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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论语(四)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一、《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一
孔子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孔子知群弟子以我为有知也,故告之曰「吾有知乎哉,无所知也」。
尝有鄙夫来问于我,鄙夫宜易于答,而我空空无所有,无以告之,我不过叩其一二端,而我已竭矣。
盖详言胸中实无所有,实无所知。
而群弟子往往多谓孔子必有高识远见,而不以明告,故疑孔子为隐。
吁!
使孔子有知,则无以为圣人矣。
有知则有意,孔子每每戒门弟子曰「毋意」,则有意何以为孔子
其所以教人,特去人之蔽尔。
汲古问:「孔子云『空空如也』,其义当如何解」?
先生曰:「孔子言吾有知乎哉,无知也。
虽有鄙夫来问于我,我亦空空如也,无可为答。
我不过叩问其一二端,而我已竭焉,无复可言矣。
言即不言,不言即言。
知即不知,不知即知。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此皆平常,初无高峻难行之状。
孔子明示中庸庸常之道,所以破学者求道于高深幽远之弊。
又谓我实无所有。
盖门弟子多疑孔子胸中有所蕴蓄,不以尽告,故尝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吾无隐乎尔」。
又曰:「吾有知乎哉」?
有鄙夫问于我,易于酬答矣,我亦空空如也,不过叩问其一两端而已竭尽,无可告者。
乌虖!
孔子如此谆谆明告,而学者率不领会,立意植我,如胶如漆,如荆如棘,如铁如石,然本有无体无方之道心,何从而清明乎?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运而往,自生至死,流逝如川之急。
常情恋景著物,多不悟时运如此之迹,故不勇于道学。
圣人斯言,所以警诲学者深矣。
《乡党》一篇,皆夫子之变化,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
人惟睹其变色屏气,勃如躩如,礼节纷然,而不知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汲古问:「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
言语:宰我、子贡。
政事:冉有、季路。
文学:子游、子夏』。
以自德行而上为孔子言也,德行而下则门人之所记也,如何」?
先生曰:「晦翁《集注》:弟子因孔子之言记此十人,而并目其所长。
某因其书字不书名,此非孔子之言。
然分为四科,又害道。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为圣』。
孟子亦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此书德行则善,而谓宰我、子贡止于言语,冉有、季路止于政事,子游、子夏止于文学,则害道。
子夏虽为小人儒,使西河之民疑子夏于夫子,以言不称师,而曾子责之;
孔子于子夏未尝弃绝,忠告无隐。
况馀子虽不及颜、闵,而精神之圣盖人之所同,奚可止科之以言语,或政事,或文学乎?
大不可。
吁,以孔门而知道者如此之寡,无惑乎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彊曾子,而曾子不可也。
一贯之妙,知之者有几」!
汲古问:「夫子答季路问事鬼神,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宰我问鬼神之名,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
魄也者,鬼之盛也。
合鬼与神,教之至也』。
此圣人之言也。
而先儒又曰:『鬼神者,造化之迹,二气之良能也』。
又云:『鬼神,自家要有便有,要无便无』。
又以心无死生,几于释氏轮回之说,如何」?
先生曰:「人鬼生死实一,非强一盖人道之大,通三才,贯万古。
分而言之,有气有魄,合而言之,一也。
魂气轻清,其死也,复于天,体魄则降,而复于土,天地之分也。
孔子曰:『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
《中庸》曰:『天地之道,其为物不贰』。
天者,吾之清明,非特吾之魂气归于天而已。
地者,吾之博厚,非特吾之体魄复于地而已。
人心广大虚明,变化万状,不出于中。
其曰范围天地,发育万物,岂特圣人如此,圣人先觉,心之所同然尔。
德性无生,何从有死?
非二道也。
此道昭然,不可亟语于庸人之前,惟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合鬼与神,教之至也』。
庸情知魂气归天,如彼其高,体魄归地,如此其下,以为不可合而为一;
达者观之,未始不一也。
人之骨肉弊于下阴,为野土,此吾之地;
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悽怆,此吾之天。
百物皆有此地,皆有此天。
天地之精妙,名之曰鬼神。
如曰祖曰考者,圣人使民知祖考之精神终不泯灭,遂制为祭祀之礼,筑宫室以为庙,设宗祧以序远迩亲疏,顺人心,亲爱等杀,所以教民反古复始,追思祖考,不忘其所由生也,皆由乎人之本心之孝。
而又使之报以二礼:早朝祭事,有燔燎膻芗萧光见焉,此以报气。
气,神也。
此教民反始,所以通祖考之神也。
至于荐黍稷,羞肝肺首心,间以侠甒齐酒,加以郁鬯,臭阴所达,此以报魄。
魄,鬼也。
又教民相爱,以通祖考之魄也。
上下用情,孝事其亲,鬼神合一,生死无二,岂不甚明?
人自以为二尔。
故曰反古复始,追思祖考,而不忘其所由生。
是以致敬发情,竭力从事,不惟行吾道心之孝,而亦以教民也。
学者当以圣言自信,毋以异说滋惑」。
汲古承先生之诲,乃知人心与天地鬼神之心通一无二。
虽云贤愚有异,而此心初无少异。
惟知者由之,则清明在躬,愚者失之,则昏蔽不反。
如释氏自云能觉于礼教,则不知矣。
先生曰:「释徒多昏蔽,误读《梵网戒经》,不礼拜君王父母,大悖逆,大坏人心,大败风俗」。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
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
曰:「然则师愈与」?
子曰:「过犹不及」。
众人皆谓过愈于不及,圣人独谓过犹不及
开明天道,于是为切。
人心即道,是谓道心,特以或加之意而过之,或畏惰退缩而不及之耳。
使子夏无畏惰之心,则子夏之道心无恙也;
使子张不于心外而加意焉,则子张之道心无恙也。
子曰:「求也退,故进之。
由也兼人,故退之」。
此亦过犹不及之意。
道心人所自有,本不必更求。
或于其中生进意,或于其中生退意。
进者去其进意,退者去其退意,则道心无恙矣。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观圣人此问,谁则无他日欲有所为之志,曾皙独无;
子路率尔而对,有、华再承师问而对;
及皙再承师问,方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亦无所言。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皙于是不容自已,乃徐而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此数语者乃适然暂语,非中怀本说,悠然澹然,无所止倚,即文王之不识不知,即夫子之不知老至。
故夫子曰:「吾与点也」。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大哉,克己复礼之训乎!
孔子而来至于今千有馀岁,学者罕有知其解者;
知其解者,大道在我矣。
克有二训:能也,胜也。
《左氏》谓楚灵王不能自克继以孔子克己复礼之言为證,是谓克为胜,而未必孔子本旨果尔也。
以颜子粹然之质,加以屡空之学,虽未能至于无过,过亦微矣,何俟于克而胜之也?
诗书所载多以「克」为「能」,况此孔子又继曰「为仁由己」,殊无克胜其己之意。
且一「己」字无二义也。
大哉,己乎!
孔子而来至于今千有馀岁,知其解者鲜矣。
己本无过,本与天地为一,亦能范围天地,亦能发育万物。
不独圣人有此,夫人皆然,尧舜与人同尔。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孟子亦曰:「仁,人心也」。
道在我矣,何假他求?
我即道矣,何必复求?
颜子劳于钻仰,欲从末由,尚疑道之在彼,孔子于是教之以至易至简之道,曰:能己复礼则为仁矣。
礼亦非己外之物,礼者我之所自有。
凡礼之所有,皆我心之所安,复我本有之礼,斯已矣,复何所为?
是己尚足以范围天地,则天下安有不归吾仁?
再言由己,所以明仁道之在我。
颜子于是虽领会,犹疑其复有条目之事。
孔子又告之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盖曰不过礼而已矣,无他事也。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云云。
孔子所与颜子终日之言,惜乎其不记。
颜子聪睿静止,闻即领会,无疑可问,故如愚。
孔子省察其私,见其有启发之状,与未与言之前不同,此颜子之始觉也,是谓「知及之」。
至是又问仁守之道,夫子告以能克己复礼则仁。
礼者,道心之发见于文为之名。
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皆吾心所自有,以动乎意而放逸,始失之。
今复我本有之礼,无一点私意,则孔子所谓「心之精神是谓圣」。
虚明无际,万善具足,谓之天下归仁,不为过。
傥如诸儒谓克去己私,则为仁由己,又非己私;
况己启发洞觉,虚明无我,本无己私可克。
仁守之道,蒙养而已,非礼勿视听言动,初不必求诸外。
孔子发愤忘食,盖用非思非为、不识不知之力。
此惟觉者自知,颜子自知。
此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之旨,即精神谓圣之心。
《左氏》谓楚灵王不能自克,继以克己复礼之言为證,是训「克」为「胜」,恐非孔子本旨。
先生谓汲古曰:「孔子言『克己复礼为仁』,晓得否」?
汲古对曰:「克谓克尽己私,天理浑全,所以为仁。
所晓者止如此」。
先生曰:「克有二训:能也,胜也。
《左氏》谓楚灵王不自克,继以孔子克己复礼之言为證。
是谓屡空之学,虽未能至于无过,过亦微矣,何待于克而胜之?
诗书所载多以克为能,况此孔子又继曰『为仁由己』,殊无克胜其己之意。
大哉,已乎!
孔子而来至于今千馀岁,知其解者鲜矣。
己本无过,与天地为一,亦能范围天地,亦能发育万物。
不独圣人有此,夫人皆然,尧舜与人同尔。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孟子亦曰:『仁,人心也』。
道在我矣,何假他求?
我即道矣,何必复求?
颜子劳于钻仰,欲从末由,尚疑道之在彼,孔子于是教之以至易至约之道,曰能克己复礼则为仁矣。
礼亦非己外之物,礼者我之所自有。
凡礼之所有,皆我心之所安。
复我本有之礼,斯已矣,夫何所复为?
自是己尚足以范围天地,则天下安得不归吾仁?
再言『由己』,所以再明仁道之在我。
颜子于是虽领会,犹疑其复有条目之事,孔子又告之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盖曰不过礼而已,无他事也」。
先生又曰:「颜子云:『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
此时犹未觉。
及问仁与请问其目,此时方觉,故曰『请事斯语」』。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可谓远也已矣」。
明即远,远即明。
孔子知子张未必喻明之道,故又曰远。
夫道本无近远,惟人苟徇浅近,日用逐逐,不知广大,故曰远。
然而学者求道于远,不悟其不出乎此心,故又曰不远。
内省此心之无体无方无限量,则范围天地,发育万物,何思何虑,澄然而静,自无所不照矣,故曰远即明。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不可而犹不止,亦忠爱矣,而失于过,是谓私欲,故圣人止之。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
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至哉圣言!
此三条岂樊迟之所独宜,诚万世学者之要路。
人心即道,不必雕琢,特有以害之,故圣人之训惟治其害人心者。
居处不恭则放逸,而此心失矣。
执事不敬则放逸,而此心失矣。
日用万变,无非执事常敬,则虽动而常静。
与人不忠,则变而为诈,为不直,而此心失矣。
放逸之门,无出此三者。
窒此三门,则道心自无恙矣。
子曰:「若臧武仲之智,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人道大矣,与天地并名之曰三才,非得道者不能;
孔子止云尔者,正以明夫道者道路,物皆由之,无所不通之义。
本无实体,人性即道。
惟意起蔽兴,故智不明,故不能无欲,故慑而无勇,故陷于孤静而无艺,故礼乐不备。
诚兼此数者,非道而何?
子曰:「莫我知也夫」!
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孔子道诚非众人之所能知,亦非众贤所能知。
往者子贡闻圣人「莫我知也」之叹,又疑其不无悼道之不行,殆有怨天尤人之微情也,故孔子首释其不然。
人惟观孔子好古敏求,发愤忘食,终夜以思,是殆下学耳,安睹所谓上达者?
又见夫子在乡党则恂恂似不能言,在朝,君在则踧踖如,使摈则色勃如、足躩如,入公门鞠躬如不容,升堂则屏气似不息,执圭如不胜,盛馔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是安睹所谓何思何虑,寂然不动者?
莞尔之笑,前言之戏,如常人耳。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
南子,从佛肸,不说骖于门人,而说骖于旧馆,故子贡以为多学而识之,子路以为迂。
甚者陈子禽仲尼不贤于子贡,叔孙武叔至于见毁,而微生亩以为栖栖,晨门、、荷蓧、接舆、沮溺咸致讥贬。
有所不可晓者。
然则所谓孔子者,果何如哉?
子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孔子犹不能以自知,而况于他人乎?
孔子之欲启告门弟子亦勤矣,惟曰「二三子以为隐乎?
吾无隐乎尔。
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
终不能详言无行不与之实。
自孔门诸贤犹疑其师为隐,而况于门外之人乎?
夫可以知则可以言,孔子既不能知,则亦安能自言?
所可得而言者,特其近似耳。
子思曰:「譬如天地之无不覆帱,无不持载。
譬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
知四时之错行,则知孔子矣;
知日月之代明,则知孔子矣;
知天地之犹有愆阳伏阴、日月薄食而星陨,则知孔子之过差矣。
此犹可以类而知者,犹不足以见圣人之全;
其不可以类而知者,如孔子告子夏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
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
人皆以哀乐相生为可见可闻,而孔子乃以为不可见不可闻,此固众人之所莫晓而明者。
以为固然,初无可疑,此非诂训之所及也。
或者其义不可得,则又曰:「是言其相生之妙耳,意不在哀乐也」。
吁,彼以同异虚实揣度之见见圣人,是何异指白曰黑,谓青曰丹也!
孔子又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
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知此所教之旨,则知孔子矣。
子击磬于卫,者以为有心,瞽者固无与乎文章之观也。
子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
终不言水之说。
孔子岂有隐而不详言之哉,欲致其辞不可得也。
孟子以为「取其有本」,善矣,而非圣人之旨也。
知水则知磬矣,则知孔子矣;
孔子知,则自知矣。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
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
夫所见者何物也?
忠信笃敬也。
是物不属思虑,纯实混融,无始无终,曾子谓之「皓皓」,舜谓之「精一」,子思谓之「诚则形,形则著」,皆不过忠、敬而已矣。
忠信,不妄语而已,不为欺而已,无他奇也。
笃敬亦犹是也,不放逸而已矣,不慢易而已矣,无他奇也,中庸而已矣。
动乎意而支离,则失其忠信,失其笃敬矣,失其「皓皓」、「精一」者矣。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此言学者之序,义以为质,则己私不存,洞然无我,全体为义。
行之有重轻进退之节,是为礼。
至于孙以出之,则纯熟和顺矣。
至于一出于,心无有他,而自合乎义,自中乎礼,自孙出而,是谓成。
孔子又尝语子张曰「立则见其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者,即忠信也。
孔子曰「主忠信」,明忠信之为主本也。
诚信无说之可言,无义之可寻,诚信而已矣,此之谓道心。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此非病其无名,病其无实也,有实则有名。
其上曰「君子病无能焉」,下曰「君子求诸己」。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则是学非思也。
然则子曰「我学不厌」,曰「用力于仁」,皆非思也。
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又曰「不知老之将至」,的然无所知也。
又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
是不逆不亿,而亦先觉其诈不信,果无俟乎思虑也。
子曰:「天下何思何虑」,明天下之实道也。
吾心清明无体,而变化云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而天地无思无为也。
呜呼,此孔子之学也,亦天下万世学道者之学也。
故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
然则学不足以言之。
孔子曰「学」者,盖道心初觉,虽纵心皆妙,而旧习未尽泯,日用万变,微有转移,皆足以蚀吾无思无为之本。
明是,故不可以不学,而学非思也。
不学之学,非力之力,不可以有无言,不可以作辍言,不可以动静言,不可以虚实言。
然则何以泯旧习?
何以免转移?
道心发光,如太阳洞照,过累之泯,如雪入水,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易》曰:「蒙以养正,圣功也」。
是谓蒙养,是谓用力于仁。
圣门讲学,每在于仁。
圣人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又曰:「力行近乎仁」。
以此知仁非徒知不行之谓。
吾目视耳听,鼻臭口尝,手执足运,无非大道之用;
而有一私意焉隔之,不觉不知,谓之不仁可也。
然则仁者,谓己常觉之,非徒知而已。
圣人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非徒知而已也。
又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非徒知而足也。
又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必于好恶间验之,非知者所能也。
又曰「观过斯知仁矣」,必无过而后谓之仁,过失未尽去,未可谓之仁也。
答颜子之问以「克己复礼」,答仲弓之问以「敬与恕」,答司马牛之问以「讱其言」,答子张之问以「能行五者」,答樊迟之问以「爱人」,又答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无非即履以语学者。
达之者本末贯通,浑然天成,即孝弟忠信,即无声无臭之妙,即戒谨恐惧,即不识不知之则,即人伦日用,即惟精惟一之极。
未达者循循慎谨,业业恭愿,不失为寡过之士,必无异端。
猖狂妄行,为小人之无忌惮。
是故儒者不可不以仁为己任,用力于仁,圣人深志。
三月不违,亚圣之仁;
日月至焉,诸子之仁。
惟仁者为能静,知者虽得乎动之妙,终不及也。
惟仁者乃能寿,为其念虑閒静,气凝而意平,长年之道也,此固非徒知者所能到。
学而不仁,非儒者也。
自古知道者寡,故先儒误释孔子「知及之」一章,以为创业以知,守成以仁。
况乎《易·系》又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
秦二世而亡,正应夫「知及之,仁不能守,虽得必失」之说。
呜呼痛哉!
是无惑乎自秦汉而下治日少,乱日多也。
《下系》之言虽非,子曰「犹未至于甚悖也」。
曰大宝者,谓位可以行道,孔子不得位,道不可得而行,故云。
而先儒用以證「仁守之」,则大乖矣。
自秦汉以来,号英杰豪雄者,率以权谲攘夺土地,视杀人如刈草菅,坑降不知其几千万,往往以此为「知及」,故肆行而无忌,乌虖痛哉!
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知道之谓知,不知道何足谓之知?
而医家者流谓四体不仁曰无所知觉者,盖知者虽,而旧习未能顿释;
必纯明无间,所无亏,而后曰仁。
颜子三月不违仁者,三月澄然,非思非为,照用无方,纯明无间也。
三月之外不无微违,不远即复。
孔子发愤忘食,为之不厌,犹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某之行年二十有八也,居太学之循理斋,首秋初夜,燕坐于床,奉先大夫之训,俾时复反观。
某方反观,忽觉天地内外森罗万象,幽明变化,有无彼此,通为一体。
曰天,曰地,曰山川草木,曰彼,曰此,某皆名尔
方信范围天地非空言,发育万物非空言。
惟旧习未易释。
后因承象山陆先生「扇讼是非」之答,而又某澄然清明,安得有过?
动乎意始有过。
自此虽有改过之效,而又起此心与外物为二见。
一日因观外书,有未解而心动,又观而又动,愈观愈动。
掩书夜寝,心愈窘,终不寐。
度至丁夜,忽有如黑幕自上而下,而所谓窘者扫迹绝影。
流汗沾濡,泰然,旦而寤,视外物无二见矣。
亦有小人而者,但不改过,是为无忌惮之中庸,是谓「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君子而不大受,则道不明;
小人大受,则为无忌惮之中庸。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
视未能不蔽于物,奚可不思明
听未能不蔽于物,奚可不思聪
色患不温,恶得而无思?
貌患不恭,恶得而无思?
言有未忠,恶得而不思忠
事有未敬,恶得而不思敬
既有疑,恶得不思问?
既有忿,胡可不思难?
既见得矣,则必思义,苟不见得,不必思义可也。
有病必施药,人之无病者寡矣。
当思不思则罔,不必思而思则赘。
不可罔,亦不可赘。
初学之思即成德之无思,成德之无思即初学之思。
思非劣,无思非优,致优劣之见者,不足以学道。
子曰:「予欲无言」。
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
子曰:「天何言哉」!
自有天地以来,至于今,不知几春几夏几秋几冬矣,而识其春秋冬夏者有几?
不知百物几生几死,何止百物,人自谓吾识某物,某物生,某物死,而实能识者有几?
孔子谓哀乐不可见,不可闻,而春秋冬夏可见可闻乎?
又谓庶物露生,无非教,不知如何而教也。
此教不可见,不可闻,即可见可闻。
言即无言,无言即言。
此非梏束于形体,沈溺于文义,胶执于意见者所能知也。
惟洞觉者自知,未至于洞觉者终疑。
疑即知,知即疑,一以贯之,妙不可思。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众人无知,安能自至于道?
惟遭亲丧,乃能自致
何以明之?
人心即道,本不假求,因物有迁,始动,始放,始昏,始乱。
初遭亲丧,哀痛由中,全体真实,全无计度,全不顾利害,全无其他念虑,纯然道心,但人自不觉尔。
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不知礼,无以立也。
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人之所以营营不已,意欲前进者,以不知命也。
苟知命,则吾之所处皆命也。
贫富,命也。
贵贱,命也。
其居此位,处此室,衣此衣,食此食,毫发皆命,非人之所为也,则庸何求?
无求则无所用其思虑。
人之所以进学不已者,以其能约于礼也。
知约于礼,则一进一退,一语一默,一动一静,一予一取,皆有正礼,不可移易,故曰立于礼。
礼,道之所在。
至于知言之妙,则非方术之所可施,非思虑之所能到。
人心自明,人心自灵,无作好,无作恶,无思无虑,自清自明,自能知言,自能知人。
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不知礼,无以立也。
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即今所居何位何所,所饮食,所衣服,其贫富,其死生,皆命也,非人之所能为也。
小人以为亦有以无道为之而得者,非命也,不知夫所得者亦命也。
不以无道为之亦得,徒以无道而致后祸。
故君子亦无所作为,惟循道而行。
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其语其默,其进其退,视听动止,无非礼。
不知礼,则茫乎无据,无以立,耳目无所加,手足无所措。
知言不可强,明者自知,不明者自不知。
何由而明?
人心未尝不明。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谓之圣,则聪明睿知,不假外求。
惟以动意而昏,始失其明,无我则明矣。
孔子又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如水鉴」。
水鉴无意无我,故无所不照之。
今世所行《论语》乃鲁语,非孔壁中古文《论语》。
古《论》分《尧曰》下章「子张问」以为一篇,有两子张,凡二十一篇,篇次不与齐鲁《论》同。
《新论》云:「文异者四百馀字」。
夫《论语》乃有子之徒所集,有子尚不为曾子所可,而况其徒乎?
首篇载有子之言为多,次载曾子之言亦略。
使颜子记集,必专记孔子之言,必不失本真。
今记集者见识乃出有子之下,则何以知圣言之本旨?
所幸大圣之言虽纪录有差,大体犹在。
孔子每每止绝学者之意,每每止绝学者之必,止绝学者之固,止绝学者之我。
纵不能尽记,或每事记其二三则,犹可以明示后世。
其馀至言,当亦备记。
如今《孔子閒居》一篇,《燕居》一篇,《礼运》一篇,及所与子思言「心之精神是谓圣」,及鲁公曰:「是非吾言也,吾一闻于师也」。
孔子吁焉其色,曰:「嘻,君行道矣」。
公曰:「道耶」?
子曰:「道也」。
能详记如此,则一以贯之之道,岂不大彰明也哉!
今鲁《论》又有异于古《论》者四百馀字,则不能无差明矣。
况为文简短,多失当日语话本真,故后学不克遽明。
众说殽乱,有子、子夏之徒之言害道多矣,虽有善言,惟存之卷末,不可著之前篇,有问答乃可因圣言而录。
《论语》乃有子之徒所记,首篇首记有子之言,又不止于一二章。
子尚曾子所不可,而况其徒乎?
其所记亦难尽信。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此记者之辞耳,非孔子之言也。
孔子曰:「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而记者冠文于首,见识又不逮有子矣。
所幸圣言本无瑕,故记者虽差,亦可默会。
黄子由镜斋铭 南宋 · 曾丰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九○、《缘督集》卷二○
淳熙癸卯吴郡黄公子由佥书镇南三月,为连帅率二三才俊编摩《豫章志》未竟也,邂逅余至,为同事。
辰而入,酉而出,相与居逾月,闻公有所谓镜斋。
夫镜,金以冶之,明之所从受也;
水以淬之,明之所从发也;
匣以居之,明之所从归也。
公所谓揭斋,意殆出是邪?
曰:「然」。
余惟公齿仅仅三十,上进士,对太常,为天下第一,而动容貌,出辞气,退然,窭布衣不啻也,则镜之功矣。
虽然,足以照我,未足以忘我;
足以照物,未足以忘物。
继兹更广而充之,以太素为金,太玄为水,以太一为匣,则明之所从受,所从发,所从归,又非今比矣。
极其所照,岂复有物我哉!
余视公齿相若,盖友朋行也。
友朋于为学之道,譬则水以淬之是矣。
晋粤而为斋铭,铭曰:
谓道居前,而忽居后。
颜钻之坚,前后俱透。
谓道居左,而忽在右。
孟资之深,左右俱凑。
维镜照物,前见后遗。
移置左右,见遗如之。
维公揭斋,胡以镜为?
公固有镜,盍自磨治。
镜质之耀,与日月肖。
晦以居之,其发莫料。
照物之馀,更反自照。
物我皆空,乃镜之妙。
续谕俗五篇 其一 崇忠信 南宋 · 彭仲刚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五二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有人理也。
人理莫大于忠信,忠则不欺于君,信则不欺于人。
人能内不欺心,外不欺人,然后可以为人而异于禽兽矣。
苟能力行不息,则明无人非,幽无鬼责,天地祐之,鬼神福之,亲族信之,乡党敬之。
其在世也,岂不乐哉!
若不忠不信,怀私饰诈,内以欺心,外以欺人,则人理绝灭,去禽兽不远矣。
如此则明有官府之典刑,幽有鬼神之谴责,不协于亲族,不齿于乡党,又何利焉?
三代之时,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虽小夫贱隶,妇人女子,皆知蹈履忠信,不敢为欺。
何必古之时?
近世如包孝肃公尹京时,民有自陈某人以白金百两寄我,其人死矣,以金还其子,子不肯受,愿召其子还之。
尹召其子,其子辞曰:「亡父未尝以白金寄人」。
两人相逊久之。
又尝亲见田间一老农,时当大旱,人皆诉以求蠲税,独不肯诉。
问其故,曰:「老夫田偶得荫注,实不伤,若雷例去诉,是欺天也」。
又见一老吏,有邻人诉事于郡,嘱以三十千,后果得理。
其老吏遣人送三十千还之,云:「此事乃知州自判,我实不曾致力,不敢欺心受此钱也」。
后其子登科,人以为不欺之报。
又浙西有一牙侩之子登科,人贺之,答曰:「老夫自小为牙,以至今日,未尝欺瞒官司一文税钱,所以获此报。
将来儿子受得官中俸钱,亦无愧也」。
如此数事,皆可谓不欺心、不欺人者矣。
今每见词讼,动饰欺诈,或有伪作契券,揩改簿约,负财赖业,设诈规利,隐减财产,规避赋役,本因喧争,便称被打,本因讨索,便称打劫,情态万状,虚伪百端,皆是自欺其心以欺他人,岂不大可耻哉!
汎论学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四、《慈湖先生遗书续集》卷二
自古人之知道者寡,是以其言之害道者多。
就有知焉,有偏全,有浅深。
未全未深,其言犹有害道。
然则非圣人之书,诚难读。
孔子之言,奚可不精而思之,熟而复之?
今天下非圣人之书何限?
无非惑乱人心之具。
孔子之言,出于古者所记录,犹或失真,而况于非圣人之书?
其害道者多矣。
学者当先读孔子之书,俟心通德纯,而后可以观子史。
学者道心未明,而读非圣之书,溺心于似是而非之言,终其身汩汩,良可念也。
孔子之言,奚可不精而思之,熟而复之?
孔子之言出于学者之所记录,犹或失真,况于非圣人之书,其害道者多欤。
呜呼!
今天地之间,孔子之言无几,而非圣之书充栋宇。
非圣之言,知道寡。
道者而不尽其言,犹足以害道,然则害道之言满天下,不害道之言甚无几。
学者诚不宜汎观,必遭误惑。
唐虞有纳言之官,周有训方氏,《易》曰「正辞为是」故也。
百圣传授惟曰一「中」,初疑其肤近,疑其庸,又疑其若未免乎意,而百圣一辞,莫知其所为。
一日觉之,百圣之切谕明告,诚无以易斯。
人心即道,故大舜曰「道心」。
本无可疑,意起而昏,为非为僻,始知其有。
学者亦意起,又从而过之。
凡思凡为,皆离皆非,故告曰「中」,平平庸庸。
事亲从兄,怡愉恭敬,岂学而能,油然而生。
莫究厥始,莫穷厥终。
应酬万端,忠信全功。
「不习,无不利」,曾子谓之「皓皓」,某亦谓之「融融」。
道固不离乎常,故孔子曰「中庸」。
毋动乎意,清明在躬,自无所不通。
发育万物,人心所同。
学者通患,患在思虑议论之多,而不行孔子忠信笃敬之训。
学者初觉,纵心所之,无不玄妙;
往往遂足,不知进学。
而旧习难遽消,未能念念不动。
但谓此道无所复用其思为,虽自觉有过,而不用其力,虚度岁月,终未造精一之地。
日用云为,自谓变化,虽动而非动。
正犹流水,日夜不息,不值石险,流形不露,如澄止不动,而实流行。
予自三十有二微觉已后,正堕斯病。
后十馀年,念年迈而德不加进,殊为大害。
偶得古圣遗训,谓学道之初,系心一致,久而精纯,思为自泯。
予始敢观省,果觉微进。
后又于梦中获古圣面训,谓某未离意象;
觉而益通,纵所思为,全体全妙。
其改过也,不动而自泯,泯然无际,不可以动静言。
于是益信孔子学不厌,乃是「知及之」已后事,是谓用力于仁。
知者虽动,而得不动之妙,终未及仁者,常觉常明常不动之为至静。
孔子曰:「知者动,仁者静」。
予何敢言仁,用力于仁者也。
恐同志者复蹈前患,故备记如右。
「以舜大圣,而犹不知十二章之象,使禹明之。
孔子大圣,而犹不知鲁庙」。
此盖臆断之说,而后世之士耻于一物之不知,亦愚矣。
详于其所不必尽知,而略于其所不可不知,故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孔子吹律,自知殷后,此岂心思推测之所能至哉!
如日月自无所不照,如水鉴自无所不明也。
此心神明,有甚于日月水鉴。
孔子子路不耻缊袍之善,引《诗》「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
则其诵久矣,岂无以告孔子者?
子路既没,门人语及,始曰「是道也,何足以臧」,于以见圣人广大虚静如天地。
程伯淳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若如或者以清虚一大为天道,此乃以器言,而非道也」。
伯淳断然谓以清虚一大为天道,为以器言,甚善,非知道者,岂能道此?
然未能见《易大传》「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非圣人之言。
随世俗流传,而遂信此,亦有此未至。
伯淳谓颜子默识,曾子笃信,得圣人之道者二人也。
此语亦有未安。
谓二子得圣人之道,诚然,然不当谓一人默识,一人笃信。
信者必默识,默识者必信,自不当分裂。
又不详考「日月至焉」者,非得道何以言至?
所谓至者,必如颜子之不违仁。
所谓不违仁者,必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动静一贯,方可言仁,方可言至。
然则孔门得圣人之道者,亦不止二人而已。
伯淳言:「大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非在外也」。
斯言甚善。
伯淳言:「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神无速,亦无至」。
伯淳而后有此言。
伯淳谓「至诚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回造化」者,诚有此也。
伯淳名颢,门人尊之曰明道先生
伯淳谓穷神知化,化之妙者神也,又差矣。
何精何粗,何妙何不妙?
化即神。
或问仁,程正叔曰:「此在诸公自思之,将圣贤所言仁处类聚观之,体认出来」。
虽然,使未有《论语》、《孟子》时,无可类聚,又将若之何?
孔子未尝教人类聚,类聚体认,无非意路。
孔子曰「居处恭」,恭而已,无意也;
执事敬」,敬而已,无意也;
「与人忠」,忠而已,无意也。
微致意焉,即迂曲,即造为,即不正直,即不忠信。
所谓复礼,复我本有之礼。
三千、三百,经条明白,不劳作意。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亦何意之有?
正叔又言:「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者,几曾有孝弟来」?
异哉,正叔之蔽一至于此!
孝弟仁义,名不同耳。
强立藩篱,固守名意,陷溺于分裂之学,障塞圣人坦夷之道。
孟子谓「徐行后长」,即尧舜之道;
以羊易牛,即王者之心;
发明孩提爱亲及长敬兄,为不学而能,不虑而知。
正叔分裂体用而言之,不可以为训也。
伊川谓:「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然生敬,敬即是主一也。
主一则既不之东,又不之西」。
是则只是中苦也。
人性自善,何必如此梏束?
孔子未尝如此教人,但曰「居处恭,执事敬」耳;
但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耳;
但曰「约之以礼」耳。
伊川之教固愈于放逸者,然孔子曰「过犹不及」,何则?
其害道均也。
或问:「荧惑退舍,果否」?
程正叔曰:「观宋景公不能至是」。
问:「反风如何」?
曰:「亦未必然。
成王一中才之主,圣人为之臣尚几不能保,非有动天之德不能至也」。
正叔未明道,故有此论。
人心即道,无所不通。
善心兴起如其真切,岂无感通之理?
正叔景公不能至是,又谓成王未必能然。
贼天下万世之良心,此说不可长。
尧舜与人同耳,其不善之心既足以感动灾异,则其善心岂不足以感动而消弭之?
不知道者,其轻有所立论哉!
濂溪《通书》亦尚有疵。
自明乎道者观之,可以一见决,不劳多议。
今自二程尊师之,其书盛行乎天下。
不得已,姑指众人之所未晓者言之。
濂溪曰:「元亨,诚之通;
利贞,诚之复于天下」。
至一之中,忽起「通」、「复」之异说,穿凿为甚。
又曰:「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
异哉,裂一道而三之。
诚未始不精,何必更精?
诚即神,神即几。
或曰诚,或曰神,或曰几,皆所以明道心之妙。
如言玉之莹,又言其白,又言其润,非有三物。
人之道心未尝不诚,未尝不神,其动之始曰几。
此万古人心之所同,非圣人独有之。
今周子又谓诚、神、几曰圣人,是谓众人无之。
此正孟子所谓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谓民不能者贼其民者也。
孔子明道,未尝有精粗之论,乃起于后学之意说。
孔子每每戒学者「毋意」,为是之类也。
周子又曰:「《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
无思,本也;
思,通用也。
几动于彼,诚动于此」。
吁,《洪范》惟言思,未尝言无思,而濂溪必取乎无思者,是犹未识乎思也。
「思曰睿」,明乎思未尝不睿,未尝不妙,未尝不神。
此不可以有无解,何复取乎无思哉!
离思而取无思,是犹未悟百姓日用之即道也。
孔子曰:「何莫由斯道也」。
周子犹未悟思之即道,思之即无思也。
况又裂几于彼,裂诚于此,于至一之中,而强分裂之,殊为害道。
横渠《牖铭》云:「居则存其心,曰存否,继否,化否,无意否」。
张子则勤矣,不草草矣,惜乎其未解,解者不如此。
曾子之「日三省」异乎是矣。
曾子之省不过、不忠、不信,传授弟子,而实未尝习之过,皆芸苗改过,未尝助长。
如横渠,乃揠苗助长之学也。
化者自化,岂容问耶?
自省本心者自无意,意岂屡省之所能无耶?
自省本心者自未始有间断,何患乎不继耶?
尧舜虽有惟精惟一之功,要非继续之所可言。
孟子之存心,又岂横渠之所云?
欲存愈不存,欲继愈不继,欲化愈不化,欲无意愈不无意。
不省吾心自善,吾心自神,吾心自寂然不动,自无体;
无体则无始终,继不足以言之。
云为变化,自不凝滞,自不可致诘,夫是之谓自化。
此不可以有无言,而况于意乎?
此万古人心之所同也,顾自觉者寡耳。
孔子曰:「天下何思何虑」?
横渠之以深自病其定性未能不动,正以其学未免乎助长也。
孟子曰:「天下之不助长者寡矣」。
言,心声也,其最著见者,《芭蕉诗》有「愿学新心」之句,此未悟本心之至善,而于心外觅新心也。
《墓议》有「精魄反原」之言,夫血气有聚散,精神无死生。
孔子「心之精神是谓圣」,神心无体,即即原,死生一贯,何以反为?
「原始反终」,乃作《易大传》者之言,非孔子也。
《与吕和叔书》曰:「天德虽能尽其说,然后大本可立」。
天德岂说之所能尽?
说之所可尽者尚不足以尽意,而况于天德乎?
大本岂可徐徐而立?
孔子所谓「可与立」,不失其所本立也,人之本心自寂然不动也。
子思问于夫子曰:「物有形类,事有真伪,审之,奚由」?
子曰:「由乎心,心之精神是谓圣。
推数究理,不以物疑,周其所察,圣人难诸」。
孔子斯言见之子思子之书,世又谓之《孔丛子》,世罕诵习。
乌虖,圣人有如此切至之诲,而不载之《论语》,致学者求道于心外,岂不大害?
某谨取而为《集语》,觊与我同志者或未观《孔丛子》,而偶见此书,庶早悟此心之即道,而不他求也。
至哉,人心之灵乎!
至神至明,至刚至健,至广至大,至中至正,至纯至粹至精,而不假外求也。
人皆有此至灵之心,而不自知,不自信,偶昏偶蔽,遂浸而至于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大可惜也,大可念也!
心无体质,德本昭明,如日月照临,如水鉴烛物,不必劳神,而自能推见,自能究知。
若驰神于彼,周悉致察,虽圣人不能,何则?
劳动则昏,不必逆诈,不必亿不信,而自有先觉之妙也。
人皆有此灵。
曾子曰:「参尝闻之夫子曰:『阳之精曰神,阴之精曰灵。
神灵者,品物之本也,而礼乐仁义之祖也,而善否治乱所兴作也』。
云云。
『是故圣人为天地主,为山川主,为鬼神主,为宗庙主』。
云云」。
天地之间,非阳则阴,非阴则阳
阴阳之气虽二,而神灵之道则一。
风、雷、电、雾、雨、露、霜、雪、霰、雹之所以变化者,此也;
羽毛鳞介裸匈之所以生成变化者,此也。
万化万物,虽自神自灵而不自知,惟圣人自神自灵而又自知。
自知则明,明则通,则无所不通。
故四灵役于圣人。
圣人为天地主,为山川主,为鬼神主,为宗庙主。
圣人之知,如日月之明,如水鉴之明,非思非虑,自明自照。
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此之谓也;
又曰「天下何思何虑」者,此之谓也。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
其次第不同,而其知则一也,其知无次第之差也。
是知至神至灵至精,视听言动,何本何根?
爱敬和乐,智虑应酬,何终何始?
始不可得而知也,终不可得而知也,中亦不可得而知也。
顺是而行之为善为治,逆是而为之为否为乱。
知则顺,不知则逆。
吁!
人皆有至神至灵至精之心,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中庸》曰:「圣人之道,发育万物」。
《易大传》曰:「范围天地之化」。
故圣人之道无所不通,圣人之事无所不行。
守日月之数,察星辰之行,序四时之顺逆,截十二管以察八音之上下清浊,其道一也,其事一也。
立五祀,制五典,和五声,合五味,正五色,成五谷,序五牲,其事整整,其伦叙叙,皆神灵之变化,精一之散殊。
可观而不可测,可言而不可诘,可以默识而不可以容思。
夫是之谓品物之本,礼乐仁义之祖欤?
先生曰:「人心何尝不正,但要改过,不必正心。
一欲正心,便是起意」。
汲古对云:「此即孔子『毋意』。
意一起,即有过;
要无过,但不起意便了。
意不起,则此心安然莹静虚明。
子贡言『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此是改过后私意不起,此心昭明。
况此心明照,愈于日月。
日月虽容光必照,尚不及蔀屋之下;
此心则无所不照,无所不通,安有隐显之间」?
先生曰:「此说却是」。
先生曰:「少年闻先大夫之诲,宜时复反观。
某后于循理斋燕坐反观,忽然见我与天地万物、万事万理澄然一片。
向者所见万象森罗,谓是一理通贯尔,疑象与理未融一。
今澄然一片,更无象与理之分,更无间断,不必言象,不必言理,亦不必言万,亦不必言一。
自是一片,看唤作甚么,唤作天亦得,唤作地亦得,唤作人亦得,唤作象亦得,唤作理亦得,唤作万亦得,唤作一二三四皆得」。
先生谓汲古曰:「圣人犹兢兢业业,岂学者不兢兢业业?
汝当庸言之信,庸言之谨,兢兢业业,用力于仁,为之不厌」。
又曰:「学者切不可观非圣人之书,当师孔子之言」。
先生曰:「学不可躐等,亦不可操之太急。
故虽息焉游焉,孙而顺之,无害于事。
但于其间不失敬心,不失时敏之心,则厥脩自然日进无疆。
《易》曰『益动而巽,日进无疆』,天下事皆然。
彼苦涩不易乐者,必无成效」。
汲古问:「圣贤言性,何以多不同」?
先生曰:「性字解释有不同。
如『性相近』,与『节性惟日其迈』,此是随俗汎言性质,如《易》曰:『各正性命』。
孟子道性善,则言性之本(《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五。)」。
先生曰:「勿尽信非圣之书。
某少不明于是非,为非圣之言所误惑不知其几年。
后乃知非大圣人,终未全明。
戒之哉」!
轮对陈人君宜勤于好问劄子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六五、《絜斋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
臣不佞,四月六日,猥以庸陋,获对清光,敷陈治道,劝陛下以延访英髦。
读毕,臣复口奏,申述延访之意,谓陛下欲周知是非得失之实,要在勤于好问
陛下首肯再三,圣语云:「问则明」。
于是悚然深服圣人谟训如此之简且切也。
退而与朝士言,亦无不称赞圣言之简要。
陛下既洞见此理,臣以为必能日与贤臣往复问答,开广聪明,期大有为于天下。
而侧听十旬,陛下端拱渊默,尚如曩时,臣窃惑焉。
岂圣意自有主耶?
臣闻《易》之《乾》曰:「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
乾,君德也,谓学虽甚富,而心有所疑,不辨不明,此所以贵乎问也。
《中庸》曰:「舜其大知也与?
好问而好察迩言」。
仲虺成汤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以是知勤于好问,实帝王之盛德。
陛下既知如是而明,则当知夫反是而暗。
明则光辉旁烛,无所不通,暗则是非得失懵然无辨,岂不大相远哉!
且今日在廷之臣,孰有某善,孰有某能,孰可以当重任,孰可以办一职,孰为人望所归,孰为清议所贬,陛下能尽知之乎?
当今之务,何者为纲,何者为目,何者当先,何者当后,所未立者何事,所未革者何弊,陛下能尽知之乎?
吏贵乎廉,而贪浊者众;
吏贵乎良,而惨酷者繁。
或催累年积欠,鞭箠不止;
或借朝廷威令,罗织无辜。
此百姓所以不堪其苦也,陛下能尽知之乎?
将帅拥兵,固有忠于为国者矣,而多徇私者;
固有勇于立功者矣,而多怯懦者;
固有勤于阅习者矣,而多苟简者。
掊克日甚,名籍多虚,此缓急所以不可仗也,陛下能尽知之乎?
凡此数条,臣窃料陛下未必尽知也。
夫以圣德纯茂,而于此未能尽知,其故何哉?
亦惟端拱渊默而罕发于清问而已。
宰执奏事,患临政虽久而治功未立,皆由此也。
或以为人主一言之失,史官书之,天下议之,问而不当,不如勿问,臣窃谓不然。
古帝王之言,岂能无失?
惟得贤臣,开陈救正,归于至善而已,岂可畏人之讥议而终于不问哉?
陛下诚能自今以往有疑必问,咨访宰执,日益加详,至于从臣之献纳,台谏之奏陈,百官之轮对,监司郡守之升殿者,人人咨访,究其所蕴,必将披沥肝胆,效其忠诚,而事无钜细,岂有所不知哉!
臣又闻皇太子天资英粹,率由善道,可谓盛德矣。
而于接对官僚之时,亦罕有所访问,盖非不欲问也,其意以为圣父渊默于上,而子道亦当尔也。
臣尝观一介之士欲自植立者,苟有所疑,亦必咨问。
况主器之重,所关甚大,而可不以是为急乎?
此在陛下以身帅之。
陛下躬好问之诚,率之于上,而以臣所奏宣示东宫,晓然知好问之益。
一月具所语官僚问答之语,悉以上闻,则智虑日明,德业日充,诚宗社无疆之休也。
愿陛下毋忽臣言,幸甚。
容县思贤堂 宋 · 谭惟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五、《粤西文载》卷三七、雍正《广西通志》卷一○九、光绪《容县志》卷四、光绪《高明县志》卷一三
淳熙十二年春作思贤堂是夏堂成。
思贤者孰谓?
唐肃宗时则有若元结次山,在代宗时则有若黄翃宏明,在德宗时则有若戴叔伦幼公,在顺宗时则有若韦丹文明,在宋建炎间时则有若王次翁庆曾,思慕五贤者其人也。
治容多贤矣,止取五贤何哉?
治容固多贤,而五贤者又贤中之卓然也,吾是以有取焉耳。
五贤治容之实吾能举其概。
以训耕织、兴学校,贫民自鬻者悉赎归之,筑州城十有三里,开屯田二十有四所,事见《循吏传》;
身谕蛮酋,绥定八州;
翃殄贼寇,悉复故地;
叔伦招怀夷落,威名远扬,史臣大书不可磨也;
次翁元结为人,取结在道州时乞免科率二奏刻之石,其言曰「庶不堕元子之政」,志尚如此,治绩可想也。
容州贞观初易名,继升为都督府,置容管经略使,重望高选,授任宜代有其人。
宋朝宁远军节度使,虽择亲贤为使,至除授守犹用五筦故事,畀付既不轻,守多贤亦宜。
然吾特以为五贤说者,所谓出类者也,以五贤名足矣。
又曰思贤者何?
昔诗人之思君子,皆伤今之不古也,明天子明烛八荒,仁不异远,诏令天下,德意昭然,而吾民犹有疮痍之未瘳,呻吟之未息者,守非其人也,用是思而伤之,犹可复见也。
古今不同,事亦随异,古贤之事可尽行于今乎?
古贤之事虽不可尽行于今,古贤之心犹可思而得之也。
古贤之心一本乎仁,故见诸行事则公,施之于民,以听讼折狱则明,以备菑捍患则勤,以布敷王德则恭,以出示教条则信。
五贤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所存之心斯可矣。
吾用是思其人,求其心,推为政术,积为治行,吾志也。
堂之东三房曰内省,予衰而拙,不能寡其过,故省躬而自检也。
西轩二,其一曰延老,见老者于此而问政也;
其二曰乐山,因容山以取义也,山高五百丈,延袤千里,峻极高厚,正与轩对。
吾朝挹其爽气而夕景其高棱,有契于心,且以静为德,仁者之事也。
然此非得专有者,后之人志与我同耶勿改可也,其异耶改之无不可。
五月朔日,率郡属展敬于五贤,致一奠之礼。
或曰:「盍记之」?
乃书。
隆兴府东湖书院讲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二、《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四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道者何?
君之仁、臣之敬、父之慈、子之孝、与人交之信,根于吾心之本然,而形见于事为之当然者皆是也,曷尝有过与不及之偏哉?
过与不及,此道所以不明不行也。
然尝窃有疑焉。
贤与知,人品之最高者也,一有过焉,则无异于愚不肖。
志于道而有不及,特未造夫道耳,其与违夫道者有间矣,而遂指以为愚不肖焉,何哉?
盖道之在天下,中而已,过非中也,不及非中也。
贤且知而失之过,则如杨墨佛老,而其流至于无父无君,岂不深可畏哉?
志于道而不能以合夫当然之理,则明有所未通,诚有所未立,虽谓之愚不肖可也。
圣贤卫道之严,所以力勉夫人以大中之道者盖若此,然则学者当如何哉?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不惑乎贤且智之过,不堕乎愚不肖者之不及,则庶乎其可也。
若曰学可以不讲,而一蹴可以至乎圣贤之域,既未免乎贤且智之过,至于用力不笃,悠悠玩日,而卒无得,则虽谓之愚不肖,亦奚不可哉?
同志其勉之。
晦极说 南宋 · 释道璨
 出处:全宋文卷八○八一、《无文印》卷九
学道莫贵于自晦,晦不极则明不著,晦之时义大矣哉!
颜子之晦以愚,曾子之晦以鲁,由之果、赐之达、求之艺,难与论晦矣。
收精召神,歛念泯智,如木归根,如蛰培户,一旦发其晦而用之,譬犹阴云解驳,杲日行空,其为明也孰禦!
虽然,其明可及也,其晦不可及也。
大学经一章解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六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明明德者,德谓人所得于天之理。
人之本心虚灵不昧,故理之本体纯莹昭著,不为气质物欲所杂而昏,是则所谓明也。
然人之此身既囿于气,而不能不感于物,则不能无所昏杂,而不得全其本然之明,故必学问省察、存养克治,去其昏杂,而后有以复其本然之明,所谓明明德也。
新民者,天生烝民,均有是德,德之本然未尝不明;
然既为气质物欲所昏杂,乃始污浊垢弊,而失其本然之明。
惟在我者既有以自明其明德,又必推以及人,而有以新之,则亦纯莹昭著而无不明矣。
止于至善者,止谓所归宿之地也,至善谓理之极致也。
明德新民皆当造其极焉,是则所谓至善也。
苟未至于极,是则犹有所昏杂,而非所当止也。
言大学纲领,其本末当如此也。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知止谓明德新民皆当止于至善。
然必先有以知止有定,而后能静、能虑、能得焉。
苟不知所止,则理之极致莫之能辨,又何所用力而得所止哉?
知所止,则吾之胸中事事物物各有定理,不可易也。
曰止,曰定,指理而言也。
知所止而有定理,则心无所疑而能静,能静则物不能摇而能安。
曰静,曰安,指心而言也。
既静且安,则有以施其学问省察、存养克治之功,而能虑矣。
能虑,则力行□造,而能得矣。
能虑能得,则心与理一,而所守固矣。
上文止于至善,兼明德新民而言;
此章乃明德新民止于至善,所以用力之方始于知止有定,而终于能虑能得也。
言大学工夫其始终当如此也。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在物则有本末,行事则有终始。
德与民,物也,德为本而民为末。
知止、能虑,事也,知止为始,而能虑为终。
物既有本末,事既有终始,则学者以事处物,必当知所先后,则交用其力而进为有序,则去道不远矣。
盖本始所当先,末终所当后,道则至善之所在也。
言人以始终之事,处本末之物,当先明德而后新民,先知止而后能虑。
不先明德则无以成己,不务新民则无以成物,不先知止则动无所止,不务能虑则明无所用。
其示人之意切矣。
此承上文两节,明大学之道,以起下文两节之意也。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止),国治而后天下平。
明明德于天下者,治国、齐家,新民之事也,不曰新而曰明,新即明也,曰治曰齐,皆所以新之也。
脩身、正心、诚意,明明德之事也,曰脩曰正曰诚,皆所以明之也。
致知者,明德新民皆欲止于至善,然非知所止,则无以得所止焉。
故新民必本于明德,而明德又本于致知也。
格物者,言知不可以徒致,必事事物物皆有以穷极其理也,物格而后知至。
物者理之寓也,物之理无不穷,则吾之知无不致矣。
知无不至,则是非昭晰,而意无不诚矣。
意者心之发,意诚则心无不正矣。
心者身之主,心正则身无不脩矣。
身者家之仪,身脩则家无不齐矣。
自家以及天下,亦推此以及彼耳。
曰齐、曰治、曰平,远近亲疏之势也。
此推言上文三节之意,言明德新民之目,知止能得之序,本末始终之有先后也。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止),未之有也。
天子庶人贵贱不同,然均之为人,则身皆不可以不脩。
所厚谓家也。
诚意正心所以脩身,治国平天下亦自齐家而推之,故又以脩身齐家为要也。
上文所言大学之道尽矣,此复申言脩身齐家乃大学之要,无贵无贱皆当自勉,其示人之意至矣。
圣贤道统传授总叙说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六
有太极而阴阳分,有阴阳而五行具,太极二五妙合而人物生。
赋于人者秀而灵,精气凝而为形,魂魄交而为神,五常具而为性,感于物而为情,措诸用而为事。
物之生也,虽偏且塞,而亦莫非太极二五之所为,此道原之出于天者然也。
圣人者又得其秀之秀而最灵者焉,于是继天立极,而得道统之传,故能参天地、赞化育,而统理人伦,使人各遂其生、各全其性者。
其所以发明道统以示天下后世者,皆可考也。
尧之命舜,则曰「允执厥中」。
中者,无所偏倚、无过不及之名也。
存诸心而无偏倚,措之事而无过不及,则合乎太极矣。
此尧之得于天者,舜之得统于尧也。
舜之命禹则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舜因尧之命,而推其所以执中之由,以为人心,形气之私也,道心,性命之正也,精以察之,一以守之,则道心为主,而人心听命焉,则存之心、措之事,信能执其中。
曰精,曰一,此又舜之得统于尧,禹之得统于舜者也。
其在成汤,则曰「以义制事,以礼制心」。
此又因尧之中、舜之精一,而推其制之之法。
制心以礼,制事以义,则道心常存,而中可执矣。
曰礼,曰义,此又之得统于禹者也。
其在文王,则曰「不显亦临,无射亦保」,此之以礼制心也;
「不闻亦式,不谏亦入」,此之以义制事也。
文王之得统于者。
其在武王,受丹书之戒,则曰「敬胜怠者吉,义胜欲者从」。
周公系易爻之辞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曰敬者,文王之所以制心也;
曰义者,文王之所以制事也。
武王、周公之得统于文王者也。
至于夫子,则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又曰「文行忠信」,又曰「克己复礼」,其著之《大学》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脩身、治国、平天下」亦无非数圣人制心制事之意焉。
此又孔子得统于周公者也。
颜子得于「博文约礼」、「克己复礼」之言,曾子得之《大学》之义,故其亲受道统之传者如此。
至于子思,则先之以戒惧慎独,次之以知仁勇,而终之以诚。
至于孟子,则先之以求放心,而次之以集义,终之以广充。
此又孟子得统于子思者然也。
及至周子,则以诚为本,以欲为戒。
此又周子继孔孟不传之绪者也。
二程子,则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又曰「非明则动无所之,非动则明无所用」,而为四箴,以著克己之义焉。
二程得于周子者也。
师文公之学见之四书,而其要则尤以《大学》为入道之序,盖持敬也,诚意、正心、脩身,而见于齐家、治国、平天下,外有以极其规模之大,而内有以尽其节目之详。
此又先师之得其统于二程者也。
圣贤相传,垂世立教,粲然明白,若天之垂象,昭昭然而不可易也。
虽其详略之不同者,愈讲而愈明也,学者之所遵承而固守也,违乎是则差也。
故尝撮其要指而明之:居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致其知,克己以灭其私,存诚以致其实。
以是五者而存诸心,则千圣万贤所以传道而教人者不越乎此矣。
徐子融师尧说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二、《克斋集》卷二
文蔚于侪辈中早闻子融徐兄笃志力行,有意于古人为己之学,不与世俗浮沉于富贵贫贱、得丧祸福之中,恨未一见,以洗其凡俗之陋。
比者率然趋造几席,愧不以礼,方欲修刺以谢过,遽沐左顾,且示《师说》一篇,于足下谦光何损,其如重不敏之咎何?
孟子论乡愿之乱德,以谓「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则知世俗儒者,外尧、舜以为学,则不可以入道矣。
今足下启学者以师尧,虽有作者,不易其言也。
然窃有说焉。
道之在天下,盖出一本。
所谓旁出者,果是根耶,虽森然日长,于本乎何害?
非其所出耶,则此荣而彼瘁,彼荣而此瘁,势不俱长也。
孔子曰:「恶莠,恐其乱苗也」。
盖似是而非,使人眩于名实而不之察,圣人则深惧其阴中之害甚于显行,故尝加戒谨恐惧。
孟子公孙丑好辩一章,其意可见。
大抵归于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亦犹韩愈氏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彼不息,此乌乎流;
彼不止,此乌乎行。
然则奈何亦曰剪其形,灭其影,翳之者去,则明期至矣。
必以为本同而末异,是教之使附会,岂儒者之言哉?
排之而或胜、或不胜,则系乎力量之大小。
必曰去本之有远近,则此道所在不为存,不为桀亡。
之道,是而已。
可以古今论者时也,不可以古今论者理也,不识高明以为如何。
文蔚适在忧制,不暇他及,姑因来教以毕其说如此,傥有未然,愿因是而反覆之。
幸甚!
东宫劄子 南宋 · 蔡幼学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八○、《育德堂奏议》卷六
某衰晚无似,误蒙上恩,再玷近班,且获滥备僚属之末。
伏睹殿下仁孝成德,学问日新,每愧碌碌空餐,不能效涓尘之补。
比因请对,禀纳录本,僭及首劄。
所陈昭示大义、明与敌绝之意,重蒙宠答数语,切中事几;
复蒙温颜,特垂褒借,不以某为无似,而虚己下问焉。
区区之愚,安敢有隐?
某窃惟进学之道,曰明与刚。
明所以穷天下之理,刚所以全一心之明。
自昔圣贤之学,未有不本乎此者也。
人有邪正,不可以不辨;
事有是非,不可以不审。
此心虽明,而不能充之,则烛理不尽,方寸易昏,杂取错施,将有不可胜穷之弊。
惟能内省诸心,充其明而大之,则邪正是非,可以洞然于胸中矣。
然明虽已至,尤不可不立之以刚,刚德不立,则明有时而或蔽。
进修可勉,而反为晏安之所溺;
义理可悦,而反为物欲之所移。
人之邪正明矣,而乐于逢迎,则或至于昵邪而远正;
事之是非明矣,而安于苟且,则或至于舍是而徇非。
此无他,刚不足以全其明也。
古之圣贤养心以刚,而期于自彊不息,则此心之明不为私情所蔽,可以知人而无所惑,可以决事而无所疑,齐家治国,皆由此推之耳。
故明先于内省,刚先于自彊。
惟至明斯能刚,惟至刚斯足以全其明。
诚以殿下英睿之资,益充其明,益养其刚,不溺于宴安,不移于物欲,日新之功,有加无已,则古圣贤何远之有?
某不胜惓惓,伏惟令慈俯垂采纳,幸甚。
昭觉寺无量寿佛殿记 宋 · 王正德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一、《成都文类》卷四一
淳熙六年正月二十三日四川制置使敷文阁学士胡公之夫人魏氏以其弟军器监丞叔介大祥,欲择胜地建无量寿佛之像,以资冥福,久莫之得。
因其父参政敏肃公讳日,设供于昭觉禅寺
至库前,见穹屋十数楹,翼以廊庑,闳壮静深,可为佛宫,而其下芜秽弗治,夫人有感焉。
于是规度面势,整修坏漏,遂建无量寿佛以居之。
像成,设坐几、窗牖、凡供具,又命其女慧齐大书殿名以揭之。
复念旁壁污坏,弗称巨丽,将饰而新之,绘西方变相而壁之。
涂忽有剥落者,视其下则旧有画宛然,即西方变相也。
僧老环拱,叹嗟以为异事。
夫人亟命工尽去旧涂,补其圮阙,盖以丹青之饰,光采呈露,而殿益华好,克称西方氏之居。
邦人和会,阖城来观,以其此屋阅百年,过而游焉者几千百人,而曾无一人发之。
虽久否则倾,久晦则明,物之理也,然非夫人之德,则无有发之者。
岂道心默契,显晦固有待耶?
夫人第三子通仕胡绅幼而敏悟,素所钟爱,次年十月五日偶以微疢不起,死之夕与其生之日时俱同,固知寿夭有不得而加损。
夫人痛焉,又命工妆塑观音、势至二像于无量佛之两旁,以资冥福。
净土道场于是备矣。
或曰:夫人为是佛事,福田利益不可思议。
余曰:夫人之心,岂诱于福田利益而后动耶?
敏肃公坐廊庙,布大政于天下,尽还迁客于南,而今大学公又厉砭石以起西蜀之病,夫人盖有助焉,是非福田利益之尤乎?
夫人性根于仁,定生于慧,宴坐翻经垂二十年,而今志益厉。
既书《楞严》、《圆觉经》锓之木,以幸学者,又刺指血书《金刚经》、《弥陀》、《势至经》以荐考妣,今又书《妙法莲华经》七卷,口诵心维,洞达奥妙。
虽老师宿学业于西方氏之教者,自以为弗及,是岂偶然者哉?
余于释氏瞢不知晓,至是若有得焉,故为记之,而又赞之:惟一切心,具一切佛,彼昏蚀之,弗见杪忽。
匪心则然,如大明月,微云过之,颠倒毛发。
定于一,内明外通,八万四千,一毛窍中。
我圣有作,毋以一唯,订之西方,理一无二。
敬出颂言,击蒙刮瞽,导扬佛心,垂戒终古。
三学同舍会序 南宋 · 郑霖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七○、《吴郡志》卷二、《吴都文粹续集》卷二
淳祐己酉月正人日郡守郑霖三学同舍,序拜于天庆斋堂。
会者四十二人:天台郑霖景说(参持志谕,存心长,服膺学谕。)吴门颜岩世光、(节性)应天滕哲景初(养正)天台公明元德、(养正)吴门孔烨明仲(观化学谕吴门盛文韶景声(率履)吴门詹次骙平叟(持志)吴门滕照德明、(养正)会稽扬珍庭玉允蹈三衢滕英杰德秀(养正)婺女吴邃渊渊仲(诚意)吴门张经德常(节性过存心、服膺、习是。)会稽李士特奇父(果行)、吴门钱振祖季(笃言)嘉禾赵与理子正宗学立爱过怀德。)三山赵绾夫景扬、宗学怀德学录吴门震亨子东(果行过时中。)吴门朱杲晦叔(务本)兴化陈寿翁仁父(笃信过果行学谕。)三山陈梦圆宗震、(务本)严陵诸葛克念师圣循理三山桂岩肖、(持志)三山林应炎光远(习是)吴门伯章焕文(诚意)吴门吕直之道夫(持志)三山陈龙刚伯、(诚意)毗陵李煓子明、(存心)吴门范爽邦景哲(守约)三山郑宏洪甫(率履)吴门干天麟仁仲(习是)合阳侯爟季立(持志)通川高仁立仲立(立礼)吴门陈由之子是、(诚意)吴门赵时㻽德玉明贤怀德。)通川高仁洽君泽(立礼)吴门张应高仰之、(贯通)天台时和甫(习是)金华士表仲端(服膺)南剑陈洧有之、(率履)临安昌朝文叔(经德)三山陈钰伯坚(养正)通川霆伯声(服膺)
序曰:淳祐九年岁在己酉,天基锡宴之后二日三学同舍序拜于吴门天庆观
礼成,宴于郡之春雨堂,有执爵而祝者三,始酌曰:「侯自制锦而历符节,加惠此邦尚矣,愿守五年之信,终始如一,毋废甘棠」。
又酌曰:「仕而行义,敬共厥职,愿毋愧《羔羊」》。
又酌曰:「学优则仕,时当其可,愿无负乎《丰芑」》。
于是合席皆作而谢曰:「凡我同盟,有味斯言」。
是集也,序以齿,交以礼,会以文,隐然乡饮之遗风,依然斋庐之旧习,欢然相爱而又有规焉。
古之人饮食必祝,歌诗以见志,其庶几乎。
圆觉经夹颂集解讲义序淳祐六年十二月 南宋 · 周琪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八八
「光严住持,是谓众生清净觉地」,这一段话直指后学路头,十分径捷。
盖不入大光明藏,不得清净觉地。
未到清净觉地,不为大圆满。
此圆则明,明则觉之本旨也。
矧大疏、略疏、大钞、少钞,总而计之,奚翅数万言?
横说竖说,总在圆觉圈里,要人各自识破。
或者字字钻刺,不寻的当,随前人脚后跟,已落第二谊。
是终日圆觉,而未尝圆觉久,况依幻而说觉者乎?
琪夙耽是经,遍阅诸疏。
偶因糟粕,忽悟醇醲。
敬以孝宗皇帝御注及众大知识讲义颂偈章分类附,用锓诸梓,愿与诸高德共之。
如大海水,随意斟酌无不清凉;
恒河沙,随意取舍无不具足。
读卷未终,便即感悟,固自有顿机者。
若曰舍筌而得鱼,则是犹幻翳妄见空华。
必欲刻舟而求剑,则有照有觉俱名障碍
今日对面说破,轮转生死,故曰无明,若无轮转,方始是觉。
休将萤火烧须弥,要得针芒凑芥子。
时淳祐六年丙午腊月辛丑旦丙戌觉如周琪序。
按:《圆觉经夹颂集解讲义》卷首,续藏经第一编第八七套第四册。
李彝甫廷对策稿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三五、《雪坡舍人集》卷四一
李彝父自为举子时,以策鸣场屋,如万同年定翁、程同年则明,皆其门人,以策擢上第。
麓不偶,岁丙辰,试太常,复不利,以特奏恩奉大对。
余时在江南泉石间,谓朋友言今年特奏第一人必麓。
新榜至,麓乃第在三人,皆咎予言之不验。
予亦自怪也。
不几时,邹君鼎实归自京,道东庄饶先生之语,谓始奏麓为特奏科第一人,偶正科之首亦自其选,不欲皆出己,姑位在三。
既上,乃别亲擢以首正科,遂两失之,大悔恨误屈麓。
人始信余言之不妄,余亦自喜其有以知麓也。
麓阨于命而不得逞耳。
夫阨麓于特奏,命矣。
又阨麓于第三,尤命也夫。
虽然,唐文宗时李邵第贤良,刘蕡不第,自当时观之,皆以为惜。
由今日观之,士皆诵刘蕡策甚习,知切直名甚著,初不知有李邵也。
本朝欧阳永叔知贡举,初欲以第一处东坡,疑其为门人曾子固,屈之第二。
是年廷唱之首,则章衡
自当时观之,皆以为东坡惜。
由今日观之,但知东坡气节文章为吾宋第一,初不知有章衡也。
然则以刘蕡麓,不必恨其不太常为第,以东坡麓,又不必恨其不特奏第一也。
所谓第一,盖有大于此者矣,岂在于第之中否。
科之正,特高下哉。
麓为人,气宇轩然,自为举子时,发为文章,盖已抚馀子而立其上,必有以第一自处者。
勉斋黄先生曰:「异日结果,须要作世间第一流人物」。
呜呼,若勉斋此念,斯其所以为第一乎。
余也固以是望麓。
宋知郡寺丞俞公行状(并铭) 宋末元初 · 方逢辰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七五、《蛟峰文集》卷七
公旧讳忱一(上字本从言从成。),后改公明字则明,为君避也。
曾大父简,大父谦,咸隐德弗耀。
父点,自号云岩居士,赠奉议
始祖稠仕吴越为睦刺史,因家焉,今为严之分阳。
少颖,书一览辄记,云岩公钟爱之,家自为师友,研经史寒暑不释卷。
嘉定(某甲子。)以《周礼》首乡荐,明年上桥门又冠之。
自是气益雄,文益进,月书每先诸子,鸣声誉郁天京矣。
公以重闱在上,不忍去膝下,归而私淑于家,四方士负笈者云集,凡膏润之所沾丐者莫不歆艳,一世贡于乡、升于学、魁于南宫者踵相接,其目睫可数者如潘君忠恕、何君梦然兄弟是也。
十三年以监举试礼部未得志,归而益肄业。
十六年升舍,寻擢上第,调昭武教官
宝庆甲申龙飞,循修职郎
旋居云岩公忧,服阕,以庆覃转文林郎,再调和州教官,两易南康,兼白鹿书院山长。
公教人以践履为先,择经明行修者列职事以倡。
每讲说,必明界限,析义利,不专以文义优劣,士用以劝。
当路如蒙斋袁公、留耕王公、著斋高公咸剡于朝。
端平甲午,董文上饶,同寮持卷请差次,公曰:「三场惟策可观人」。
遂拔其一,及蜕号,乃韩君叔颖,士论帖然。
郡太守以撙节有羡,将献之朝,公曰:「献羡是逢君也,不若以代民输而弛其赋」。
守勉从之。
二年,鹤山魏公视师江上,闻公而罗之幕,公条陈攻守急务,历荦慷慨,魏以远器目之。
嘉熙丁酉,调浙东帅幕来赴,间京城灾,公攒眉时事,移书时相,规以省灾异、量赈恤、禁侈靡、省营缮数事。
二年,改调淮东总幕,旋为有力者夺之,公恬不较,归而复聚徒于门。
未几,文清李公当国,如京谒选,复移书陈时病五事,曰审命令、信赏罚、择宰属、久外任、选将帅李嘉纳焉。
寻调临安盐仓,弊蠹必柅,出纳必尽情。
履斋吴公尹京,一见曰:「管库岂所以况清流耶」?
檄之幕。
淳祐辛丑,被旨衡文别头,如洪如叶,所得皆知名士。
四月书库官二年宗谕,改秩转宣教郎三年太学博士
轮对,反覆援文帝、太宗事以讽,上首肯之。
次劄言科举三事:一曰考校拘执之弊,二曰誊录卤莽之弊,三曰弥封易换之弊。
四年再为别头考官,前列如翁如汤,皆公所拔也。
寻丐外,添倅上饶,会岁大旱,公戚曰:「吾职劝农,奈何视民饥而死也」。
却交承礼,亟走群望,一夕忽雨,郡境赖之。
积讼压累政不剖者山积,皆为尽心,一一当曲直。
民之讼于他司不直者争愿质于公,咸曰乞送清强俞太博
诸台交委,讼牒雨集,一经予夺,无反覆者。
岁再饥,公择大家劝赈,首捐己俸以倡,又借公帑为籴本,航他境米平其直以粜,徐节他费补偿之。
道有遗孤,捐己俸募人收之,民赖全活者众。
当路如后村刘公、虚斋赵公、实斋王公交荐之。
五年奉议郎,会徽及南康乏守,朝廷闻公劄摄徽,而当路又命摄南康,公俱辞之,越月以朝旨之徽。
居无何,代者已压境,公钥府库以俟,供给礼例皆却弗受。
还任信,又阙守,复摄事。
六月朝命以宗正簿召,八月造朝,差衡文,胄闱撤棘乃领事
七年四月,迁国子丞,以磨勘奉议郎
寻考试殿庐,得张君孟博。)
岁旱,副端张公、小坡李公以言去国,公以封事争之,不报。
言者从而媒孽之,遂有主管崇道观之命。
八年二月,差知常德,辞,改知南康,又辞,不许。
十一年朝奉郎南康促代,忽除公大理丞,方控辞未行,言者已尼之。
盖柄国者欲夺公南康以畀姻娅,故神其操纵如此。
寻再与公郡,公悟,遂丐祠以老。
杜门绝客,菽水之外,惟以书史自娱,同志或为怏怏,公无闷焉。
宝祐癸丑元日,上挂冠请。
越六日俄疾革,夜半呼子弟握手叮咛,不及他事,惟曰:「吾负吾母,不得终子职。
若能竭力事吾母,汝父死不死矣」。
言讫而逝,盖二月之七日也,享年六十有七。
娶秦氏,封安人
子一,泽民,见待省进士
女一,适何应孙。
孙一,松寿
公生山水邑,人物清苦而坚,孝友根于天性,学问勉于躬行。
云岩公抱恙,晨夕奉药,衣不解带,居丧尽礼,哀毁骨立。
祖父母丧,代终大事必尽礼。
外舅姑亡,家窭,丧弗克举,厚助之皆有归。
里东孔道病涉,捐金鸠众,梁而屋之。
其待人接物,睦族展亲,居乡交邻,靡不辑顺。
度量宽容,喜怒不形辞色。
遇事刚果,不为祸福怖。
自奉俭约,菲衣粝食,破窗败几,澹如也。
居家莅官,未之改性。
不嗜饮,宾至必设醴论文。
著述凡一十五卷,号《南畴集》。
九月丙午,奉襄于生仙乡之传岩。
予与公虽不面,而心知敬则旧,公之孤谒予序群玉,丐状公行,予焉辞,辄铭之曰:
读公之文兮金声,即公之行兮天成。
桐江之山公之名,桐江之水公之心。
山之不动兮不以震撼而重轻,严滩之冷冷兮或为公而不平。
悠悠苍天,歼我良人。
谢赐银绢表丙辰 宋 · 李曾伯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一四、《可斋续藁后》卷一
祝效华封,珍乏春朝之贡;
礼隆御府,锡膺昼日之蕃。
拜手祗承,拊躬感激。
伏念臣猥共雪戍,欣际虹流。
稽首三呼,难罄主恩之报;
忱一缕,仅修时事之归。
睿眷特隆,殊仪昭赉。
粲若满籯之富,侑之实篚之将,宠渥前无,光华远有。
恭惟皇帝陛下基垂万世,德并两仪。
御众以宽,治格衣裳之盛;
因时布惠,政犹金石之坚。
退揆微踪,曷叨异数。
臣敢不厖洪服命,精白练心!
信且以银,安敢希于泌约;
归而赐帛,愿加悯于韩劳。
石田法薰禅师行状淳祐十年五月 南宋 · 释大观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三六
师名法薰号石田眉山彭氏。
灵隐瞎堂远公淳熙间诏问佛法,奏对称旨,赐号佛海禅师,其族祖也。
师生而敏,三四岁时,见佛僧即知礼敬。
年十六,恳怙恃欲出家,往从丹棱石龙山法宝院智明
自知慕禅宗,二十二薙发受具戒,曾振策而南,道湖湘,访诸祖遗迹。
初道吾,吾嗣诸禅师石霜,相距百二十里,朔望必步往拜吾之塔,耄犹不辍。
一夕大雷雨,塔自迁就之,至今号雷迁塔。
师因作礼,述偈曰:「一念慈容元不隔,何须特地肆乖张。
平高就下婆心切,恼得雷公一夜忙」。
师名因是著。
江西疏山柏庭文、坏衲琏,咸延留之。
未几至浙,见无用全于天童,见秀岩空叟印于鄮峰,职师悦众。
已而闻吴门穹窿破庵禅师道望,遂往依焉。
一见则为法器。
室中举世尊拈花迦叶微笑,师云:「焦砖打著连底冻,赤眼撞著火柴头」。
破庵阴奇之,每于日用语默,故起其疑,师于是决志依栖,时咨询。
无准范日相激砺期餍心。
破庵吴兴凤山资福,俾师知藏,偶闻举锯解秤锤,跃然开发,平昔疑滞泮然矣。
破庵尝曰:「二人者堪为种草」。
盖指师与无准也。
自是声烨然丛林中。
居无何,资福散席,师遍游诸老门庭,见灵隐松源岳、净慈肯堂充、华藏遁庵演,咸谓其从作家炉鞴中出,自不同也。
后之霅川道场,方憩,宿觉主人无传宗知之,即挽以分座,一众悦服。
俄出世苏之高峰,辨香为破庵拈出,高峰蕞尔刹,劳苦戢缩,以身率之,未三年为改观。
次迁枫桥,众绳绳然,有辈行高德高原泉、无准、即庵觉、石溪月五六人,相伴而住,提持擎展,厥响益宏。
钟山虚席,庙堂精选择,乃以师补处。
宝庆元有旨,迁南山净慈端平二,复有旨迁北山灵隐
两山居各十年,牧万指如一,易腐挠为壮丽。
每念灵径中途,水云憧憧,迥无食息地。
嘉熙庚子之饥,锐欲创接待,遣其徒可仍相攸西溪闲林间得坞焉,地主因以施,遂倾衣盂辨集之。
请移宝寿院额租入,不令过肆伯,或以问师,师曰:「吾为防道者设耳,过则萌后人侈心,而动观望」。
周防为远计如此。
淳祐甲辰季春望,示徒云:「但得本莫愁末,唤什么作本,唤什么作末?
千年青,不入时人意,牡丹一日红,满城公子醉。
山僧恁么道,若有不肯底,是我同参」。
嗣法师俊绘师像求赞,有云:「末后一句,分付厨山」。
众颇讶之。
明日忽示疾,又日退而归宝寿,趣辨终焉。
丞相京尹山勉留,至三返,因举天童痴绝冲自代。
明年孟春十一日,索浴净发易衣,趺坐而终。
龛留半月,承痴绝径山无准、净慈北涧以师全身窆于院之后山,不违师意也。
寿七十五,腊五十三,嗣法三十馀人,度弟子二百五十三人。
有《五会录》二卷,五堂程沧洲为序,已锓梓行。
师貌古性直,音韵朗畅,临事有定,见而能断。
护常住不啻目睛,而不容人之私,慈恕而行,故久而人思之。
呜呼!
为人师者无它道而已矣,若夫涉世之法,固土苴绪馀耳。
然忽弃不省,则吾事不立,古之人未尝有所偏也。
师握麈为人,则机不容凑泊,兴事莅众,则明不容欺蔽。
五迁望刹,阅三十有二年。
其策励衲子,面目严冷,斤其外求,激其自到,当时或不怿而去,久而后知其真实相为也。
垂示机语,当时或不乐为传称,及示寂后,惟恐其尽见也。
故江湖谓师死后道行,亦其兴造实诣,有弗容磨灭而然耶。
撙节而足用,审量而计功,虽有大兴建,一毫不以干人。
见它处持疏鹭候人门,呫嗫纵臾,以希施予者,直鄙而笑之。
而土木金碧,在处成就,南北两山殆遍焉。
北山又增寘溧隔,上腴贰千馀亩,皆它人所难,而师出于游戏。
至词章骈俪,丛林所需者虽不从事乎此,或有所为,操笔立就,敷腴调畅,非凡浅者所能到也。
末叶彫零,人物眇然,长于此或短于彼,若师者可谓兼之矣。
士大夫以此道扣击者,未易殚举,而少保孟无庵为尤密,至受衣而称得法,岂无自而然哉!
兹余客北山,师之徒可述与师之孙不眛过余而言曰:「子昔从吾师于净慈,其出处始末知之悉矣,盖有述焉」。
义不得辞,故为直书其行事之迹,以详告后之人。
若夫掇其大者,铭以垂,则已属左史杨公大手笔云。
淳祐庚戌仲夏四明比丘大观谨状。
按:《石田法薰禅师语录》卷末,续藏经第二编第二十七套第二册。
东山书院1279年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八、《叠山集》卷七、康熙《广信府志》卷三四、同治《馀干县志》卷一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天子□□□□年,番阳李荣庭撰书辞托张国贤、彭汝翼来告谢枋得曰:「笃行先生赵公及其子忠福王严事朱文公
文公过其庐,忠定长子崇宪师之,忠定从弟汝靓有东山书院云风堂,乃笃行、忠定兄弟教子孙之所,题则文公笔也。
天下大乱,汝靓之后寒饥滨于死,终不以非道去贫,书院遂为北胥徒所有。
庭不忍见,鬻常产,倍价取之,不敢曰吾庐。
设先圣燕居堂,师友讲习藏脩各有所,规矩如国初四书院,肄业则明体适用如湖学,愿与天下英才共之。
俾文公之道大明于斯世,笃行、忠定之家学亦不绝矣。
子以为何如」?
枋得曰:大哉,李君之志也!
亦知学之有功于天地乎。
古之大臣能以道觉其君民者自伊尹始,能以学勉其君民者自傅说始,于国家若无所轻重也。
君不幸而有受之暴,臣不幸而有文王之圣,流风遗俗犹系天人之心者百馀年。
八百国之精兵,不能敌二子之正论,武王、太公凛凛无所容,急以兴灭继绝谢天下,殷之后遂与周并立。
使三监、淮夷不叛,则武庚必不死,殷之命必不黜,殷之号位必不夺,微子亦未必以宋代殷而降为上公也。
殷亡矣,多士多方不服者三十年,成王、周公以忠厚之心消其不平之气,曰「商王士」,曰「有殷多士」,曰「殷逋播臣」,未敢以我周臣民例而观之,矧敢视之如寇雠乎?
殷人何以得此于圣贤哉!
人纪不绝,天地赖焉,伊尹、傅说之教隐然在人心者未泯也。
江沱汉广之民一变为鴂舌,文王、召公之道化何在?
后九百年,一夫忠怀洁操,以楚人之声音而不失风雅之情性,指天为正,有殒无他。
楚亡矣,义陵一邑思楚逃秦,隐居桃源者六百年,子孙犹不与世接。
《召南》之教、《离骚》之义,吾于此见之。
我孔孟立教齐时,曰吾将以扶持三极,国人未必尽信也。
合天下精兵而不敢加一城之弦歌,悬穹爵重禄而不能夺五百之死义。
汉高帝雄心霸气,一世无人,闻此二事,为之骇愕,为之涕泗。
孔孟之教与天地为无穷者固不止此,此亦可以见其小验矣。
自有天地以来,儒道之不立,至今日极矣。
李君方将求师讲道,为江左诸儒倡,孰不迂之?
然而宇宙间无此迂士,天地且不立,况人乎!
由伊、傅至孔、孟,穷达虽不同,其道皆有功于天地,子知之矣。
枋得切有请焉。
今日师文公、学孔孟者必自读《四书》始。
意之诚,家国、天下与吾心为一,诚之至,天地、人物与吾性为一,夫人能言之;
手指目视常在于人所不见,戒谨恐惧常在于已所独知,天下能几人哉!
不心旷神怡于人所不堪之忧,不去欲存理于视听言动之隐,语人曰「舜之事吾可以有为,四代礼乐吾可以自信」;
舜与蹠不分于鸡鸣之善利,人与禽兽不分于昼夜之存亡,语人曰「吾正人心,即可成周孔,吾知性善即可为尧舜」。
孔孟六经之教万世,文公《四书》之助孔孟,所望于天下英才者果如是乎?
嗟乎!
五帝三王自立之中国,竟灭于诸儒道学大明之时,此宇宙间大变也,读《四书》者有愧矣。
虽然,达而行道者有负于孔孟,学者所当戒也;
穷而明道者终无负于孔孟,学者所当勉也。
庭祖仰高、国贤祖介持皆以有道祠于学,汝翼则笃行四世孙,观其志当有立于天下,所学必进而未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