也。
古人于疑有所不免」。
公曰:「古人虽不免于疑,然贵于有所决断,故《书》有『稽疑』,《易》曰『以断天下之疑』,傥疑情不解,如所谓窃鈇者,则为患不细」。
南仲纷纷不已。
公奏曰:「天下之理,诚与疑、明与闇而已。
则明,明则愈诚,自诚与明推之,可至于尧、舜;
疑则闇,闇则愈疑,自疑与闇推之,其患至于有不可胜言。
耿南仲当以尧、舜之道辅陛下,而其人闇而多疑,所言不足深采」。
上笑之,南仲怫然,怒甚。
既退,再召对于睿思殿,南仲忽起奏曰:「臣适遇左司谏陈公辅于对班中,公辅二月五日李纲结士民伏阙者,岂可处谏职?
乞送御史台根治」。
上及宰相皆愕然,公奏曰:「臣适与南仲辩论于延和殿,实为国事,非有私意,而南仲衔臣之言,故有此奏。
伏阙之事,陛下素所鉴察,臣不敢复有所辩。
南仲之言如此,臣岂敢留,愿以公辅事送有司,臣得乞身待罪」。
上笑曰:「伏阙士庶以亿万计,如何结约?
朕所洞知,卿不须如此」。
南仲犹不已,公因再拜辞上而出,不复归府,入劄子求去,章凡十馀上,皆批答封还,不允。
道君皇帝以三日入国门,公扈从朝于龙德宫讫,复上章恳请求罢知枢密院事,并缴进劄子,以谓「今日朝廷方祸乱敉宁之初,正当以别白是非为
庙堂之上,是非不明,何况天下?
若以南仲之言为是,朝廷自当付之有司,根治党与,诚果有之,臣首当在诛夷之列。
若以南仲之言为非,则当明告中外,洞然晓知,使臣不受黯闇之谤。
臣之于此,岂得不辨?
必若朝廷重惜大体,欲两全之,莫若与臣一宫祠,使归田里」。
上降手诏数百言,不允。
有曰:「乃者敌在近郊,士庶伏阙,一朝仓猝,众数十万,忠愤所激,不谋同辞,此岂人力也哉?
不悦者造言何所不可,故卿不自安,殊不知朕深谅卿之不预知也」。
徐处仁、吴谕旨,又召至内殿,面加慰谕,且曰:「戎马方退,正赖卿协济艰难,前事不足介怀,宜为朕少留」。
辞意恳恻,公不得已就职。
虏骑出境,公具奏乞用富弼守禦二策,分兵控扼要害之地,又乞修边备防秋,仍用李邈措置塘泺水匮等事。
批答依奏。
又具劄子,乞措置三镇及诏在廷之臣集议,择其所长而施行之
于是条具所以备边禦敌者凡八事。
其一谓以太原真定、中山河间建为藩镇,又分滨、棣、德、博、建、横海一道如诸镇之制。
其二谓河北、河东保甲宜专遣使团结训练,令各置器甲,官为收掌,用印给之,蠲免租赋以偿其直。
其三谓复祖宗监牧之制。
其四谓河北塘泺不复开浚,又自安肃广信以抵西山益增广,宜专遣使以督治之。
其五谓河北河东州县城池皆当筑城,民有所恃而安。
其六谓河北河东州县经戎马残破蹂践去处,宜优免租赋以振恤之。
其七谓宜复祖宗加抬粮草钞法,一切以见缗,走商贾而实塞下。
其八愿复祖宗解盐旧制。
渊圣俾宰执同议,而其间所论异同,公力争之不能得。
大抵自贼马既退、道君还宫之后,朝廷恬然,遂以为无事,防边禦寇之策置而不问,公切忧之。
惟兵事枢密院可以专行,乃与同知枢密院事许翰议渊圣前,以谓今秋敌必再至,宜预诏天下起兵防秋,为捍禦之计。
条具将上,得旨颁行,然后关三省。
其间犹有以为不须如此者,公又乞降旨在京许监察御史以上、在外监司郡守帅臣各荐材武智略大小使臣枢密院记姓名,量材录用,渊圣从之。
二十四日,以覃恩转太中大夫
吴敏建议欲置详议司检详祖宗法制及近年币政当改革者,次第施行之,诏以公为提举官
命既行,为南仲沮止。
公奏渊圣曰:「陛下即大位于国家艰危之,宜一新政事,朝廷玩愒,未闻有所变革。
近欲置司讨论,寻复罢之。
今边事方棘,调度不给,前日爵禄冒滥、耗蠹邦财者,宜稍裁抑以足国用」。
渊圣以为然,委公条具以闻。
公条上三十馀事,谓如节度使遥郡刺史,祖宗本以待勋臣,今皆以戚里恩泽得之,除边功外,宜悉换授环卫官以抑其滥。
又三省堂吏,祖宗转官止于正郎,崇、观间始许转至中奉大夫,今宜复祖宗之制。
馀皆类此。
渊圣深然之,降付三省。
已而揭榜通衢,曰:「知枢密院事李陈请裁减下项」。
又榜东华门,曰:「守禦使司给诸军卸甲钱多寡不均,御前特再行等第支给,而守禦使司初未尝给卸甲钱也」。
公闻之惊骇,徐询所以,乃执政间有密白渊圣,以公得都城军民之心,欲以此离散之。
公始忧惧,不知死所矣。
方欲丐罢,五月初,会守禦使司进武副尉二人,具状奏知,渊圣批出,有「惟辟作福,惟辟作威,大臣专权,浸不可长」之语。
公惶惧,于渊圣前辨明,曰:「始亲征行营及守禦使司得旨一切以便宜行事,给空名文武告敕宣帖等三千馀道,自置司以来用过三十一道而已。
此二人乃赍御前蜡书至太原,当时约以得回报即与补授,故今以空名帖补讫奏闻,乃遵上旨,非专权也」。
且叙孤危之踪为人所中伤者非一,愿罢职任,乞骸骨以归田里。
渊圣温颜慰谕,以谓偶批及此,非有他意。
公待罪丐去,章十馀上,皆批答不允,遣使宣押归府。
公翌日见渊圣曰:「人主之用人,疑则当勿任,任则当勿疑,而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今陛下惑于人言,于臣不能无疑,又不令臣得去,不知圣意何在」。
渊圣安慰久之。
公自此多在告,日欲去而未能。
种师中殁于军前,师道以病告归,执政有密建议以公为宣抚使师道者。
初,粘罕之师至太原城下,太原坚壁固守,粘罕屯兵围之,悉破诸县,为锁城法以困太原
姚古进师复隆德府威胜军,阨南北关,累出兵,互有胜负,然未能解太原之围。
于是诏种师中井陉道姚古掎角,应援太原
师中进次平定军,乘胜复寿阳榆次诸县,不设备,有轻金人之意。
又辎重犒赏之物悉留真定,金人乘间冲突,诸军以神臂弓射却之,欲赏射者,吏告不足而罢,士皆愤怒,相与散去。
师中为流矢所中,死之。
师道滑州,复以老病丐罢。
渊圣纳议者之说,决意用公宣抚两路,督将士解围。
一日召对,谕所以欲遣行者,公再拜力辞,自陈书生不知兵,在围城中不得已为陛下料理兵事,实非所长。
今使为大帅,恐不胜任,且误国,死不足以塞责。
渊圣不许,即命尚书省出敕令面受。
公奏曰:「藉使臣不量力为陛下行,亦须择日受敕,今拜大将如召小儿可乎」?
渊圣乃许别日受。
公退,即移疾乞致任,力陈不可为大帅,且云此必有建议不容臣于朝者。
章十馀上,并批答不允,且督令受命。
于是台谏相继上言公不当去朝廷,渊圣皆以为大臣游说斥去之,乃无敢言者。
或谓公曰:「公知上所以遣行之意乎,此非为边事,乃欲缘此以去公,则都人无辞耳。
公坚卧不起,谗者益得以行其说,上且怒,将有杜邮之赐,奈何」?
公感其言,起受命。
渊圣录《裴度传》以赐。
公入劄子,具道「吴元济以区区环蔡之地抗唐室,与金人强弱固不相侔,而臣曾不足以望裴度万分之一」。
且言:「寇攘外患有可扫除之理,而小人在朝,蠹害本根,浸长难去,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谓宜留神照察在于攘逐戎狄之
朝廷既正,君子道长,则所以捍禦外患者有不难也。
今取裴度元稹洪简章疏,节其要语,辄尘天听」。
渊圣优诏宠答。
宣抚司得兵二万人,分为五军。
胜捷兵叛于河北,遣左军往招抚之,又遣右军宣抚副使刘韐,又以解潜制置副使姚古,以折彦质河东干当公事,与治兵于隆德府
宣抚司见兵实有万二千人,所得银绢才二十万,期以六月二十二日启行,而庶事未办集,乞量展行期。
渊圣批曰:「迁延不行,岂非拒命」?
公惶惧,入劄子辨所以未可行者,且曰:「陛下前以臣为专权,今以臣为拒命,方遣大帅解重围而以专权拒命之人为之,无乃不可乎?
愿并罢枢筦之任,乞骸骨」。
渊圣趣召数四,公入见,具道所以为人中伤,致上听不能无惑者,秪以二月五日士庶伏阙事。
今奉命出使,无缘复望清光。
渊圣惊曰:「卿只为朕巡边,便可还阙」。
公曰:「臣之行无有复还之理。
范仲淹参知政事出安抚西边,过郑州,见吕夷简,语暂出之意,夷简曰:『参政岂复可还』?
其后果然。
今臣以愚直不容于朝,使臣行之后,无沮难,无谤谗,无钱粮不足之患,则进而死敌,臣之愿也。
万有一朝廷执议不坚,臣自度不能有所为,即须告陛下求代罢去,陛下亦宜察臣孤忠,以全君臣之义」。
上颇感动,乃以二十五日戒行,前期锡燕于紫宸殿,又赐御筵于琼林苑,所以赐劳甚渥。
公犒军讫,号令将士,斩裨将安节以徇。
初,安节姚古帐下,在威胜军,虚传贼马且至,安节鼓扇众情,劝姚古退师。
隆德,又劝遁去。
于是两郡之人皆惊扰溃散,而初无贼马。
至是从姚古还阙,公召斩之,人皆以为当。
翌日进师,以七月初抵河阳
入劄子以畿邑泛水关西都河阳皆形胜之地,城壁颓圮,当亟修治,今虽晚,然并力为之尚可及也。
又因望拜诸陵,具奏曰:「臣总师道巩、洛,望拜陵寝,潸然流涕。
恭惟祖宗创业守成垂二百年,圣圣传授,以至陛下,适丁艰难之,戎狄内侵,中国势弱,此诚陛下尝胆思报、励精求治之日,愿深考祖宗之法一一推行之
进君子,退小人,无以利口善谝言为足信,无以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为足使,益固邦本,以图中兴,上以慰安九庙之灵,下以为亿兆苍生之所依赖,天下幸甚」。
初,公陛辞日,为上道唐恪、聂山之为人,陛下信任之笃,且误国,故于此申言之。
上批答有「铭记于怀」之语。
河阳十馀日,训练士卒,修整器甲之属,进次怀州
自出师后,禁士卒不得扰民,有赶夺妇人钗子者立斩以徇,拾遗弃物,决脊黥配,逃亡捕获皆斩,以故军律严肃,无敢犯者。
公尝谓步不胜骑,骑不胜车,于是造车千馀两,日肄习之,俟防秋之兵集,以谋大举。
而朝廷降旨,凡诏书所起之兵悉罢减之。
公上疏力争,大略以谓「今河北贼马出没,并边诸郡寨栅相连,兵不少休,太原之围未解,而河东之势甚危,秋高马肥,决须深入,宗社安危殆未可知,故臣辄不自揆,措画降诏团结防秋之兵不过十万人,使一一皆到,果能足用而无贼马渡河之警乎?
臣被旨出使,去清光之日未几,朝廷已尽改前日诏书,所团结之兵罢去太半。
若谓太原之围,贼马不多,不攻自解,则自徂秋,攻守半年,曾不能得其实数。
姚、种二帅以十万之师一日皆溃,彼未尝有所伤衄,不知何以必其兵之不多。
河北河东州郡日告危急,乞兵皆以三五万为言,而半年以来未有一人一骑可以副其求者。
防秋之兵甫集,又皆遣罢。
若必谓不须动天下之兵而自可无事,则臣诚不足以任此责,陛下胡不遣建议之人代臣,坐致康平,而为此扰扰也」?
未报间,再具奏曰:「近降指挥减罢防秋之兵,臣所以深惜此事者,一则河北防秋阙人,恐有疏虞;
二则一岁之间再令起兵,又再止之,恐无以示四方大信。
夫以军法勒诸路起兵而以寸纸罢之,臣恐后时有所号召,无复应者矣」。
竟不报。
渊圣日以御批促解太原之围,而宣抚副使制置副使察访使、干当公事、都统制承受御前处分,事得专达,进退自如,宣抚司虽有节制之名,特具文耳。
公奏渊圣,以节制不专恐误国事,虽降指挥约束,而承受专达自若也。
公极为渊圣论节制不专之弊,又分路进兵,贼以全力制吾孤军,不若合大兵由一路进。
范世雄湖南兵至,即荐为宣抚判官,方欲会合,亲率师以讨敌,而朝廷之议又变矣。
初,贼骑既出境,即遣王云、曹曚使金人军中,议以三镇兵民不肯割地,愿以租赋代割地之约,至是遣回有许意,其实以欸我师,非诚言也。
朝廷信之耿南仲、唐尤主其议,意谓非归租赋则割地以赂之,和议可以决成。
乃诏宣抚司不得轻易进兵,而和议之使纷然于路矣。
既而徐处仁、吴罢相而相唐恪许翰同知枢密院事而进用聂山、陈过庭、李回等,吴敏复以内禅事责授散官,安置涪州
公窃叹曰:「事亡可为者矣」。
因入表劄奏状丐罢。
初,唐恪出公于外,则处仁、敏、翰可以计去之,数人者去则公亦不能留也,至是皆如其策。
章数上,犹降诏批答不允。
公具奏道所以材能不胜任者,且得昏愦之疾,不罢决误国,并叙曩日榻前之语,于是渊圣命种师道同知枢密院事巡边,交割宣抚司职事,召公赴阙,且俾沿河巡视防守之具。
公连上章乞罢知枢密院事,守本官致仕。
九月初,交割宣抚司职事与折彦质
公行至封丘县十八日,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
具奏辞免不敢当,且上疏言「所以力丐罢者非爱身怯敌之故,特事有不可为者,难以虚受其责。
宣抚司得兵若干,并防秋兵若干,今屯驻某处,皆不曾用。
始朝廷应副银绢钱若干,又御前降到若干,除支官兵食钱并犒赏外,今皆桩留怀州及在京降赐库,具有籍可考按也。
臣既罢去,恐不知者谓臣丧师费财,惟陛下遣使覈实。
虽臣自以不材丐罢,愿益择将帅,抚驭士卒,与之捍敌。
金人狡狯,谋虑不浅,和议未可专恃。
一失士卒心,无与禦侮,则天下之势去矣。
臣自此不复与国论,敢冒死以闻」。
既而言者果谓公专主战议,丧师费财,于是自落职提举亳州明道宫,责授保静军节度副使建昌军安置。
又以公上疏辨论,谓退有后言,再谪宁江。
按:《梁溪先生文集》附录,国家图书馆藏傅增湘校宋刻本。
傅子渊(一)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三、《象山集》卷六
三复来书,义利之辩,可谓明矣。
夫子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孟子谓:「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读书者多忽此,谓为易晓,故躐等凌节,所谈益高,而无补于实行。
子渊知致辩于此,可谓有其序矣。
大端既明,趋向既定,则明善喻义,当使日进,德当日新,业当日富。
《易》之学聚问辩,宽居仁行,《中庸》之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皆圣人之明训,苟能遵之,当随其分量有所增益。
凡此皆某之所愿从事,而愿与朋友共之者。
是后新工与见南轩所得,愿悉以见警。
书尾「善则速迁,过则速改」之语,固应如是,然善与过恐非一旦所能尽知。
贤如蘧伯玉,犹欲寡其过而未能;
圣如夫子,犹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论语》载夫子称颜子好学,《易·大传》称其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
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乃自其好学而能然。
子渊所谓迁善改过,虽无一旦尽知之心,然观其辞意,亦微伤轻易矣。
愚见如此,子渊以为何如?
祭致政张参政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七、《南涧甲乙稿》卷一八
孟轲有言,气大以刚,以直养之,塞乎四方。
公之在朝,出处有义。
不辱不惊,盖本于气。
国有回邪,正色靡随。
廷有大议,谠言不欺。
弄权者谁,公则避退。
谁实忌公,亦莫敢害。
屏迹十年,天下望焉。
玉洁冰清,莫知我全。
自蜀引归,再临江东
敌骑遄驱,逆折其冲。
迄登庙堂,俾翊大政。
上方责成,公则告病
平生之蕴,百未一施。
亦献其猷,命于元龟。
意公虽老,以畀上寿。
以养于国,有谋则就。
匪天不遗,其又何咎!
呜呼哀哉!
公于社稷,有言有功。
如鼎铸奸,魑魅不逢。
公于字民,有爱有威。
如彼谷风,或喣或吹。
和戎方兴,我则辟之。
国本未建,我则明之。
蜀道之远,建业之危,铨叙之允,劝讲之宜,嶷然英声,厥问四驰。
今其已矣,千龄是思。
公之知,于未识面。
不俟其来,辱以论荐。
假节旧邦,益怀高风。
欲往奠公,涕洟是从。
有临其穴,致此豆卮,百身之赎。
岂怀我私!
常州无锡县学记 宋 · 章望之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七五、弘治《无锡县志》卷三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一六、康熙《无锡县志》卷三八、乾隆《金匮县志》卷八
有儒生谒于前曰:「我无锡之士人也」。
示予以学宫之图曰:「吾大夫秘书丞张枢言,始谋人也。
其中南向者,文宣王之殿也。
大门值其前,论堂横其后。
后又有先生之室,东西两序诸生之舍也,盖在县署东南三百步之间。
其赀财所出,则吾邑业儒盖百人矣。
能倡义者,裒诸儒之有为之也。
作之之日,则丁酉秋也。
成之之日,则明年春也。
诸生入学,在四月乙卯望。
越十四日己巳,吾大夫与其僚宿于斋次。
庚午朔五鼓作,师生陪执事释菜于庙庭,退而宴私于论堂之上,揖吾曹而谓之曰:『凡我造学于兹,将使而习闻圣人之美,用于而躬,非专之决科也』。
诸生曰:『敢不恭禀所教令也」』。
请以事之始末,诿予以文,久吾大夫之风于弊邑,何如?
予为之持觞以贺曰:「有本哉张子之为邑,而子之乡里之庆也」!
其令不扰而民信,其文不密而民畏,乡尊耆艾之无过者而后生有劝,富家群养孤独之人而众不惮烦,则吾既知之矣,政其成矣。
又兴学校以贻人,得不曰有本哉?
梓人之子知百木之坚脆,商人之子知四方货财之有无,屠人之子善鼓刀,裘人之子善治皮,岂皆其天才自然耶!
少而目治,长而手治,由是积习之渐耳。
燕赵之好兵也,未必钧好也,其见者兵也。
荆楚之好巫也,未必钧好也,其见者巫也。
吴越之好渔也,未必钧好也,其见者渔也。
今夫孔子之道,包百王之教,治则尧舜光显,乱则桀纣诛亡,大之通天地,微之入鬼神,密义精言,散在经传。
厥有师敩,学者犹莫穷三豕,使闭户学之,筋骸惫矣,傥有得哉,勤劳已甚。
邈焉大道,死矣无传。
如皆郡县劝儒开设学馆,长吏且有意焉,则其民感思自兴,心志开而见闻博矣。
异时庸知是邦不由枢言,户晓诗书而尚礼义欤?
予故为之诗曰:
表表南山,兴云以雨。
木之苞矣,春阳攸聚。
念我虑善,教不有初。
彼缲者丝,厥抽惟绪。
筑室维何,有殿有堂。
有序有房,闭阴启阳。
翔翔者楹,盘盘者梁。
工逸于成,伎臻其良。
我之思矣,古之孔子
我居我处,友朋来萃。
爰饮爰食,爰讲爰议,永怀恭人肃慎容止。
敬恭明神,邑令有僚。
盛服至止,徒御弗嚣。
斋明有日,其诚孔交。
何以荐之?
清酒少牢。
咨示父兄,顺听邑命。
尔子尔弟,勖成正性。
必儒其躬,俾善其行。
贻亲以不病,咨示子弟,优优在道。
律身如学,以忠以孝。
令名匪今,于后有耀。
贻孙以不诏,中田有稷,其实离离。
张子有猷,神享人治。
善人之延,百世攸宜。
尔民其承之。
杨栋等诏景定三年 南宋 · 宋理宗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七九、《咸淳临安志》卷一二、《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三六
朕试天下士春官,凡十有三诏矣,名公钜卿项背相望,胥此途出。
朕又表章儒先,崇尚理学以薰陶之,涵养培埴之久,莫非夙夜彊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者。
比既谨简名流,执斯文之柄,亦能极一时之选。
如世之所病,剿句断章以命题,牵合破碎以害理,与夫言理不切乎事,论事不根于理,皆必无之。
然不患有司之不明,但患有司之不公。
明自公出,公之至则明所从生。
苟至于公,则真才实学当如烛照数计,毫发莫能遁,言刈其楚,庸玉于成,斯为不负朕作人之意尔。
则命陆贽而可得韩愈,命欧阳修而可致巩、轼,则予一人汝嘉
禹瑞历序 宋 · 唐士耻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五
《瑞历》者,神禹钦天之书也。
隆功厚德,克膺明顾,历数在躬,允继极治,端拱无为,百度自彰
仰瞻垂象,运动有则,垂世立法,爰纪厥常。
经纬具举,疾徐无爽,列之简牍,以示千亿。
钦崇不朽,用承天休,名书示意,实曰《瑞历》。
其事不具于《夏书》,而荀卿《天论》独著其略。
敢追裒梗概,为之言曰:两仪并立,天职洪覆,日月星辰,罔非至教。
神圣体之,爰建矩则,仰察敬奉,恪恭不懈,用以顾諟明命,敛福锡民,由来上已。
周天历度,始自泰帝,推分星次,黄序明民,创受河图,重黎有注。
少昊名官,首曰历正,式序三辰。
越在帝喾,下逮陶唐,德冠百王,羲和历象,殆半尧典,钦若敬授,诚弗可已。
舜之历试,首齐七政,重华协帝,克绍泰和
虽去古既远,书不尽见,然其观象作则,前后一轨。
矧维大禹承治绪,袭爵行道,烜焕一时,钦天之书,其可无作?
远括羲、黄,近祖陶、姚,䌷绎鸠合,克臻大备。
财化辅宜,庸以无阙,二典三谟,与为表里。
想夫是历所述,两曜聚散,五纬疾徐,如指诸掌。
经星常宿,维见可观,以占则信,以考则明,天仪合焉,羲和职焉,用以垂诸永久,诚大君盛节治世宝书也。
《洛书》千载之期,上媲皇策之盛,光畀彝伦,九畴肆叙。
箕子传之数百年之馀,武王下车,汲汲访问,《洪范》一编,光照简册,五纪历数,实居其间。
然则是书之作,盖本诸天,智若行水,毋意毋我,曰瑞曰历,厥有深旨,范其领会,而是书其详者欤?
克勤于邦,栉风沐雨,沟壑之地,殖为桑麻,鱼鳖之民,育为衣冠。
人称九州之广,必曰禹迹,盖功大则万世不忘,之俯察于地既勤若此,则仰观于天,见于是历者要必硕大光明,有条不紊,与《禹贡》一书相为上下,地平天成,万世永赖,归功有自,要当不诬。
孔子答为邦之问,首取夏时,殆亦出于是历。
记礼者叙夫子之言,杞不足徵,吾得夏时,释者以为《夏小正》,果圣人意哉!
行己,俭于欲,勤于德,略于私,厚于公,菲食而致孝,恶服而美冕,其奉若天道者殆详且悉也。
后世羲和废职,至勤嗣侯之干戈,足以见典刑之尚存,稽诸《汉志》、《七略》之目,天文一家,禹书不少见,独有《夏历》冠殷、周、鲁之先,今书不存,无能识其梗概云(《灵岩集》卷三。)
尚:原脱,据四库本补。
论人材奏 南宋 · 袁说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七
臣以驽下不才,蒙陛下过听,擢在版曹,盖三年矣。
心力竭而事功蔑有,岁月久而旷责益深。
陛下既不赐诛斥,且复进而使之,全蜀重寄,华阁新班,一旦尽以畀臣而无难者。
恍拜丝纶,从天而下,乾坤施厚,蝼蚁命轻,臣实未知縻捐报称之地也。
兹者陛辞引道,遂远阙庭,而毣毣孤忠,愿有以仰赞睿谟,少裨庙算,惟陛下垂听焉。
臣仰惟陛下临御以来,于今三载,凡规摹之创立,好恶之弛张,定国是以正人心,惩异端以明正学,此其为治之大要,立政之宏纲,盖亦知其说矣。
然而上之明效大验,下之游谈聚议,殆亦有所未喻者,臣请掇其大者觕言之。
今日之事,患在人才之不振,而议论之未一也。
人才不振,何以立事功?
议论未一,何以靖邦国?
事功不立,则陛下虽日焦劳,虽日图治,恐无事则可以苟安,缓急则不可为矣。
邦国不靖,则陛下虽日号召,虽日劝惩,臣恐无事则君子犹可自存,缓急则小人乘间而起矣。
此臣之所甚虑者也。
然则将何术以处此哉?
臣愿陛下必有以作成天下之人材,必有以坚守今日之议论可也。
臣闻天下未尝无才也,激之则强,抑之则弱,励之则锐,销之则钝。
而强弱锐钝之间,皆在人主用之如何耳。
今以天下之大,而谓之无人才,可乎?
其平居暇日,孰无趋事赴功之心也,往往欲有所为,百未一见,而掣其肘者已在后矣。
小有建立,不要其成,而议其害者已沮之矣。
甚者以姑息为美政,而士大夫之欲慷慨敢为者,则又恐以过当获谴矣。
姑息之政既行,于是官府无纲纪,名分无等衰,当官不敢为,而小人无忌惮矣。
此则姑息之害人才者也。
以循嘿为官业,而士大夫之欲兴利除害者,则又恐以生事受谤矣。
循嘿之风既盛,于是百弊日以滋,吏奸日以炽,才否之不分,而一事不可为矣。
此则循嘿之害人才者也。
非无可用之人才,而人才不容其自见;
非无可为之事业,而事业无路以自修。
于此而诿曰今日而无人才,岂不负陛下也?
臣愿陛下奋乾之刚,用夬之决,慨然以人才为急务。
凡臣下之可与有为者,使之各用其长,各尽其力。
毋使掣肘者之在其后,毋使议害者之沮其成。
尽斥姑息之说,深惩循嘿之弊,有以大振其强锐之气,而毋导其钝弱之机。
有弊使之必革,有奸使之必治。
上则奖借激励而作其事功之心,下则涤荡振刷而绝其怠惰之意。
如此则无事之日,既能为陛下长久之计,一有缓急,皆足为陛下用矣。
臣故曰作成天下之人材者,此也。
臣闻天下之理长久而可恃者,莫过于诚实。
夫诚与伪对,实与虚对。
诚实虚伪,盖薰莸玉石之不相似也。
古之人臣所以尊君亲上,建功立业,愈久愈信,牢不可破者,惟诚与实而已,是岂有一毫伪心,一毫虚语哉?
如金石之坚,如蓍龟之信,此诚天下长久可恃之理也。
彼虚伪者,诚何人哉?
听其言甚美,观其貌甚庄,其口才则辨给而甚吝,其心谋则婉曲而叵测,然其志则无不私也,无不欲也。
心劳日拙,动见肺肝,欲以欺人,且将自欺矣。
其于尊君亲上,建功立业,臣知其必不可保也。
且居仁由义以为道,正心诚意以为学,儒者以斯道斯学为己任,未尝不诚且实也。
使见彼之虚与伪,亦甚恶而攻之,何者?
诚恐窃近似而累其户庭。
陛下天纵聪明,晓然知诚实者之可恃,而虚伪者之可嫉也。
苟得道学之诚且实者而用之,岂不足比隆盛世乎?
故凡道学固本于诚且实,奈何多为窃道之名,以沽名媒利者所累。
上之人辨形察迹,率不复用,谓若可以少革矣。
然疑防过当,贤者退伏,玉石俱焚
今其虚伪之徒,反自煽于在下之议论,乃犹有可虑者,党与之密谋,将有以摇国论,讪谤之横起,将有以恐众心。
歛形匿色,而怀乘间投隙之奸,内合外连,而有指天誓日之愤,此其志甚不小也。
岂惟为清朝之累,而道学诸君子亦因之而为累,诚非诚实者之所乐闻。
议论之未一,盖莫甚于此矣。
夫人心最易摇也,况人主之好恶哉。
唐太宗尝曰:「人主惟一心,而攻之者众」。
陛下深居九重,苟非卓然自有坚确之见,断不可易,臣恐日复一日,岁复一岁,如所谓虚伪假托之徒,必将多端百计,候罅伺隙,以攻陛下之心。
而道学之诚且实者,同归于废弃,而不得复用于世矣。
其说一售,其计一行,如溃痈疽,如决堤防,其为祸害,庸有已也,可不畏哉!
《中庸》、《大学》,岂非格言,存诚务实,岂非吉士
惟其兼收并蓄,务广户庭,归斯受之,反为所累。
论久则定,事覈则明,诚实者固难混弃,而虚伪者强为簧鼓。
臣愿陛下以今日之议论,既已深求诚实之可恃,虚伪之可嫉,坚持此说,力守此见,理到之议论勿变勿易,道学之诚实勿惑勿疑。
宰执、台谏、侍从,皆所以维持轩轾此议论者也。
自此或小不审,舍其诚实,一用虚伪之党而为之,则议论即变于上矣。
周行百执事,皆视听此议论者也。
自此或小下审,舍其诚实,一用虚伪之党而为之,则议论即变于下矣。
愿陛下详加谨择,多为审辨,凡除授之际,使诚实者幸得见用,而虚伪者断无间之可入,则陛下斯可高枕而卧矣。
臣故曰,坚守今日之议论者,此也。
陛下傥采臣言,以坚圣志,历千百年而守之常如一日,则人才可用,议论可一,天下之事斯可以有为矣。
人才之趋事赴功者,岂无足以为陛下用;
而道学之诚且实者,亦何负于陛下哉?
臣一远清光,万里而去,贪恋圣恩,有怀欲吐,一则恐以循嘿而坏有志之人才,一则恐以虚伪而伤诚实之道学。
独以一劄,专以二说为陛下献,少效臣子爱君之忠。
其他细务琐说,不复以渎天听,惟圣慈财幸。
论历数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五、《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五
丁丑孟秋朔日食,望月食。
汲古云:「日月薄食,或谓天之定数,非与」?
先生曰:「日食虽因日月交会,而历家亦莫能皆中。
历家咸服唐一行之精,而一行所中十仅七八。
诸儒泛闻历算每中,不究其详,归之定数,此言害道。
《大戴记》孔子之言曰:『古之治天下者必圣人』。
圣人有国,日月不食,星辰不孛,世罕诵习。
不知日月薄食,实关君德。
三才一体,元气混全,逮重浊下凝,故轻清上浮。
重浊静止而积阴,轻清上浮而生阳。
阴阳交而人物生。
故曰:『人者,天地之心』。
人道乱,则天地之气亦乱。
君人者其可不反而求诸己乎?
此心本与天地为一,意作而昏,始乱始悖。
唐虞三代之时,历年多无日食。
太康失邦,始日食。
历家虽谓日月薄食可以术推者,此衰世之术,安能一一皆中」?
汲古又问:「《周官》鼓人救日月则诏王鼓。
其救日伐鼓,取其有声,以压阴气而充其阳也。
如月食亦鼓,岂充阳乎」?
先生曰:「此言皆未达乎阴阳之实。
人知日之为阳,而《离》为日,不知《篱》阴卦也;
知月之为阴,而《坎》为月,不知《坎》阳卦也。
以此推之,阴阳之实则一,三才一也。
人道悖逆,其气发于上,而为日月之食,则人心恐惧,而鼓于下,其气岂不应乎上?
故鼓人救日月,则诏王鼓」。
历家之好为欺罔也,甚哉!
不知历者率为其所欺,及知历者又复与之为徒,欲自神其术。
故凡为是纷纷名数之浩繁参错者,大抵诡辞饰说,务使人莫之遽解,以自神奇而已矣。
司马迁之《历书》良为简易,特曰大馀小馀而已,而亦不明著其说。
至于班固之志《太初历》,何其为欺之甚也。
太初立法之疏已不足道,司马迁悟其非,不敢笔之于书,复用古历九百四十分,而尊称八十一分之善,又从而肆陈其饰说。
所谓《太初历》之本法以一日为八十一分,月行凡二十九日,八十一分日之四十三,复与日会,而为一月。
如此言足矣,何必秘其说,而曰月法二千三百九十二也?
二千三百九十二即二十九日又八十一分日之四十三之数也。
以月法二千三百九十二而四之,弦望晦朔于是乎定尔,又何必复立通法五百九十八也?
此犹云可十九年而七闰,初无深秘,乃立为章岁之名,又曰「合天地终数得闰法」。
地数于十,天数于九,十九年而七闰耳,何必诡为是强合之说?
自此积之,至千五百三十九年而为统,何法之有,又何必言「以闰法乘日法,得统法」?
二十七章而为会,三会而为统,初无关乎以闰法乘日法也。
秘其本实之说,诡饰偶合之文,所谓章月二百三十五者,十九年之月数耳,殊不必言,何必复立其数?
又何必言「五位乘会数得章月」也?
所谓会月六千三百四十五者,二十七章之月数耳,亦何必言,又何必曰「以会数乘朔望之会得会月」也?
所谓统月万九千三十五,元月五万七千一百五,皆不必言也。
所谓章中二百二十八,即十九年之中气除七闰月之无中气者,其数如是耳。
所谓统中,即统月之除闰;
所谓元中,即元月之除闰。
徒为浩繁之数,以助神奇之状。
盖不神其术,无以言功于上;
功无足言,则名誉不彰,利禄患失。
此汉以来历家胸中默符之利心。
历法精备,世服《大衍》之为法,其要在乎通法三千四十,凡二十九日三千四十分日之一千六百一十三,则月复与日会,是为一月耳。
何必饰而为说,曰「四象之策」?
又曰揲法八万九千七百七十三。
揲法之数即二十九日与夫馀分一千六百一十三之数,每一日为分三千四十,即得其数,何奇之有?
何揲之有?
如曰四四揲之象,夫四分其数而定弦望晦朔,则明曰四分之以定弦望晦朔足矣,何必为是诡饰之辞,不务以明告人,而专务以滋惑人?
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三千四十分度之七百七十九太,如此言周天度分,岂不明白简易?
何必易其名曰乾实,又积每度三千四十分而为一百一十一万三百七十九太也?
日行不尽天度,岁差三十六分,如此言岁差,又岂不明白简易,又何必变其名曰策实一百一十一万三百四十三也?
所谓减法,尤其无谓。
所谓九万一千二百者,三十日之数耳。
既不合日之,又不合月之,乃先布此数,复减朔虚一千四百二十七,是为揲法。
一月之数八万九千七百七十三耳,不必立此数可也。
所谓所差一万七千一百二十四,即十二月之朔虚一千四百二十七也。
朔馀一千六百一十三,其数不可废,至于虚分一千四百二十七,不必言可也,又何必诡其名曰用差,积其虚数至于一万七千一百二十四?
若此之类,奚可殚举。
自时厥后,诸历迭兴,岂能果有所改作哉!
皆不过易「大衍」之分,或以八千四百为日法,以四千四百五十七为朔馀。
或以一千三百四十为日法,以七百一十一为朔馀。
其数自异,其实即《大衍》之日法。
三千四十即「大衍」之朔馀一千六百一十三。
诡名饰诈,以欺不知历者,忠信道丧,一至于此!
欧阳永叔既知其诡,又备载其诡辞,相与为欺,何也?
岂诡辞为文士之常邪?
刘晖明夫字说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四、《巽斋文集》卷二四
东冈刘君得字于乡之达尊曰明夫,而问予字说。
君之字因名生也,临文不容避君之名。
盖闻也者,光也。
《景德广韵》注「煇」、「辉」皆释曰「光」,而「晖」之下文释曰「日色」。
《玉篇》亦然。
君之字明夫,盖取日光为义。
然《玉篇》「明」字不从日而从目,故日部凡二百四十字,字在焉,而明字独不与,别自有明部,凡三字而已,释云「察也,清也,审也,发也」。
《广韵》亦同,释云「察也」。
目部凡三百四十字,明字复与焉,释云「视也」。
予于是疑古人所谓明之从目,正如聪之从耳。
《玉篇》释「聪」为「察」,故释「明」亦为「察」。
如取察义,则从目宜矣。
然《易》之离为日象,「明两作离」,「明出地上」,「明入地中」之类,亦以明字代日,则明从日为是,不知《玉篇》何以收明于目部,不收明于日部也。
扬子云言日者群目之用,道者群心之用。
盖曰心者体也,道则心之用也;
目者体也,日则目之用也。
此二语可以复君。
然则明固在我而已,使明不在我,虽有日亦何所施,明夫求诸在我者而已。
正字予旧职也,故以文字说为君名字之字说。
论谨始八事疏 其一 正心术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
臣闻尧之传舜,舜之传禹,见于《书》曰:「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见于《论语》曰:「尧曰:『咨,尔舜!
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
舜亦以命禹」。
夫三圣相传,心术之妙,不过曰中而已。
汉武即位之初,亲策多士,董仲舒告以「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
盖上天之灾祥,下民之休戚,人才之邪正,天下之治乱,系于人君之心。
一念虑之发,虽若甚微,幽显之间,其应如响。
惟人君者当宅心于正道之中,非正勿视,非正勿听,非正勿言,非正勿动。
一心既正,则邪佞谗谄不得而入,声色货利不得而摇,以视则明,以听则聪,言可为则,动可为法。
举而措之,则朝廷万事无不归于正,四方远迩无不一于正,天下不足为矣。
廷对策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六、《定斋集》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一
臣对:臣闻有为之君,汲汲而求治;
敢言之臣,拳拳而纳忠。
古之人君有求治之心,必有求治之实;
古之人臣有纳忠之志,必有纳忠之诚。
慕其名,无其实,虽政令百变,何益于治?
有其言,无其诚,虽奏牍万纸,何有于忠?
君而有求治之实,臣而有纳忠之诚,言听计从,志同道合,此尧舜所以为圣帝,稷契所以为忠臣也。
恭惟陛下以有为之资,居得致之位。
临御之初,励精求治。
召用耆旧,斥去宦官,出宫人,节浮费,凡此数事,耸动观听。
海隅苍生相与议而言曰:圣天子出矣!
中兴太平,日月可冀。
数年于今,治效未著,无以大慰天下愿治之望,亦有由矣。
臣一介书生,幸遇陛下龙飞,亲策多士。
盖欲求谠言直论,上裨日月之光,岂惟应故事而已?
臣窃谓饰固陋之说,献佞谀之辞,形容圣德,铺张太平,非特臣有所不能,恐亦非陛下之所乐闻也。
臣狂愚不识忌讳,独有区区之诚以献陛下,惟陛下留神。
臣伏读圣策,上慕唐虞之盛治,下及周汉之中兴,条举当今八者之弊,俯询草茅,臣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也。
夫有求治之心者必有求治之实,有求治之实者必有致治之效。
陛下求治之心如此其切,致治之效寂然无闻,故臣得以妄议陛下求治之实有所未至也。
盖天下之事,有本有末,其本既正,其末不足治矣。
陛下欲知所以求治之实,先求所以为治之本,其本无他,正心而已。
臣请推其本而言之,然后答圣策所问。
陛下能正其本,则唐虞不难致,周汉不足为,八者之弊可以类举矣。
夫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心者又一身之本也。
大学》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先正其心」。
汉董仲舒以此告武帝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
唐刘蕡亦以此告文宗曰:「人君所发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
盖人君惟有一心,而攻之者众,或以勇力,或以巧佞,或以货利,或以声色,各求自售,以取宠禄。
人君心不正,则乘间而入,故心志眊乱,耳目壅蔽,是非溷殽,黑白纷错,靡所不有。
小足以害其身,大足以坏天下。
惟人君者当宅心于正道之中,非正勿视,非正勿听,非正勿言,非正勿动。
吾不好驰逐,则孟贲、乌获无所施其勇;
吾不乐谄谀,虽弘恭、石显无所用其巧。
不殖货利也,桑羊、孔仅不能乱其志;
不迩声色也,郑声、越女不能动其心。
夫如是,所视无非正,以视则明
所听无非正,以听则聪;
所言无非正,言而为天下法;
所动无非正,动而为天下则。
以之齐家则宗族化之,以之治国则国人化之,以之平天下则天下化之,无所施而不可。
侧闻太宗皇帝尝有言曰:「人君当淡然无欲,不使嗜欲形见于外,则奸佞无所自入。
朕年长无他欲,但喜读书,用监古今成败尔」。
大哉圣人之言,诚万世子孙之谟训也。
又闻仁宗皇帝尝有言曰:「朕于声伎之间未尝留意,常于禁中阅奏之暇,恬然默坐,不以外物动心也」。
大哉圣人之德,诚万世子孙之标准也。
陛下不居其圣,动法祖宗正心之道,所素行者固不待臣喋喋之言,然爱君之诚不能自已也。
臣不敢远引前代,姑以祖宗近事为对。
伏读圣策曰:「朕以不敏,嗣承大宝,循尧之道,于兹五载。
寤寐俊秀,始得亲策于廷。
子大夫袖然待问,必有崇谋远虑,副朕详延」。
此有以见陛下求言之切也。
臣草茅之士,智虑短浅,不知朝廷之大体,陛下策之于廷者,岂以其言为真足听欤?
且庙堂之上,至于百执事之臣,有大臣以陈善闭邪,有侍臣以献可替否,有台官所以绳愆纠缪,有谏官所以补阙拾遗,在内又有轮对之制,在外间有召对之命。
凡可以言者非一人也,天下之事岂无可言者耶?
岂内外之臣默默而无所言耶?
抑亦言之而陛下不能行之耶?
何八者之弊如圣策所问者,尚劳宵旰之忧乎?
盖人君其大如天,其尊如神,其威如雷霆。
君巍然而在上,臣渺然而在下,温颜以接之,软言以慰之,犹且畏而不言,又况临之以势,厉之以威,自非忠义之士奋不顾身者,孰肯抗天触神忤雷霆哉!
不言固然也,纵有所言,非搜摘微颣,则指陈细务。
天下有大弊,人君有过举,撄逆鳞者谁欤?
在廷之臣畏而未必言,言而未必听,听而未必行,孰谓草茅之言为真足听欤?
太宗尝谓大臣曰:「在昔帝王多以尊极自高,颜色严毅,左右无敢言者。
朕与卿等周旋欸曲,商榷时事,盖欲通上下之情,无有壅蔽」。
臣愿陛下以太宗为法,先正其心,容受直言,然后审其是非邪正,择其善者而从之。
如是,则天下之人乐告以善,崇论远虑日陈于前矣。
圣策曰:「盖闻唐虞之世,法度彰,礼乐著,不赏而民劝,画象而刑措,都俞赓歌不下堂而天下治,朕甚慕之」。
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而远慕唐虞也。
臣闻尧之所以传舜,舜之所以受尧者,不过曰正心而已。
当时都俞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惟其正心于一堂之上,故天下化之,法度彰,礼乐著,赏刑不用,一正心而天下定也。
汉武帝上嘉唐虞,汲黯面数之曰:「陛下内多欲而外行仁义,奈何欲效尧舜之举」?
尧舜之道自正心始,不能正其心,而欲效尧舜,是犹立曲木而求其影之正也。
臣愿陛下仰稽尧舜之道,先正其心,以治天下国家,则前圣后圣,异世同符;
不然,徒慕其名,无益也。
圣策曰:「今朕夙兴昃食,兢兢业业,惧无以协帝华而绳祖武,若涉渊冰,未知攸济」。
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念祖宗、太上皇帝畀付之重也。
臣谓祖宗所以贻厥孙谋,太上皇帝所以传之陛下者,亦不过曰正心而已。
仁宗御书三十五事以为儆戒,其大要则曰戒喜怒,防满盈,惧贵骄,求中正,斥谄佞,守信义
此祖宗正心之要也。
太上皇帝正心之道得于祖宗之传,虽非愚臣所得而知,然而三纪之间,上无失德,下无废事,天下庶几于治,非正心之功,畴克臻此?
臣愿陛下仰稽祖宗之道,次守太上皇帝之训,先正其心,以治天下国家,则可以增华、光祖武;
不然,求之于他,无益也。
圣策曰:「设荐举之科,下聘召之命,而实材犹未出」。
此陛下委任群臣,而群臣挟私之过也。
臣闻堂上远于百里,君门远于千里。
人君以一身处于九重之内,聪明智虑有所不周,贤否并进,忠佞杂遝,岂一人所能尽知?
况外而州县,远而山林,非群臣荐举,人君何自而知之乎?
陛下以公道而付群臣,群臣徇私情而负陛下。
所荐之人皆有所挟,或以权势而荐,或以贿赂而荐,或以亲旧而荐。
甚者身为大臣,移书命而求荐其亲属,侍从台谏、监司郡守更相荐其亲属,有不知其人者,有不识其面者,其能与否固不暇问也。
陛下因其所荐而用之,又无可否于其间,荐举之事,收为私恩,聘召之命,及于不才,寒畯之士何因而前?
如此,欲实才之得,难矣。
天圣间,有漕臣任皋县令向昱者,仁宗谓辅臣曰:「昱之荐者才一人,未可遽进」。
又有帅臣陈升之卫尉司丘浚者,仁宗曰:「浚雅无能称,惟以口舌动人。
升之荐其才,无乃长薄否」?
臣愿陛下以仁宗为法,先正其心,以察其荐者与其所荐之人。
其人贤耶,则所荐之人可知矣,果贤焉,用之又从而赏之。
其人非贤耶,则所荐之人亦可知矣,果不省焉,去之又从而责之。
其间挟私以为党者,罪之而不赦。
无信于一人之言,无惑于左右之誉,实才庶几可得也。
圣策曰:「塞侥倖之门,申奔竞之禁,而公道犹未行」。
此陛下宠嬖近臣,而近臣招权之过也。
臣闻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
王者奉三无私以劳天下,其爵赏刑罚、废置予夺一归至公,与天下共之,未闻有亲疏远近之间也。
陛下即位以来,藩邸旧臣宠任太过,初无奇才异识、殊勋茂烈,躐次而骤用之。
庸人腐夫何所知识,怙势矜宠,招权纳贿,有所不免。
鲜廉寡耻之徒倖求躁进,宰相执政出其门,侍从台谏出其门,监司郡守出其门。
四方之士奔走辐凑,举袂成云,挥汗成雨,其势炎炎,炙手可热
陛下塞侥倖之门,而侥倖之徒日多;
申奔竞之禁,而奔竞之风日长。
如此,而欲公道之行,难矣。
真宗时,藩邸之人颇怨留滞,真宗曰:「此等茍求侥倖,本以因缘际会,傥加升擢,何以塞舆议」?
盖国家爵位不可轻也
仁宗时,以王举正参知政事,谓之曰:「卿恬于进取,故不次用卿」。
又以彭乘修起居注,指之曰:「此老儒也,雅有恬退名,无以易之」。
臣愿陛下以二祖为法,先正其心,以察群臣。
劲正而廉退者则用之,邪佞而浮躁者则屏之,其间招权以乱政者又斥之而不疑。
威福生杀之柄揽之一己,进贤退不肖之任责之宰相,无以爵赏任私意,无以名器假小人。
如此,则公道庶几可行也。
圣策曰:「广言路,恢治具,而纪纲犹未立」。
臣闻台谏者,朝廷纪纲之地。
广言路所以立纪纲,言路既广,而纪纲不立者,未之闻也。
方今台谏虽号数人,位卑而在下者又有言事之禁,言事之官一二人而止耳,或有累月而虚席,或以庸才而备位。
间得慷慨敢言之士,往往朝奏暮斥,非特不能用其言,并其人而去之。
是故委靡阘冗之流,碌碌以茍延岁月。
日复一日,浸以成风,忠言至计,陛下何自而闻之?
陛下恢治具以立纪纲,而言路如此,无怪乎纪纲之未立也。
仁宗时增置谏官四员,以欧阳修等为之,所以遇之甚宠,尝曰:「自欧阳修等为谏官,皆言事直亮,无所顾忌,其第赐章服以宠之」。
此祖宗赏谏者也。
英宗时侍御史龚鼎臣居职少所建白,英宗曰:「近岁谏官多不职,如鼎臣未尝言事」。
因命出之。
此祖宗罪不谏者也。
臣愿陛下取法二祖,正心以正台谏,导之使言,言之必听,则言路渐广,而纪纲立矣。
圣策曰:「择守令,务宽恤,而民俗犹未裕」。
臣闻择守令欲以裕民俗,守令既贤,而民俗未裕者,未之闻也。
方今郡守不啻百数,县令又数倍之,陛下岂能人人而亲择?
又岂能尽得贤者而用之乎?
在陛下驭之如何耳。
凡今之人,聚敛以献羡馀者谓之善生财,拷掠以督租赋者谓之能办事
吹毛之察,人以为明;
刺骨之暴,人以为健。
或饰厨传,待过客,以要名誉;
或置苞苴,赂权贵,以求荐达。
如此等人,朝廷方且增秩改命,以为之宠。
不可干以私者谓之僻,律己以廉者谓之矫,抚字心劳、催科政拙者又以为无能,相率成风,恬不为怪。
守令既无爱民之心,斯民也有赋敛之不均,有狱讼之不平。
间有水旱盗贼之变,流离困踬之苦,将何所赴诉乎?
陛下务宽恤以裕民俗,守令如此,无惑乎民俗之未裕也。
太宗亲书历子以赐守令,曰:「惠爱临民,可书为劳绩」。
太宗惠民为先也。
仁宗尝诏监司曰:「凡有牧宰贪残自恣,不务恤民者,悉以名闻」。
仁宗以爱民为本也。
臣愿陛下取法二祖,正心以正守令,推爱民之心,行恤民之政,则守令皆化而民俗裕矣。
圣策曰:「赃墨之刑非不严,未能使人皆君子之行」。
臣以为刑以齐小人,德以化君子。
秦人尚刑名,而风俗愈薄;
陛下严刑罚,而欲人皆君子,不可得也。
士之仕也,所以为贫,使其稍廪少优,可以事父母、育妻子,自非性贪而好利者,谁肯自陷于刑辟?
今也,夺其圭田,削其资给,为吏者何以养廉?
吏责甚至,俸入甚微,有田可耕,孰愿从仕?
贫悴之人不得已而仕者,禄既不足以糊口,则不惮于受赂,不幸者败,幸而可以逃戾。
又况化远自近始,朝廷达官享禄千钟,或且受金,有司不敢问,刑责不能加,而欲严刑以禁州县之小吏,难矣。
仁宗时,有议减百官俸赐者,仁宗曰:「朕所欲去,舆服御、宫掖奢侈奇巧之费。
国家择人以任职,至于俸赐,自有定例,何用纷纷裁减,以骇中外乎」?
又有议废职田者,仁宗曰:「执事之吏,禄薄不足以自养,不肖者卒以贿败,朕甚悯焉。
其命三司裒公田之数而均给之」。
祖宗所以厚官吏如此。
臣愿陛下正心以驭吏,归其圭租,复其资给,使之有馀,则人皆修饰矣。
如此而尚有赃墨之吏,严刑以治之,不为过也。
圣策曰:「钱谷之问非不勤,而国无积年之储」。
臣以为生财无术,节财为先。
汉武好聚敛,而海内虚耗;
陛下问钱谷,而欲国有储蓄,不可得也。
人君之于天下,仰人以援己则难为功,俯己以就人则易为力。
广取以给用,不如节用以廉取;
以天下而奉一人,不如以一人而化天下。
今朝廷之间,宫掖之内,无名之费,不急之务,可省者未尽省,可罢者未尽罢。
陛下不此之务,而与司会之臣朝讲夕论,求所以生财之计,难矣。
仁宗谓辅臣曰:「朕惟先王不宝远物,身先以俭,故天下化之。
今府藏珠玉犀象皆长物,藏之何益?
其悉付之有司,贸易以佐财用」。
又尝出内帑金帛计直数百万缗,以佐三司支费,且曰:「朕以为藏之内府,不若付之有司,以宽财赋也」。
祖宗之制财用如此。
臣愿陛下正心以节用,无名之费、不急之务,日求而去之,则国用足矣。
如此而尚有匮乏之忧,臣不信也。
圣策曰:「屯田以实塞下,或谓兵不如农」。
臣以为屯田古之良法也,不可遽行于今。
今未可遽行,不若行力田之制,庶几无遗利之患矣。
仁宗尝曰:「唐、邓、汝等州旷野甚多,其募民耕之,且宽为赋税之期,庶使民乐于趋业」。
此祖宗重农之意也。
为当今之计,两淮荆湖之间,沃壤千里,募民以耕之,立爵以诱之,假其种粮,略其租赋,及其隙也,教以武事。
行之岁月,可以获利。
圣策曰:「改币以赡邦用,或谓铁不如楮」。
臣以为楮币今之权宜,不可行之于久;
久而可行,不若交子之制,庶几无伪造之弊矣。
仁宗时益州寇瑊欲禁民为交子,仁宗曰:「蜀民贸易有无,用交子久矣,一旦罢之,可乎」?
使者议,以为官置务,可以利民,而止其争欺。
此祖宗用币之意也。
为当今之计,用蜀之制,必治其欺伪之罪,使猾吏不能欺,而奸人不敢伪。
又以今之钱币兼而用之,申冶人销毁之禁,严边鄙遗弃之制。
行之于久,可以无弊。
圣策曰:「岂为之未得其要欤?
文胜而弊难革欤?
何视古之弗及也」?
夫天下未尝无弊,亦未尝有不可革之弊,得其要则弊日革,无其要则弊日滋。
今日之弊,文胜也,陛下知其文胜,何不求其实?
陛下知求治之实,天下之事不劳而治,何弊之有?
圣策曰:「内修政事,宣王所以兴周;
综覈名实,中宗所以隆汉。
考之方册,其施行之迹何如」?
陛下始策臣以唐虞之治,终问臣以周汉之兴,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无所不用其至也。
臣闻尧舜之德冠绝百王,唐虞之治超越万代,岂二宣可同年而语哉?
陛下既有志于尧舜,二宣不足道也。
宣王之所以兴周者,其要曰谨微接下、侧身修行而已,故诗人称之。
宣帝之所以隆汉者,承昭帝因循之后,用严以救弊而已,其他无取焉。
史臣美其信赏必罚,综覈名实,枢机周密,以臣观之,宣帝无是也。
王成之赏,赵、盖、杨、韩之诛,赏罚为如何?
有伪增户口者,有妄指鹖雀者,名实为如何?
甚者恭、显小人,职典枢机,枢机果周密乎?
后世谓元帝优游不断,汉家之业衰焉。
臣谓汉业之衰兆于宣帝元帝之用恭、显以乱天下,宣帝有以启之也。
又况宣帝专以刑名绳下,虽能起一时委靡之俗,无仁恩以结之,人心亦自此去矣。
臣故曰,汉业之衰,兆于宣帝
圣策曰:「子大夫通达古今,明于当世之务,凡可以移风易俗、富国强兵者,悉陈毋隐」。
此有以见陛下求言之切,虑臣隐而不言,诱之使言也。
陛下诱之使言,而臣不言,臣则有罪矣,是以毕其猖狂之说,惟陛下赦之。
臣谓移风易俗,在陛下正心修身,先天下为风俗。
天下之人视陛下为风俗,陛下之所好恶,下必有甚焉者矣。
至于富国强兵之术,此战国之君切切以咨其臣,战国之臣哓哓而告其君者也,臣未之学焉。
陛下能先正其心,以治天下国家,虽不求以富国,而天下有馀,不求以强兵,而天下无敌矣。
臣又闻之:居安虑危者,人君保治之道;
私忧过计者,人臣爱君之心。
古之君臣,思患而预防之,未尝一日自安也。
方今故疆之侵未归,敌人之患未释,盗贼窃发,饥馑荐臻,生民茍安,而非诚安,百度粗举,而未尽举,是皆今日大计。
陛下于蠖濩之中、燕閒之际,以为可忧乎?
可无忧乎?
陛下当枕戈尝胆,乌能忘忧?
微臣当沥血披肝,乌能忘言哉?
臣谓今日罢兵讲和,少苏彫瘵之民,不可恃以为安也。
且反覆变诈之虏,其情未易测,陛下谓已安已治,敌人不足畏,故疆不必复,虽可为旬月计,为患将来,可胜道哉?
仁宗时,元昊请和,范仲淹、韩琦言曰:「元昊屡胜,而求通顺,实图休息。
国家以生灵为念,不可不纳」。
陛下当隆礼敦信,以盟好为权宜;
选将练兵,以攻守为实务。
彼不背盟,我则抚赐无倦;
彼有负德,我则攻守有宜。
此策之得也。
若夫今日之举,复雠之师也,与仁宗之时大异矣。
仁宗犹不忘于备敌,况于陛下,其可一日自安乎?
万一边场有警,陛下所与运筹策者谁欤?
给馈饷者谁欤?
战胜攻取者谁欤?
凡所以备敌者,臣皆未之闻焉。
如此,而陛下自以为安,臣所以寒心也。
臣闻之道路曰:陛下自近岁以来,倦于万机,日以驰逐为乐。
臣始未之信,及久客辇下,一日见武夫数辈跃骑而驰,将命者传呼,络绎于道。
臣问之行路之人,皆曰,此侍陛下击毬者也。
臣虽未之尽信,亦不能无疑。
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
何则?
彼知所以自爱也。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其所爱者当有重于此。
张建封好击毬,其门下士昌黎韩愈上书极言毬之为害,以为五脏之系络甚微,垂于胸臆之间,而颠沛驰骋,似非所以养寿命。
其言恳切极至。
夫士之忧其主也如此,况臣之爱君乎?
虽然,道路之言未可尽信也,陛下生知之性,洞达祸福之机,固不应有此。
万一有之,改过不吝,从谏如流,亦帝王之盛德也,深有望于陛下焉。
臣既辱大问,不敢有隐,终始以正心为陛下献,于其末也,又及于此。
臣非不知狂妄之言,上渎天威,下犯众怒,罪在不赦,然区区之诚,深虑在廷之士,志于取甲科、得美仕而已,不复为陛下尽言者。
臣既言之,退膏鈇钺,其甘如
陛下矜其愚而赦之,幸甚。
臣昧死。
臣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