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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书正文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一、心史·久久书、见《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三
大宋德祐二年九月大宋孤臣所南郑思肖作《臣子盟檄》曰:上而天,下而地,中天地之中,立人极焉。
圣人也,为正统,为中国;
彼夷狄,犬羊也,非人类,非正统,非中国。
曾谓长江天险,莫掩阳九之厄,元凶忤天,篡中国正统,欲以夷一之。
人力不胜,有天理在。
自古未尝夷狄据中国,亦未尝有不亡国,苟不仁失天下,虽圣智亦莫救。
我朝未尝一日不仁,乱臣贼子夭阏国脉,贪官虐吏刳剥民命,君上本无失德。
今犬羊愈恣横逆,毕力南入,吾指吾在此,贼决灭于吾手,苟容夷狄大乱,当不复生!
吾观吾之身,天地之身,父母之身,中国之身。
读圣贤书,学圣贤事,是与圣贤为徒,奚敢化为贼,而忘吾君、吾父、吾母也!
欲弯弓射贼,曷能顾母存亡?
欲偷生事母,何以扶国颠覆?
舍忠不足为孝,舍孝不足为忠,以是迟迟二三百日间,双睛望穿天南之云。
天道胡为尚未旋?
蚤夜以思,狂而不宁,泪苦流胆,心赤凝血,挺然语孤忠,孑然立大义,与世相背,独立无涯。
我母龙钟,忧愤成疾,旦莫无期,奚生其生?
叫日而日未出,泣夜而夜何长。
愈久愈不变,愈不可为愈为。
譬贱隶妇,富少年智诱以私,彼不肯玷厥夫,为烈妇;
譬贫儒子,贵公卿谋迁为后,彼不忍舍乃父,为孝子;
苟有异代圣人,下举匹夫,任以天下事,彼不愿背主而相之,为忠臣。
万洁一污非烈妇,小从大违非孝子。
一月不变,三月变矣,一年不变,三年变矣。
或者虽不甘从贼,置大宋已不可为,旦旦惟「真主」望,非忠臣。
何哉?
妇无二夫,子无二父,臣无二君。
姬发或兴,亦不陈《洪范书》。
吾为宋民,吾君之德不,彼非姬发而夷狄,天如之何倾有道之国?
夷齐不怀殷恶,不臣姬发之圣,汝辈独不思宋忠厚,不怒逢贼惨毒,皆乐然媚鬼,求长生术,畴悟其自促乃死!
向之喃喃谔谔誓死不变者,亦委天命于数,伪夷狄以王,胥而为贼,反叱吾愚,执方痴谋,不与时迁,誉其为圣,求变富贵也。
闻之心裂,痛不可言!
国家雠未报,天下大迷未寤,我心大忧未释,仰无天,俯无地,莫人其为人之道。
学匪词章之谓,所以学为人;
人匪形体之谓,所以人其忠孝。
万世大经,不逾忠孝。
一人,教百千万人
一人孝,教百千万人孝。
生非所爱,死非所畏,生不得其道,死则为荣。
父教于昔,母谕于今,不得不一举而殛贼,即旧邦新之,于以正天地大位,于以开日月新光
天下忠臣义士,耳兹血盟,愿相从而兴火德、复炎炎中天乎!
实父之愿,实母之愿。
表忠臣义士于既往,诛乱臣贼子于方来,誓播厥盟,与国家其无斁!
德佑四年正月,作《后臣子盟檄》曰:我被国家仁最深,父母恩最重,生长理皇圣德汪洋之中,飞跃道化流行之下,诗书理义诚明其心,衣冠礼乐光华于躬,为三朝太平民;
一旦罹此祸凶,禽兽其形,乃食人食,得不思大宋乎!
岂意天下俯首从贼,竟忘遽变毛角,居禽兽列,乃曰「数也」,「势不可为也」,「理无不亡国也」。
然昔之国亡,必有太康、孔甲、桀、纣、幽、厉、哀、平、桓、灵、僖、昭之君,酷虐祸乱,大坏天下数十年,民怨憝,奚而不丧!
本朝人君,万无一焉,故愤闷不平。
思宋者众,宁有一祖十四宗至仁中国,竟若是而已夫?
天理必不然也!
惟我朝德泽,洽人心也深,故有李公芾、李公庭、姜公才、赵公与择、赵公淮、陈公文龙、赵公、王公安节、阮公正己辈,俱死忠烈,大有可观。
是数人奇哉,烨烨乎有光华,垂清风于无穷。
今死守不失节者,丞相文公天祥,遁身南归;
武臣张公世杰,相与驱驰;
少傅陈公宜中,挟二王而主之。
三宫狩北,未有还期;
二王奔南,未奏肤功。
上下错乱,天怒神怨,正臣子报国忠义自见之日。
虎兕区人域,吾与汝皆腥涎中食,盍反自思焉?
古今忠臣义士,英壮激烈,高风凛然。
吾亦人也,独不能为之乎?
虽父母遗体,不敢毁伤,坐视君上蒙大难不救,又弃父母所育之身,化犬羊类,生不为全人,死不得全归,终古衔冤,痛于罔极。
何忍负吾君,何忍负吾父,何忍负吾母,不为君子终身?
「忠孝乃本分事,一毫悖谬,为恶人」,父授我语也。
吾父立节刚洁,见理极明,苟在,逆知必死于此贼。
又母氏教以「唯学父为法」,极拳拳,深望中兴事,期我大有为当世。
若不殄逆类,炳炎图,是违父母遗训,为不孝子,讵不大逆!
生为吾宋之民,生为吾父母之子,实一世良遇也。
倏遭澒洞,腥污社稷,泪尽心破,安敢有生!
当与贼大决一胜,终其为人臣人子之道。
或曰:「子身不过五尺长,弓莫挽三斗强,言空无实,力孤不支,宜钳口命余生;
不然,子之肉醢矣」!
嗟夫!
身可杀,心不可杀;
形可泯,理不可泯!
平生读父书,箕而不弓,裘而不冶;
至刚至大之气,则塞乎天地间,自反而缩。
果其往一举中度,天地光明,开大宋两中兴之运,缉先王万年文明之治,仰拜吾君九天之上,俯拜吾父母九京之下,臣子之事,或庶几乎!
今云雾晦塞,草木凄苦,四顾空空,舍我其谁
《臣子盟檄》所以作。
曰「臣子盟檄」何义?
「臣」不敢忘君,「子」不敢忘父母,誓吾心不变曰「盟」,劝国人皆曰「檄」。
作于德祐二年九月,昼夜焦思,欲举大事,何期含垢隐忍,又阅五百日!
图其,当重其事;
谋其成,不计其日。
又惧久而或弛,复喜勇于决行,断断然无负人臣人子之事。
吾违兹盟,雷殛其形;
人违兹盟,理诛其罪。
惟理所在,惟公乃行,人心天理,克复则明
敢率尔旧民,群兴万动,协心丕作,恭听号令,剿兹强丑,聿新有宋家邦,速观乃有成。
俾厥今之人,各正天伦;
亦期彼后世,咸罔违是盟。
是年九月,复跋之曰:我幼愚顽,无有慧性,凡一毫以上,非我父恳切教之,今无以明大义;
长而拙懒,不解生理,凡一日之生,非我母勤俭育之,决无以至今日。
家庭之训,历历胸中。
天可穷其高,地可极其厚,吾父母之恩,不可而思也!
二十二岁无父,三十五岁无君,三十六岁无母,又三十八岁无子,今为无君、无父、无母、无子之人,伤哉!
我又闻我父曰:「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臣之于君,有死无二」。
且谓:「我祖我父,传家惟忠孝而已,庸授于汝,毋忘父言」!
我屡尝竟夜鳏鳏,悲泣哽咽,以国以家,反覆思之。
君师所教所育我者如此,父母所教所望我者又如此,今所为乃若彼,安乎忍乎?
此《臣子盟檄》不容不作,既盟之,又盟之,实有不可已者,誓行臣子当然之事也。
夫蛰龙一出,顷而霈雨;
壮士长啸,剨尔生风。
前后二檄,奚为空言?
时一诵之,心勇气动,天日愁变,俨若坐云叱空,手举沧海,净涤大地腥秽,顿复清明之天,意颇快然!
故申之以跋,淬砺乃志,决其必为。
不然,纵累千万篇,空文无益也。
今惟以「行」之一字痛誓于心,终施于事,将与天下终始,同为大宋民,期不渝于初心焉!
后之览斯文者,察其深切痛苦之心,亦当为之一下泪也!
九月望后,复诗以盟之曰:「死亦乌可已,丹心阐大猷。
恭承父母教,用剪国家雠。
日破四洲夜,天开六幕
终当见行事,不与世同流」。
大宋德祐四年戊寅岁冬至日大宋孤臣三山所南郑思肖亿翁泣血誓心而书。
越四载,德祐八年冬至后釐为正文,《久久书》旧文兹不更录。
易象义序 宋末元初 · 丁易东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二四、《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一、《皕宋楼藏书志》卷三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象、辞、变、占而已矣。
予少而学《易》,得王辅嗣之注焉,得子程子之《传》焉,得子朱子之《本义》焉。
王氏、程子明于辞者也,子朱子明于变与占者也,独于象无所适从焉。
逮壮游四方,旁搜传注,殆且百家,其间言理者不可缕数,若以象言,则得李鼎祚所集汉魏诸儒之说焉,朱子发所集古今诸儒之说焉,冯仪之所集近世诸儒之说焉。
间言象者,则有康节邵氏之说焉,观物张氏之说焉,少郑氏之说焉,吴兴沈氏之说焉,京口都氏之说焉,长乐林氏之说焉,恕斋赵氏之说焉,平庵项氏之说焉,节斋蔡氏之说焉,山斋易氏之说焉,朴卿吕氏之说焉,古为徐氏之说焉。
是数家者非不可观也,而邵氏、张氏则明《易》之数,本自著书,非专为卦爻设也;
沈氏、都氏则明卦之变,赵氏、项氏、易氏、冯氏、徐氏则明卦之情,蔡氏、徐氏祖述本义,皆非专为观象设也。
林氏之说则反覆八卦,既为朱子所排;
郑氏之说又别成一家,无所本祖。
其专以说卦言象者,不过李氏鼎祚朱氏子发耳。
朱氏之说原于李氏者也,李氏之说原于汉儒者也。
李氏所主者康成之学,于虞翻、荀爽所取为多,其源流有自来矣。
然汉儒之说于象虽详,不能不流于阴阳术数之陋。
朱氏虽兼明乎义,而于象变纷然杂出,考之凡例,不知其几焉,良以统之无其宗,会之无其源也。
予病此久矣,山林无事,即众说而折衷之。
大抵《易》之取象虽多,不过三体,所谓本体、互体、伏体是也。
然其为体也,有正有变,故有正中之本体,有正中之互体,有正中之伏体焉;
有变中之本体,有变中之互体,有变中之伏体焉(正非中正之正,但谓其卦中未变之体耳。案以上诸体皆汉儒及唐李氏、近世汉上朱氏,非予之臆说也,但其中卦爻,先儒取象有未尽者,亦以其例推而补之。)
其馀凡例固非一途,要所从来,皆由此三体推之耳。
盖以正体取象者不待变而其象具者也,以变体取象者必待变而其象始形者也。
故自其以正体示人者观之,正而吉而无咎者,变则凶则悔吝也;
正而凶而悔吝者,变则吉则无咎也。
自其以变体示人者观之,变而吉而无咎者,不变则凶则悔吝也;
变而凶而悔吝者,不变则吉则无咎也。
兼正变而取象者,可以变,可以无变,惟时义所在也。
是可但论其正不论其变乎?
夫易,变易也,先儒言理者皆知之矣。
至于言象乃止许以正体言,不许以变体言,凡以变言象,率疑其凿,是以易为不易之易,不知其为变易之易也。
既不通之以变易之易,则毋怪以象为可忘之筌蹄也,既以象为可忘之筌蹄,毋怪以象变之说率归于凿也。
故善言《易》者必错之以三体而综之以正变,则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易》之象可得而观矣。
予于是窃有志焉。
是编之述,因象以推义,即义以明象,固错之以三体,综之以正变,而必以正中之本体为先,而其馀诸体则标于其后,又以示主宾之分也。
至于言数,虽非专主,而间亦及之焉。
盖将拾先儒之遗,补先儒之阙云耳。
虽因辞明理不如程子之详,言变与占不如朱子之约,至尚论其象,自谓颇不失汉儒之旧,于李氏鼎祚、朱氏子发未敢多逊焉。
后之言象者不易吾言矣。
于是而玩索焉,上可以溯汉儒之传,亦可以免汉儒之凿,庶几君子居观之一助云。
作《周易象义》,柔兆阉茂蕤宾甲午武陵丁易东序。
按:《易象义》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重建南轩先生祠堂记淳祐三年七月 南宋 · 杜杲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七九、《景定建康志》卷三一
人之生有此心则有此知,尧舜之圣,此心此知也。
夫妇之愚,无以异于尧舜
以天而不以人则明,以人而不以天则昏。
夫尊贤而贱不肖,好善而恶恶,此人之本心,与生俱生,天理之自然也。
比小人,慢君子,趋恶而违善,此习之而不知人欲之使然也。
何以言之?
匹夫信义行于里闾,盖有盗贼敛干戈而过其闾者,烈妇毅然而不可夺,世俗固有立祠宇以奉之者,是孰使之?
天寔为之,人心之良知也。
降周讫孔至孟氏而道统不传,天理几泯,人心日晦,由汉而下,上下之间莫有任此责者。
至于宋尊道重德,已见于削平肇造之初,人心之善芽蘖此时。
其后濂溪、二程先生出而发圣贤之秘,孟氏始得其传,道统于是乎有宗。
中兴以来,文公朱先生以身任道,开明天心,南轩先生张氏文公所敬,二先生相与发明,以续周、程之学,于是道学之升,如日之升,如江海之
妇人孺子先生之名,皆知其为贤,譬之景星、麟凤,不以为瑞者,妄人也。
凡讲习之地,皆有祠宇,崇尚严洁,足以启人之敬仰,百年之间,儒风彬彬,岂无自而然!
金陵天禧寺有屋六、七楹曰南轩,实先生讲习之地。
想其朝思夕惟,参前倚衡,天地之运化,圣贤之传授,父子讲求乎尊君救时之策,友朋发挥乎垂世立教之序,关百圣而不违,通万世而无愧。
是轩也,岂容使之荒芜而不治。
惜乎岁久,希重道之士,日就倾圮,甚而春时为游宴之所。
杲昨赘江淮幕,犹扃闭空阁,未至若今之狼藉,心窃念之,告之长而莫我听。
近冒阃事,欲因旧而增新之。
比至,殆不可举目。
于是命工治葺,内外整齐,绘先生之像于中,使承学之士载瞻祠宇,尚想道谊,人亡道存,如将见之,兴起良知,有跃然不自已者。
呜呼!
闾有当式者,墓有当拜者,此轩之当新,庸非守邦者之责,尚冀来者之不忘也。
系之辞曰:孟氏日远,吾道日昏。
道之明昏,儒之疵醇。
学焉而疵,韩、董、扬、荀。
自时厥后,疵亦靡闻。
我宋立极,曰义与仁。
教风德雨,太和蒸薰。
笃生钜儒,濂溪、二程。
文公、宣公,道学中兴。
伊昔宣公,诵学斯轩。
南轩之名,与道俱尊。
胡未百年,栋宇摧倾。
今我来斯,载瞻载颦。
亟命匠氏,斩然一新。
有隆斯堂,锵锵其门。
像图惟肖,奠位妥神。
遂使先师,不窘暑寒。
牢醴时荐,觞豆序陈。
岂轩之新,轩存敬存。
砻石琢词,以告后人。
淳祐三年七月丙子,后学杜杲记。
王寺簿遂除察院(成都运司作) 南宋 · 李刘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八○、《梅亭先生四六标准》卷一七、《翰苑新书》续集卷五
峻擢容台,进司纠院。
明天子厉精之日,争睹亲除;
御史遴选其人,迄符众望。
风云感会,山岳动摇。
恭惟某官心干九秋,文焰万丈。
摘髭名第,不应州县之徒劳;
策足要津,共拟公侯之必复。
坚车大舰,每难于进;
光风霁月,既久则明
上欲求忠臣之尊,念无易太常之肃。
严霜烈日,姑令铸金鼎以察奸;
缝雾裁云,行即登玉堂而草制。
某久违枫陛,闻进荩臣。
行行且止而避骢,莫陪旅贺;
皇皇者华之维骆,愿以汰归。
工部尚书李鸣复辞免玉牒兼侍读恩命不允诏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八五、《平斋集》卷一五
周小史掌邦国之志,奠系世,辨昭穆;
师氏以美诏王,居虎门之左,司王朝。
自唐以来,瑶牒之纂修,经帏之诵说,盖昉诸此,而兼其长为难。
卿着御史之冠,曳尚书之履,声称籍甚,而执《春秋》一经以陪缉熙之讲,尤多所发明。
朕孰察所韫,闳中而肆外,故以开元褚无量开成李衢之职兼命之。
进而劝读,则明引君于当道之谊;
退而撰次,则用大事书于策之法,有馀地也。
所辞宜不允。
吴致政墓志铭绍定六年八月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三、《平斋集》卷三一
东朝庆霈,临安吴君孝谦仲子元卿为太学诸生封初品官
越再岁,绍定癸巳春正月壬申卒,寿六十有八。
先是君未属疾,晨起语家人:「吾梦游穹林邃洞,三茅君命之坐,殆非久于人间世者,自今勿以肉食进」。
越半月,曰:「吾殆病矣,四肢百骸无所苦而胃少弱,自今勿以粒食进,惟日饮参汤两瓦杯」。
又半月,曰:「参煮汤固佳,未免烟火气棘人,第汲井花水饮我可也」。
如是者又半月,水不复饮矣,翛然一榻,神恬气明。
亲交省候,人人起道寒温,叙殷勤。
去则执手诀别,以寡欲延年、乐善受福为劝。
唅殓葬祭,纤悉治命。
忽整衿曰:「吾苦目眚累年,今划若开明」。
亟取笔来,书颂甫毕而坐瞑,莫不异之。
君读书务实践,耻为口耳之学。
晚倦游场屋,移志道家书,得谷神琴心之旨。
每谓其说与吾儒同归,手粹孔子、子思、孟子仁义孝悌之训,自出机杼,纂为科典,亡虑万馀言。
冠佩宣诵,听者竦立。
家事付诸子,深居燕坐,飞神御气,排胶葛而溯沈寥,超摇八极之表。
水旱,绿章精祷,雨霁迟速言辄验,静则虚虚则明故也。
性冲澹,不忮竞,而笃爱敬。
治家严而有节,端默堂皇,内外无履声。
待人接物恕而慈。
嘉定己巳大疫,暴骼莫掩,君募致累万,举佛老会归之。
明年岁大侵,道殣相枕,首发私廪为粥以食饿者,巨家相率致助,全活不可计。
明年,谷腾跃犹故,尽出伏腊之储损直以粜,为乡里先。
而包以遗饥,纫絮以济寒,和药以拯病,岁其常也。
人有善诵美如己出,有不善恻然闵其失本心。
见义勇前,茍利于众不退顾,见贤起敬起慕不暇。
邻曲小故伤和,雍容谈笑以平其忿,而人犯之不校。
亲族以事咨访,立为剂量轻重,使不失准,虽童稚必拱而忠告。
其笃于信道而诚于善,自少壮至老犹一朝夕也。
卒之日,乡闾远迩嗟惜不容口。
室钟氏,先六年卒,墓在福昌玉泉山,君以其年八月甲申合葬焉。
曾祖某。
祖某。
父某,将仕郎
男五,元卿、和卿、舜卿、舟卿、德卿,皆业诗。
二女,适进士钟甫、钱克俊。
孙男七人。
道家以清静自然为宗,致柔返朴而虚其心,所以求道也。
东郭顺子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深于道矣。
君中扃虚明,内行纯固,盖渊乎似之,委蜕乘化,宜有以异于人哉!
某省疾床下,辱以幽竁之铭属,挂剑之义不可寒也。
铭曰:
深根宁极绝外营,危坐内照虚白生。
龙章虎箓提玉衡,鞭风驾霆溘上征。
九光前导八景迎,祗款寥阳朝通明
紫皇潜简一念精,瑶宫璇台敕标名。
积功满千道纪成,拍手下招仙人盈。
骑黄鹤凌太清,遗剑堕舄摇寒晶,云气纷护佳城。
讲义下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平斋集》卷二八
《临》:元亨利贞,至于八月有凶。
臣闻事会沓来,乃君子大有为之机,此《蛊》之所以转而《临》也。
夫阳大而阴小,有自然相临之分。
方一阳为复,其端甚微,五阴在上,讵能独胜,故必待朋来而后旡咎。
至二阳为临则有朋矣。
阳得朋则群阴禠气而退听,故复止于亨,《临》则元亨利贞,阳寖长而阴寖消也。
《临》据阳长之会,既能变蛊坏而亨通,又能处亨通而正固,以此保大,其又奚虞,而见远识微者已不胜其隐忧,何则?
阴阳无两盛之理,一长则一消,其机在反掌间。
自《复》而《临》,以至为《泰》,为《大壮》,为《夬》,为《乾》,阳极矣。
而一阴潜萌于五阳之下为《姤》,二阴则《遁》也。
建子而《复》,至建未而《遁》,凡八阅月,二阴之《遁》与二阳之《临》正相反,阳消而阴长,凶可必也。
然乱生于治,否生于泰,理所必至,而酣豢宴安者常忽之。
有能烛其几于人情之所易忽,而转移机轴于冥冥之中,使履霜不至于坚冰,阳常进而阴常置于空虚不用之地,则大亨以正,可常保而吉其凶矣。
观「至于」之辞,则知吉凶未定之间,尽有可用力之地,特患乎玩安忘危,不知所以用其力。
《彖》曰:临,刚浸而长,说而顺,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道也。
至于八月有凶,消不久也。
臣闻一阳而《复》,二阳而《临》,刚浸长也。
下卦为《兑》,上卦为《坤》,说而顺也。
九二以刚处中,上与六五相应,刚中而应也。
《临》有是德,故大亨以正也。
阴阳消长,皆非一日之积。
今阳刚浸长于复返之馀,其来有渐,然惧其乘方进之机,锐于逐群阴而失之暴,故继以说而顺。
说而无所忿,顺而无所拂,心和气平,动循天理,则刚不至于过。
于是臣之刚中足以辅乎君,君之柔中足以济乎臣,上下交应,同归一中,宜大亨可致,且不失其正也。
岂特人事为然?
天为刚德,犹不干时,一元运于上而云行雨施,保合大和,莫非刚健中正之用,天道亦何尝过于刚哉!
况阳无常胜之功,阴无尽灭之理,消长往来,间不容发。
二阳之《临》方长,而二阴之《遁》已知其必至,阳消盖不久也。
自《复》至《遁》,阅月凡八,而谓其消不久,何哉?
疾疢萌于彊壮之时,人不自觉也。
元祐初司马光一洗新法之弊,而奉行差役已有蔡京,消岂待久哉!
遁进而否,君子之道尽消,则蔡京之祸天下,凶莫甚焉。
夫惟上之人常以防微杜渐为心,遏阴柔于未进之始,尚何阳消之虑!
《象》曰:泽上有地,临。
君子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
臣闻坤地在上,兑泽居下,地之临泽,最为切近,君临民之象也。
地上有水为《比》,泽上有地为《临》,皆以切近取义。
而水与泽异,水流而不盈,故比于地而不为临。
泽者水之潴,涵深蓄远,渟奫演迤,而地之岸际常临之,此具区、云梦、大野所以为泽而不为川浸也。
君子观地与泽相临之象,而得近民之理,故教思必无穷,容保必无疆。
无穷者,意味深长,百世犹有先王之泽,则《兑》之浸润也。
无疆者,规摹恢广,出日莫非丕冒之地,则《坤》之包含也。
人君以是临民,无愧君师之责矣。
盖君之于民,犹父之于子,其相亲也以情,相维也以道,而非可以势分。
拘以势而临,则教思必浅,容保必狭,私心町畦,公道磔裂,尚何足以知临之为大乎?
大哉!
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
人君方寸之中与尧同大,而后可以尽临之,不然教思何由而无穷,容保何由而无疆哉!
初九咸临,贞吉。
《象》曰:咸临贞吉,志行正也。
臣闻泽通于山为《咸》。
咸,感也。
凡具阴阳,孰能无感,以贞则吉。
贞者,正也。
君子小人之辨,在于正不正之间。
《临》为刚长之卦,初九与四为应而比于二,皆临我者也。
吾欲感动所临,获乎上以行吾道,必一出于正。
旷乎其公而系吝之私不留,纯乎其诚而矫饰之伪不作,此以正感,彼以正应,精神心术之妙,相与凝固而不散,则君子之道由是进,进乎泰亨之盛,所感以正而吉也。
然所感之邪正,莫谨乎其初志者,心之所之,在卦之初,此心趋向主于正,而行则无往不以正。
合进以正,可以正邦也,一涉于邪则见金。
夫不有躬进不以正,特一时之苟合尔。
然则下之感乎上,能察乎正不正而为进退,则不至于失己;
上之应乎下,能辨乎正不正而为用舍,则不至于失人。
九二:咸临,吉旡不利。
《象》曰:咸临吉旡不利,未顺命也。
臣闻《临》之为卦,以二阳为主,二阳又以九二为重。
二承乎五,五临乎二,实君臣相与感通之会。
二刚中,五柔中,俱得其正,宜既吉且旡不利也。
然自《复》而《临》,阳刚浸长,固吉矣,而长必有消,八月之《遁》已逆,计其必凶。
君臣相与纲维斯世,其将听阴阳之自为消长,付之无可柰何,而安之若命乎!
抑将进阳退阴,以制消长之运,而自我立命乎!
命赋于天,受于人,行废有定运,死生有定数,非可以人力转移,然有君子不谓命者存。
二阳长而为《临》,与二阴长而为《遁》,固天运之所必至,苟一以命哲命吉凶委之天而安之,八月有凶,拱手顺受而不思阖辟变通之道,《临》终为《遁》矣。
「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
惟知赋命在天,制命在我,旋乾转坤,与世立极。
阳宜消矣,挽而回之,使不至于消;
阴宜长矣,尼而止之,使不至于长。
吾方以天自处,未容一切惟命之顺也。
夫如是,君子常长,小人常消,而咸临之吉常存,二五君臣,各尽其道矣。
不然,何以君相不可言命!
六三:甘临,无攸利,既忧之,旡咎。
《象》曰:甘临,位不当也;
既忧之,咎不长也。
臣闻君子之乐王,天下不与存,为人上者不可以位为乐也。
夫以天命难谌,民情难保,大业难守,重器难安,夙夜兢惕危惧,犹恐不蔇,而可乐于得位而泰然处之乎!
甘者,说乐之至也。
六三居下卦之上,处兑说之极,而以临人之位为乐,玩声色之娱而忘美疢之患,怀宴安之适而遗鸩毒之虑,好乐一形,投合四集,便嬖侧媚,相与以巧言令色鼓舞之,施之政事,宜其无往而利也。
有能凛然深省,幡然大改,以所乐为所忧,念二阳方进于下,而消不久之凶已兆于吸呼之顷,操危虑深,若不能以终日,切切乎予又集于之惧,则前日之咎,今可免矣。
盖三以甘说为临,其位不中不正,一惟偏私之徇,故象示不当之戒。
又惧夫人耻过而遂非,开之自新,许以转甘为忧,虽有咎而不长。
有国者宜知所择矣。
六四:至临,旡咎。
《象》曰:至临旡咎,位当也。
臣闻至临,临之至也。
四居大臣之位,上比于五,君以道合,下应于初,贤以道亲。
且时当刚长,大臣虚心无我,援天下阳刚之贤进辅其君,与共成致君之业,以此而临,岂非至乎!
进贤退不肖,大臣职也。
援阳刚之贤,与共成致君之业,乃职分之当然。
极其至,如周公之握发吐哺,始可以无咎。
有一毫骄吝之色,贤者望望而去之,则咎随之矣。
《象》明《临》之能极其至,亦惟处得其位之故。
以六居四,是为正位,体柔履顺,不自矜其能而惟贤是与,德与位称也。
六五之君柔矣,六四之大臣又柔,而下无阳刚之贤为之应,则治沦于姑息,势失于委靡,谋国者能辞其咎乎!
六五:知临,大君之宜,吉。
《象》曰:大君之宜,行中之谓也。
臣闻知所以察未见之几,制有为之会,人君之临天下,转移万化,阖辟万变,必有知行乎其间,而知以得中为难。
盖是知之用,不及则闇,太过则察,无过无不及则中
六五有深沉先物之知,又下与九二之贤为正应,不以一己之聪明为聪明,而以贤者之聪明为聪明,《临》无遗知矣。
然知不可以过用,世之小知自私者,用知必过。
明帝之苛察、德宗之猜忌,何其褊也!
故惟大德之君,然后于用知为宜。
明有前旒之蔽,见无渊鱼之察,知君子之当进,必推翕受之量;
知小人之当退,曾微深疾之心。
以大用知而知得其中,即舜之大知也。
《象》言「行中之谓」,岂非不过用其知,即舜之用中欤!
《中庸》聪明睿知以有临,必宽裕温柔以有容,正此意。
上六:敦临吉,旡咎。
《象》曰:敦临之吉,志在内也。
臣闻卦终必变。
君临天下之道,以克终为难,必用心加厚乎其初,则可以保其终。
敦者,厚之至也。
何所厚?
厚于亲君子也。
亲君子远小人之心久而愈笃,则以之畏天必加畏,以之爱民必加爱,无所往不用其厚也。
《艮》上九,敦民以加厚而吉。
临既吉,又申之以旡咎者,为六三设也。
上六居临之终而应乎三,三不中不正,上苟私所应与而亲之,何以免咎?
惟舍三阴邪之小人而志在二初阳刚之君子,故宜有咎而免也。
《兑》为内卦,君子在内,屈己下亲,不以久而替,宁有加于大亨之鼎,毋或失于二簋之权舆,则贤者肩一心以辅乎上,非箴之《庭燎》则戒之《无逸》,君临天下之道,于是乎保克终之吉矣。
明皇始厚宋璟、韩休、张九龄,终厚李林甫宪宗始厚杜黄裳、李绛、裴度,终厚皇甫镈,此心一移,卒贻不终之祸,可为百世戒。
《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
臣闻《临》、《观》反对卦也,《临》二阳在下,《观》二阳在上,观如两观之观,仪刑揭而群瞻耸也。
观之圣人,正心修身以观天下,一诚之外无他,尚犹宗庙之祭,交于神明,一诚之外无他物。
盥即奉槃沃盥巾以帨手时也。
祭先盥手,然后酌鬯而祼。
祼用郁鬯,犹未免托物以求神,盥则蠲洁内外,与神默接,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不假物而诚已通,又何俟腥熟之荐而后达其诚哉!
为人上者,能至诚主一,无假乎外,如盥而不荐,斯民不期孚而自孚矣。
孚者,信也,诚之实有诸己者也。
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谁无是诚?
君以诚感,民以诚应,颙然兴起,不约而同,与圣人作而万物睹,均此机也。
是知人君之化天下,不难于孚诸人而难于孚诸己。
《彖》曰: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
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下观而化也。
观天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臣闻一阴为《姤》,进而为《遁》,为《否》,为《观》,为《剥》,莫非小人道长。
《观》独不以阴盛为忧者,二阳在上,四阴顺听于下,是上有阳刚之君仪表一世,阴柔虽众,方将化而为君子之归,其为观甚大也。
《观》合《巽》、《坤》为卦,以九居五,顺巽而中正也。
循理而行,无所拂逆,可以怀天下,未足以观天下,观天下必中且正。
大明当天,万物咸仰,一有偏倚,必有照临不及之地,此圣人所以为天立极也。
然必本之以诚。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
此心之诚不存,则顺巽中正俱失,其有犹盥而不荐!
以诚为主,黍稷不如明德之馨,杀牛不如礿祭之福,在诚不在物也。
此诚所格,斯民莫不相孚以心,颙然尊仰,随所观而化。
其观果何所见哉?
诚则形也。
其化果孰使之然哉?
唯天下至诚为能化也。
求诸天道,春夏秋冬运行而不息,皆神之所为。
圣人以是道设教,天下不期服而自服,又岂非诚则神乎?
观之圣人,一诚贯通三才之间,始与人为一,终与天为一,极而归于无声无臭之妙,非黄帝尧舜之神化宜民文王之纯亦不已,不足以当之。
《象》曰:风行地上,观。
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
臣闻自上示下为观。
天下之物,凡可以示人者,皆有形之观。
惟风行乎地上,草木均被披拂,则无形之观。
有形之观其观浅,无形之观其观深。
故先王取象于风之行地,省方观民而设教。
五方之俗,各有不同,随方省察,因民俗而教之,以救其偏,扶其正,使同归道德之中。
舜之同律度量衡,成王之考制度,虽若涉于有形之观,教行而民从,犹风行而草偃,皞皞乎其不自知,实有无形之观存。
盖诚存乎中,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不容以形迹窥也。
后世省方之礼废,人主深居九重之上,民何由观,教何由设?
亦惟心存乎群生之休戚,庶俗之美恶,四方万里皆瞭然于户庭之间,而以身为教,自正心诚意以至于修身齐家,无一不尽,自然国治而天下平,与身历目睹所设教何异哉!
初六:童观,小人旡咎,君子吝。
《象》曰:初六童观,小人道也。
臣闻《观》以二阳位《否》、《剥》之间,欲化小人为君子,故待小人恕,欲君子益进其为君子,故待君子严。
九五宅中于上,光明硕大之德,如日月之照临,有目皆睹。
初气卑质弱而去五远,乃为童稚之观。
童者,蒙而未发。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则有可发之机。
彼其陷于小人,岂性也哉?
物欲蔽之也。
茍如童稚,于倥侗颛蒙之初有以发之,则昏者可迪,塞者可通,气质变化,安知小人之不为君子!
故虽童观而许其旡咎。
《象》以小人道为言,其质固不可以语上,而申言初六,亦示其上进之路也。
为君子而不能以学问开明所见,而甘心与懵无识知者同归,则为吝矣。
圣人于大观之初,恕于待小人,所以示《皇极》大受之法;
严于待君子,所以示《春秋》责备之法。
六二:窥观,利女贞。
《象》曰:窥观女贞,亦可丑也。
臣闻圣人之道无穷,人心之见有限。
上帝降衷,若有常性,灵明虚彻,初无圣愚贤不肖之间,而气有清浊,材有利钝,故所见亦随之而广狭,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此其所以区而别之也。
窥观之不能广大,岂非六二气质之柔闇欤!
九五阳刚之君,大观在上,乃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黎献共惟帝臣之时。
初以童稚之见而观,蒙昧未有识知,二以窥觇之见而观,有识知矣,又自安于卑陋蹇浅,仅足以知圣人之污,是惟女子生长于深闺之中,幽閒专静而有守,则窥观犹未至害,士君子则害道矣。
象发明爻辞之所未发,谓窥觇为观,虽女子之贞亦有可丑。
盖钻穴相窥,窥见室家,皆为不正之视。
女子虽贞而所视不正,心随境移,恐不能保其贞也。
然则欲广窥观之见,则何先?
《中庸》曰「好学近乎知」,学愈进则见愈广,圣人之全体大用,目击而道存矣。
故惟人百之,己千之,虽愚必明,虽柔必彊。
六三:观我生进退。
《象》曰:观我生进退,未失道也。
臣闻三上承二阳,下接二阴,而居其中。
阳为君子,阴为小人,进而从阳则为君子之归,退而从阴则为小人之趍。
一进一退,盖邪正善恶之关也。
三于此观我生,生者出于吾身者也,其大端则言行是已。
观吾之言,其进而合于君子耶,其未至于君子耶
观吾之行,其退而陷于小人,其遂远于小人
君子小人之界限,其间不能以寸。
反观吾身之所发,必欲进与上之二阳同其光明,而不欲退与下之二阴同其柔闇。
能如是,三虽处不中不正之位,亦未至于失道也。
盖三之质易于失道,以能反观诸身,去小人而从君子,故道为未失也。
然「未」之一辞,犹未深保其不失道,盍亦战战栗栗于取舍之决,为舜而不为蹠,为尧而不为桀哉!
此正《大学》致知工夫之地。
六四: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象》曰:观国之光,尚宾也。
臣闻九五刚中之君,在上初与二,去九五为远,故止于童观窥观。
三少近则未失道,四切近则利用,观愈近见愈亲也。
贤者进退有时,行藏有道,如麒麟凤凰,其出必待休明之世,故观国之光然后也。
国之光明,本君德之光明。
人君能明吾之明德,如鉴不受翳,水不受滓,则本然之明常存,笃实之光、充实之辉,皆由此而发。
在朝廷则礼乐彰,法度著,在天下则道德同,风俗一,其为国之光大矣。
贤者观乎此而愿立于其朝,伊尹于莘野,吕望归于东海,岂非汤、文之时利用宾乎!
象以「尚」发之,盖道义重则势利轻,贤者宁甘心于白驹之谷、考槃之涧,不肯屈身轻售。
其出也以时,其进也以礼,其事君也以道。
君望其仪刑而起敬,故崇尚之以宾礼而不敢臣。
取重者在己,重之者在君,如此则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矣。
茍在己无以取重,君且望而轻之,毋怪乎有言莫之行也。
九五:观我生,君子旡咎。
《象》曰:观我生,观民也。
臣谓反观内省之功,儒者所难,而况贵为万乘,可喜可欲,所以移其心者满于前乎!
九五阳刚而中正,居巽而应顺,动无过举矣,然犹于我生必反而观之。
凡言行出于吾身者为我生,观吾一言之出,皆合于君子之道,则言无过言;
一行之出,皆合于君子之道,则行无过行。
以此示民,可以旡咎;
有一不合于君子,则有咎矣。
吾身未能旡咎,顾欲使天下皆有士君子之器,表偏而影正,无是理也。
象又以「观民」言者,君子之道本诸身,證诸庶民。
观群黎百姓遍为尔德,则知言行之出于吾身者为善;
观怙侈灭义服美于人,则知言行之出于吾身者为不善。
是观我生者,必当观诸民也。
观民之所化而观吾身,则言行是非不能掩;
因观我之所生而观吾心,则念虑之邪正不能蔽。
由外而反诸内,愈近愈不敢自恕;
由内而推诸外,愈远愈不能自隐。
内外交相养之道既尽,天下观而化之,孰不颙然而孚乎!
上九:观其生,君子旡咎。
《象》曰:观其生,志未平也。
臣闻上九与九五爻辞同,惟「我生」、「其生」异。
盖吾身之所出为我生,九五之君所以自观也;
上九则观君身之所出,故为其生。
五君位上处无位之地而密比之。
虽居无位之地,一念未尝忘乎君,常欲纳之于无过。
故观君之言行果君子耶,则喜其能免于咎;
观君之言行未君子耶,则忧其不能免于咎。
身在畎亩,心在王室,因所观而察之,惟恐吾君之出乎身发乎迩者,有一毫之未当,无以示四海之仪,则其志岂遽平哉!
然九五「观我生」,上九「观其生」,皆合乎君子之道,而仅止于旡咎,何
人君之治身无止,法言行,极尧舜禹汤文武之盛,不过尽其身之所当为,初非有馀,故君子乃旡咎,不然有咎矣。
人臣之望君无止,法以禹汤文武为未足,又耻其不及尧舜
故君德至于君子,特喜其旡咎,未敢遽以为可安也。
此《观》之君臣所以各尽其道。
《噬嗑》:亨,利用狱。
臣闻嗑者,合也,噬去颐中之物而合也。
《颐》卦合《艮》、《震》为体,初上皆刚,而中之四爻皆柔,犹人之颐虚其中也。
《噬嗑》初上皆刚,与《颐》同,而四亦刚,是颐中有物间之,故有待于噬而后嗑也。
凡去间之道皆然。
时则勿有间之,是君臣之际以无所间而合也。
人不间于父母昆弟之言,是骨肉之际以无所间而合也。
彼蛮夷猾夏,寇贼奸宄,盖梗圣人之化,为天下之间者,去其间则化行于天下矣。
《噬嗑》亨,间去而合即亨也。
其义利于用狱,狱以推见其为间之情而去之,则梗吾化者不至于覆出为恶,病根除而正气还也。
其在人心则人欲为天理之间,人欲尽去,天理流行,岂非间去而亨乎!
此又克己工夫之当尽。
《彖》曰:颐中有物,曰噬嗑。
噬嗑而亨,刚柔分动而明,雷电合而章,柔得中而上行,虽不当位,利用狱也。
臣闻颐者,养也。
颐以纳饮食致养,而有物梗之,故必待噬而后合,合则亨矣。
亨之功在噬,噬者,用力齧去之也。
小人为君子之间,不用力以退小人,则君子不进;
夷狄为中国之间,不用力以却夷狄,则中国不尊;
奸民为良民之间,不用力以治奸民,则良民不安。
此皆噬之功所以致亨也。
以爻言之,则三阳三阴,为刚柔分;
以卦言之,则下《震》上《离》,为动而明。
以象言之,则震为雷,离为电,二者参合而成章。
雷取其威,电取其明,治狱之道,无大于此。
然六五为用狱之主,乃以柔中之道行于上,虽以阴居阳为不当位,而治狱以烛见情伪为先,离体虚中而明,故于用狱为利。
夫狱者民命所系,得其情则哀矜而弗喜,钦恤之仁行焉。
茍不以柔治而以刚治,则明过于察,威过于猛,人将无所错手足,失天地大生之德矣。
《噬嗑》义在除间,而归于柔中,以此知好生者圣人之本心,用刑者圣人之不得已。
《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法。
臣闻阴阳相薄而为雷,相轧而为电,故《震》之一阳动于下,《离》之一阴明于中,《噬嗑》之象取焉。
本先电,《彖》《象》乃以雷于电者,盖《泰》卦上《坤》而下《乾》,不曰「地天交泰」而曰「天地交泰」,取其交也。
《噬嗑》上《离》而下《震》,不曰「电雷噬嗑」而曰「雷电噬嗑」,取其合也。
电明而雷动,雷行而电随,明与威合,然后梗化者可去。
徒明而不威,则详于察奸而不能除,其失也懦;
徒威而不明,则锐于去恶而不能辨,其失也闇。
明行以威,威发以明,天下无难去之间矣。
王观雷电之象,于是用电之明以明罚,用雷之威以敕法,罚显而枉直各得其情,法饬而轻重各当其罪,利用狱之道尽矣。
舜之去四凶,成王之去三监孔子之去少正卯,皆此道也。
然辟以止辟,刑期无刑,圣人岂徒恃法令为齐民之具!
明与威并用,罚一人而千万人惧,法虽饬而不常用也。
雷电之合,随即开霁,天道亦岂常用其威哉?
初九:屦校灭趾,旡咎。
《象》曰:屦校灭趾,不行也。
臣闻《噬嗑》利用狱,初上为受刑之人。
人之性本善,情动欲生,遂陷于恶。
圣人悯之,故设为刑罚以惩恶,而挽之于善。
然善恶观其所积,欲恶之不积,当于其始而禁之。
趾在下为行之始,加校于屦而趾灭焉,彼虽欲行而不可得,则不进于恶,可以免咎矣。
校,足械也;
灭,没也,校深大至于没其足也。
或谓灭趾为刖刑,刖则施踊,何取乎屦?
有屦加校,非断趾明矣。
唐虞画象而民不犯,特赭衣菲屦之类,肉刑未尝用也。
盖小惩而大诫,故能免丽于刑,小不惩则恶积罪大,圣人岂得而私宥哉?
其在人心,一念有不善,贵乎早觉而力遏,不贰过、不远复之功皆基于此。
觉之不早,遏之不力,则去舜就蹠,悔莫追矣。
观《易》者知治己,则知治人。
六二:噬肤灭鼻,旡咎。
《象》曰:噬肤灭鼻,乘刚也。
臣闻为一卦之间者,九四也。
初九与四为正应,是同恶相济者也。
肤柔而易噬,犹初之为恶未稔而易制;
鼻高而难灭,犹四之为间甚大而难治。
始噬者肤而终至于灭鼻,小惩于初遂大讨于四也。
四之间去则初无与应,小人之党孤,何能为哉?
乘刚,言二位乎初之上,乘初之刚以攻四之刚,因瑕而及坚也。
盖二居中得正以用刑,所施不失其序,故下能治初之罪,上能除四之间,轻重有权,尚何过咎之有!
《皇矣》一诗,文王侵自阮疆,不过用轻兵以临之,而阮自服。
进至崇墉,则声罪致伐,必是绝是忽而后已。
彼其刚戾梗化之罪虽同,阮为易讨,崇为难讨,侵阮则肤之噬,伐崇则鼻之灭。
圣人初意不汲汲于深治小人,而终有不容不深治者,皆其所自取也。
六三:噬腊肉,遇毒,小吝旡咎。
《象》曰:遇毒,位不当也。
臣闻《周礼》腊人掌乾肉。
腊,物之全乾者也。
小人党盛而势强,其坚难噬,与全体之腊同。
三乘初应上而邻于四,疾小人挟党为间,欲尽除之。
然人之为恶,情有浅深,罪有轻重,不问渠魁胁从而例歼之,是举腊肉之全体求快于一噬,故反遇其毒,岂非可吝者乎!
而其吝小终归于旡咎,我之治小人名正言顺,彼虽有反噬之心,无所施也。
然其遇毒,亦以位不当之故,无瑕者可以戮人。
三所处不中不正,而欲施刑去天下之间,人其肯心服哉?
威公自侵蔡而伐楚,犹噬难噬之腊肉。
屈元如师,辞多勃戾,有遇毒小吝之象,而终于服包茅不贡之罪,则旡咎矣。
齐之挟天子以令诸侯,位固不当,楚虽强,不敢不服,岂非齐之尊王名正言顺乎!
九四:噬乾󷈛,得金矢,利艰贞吉。
《象》曰:利艰贞吉,未光也。
臣闻凡物乾为阳,濡为阴。
腊󷈛及肉以乾取义,指阳爻言也。
九四在一卦之中本为间者,以爻言之,则四之位近君,九之材足以坚决而立断,故资之以除间。
初九不畏不仁,不耻不义,四与为正应,犹联骨之󷈛肉,既乾而坚,至为难噬。
一旦噬而去之,见善明而趍义勇,盖得金矢之象焉。
有金之刚而无柔懦,有矢之直而无回遹,义形于色,不茹不吐,宜难噬者之无不噬也。
然去间不可有所易,以易视之,枢机不密,未必不反为人所制。
不可有所挠,在我不能贞固其守,而犹豫迁就,安知无当断不断之患!
此所以利艰贞吉也。
象言「未光」,盖始与小人密而终力去之,虽得去间之义,亦岂所谓表里纯一,本末坦明,昭昭然揭日月而行者乎!
平、勃劝吕氏王诸吕,其后卒诛诸吕,在汉为有大功,参之王陵以白马之盟折其萌,则二臣为未光矣。
大臣任去间之责者,当观诸此。
六五:噬乾肉,得黄金,贞厉旡咎。
《象》曰:贞厉旡咎,得当也。
臣闻人主天下之利势,威灵气燄之所暨,以去小人之间则小人消,以去夷狄之间则夷狄服。
权有所归,则势有所易也。
腊肉全体最难噬,乾󷈛附骨亦难噬。
乾肉虽难噬,而视腊󷈛为易。
凡三爻之阳,皆足以梗化,以六五离明之君制之,如噬乾肉然,何坚之不断,何间之不除?
正以其得黄金之象也。
黄取其中,金取其刚,人君有刚中之德,天下之悍戾邪僻无不退听。
尤当正固守此,而以兢惕危厉行之,则恶无覆出,凶无反噬,尚何咎之有!
夫有间则有咎,其所以能终免于咎,盖以得刚中之道以治间,当其宜也。
六五本柔中,爻乃取刚中为义,上卦属《离》,《离》一阴居二阳之间,中柔而外刚,仁者之勇也。
君德茍仁有馀而刚不足,则无以断天下之疑,定天下之业。
唐之姑息,受制于强藩悍镇,汉之优游,养衅于宦官外戚,岂不甚可鉴哉!
上九:何校灭耳,凶。
《象》曰:何校灭耳,聪不明也。
臣闻初上两爻皆受刑之人。
初九小惩而大诫,故受刑轻;
上九恶积而罪大,故受刑重。
何校,械其颈也,械深大至于没耳。
耳主聪,有耳而不能闻过徙义,聋聩其心而浸至此极,其所由来者渐矣。
夫视曰明,听曰聪,本二事也,而以不明丽之,聪明于听德,然后谓之聪也。
天下之耳相似,谁无是聪?
私心塞之,颠倒是非,而有误蝇声而鸡,蚁斗而牛,外虽有闻,中实蔽惑。
故闻人之善言而恶其逆己,闻人之恶言则悦其顺己,不明孰大焉?
使盗蹠桀纣能听人逆己之言而不以顺己为悦,亦何至天下之恶皆归,万世不可湔濯哉!
此《易》象示人迁善改过之门最紧切处。
东宫故事十七首 其一 淳熙六年正月二十七日1179年1月27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四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刘向《说苑·臣术篇》:人臣之术,顺从而获命,无所敢专。
义不苟合,位不苟尊,必有益于国,必有补于君,故其身尊而子孙保之。
故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
夫荣辱者,祸福之门也。
何谓六正、六邪?
六正者:一曰萌芽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几、得失之要,预禁乎不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天下称道焉,如此者圣臣也。
二曰虚心白意,进善通道,勉主以礼义,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正救其恶,功成事立,归善于君,不敢独伐其劳,如此者良臣也。
三曰卑身贱体,夙兴夜寐,进贤不解,数称于往古之德,行事以厉主意,庶几有益,以安国家社稷宗庙,如此者忠臣也。
四曰明察幽见成败,早防而救之,引而复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如此者智臣也。
五曰守文奉法,任官职事,辞禄避赐,不受赠遗,衣服端齐,饮食节俭,如此者贞臣也。
六曰国家昏乱,所为不谏,然而敢犯主之颜面,言主之过失,不辞其诛,身死国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
是为六正也。
六邪者:一曰安官贪禄,营于私家,不务公事,怀其智,藏其能,主饥于论,渴于策,犹不肯尽节,容容乎与世浮沉,上下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
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即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
三曰中实颇险,外容貌小谨,巧言令色,又心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而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而匿其美,使主妄行,过在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
四曰智足以饰非,辨足以行说,反言易辞而成文章,内离骨肉之亲,外妒乱朝廷,如此者谗臣也。
五曰专权擅势,持抷国事以为轻重,于私门成党以富其家,又复增加威势,擅矫主命以自贵显,如此者贼臣也。
六曰谄言以邪,坠主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入则辨言好辞,出则更复异其言语,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伺候可投,因而默附,使主恶布于境内,闻于四邻,如此者亡国臣也。
是为六邪。
贤臣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故上安而下治,生则见乐,死则见思,此人臣之术也。
某闻正臣有六:曰圣,曰良,曰忠,曰智,曰贞,曰直是也。
邪臣亦有六:曰具,曰谀,曰奸,曰谗,曰贼,曰亡是也。
正臣进则治,邪臣进则乱;
正臣用则安,邪臣用则危。
此古今不易之理,惟在人主深察之耳。
考于方册,盖可得而数为。
何谓六正?
禹戒舜以无若丹朱而舜为盛帝,周公成王以无若商受而成为显王,此圣臣也。
萧何相汉,功存万世,玄龄佐唐,知无不为,此良臣也。
鲍叔之推管仲赵成子之荐狐偃、郤縠、胥臣、先轸、栾枝,此忠臣也。
子房发八难,招四皓李泌范阳,论舒王,此智臣也。
楚子文三为令尹而无一日之积,鲁季文子相三君无私积焉,此贞臣也。
朱云之折槛,王章之抗疏,此直臣也。
何谓六邪?
张禹之相西都胡广之辅东汉,非具臣乎?
李绩云:「陛下所为尽善,群臣无得而谏」。
李林甫云:「天子用人,有何不可」?
非谀臣乎?
张汤之巧诋,卢杞之忌嫉,非奸臣乎?
苏公之谮暴公,息夫躬之陷东平,非谗臣乎?
田常得齐民之心终以篡齐,六卿晋国之政终以分晋,非贼臣乎?
宰嚭倾吴,赵高倾秦,非亡国之臣乎?
为人上者惟能用六正,去六邪,则垂衣拱手坐视天民之阜,而五帝三王不难至矣。
直前奏劄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四六、《西山文集》卷四、《古文渊鉴》卷六三、《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五、《宋史纪事本末》卷八六、《南宋文范》卷二二
臣闻君子小人之分,义利而已矣。
君子之心,纯乎为义,故其得位也,将以行其道;
小人之心,纯乎为利,故其得位也,将以济其欲。
二者操术不同,故所以导其君者亦异。
夫为人君者,受谏则明,拒谏则昏。
明则君子得以自尽,昏则小人得以为欺。
故为君子者,唯恐其君之不受谏;
为小人者,唯恐其君之不拒谏。
彼小人者,岂以受谏为不美哉,盖正论胜则邪说弗容,公道行则私意莫逞,故其术不得不出于此。
唐宪宗尝谓李绛曰:「比谏官多朋党,论事不实,皆陷谤讪,欲黜其尤者,若何」?
曰:「此非陛下意,必憸人以此营误上心」。
因极陈其说以明人臣进谏之难。
帝曰:「非卿言我不知谏之益」。
宪宗,唐之英主也,憸人之言一入,几至于黜谏臣。
盖朋党、谤讪皆人主之所深恶,因其所恶而激怒之,虽宪宗之明不能无惑,非深知小人情状而极辨之,则皇甫镈、李逢吉之徒岂必末年而后用事。
呜呼,人主为社稷计,其可不致察乎此哉!
臣尝历考前古,凡小人欲排正论,大抵数端,不曰立异则曰好名,不曰卖直则曰归过,而其甚者则曰朋党也,谤讪也。
盖为君子者,以引君当道为心,政有得失,必不苟从,不苟从则近乎立异矣。
竭忠论事,必合人情,既合人情,必得时誉,如此则又近乎好名矣。
好直邻于卖直,救过类于归过,乃至持论偶同则可谓之朋党,尽言无隐则可谓之谤讪。
凡此数端,皆迷误君心之酖毒,窒绝言路之榛荆也,自非至圣至明,未有不为所惑。
仰惟本朝圣哲相承,招徕谠言,如恐弗及。
方其盛时,天下之士仇然献议,固有疏狂谬戾、不切事体、沽激矫亢、不本忠诚者,亦皆优容,不以为罪。
其间小人不便,或进巧说。
景祐中范仲淹既坐言事绌,议者因请敕榜朝堂,有曰「憸邪罔上者有辟,挟私立党者必惩」,自谓足以梗言路矣,而仁宗寻即悔悟,诞降明诏,敷求直言,召还仲淹,竟至大用,而庆历之治以成。
哲庙初,用司马光之言,下诏求谏,当时有不欲者,豫设六事以排之,曰:若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观望朝廷之意以徼幸希进,下以眩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誉,若是者必罚无赦。
光复上疏争之,以为此非求谏,乃拒谏也。
人臣惟不言,言则入六事矣。
哲宗、宣仁,亟俞其请,而四方言利病者始获上闻,元祐之治实基乎此。
向使二宗纳奸言而不悟,远正论而不容,则小人之计行,君子之道丧,丰功大业,安能传示永久,为本朝极盛之日乎?
若乃指公论为流俗者,王安石之私心;
分上书为邪等者,蔡京之奸计;
斥忠贤为伪党者,韩侂胄之狡谋。
覆辙甚明,厥鉴非远。
臣愚伏望陛下恢洪圣度,以徕天下之忠言;
昭晰圣鉴,以察群臣之心术。
凡在廷之士,有劝陛下以亲近端良不讳己过者,必君子也,不惟听受之,又当奖擢之;
有劝陛下以疑忌人言恶闻阙失者,必小人也,不惟拒绝之,又当摈斥之。
使鸣凤之瑞日闻而妖狐之音顿息,若是而治功不隆、天休不格者,非所闻也。
惟陛下留神,反复愚臣之言。
曾宣抚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五、《西山文集》卷三八、《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二
某恭睹邸报,明天子以边隅俶扰,畴咨魁彦,进长枢庭,宣威江淮,尽护诸将,人心咸奋,国势自张,岂胜庆幸!
盖自兵干之兴,历有年所,而我军政少弛,将庸卒惰,溃散相望,识者咸谓宜得庙堂大臣位望兼重者,付以韩、范之寄,庶几精明有转弱为强之势。
明公遂膺斯任,可谓得处置之宜,协中外之望矣。
而某区区,则以为明公过虑者,大凡内外相应然后能有成功,权不中御然后可制外变。
某顷在两淮间,见制垣帅阃每有奏报,动稽旬月,从者才十三,否者尝七八,甚而偏州小邑径申朝省画旨行下,制司或不豫闻。
选辟僚属,最为重事,要涂诸人,主张荐送,必如所欲而后已,情意不浃,谁与协谋!
至于区处事宜,动从中覆,利害之实,庙堂未尝得知,可否从违,类取决于宰掾之口,爱憎任意,予夺乖宜,有不可胜叹者。
明公以大臣出使,事体固甚不侔,然文武之吉甫与孝友之张仲,表里相须,不可一缺。
往者范文正公宣抚陕西,必吕申公忘仇协济,用能卒服夏羌;
张忠献以相印督帅,亦必赵忠简居中相应,遂成破敌之效。
今庙堂之上能以吕、赵二公之心为心,明公庶乎克成厥志,不然则内外相违,动辄牵掣,终无可为之日矣。
又尝观近之处方面者,未能忘情得丧之间,有所建请,必先伺朝廷之意向,至于当然之利害、必至之祸福,人所共知者,往往匿而不言,或反私议窃叹,不敢尽言于朝。
或扣之,曰此非庙堂之所乐闻也。
夫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所居何官,所任何事,而可以妾妇自处乎?
愚谓明公此行,实宗社安危之所系,凡其当然之利害、必至之祸福,宜皆一一以闻。
言之未听则再三言之,又不听则决去就以争之可也。
争之而听则明公得以展布四体,为国家生民之福,若终不见听则卷怀而去之。
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者,大臣之正法也。
虽功业未即见于时,而明公所以为节义者未失也,异时犹有望焉。
若姑循近世之辙,容容唯唯,听命于庙朝,受制于宰掾,有事不敢言,言事不敢力,万一至于失机而误事,则天下之责将丛于公之一身,虽百口无以自白矣。
抑又有所当言者,古今事业未尝无所本。
诸葛武侯平生所立事业奇伟,然求其所以则惟开诚心、布公道、集众思、广忠益,盖此四者乃武侯事业之本,而诚之与公又其本也。
明公实居武侯之任而又适当可畏之时,用将非人而士卒之心不服,抚御失策而忠义之志未驯,变故多端,天意难测。
于是时也,傥非至公血诚质之天地而无疑,则何以服未服者之心,驯未驯者之志?
呜呼!
鹤鸣在阴,其子和之,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发之于心有秋毫之差,物之应者有千里之缪,明公其可不致意乎此?
至于黜臆见而取众长,亲正直而远邪佞,则又其所急者。
明公受任踰两旬矣,而未闻辟士之报,窃料明公必将遴选一世名流,决不至如前之曲徇要涂之,然于正邪贤佞之间,则愿明公之深致其审也。
李忠定公出抚河东,徒以幕中多士之故,遂至将帅之情捍格不通,迄不能有所济。
文士犹不可,况庸常谀佞之辈乎?
武侯行事散见于史册,曩岁南轩张宣公尝辑之为传,郡斋适有板本,敢以一帙、十二字之刻并献左右,愿明公特赐览焉,则其为功业之助将不少矣。
自得此说以来,遇当世之膺受重任者则以告之,盖忧时悯世之切,见其任事则幸其有成,故不暇择其人之可否而告之,闻者往往笑其迂阔不切事情,而某之自信则弗移也。
今又以告于明公,意者其有合乎!
置司想在金陵张忠献公故椟犹存者幸取而观之,亦足以考其设施之本末。
又中兴诸将处置边事,惟李忠定议论最为的确,且皆当今所可行,某往在朝行,盖屡言之而不见省。
今以闽中所刊随此申献,区区爱助之心可贯天日,惟明公察之,幸甚。
潭州陈教授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七、《西山文集》卷二七
括苍端父教授于潭,徵余言以为赠。
余方端忧,不能言也。
顾常窃病今之职于民者,未尝不曰治之难,职于士者未尝不曰教之难也。
问之,则曰俗嚚而难谕也,变诈百出而难察也,是其所以治之难也。
至于士之难一则甚于民,盖口于谊而衷于利者众也,蔚乎其文而驳乎其行者相踵也,是其所以教之难也。
吁!
是则然矣,盍亦反而求诸身乎?
夫心者一身之主,犹之有司为是,职治与教者也;
耳目焉,手足焉,皆听命于心,犹其禀治与教者也。
以一心而御众,形至约也,其能使之不随所嗜而迁乎?
其能使之动必以礼乎?
吾见物交物而引之流而荡者众矣。
夫治之而弗驯,教之而弗率,则知忿而疾之,未闻耳目四体之不从令而能𢥠然自咎者。
盖洙泗之道闇郁不行于世,士自一命以上,知治人而已,故其朝夕所役役者,大抵以求人之过而已,反观内省求其身之过者,未尝致须臾之功焉。
至其效不若古人,则诿曰是俗之难治。
且治也,抑不思其身之已治否耶?
吾之所为其可以教未耶?
以不治之身而临难治之民,其身之未足以教,而尤其俗之不可以教,此岂圣贤反本之意哉?
昔者颜子问为邦于夫子,而夫子许之,溯其用功之地,不过视听言动四者而已。
夫视听言动之不敢忽,岂蕲以正人哉?
然卒之己正而人莫不从者,盖是理也,不惟吾有之,人亦有之也,开之则明,倡之则应矣,其用力顾不甚约也!
况士之为士,又非可以凡民例观耶!
潭维钜藩,昔者大儒经师接迹于此,士之以学自名者,不知其几千百,吾子受命而为之师,盖信乎其难也已。
虽然,有道焉,惟毋求之士而求之于身,毋求之于身而求之于心,心之令能行于其身,然后吾之教能行于其士,是故理之不可易也者。
吾子幸以为然,则愿并以告夫今之治人者,毋徒疾视其民而不知返也。
嘉定壬午月正元日西山真德秀书。
去年春端父来潭,余为斯文以赠,书未竟而端父行。
明年初伏日,阅旧稿得之,遂录以授端父
方余操笔时,岂知与端父当会于此哉?
又岂知身任治人之责哉?
然则余之所以警端父者,端父宜还以警余矣。
显谟阁学士致仕赠龙图阁学士开府袁公行状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八
本贯庆元府鄞县
曾祖灼,左朝议大夫尚书仓部郎中
妣石氏,封恭人
祖悃,赠朝奉郎
妣林氏,赠安人
父文,赠通议大夫
妣戴氏,赠淑人
公讳燮,字和叔姓袁氏
其先出有虞妫姓,春秋时陈大夫涛涂始见于经。
两汉之世,最称贤者曰博士固、司徒安。
晋、宋迄唐,人物相望。
至我朝而四明袁氏浸显,其谱录可考者,府君谧,生本州助教志,志生赠大中大夫斐,斐生左朝奉大夫、知处州、赠光禄大夫毂,博极群书,登嘉祐第,尝通判杭州苏文忠公为守,谭论赓酬,相得欢甚,公之高大父也。
袁氏世学,源流于此。
仓部登元祐第,尝守婺。
时蔡氏颛国,其党曹宗者横于一州,仓部以法诛之。
入对徽皇,以清心省事、安不忘危为献。
朝奉通议,皆以笃厚醇实称于乡。
戴淑人亦博览图史,如古烈女,生四子,公其仲也。
公端粹专静,得之于天。
生数月,乳媪寘槃水其前,玩视终晷,夜卧常醒然达旦。
五六岁读书,数过辄成诵。
少长,读东汉《党锢传》,拊编太息,以名节自期。
乾道初,入太学陆先生九龄学录公望德容睟盎,肃然起敬,亟亲炙之。
同里之贤如沈公焕、杨公简、舒公璘,亦皆聚于学,朝夕以道义相切磨,器业日益充大。
平居庄敬自持,为同舍所严惮。
暨升前廊,范物以躬,处事有法,士益推服。
淳熙辛丑,第进士
孝宗在御久,责治切,有劝公对策宜谓「大体已正,当坚忍以俟其成」,公不谓然,直以意对,具言大体未正与所当更张者,以是仅得丙科,而言坚忍者竟为举首。
公以合选当得教官丞相史忠定公勉以姑为一尉,遂注江阴
是岁,忠定荐士十有五人,公在选中,有旨审察。
公曰始仕而召可乎,迟次累年,授生徒以供菽水。
江阴故两尉,弓兵合二百人,后独置一尉,弓兵亦多虚额。
公至尽补之,葺亭教射,躬自按阅,其勇锐善缉盗者,遇之加优,盗辄立获。
初,弓兵散处闾巷,至是始为营,纪律肃整如军伍。
尉舍旁有黄田港,民居素稠密,公以保伍法部分之,因寓兵政。
浙西大饥,提举常平罗公点妙选僚吏分任振恤事,而就以江阴属公。
公谓经理田野之政自一保始,每保画一图,凡田畴、山水、道路、桥梁、寺观之属,靡不登载,而以民居分布其间,某治某业,丁口老幼凡几,悉附见之。
合诸保为一都之图,合诸都为一乡之图,又合诸乡为一县之图,可以正疆界,可以稽户口,可以起徒役,可以备奸偷,凡按征发争讼追胥之事,披图一见可决。
在田野为保社,在军旅为伍法,韩信多多益办,用是故也。
公首以此为荒政之要,由是民被实惠,而欺伪者无所容。
讫事,罗公荐于朝,有旨升擢,又循两资。
终更入都,周丞相谓「当处公班列,少须三月,其可」?
公曰:「迟迟以待内除,非吾志也,且亲老得便养足矣」。
即就沿海制属以归。
绍熙初,众正在廷,而公连遭内外艰,未及用。
宁宗嗣位,始以太学正召,然侍讲朱公及诸名儒已次第去国矣。
未几,赵丞相罢,公知必不为时所容,然犹晨入学延见生徒,商确理道。
或谓诸生多上书议斥时事,不当诱进,公不为变,迄以此论罢,自是伪学之禁兴而正人无容足地矣。
公贫甚,退处泰然,久之得浙东帅属,再为福建常平属官。
尝言职分无大小,皆当自竭,非求人知。
滞讼如山,穷日夜翻阅,凡所予夺,无再愬者。
改秩通判赣州,未上,会开禧边事作,两淮大震扰。
公谓海道山东,宜谨备,而内地盗贼尤不可不务防。
赵尚书善坚帅沿海,请公摄参议官,后帅傅公伯成因之。
公为言备禦大略及团结乡兵事宜,傅公壹以相属。
公周视属邑,所至按阅,井井有伦。
嘉定初元,天子诛权臣,尽起当世鸿硕,召公宗正簿、枢密院编修官权考功郎,迁丞奉常
时诸贤虽收召而鲠直者罕见亲,二年,因对言曰:「陛下履位之初,委任贤相,正士鳞集于朝,人情翕然,以为太平可致,而欲窃威权者从旁睨之。
彭龟年逆知其必乱天下,因对显言其奸,陛下竦然开纳。
龟年继以罪去,而权臣根据自若,群邪和之,排斥善类,积而至于无故兴师,几危社稷。
向若陛下笃信龟年,折于萌蘖之初,岂至是哉?
正人端士,今不为乏,惟陛下所用耳。
《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往者龟年所进,合于道之言也,今日复有指陈阙失尽心无隐者,即龟年之言也。
陛下追思龟年,盖尝临朝太息,曰『斯人犹在,必大用之』,固已深知龟年之忠矣。
陛下此时之心,即二帝三王敬贤纳谏之心也。
常存此心,急闻剀切之言,崇奖朴直之士,若龟年之效忠者,接踵而至矣。
龟年虽没,众龟年继进,何忧天下之不治哉」?
是岁都民艰食,公又言:「古者制国用,量入为出,今当饥馑艰危之时,惟有裁节冗费,自乘舆服御至百司庶府,无所不节,以为施惠之具,或可以济」。
又论军兵虚籍,宜用孝宗邵宏渊故事,凡军帅有能以奸蠹来上者褒宠之,不然者摈绌之,军费省则民食宽矣。
因言用度当节,或恐有伤国体,然民者邦之本,以邦本之故少亏国体,未害也。
上皆嘉纳之,而公请外甚力。
江州,属岁不登,公请于朝,贷桩管钱九万缗为籴本,告籴旁郡,计口以粜,循环相因,市直顿平。
郡仰征税以给,公谓薄征所以来商旅,益损税额,择僚吏以董之,舳舻相衔,无苛取,无濡留,至者大悦。
又谓《周官》币馀居九赋之末,亦足用一端也,于是窒渗漏,稽馀羡,用赖无乏。
郡治有亭,扁以节爱。
凡非奉禀之正者皆不取,简燕游,削交馈,至事关风教惠养则汲汲为之,大学官,创福田院。
居再岁,略计经用之馀缗钱犹二十七万,郡当大江之冲而城堞不治,因请悉举为版筑费,报可。
朝廷患楮多钱少,令淞江八郡通用铁钱。
敕榜下九江,公曰:此令一出,铜钱将益闭藏,姑缓揭榜,将力言之。
俄闻金陵以铁钱二当铜钱一,咸谓不便,而朝廷亦弗果行,人服公之先见。
公每谓牧守兼兵民之寄,训习师旅,所不可后。
种世衡教射法可行,始至大阅,以银为的,中者给之,竟日无一焉。
乃合卒伍,时按试,第其能以赏,自是中者如栉,破的常数十。
峒寇鸱张,上命副都统刘元鼎提兵讨捕。
公问何以平贼,元鼎锐欲殄灭,而实无必胜策。
公告之曰:诸峒崖谷峻险,若轻入其阻,未易得志,不如以重兵压之,勿与争锋而待其弊。
元鼎从公言,按兵南安,不与贼角,来则禦之,而贼果降。
提举江西常平,权隆兴府事,会朝廷新易楮币,分遣中都官出使诸道,察不如诏者。
帅守奉承过当,稍损厥直者即寘于辟。
公知上意本以救弊而非欲毒民,因王君棐衔命至,为请言之。
后两月至临川,则闻官吏竞为发擿,黥流之罪日报,公叹曰:「吾可不为明主一言乎」!
即上章,具论「官吏以刻核之心,行苛暴之政,刑罚不中,民无所措手足,邦本朘削,深为国家忧,愿诏监司郡守,奉行宽大」。
俄以都官郎召,时更化六年,而颓纲未举,宿弊犹在,上方恭己仰成,公言:「古者大有为之君,所以根源治道者,一言以蔽之,曰此心之精神而已。
心之精神,洞彻无间,九州四海,靡所不烛。
故《书》曰『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又曰『帝光天之下』,二帝之精神也;
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德日新』,『宣重光』,三王之精神也。
二帝三王,终日乾乾,自强不息,故能全此精神,照临天下,至于今仰之。
陛下虽有仁心仁闻,而大有为之效未著,愿毋以宽裕温柔自必,以发强刚毅相济。
朝夕警策,不敢荒宁,以磨励其精神;
监观古昔,延访英髦,以发挥其精神。
日进而不止,常明而不昏,则流行发见,莫非精神矣。
昔我艺祖当寓县分裂之际,整顿乾坤,如再开辟。
《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新者,精神之谓也。
愿陛下以艺祖为法,则我宋之惟新,亦当常如创业之初」。
言帝王不可不勤于访问,上首肯再三,且言「问则明」。
司封郎官,因对言曰:「臣昨劝陛下勤于好问,而圣训有曰『问则明』。
退与朝士言,莫不称叹。
而侧听十旬,陛下之端拱渊默犹昔也,臣窃惑焉。
知如是而明,则当知反是而闇,明则辉光旁烛,无所不通,闇则是非得失,懵然不辨。
或以为人主一言之失,史官书之,天下议之,问而不当,不如勿问。
臣谓不然,自古帝王之言岂能无失,惟得贤臣,开陈正救,归于至善而已,岂可畏人之讥议而终于不问哉」!
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官。
明年春,迁秘书少监,兼司业
,进祭酒
,除秘书监,仍兼祭酒
公谓迩年士气不振,皆由本心无所兴起,而尸教养者有摧沮无开导,以故日就颓靡,每延见诸生,必迪以反躬切己之学。
常病世之学者徒知袭先儒绪言,通遗经训释,而未能自得于心,不足以为学。
吾心即道,不假外求,忠信笃实,是为道本。
闻者竦然有得,士气日以激昂,上焉者可与语斯道之本源,次亦不失为谨敕士。
至国有大议,叩阍投匦,争献所闻,始无负于天子之教育矣。
禁中银器失,上不忍坐主者,命以锡易之,公言:「陛下圣德如此而治效未著,以臣管见,或者君人之大节犹有可议者欤!
《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语》曰『大哉尧之为君』,是故君子大之为贵。
《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
惟陛下恢洪志气,毋自菲薄,以成大功」。
时鞑虏甚强,金势日蹙,我朝屡遣使不得通,公言:「战守无二道,威声雄略,可以决战而后可以固守。
谢安相晋,未尝轻用兵也,秦师垂至,桓冲以根本为忧,遣兵入卫,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甲兵无阙』。
味『已定无阙』之语,则知讲之有素,备之非一日矣。
愿陛下亟图之」。
九年春正月,兼崇政殿说书,因对条陈四事,其一曰:「在《易》之《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宜健而弱,非天德也,故君德弱则不进,纪纲弱则不张,法度弱则不修,号令弱则不行,治内而弱则中国不尊,治外而弱则夷狄不慑。
女真将亡,无愚智皆知之,陛下爱惜生灵,遵养时晦,似未失也,而揣摩迎合之徒,遂欲茍于无事,有言不可者,则诋之曰:『是欲用兵耳』!
加以是名,时所甚讳,则不敢复言。
而不知我能自奋则不战而屈人兵,我不自强而示人以弱,则适以召兵,安能息兵?
鞑靼、夏人,自昔雄盛,新兴诸豪,兵力亦强,皆知中国之弱,日夜垂涎,伺隙而作,窃恐兵端浸起而祸患未易平也。
陛下可不法天行健,磨励精神,破庸人之论,以强中国之势」?
其二谓:「赏刑二柄,不原乎天,则朝纲弛而国势陵,愿大明公道,以救其弊」。
其三谓:「旱蝗相仍,民大饥困,而长民之吏虑蠲放太多,罕以实告,故饥民不可胜计,而惠施不能遍及。
晋之李雄、李特,初起不过流民,寖盛乃能据蜀。
监观往事,可为寒心。
我朝内帑之储本为凶荒备,所宜止绝它费,专以赈饥为急」。
其四谓:「广谋从众则合天心。
侍从之臣,所以资献纳之益也,日近清光而不闻有所咨访。
通进一司,所以达庶僚之言也,虚名仅存而不闻有所规箴。
则是朝廷之举事,实未尝与天下共之也。
自今事关利病,皆当广咨博访,是为至公,是为天心。
行此四者,易于转圜,而臣犹虑未能尽行者,謟谀之风未息而蒙蔽之患方深。
孔子曰『远佞人,佞人殆』,而孟轲亦曰『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得乎』?
、观、政、宣之际,此徒寔繁,所以靖康之祸,至大至酷,今日所当深戒」。
又言:「向者女真甚强,中国不逮,所以受祸。
今之鞑靼犹女真初兴时」。
上曰:「亦闻鞑靼强盛」。
公遂言:「今日未皇他务,且须咨访臣下,但能行此一事,其效立见。
陛下即位之初,群臣多闻玉音,自为韩侂胄所误,惟恐有错,所以咨访甚少」。
上曰:「错不妨乎」?
对曰:「古人称献可替否,若皆无错,则惟有献可,无否之可替矣」。
上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专赖臣下正救」。
十一月权礼部侍郎,升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进侍讲,犹兼祭酒
公谓人臣以经谊辅导人主,非徒诵说而已,因讲《诗》二《南》,于先王正始之本、后妃辅佐之道,所以自身而家、自家而天下者,敷演厥旨,深寓规儆之意,至列国变风有关乎君德治道者,亦委曲开陈,托其义以讽。
十年夏四月,霖雨不已,公言「善为天下者,当使阳制阴,不当使阴干阳。
今淫雨为灾,兼旬未止,此阴盛阳微之證也。
一二年来,正论渐微,正涂渐梗,贤者洁身而去,谄谀缄默以顺为正者尚多有之,岂天意哉!
蠢尔残虏,敢犯王略,皆由君子道消,所以召侮如此。
陛下必欲国势恢张,亦惟择夫刚毅正直、不肯诡随、公论之所属而沈伏于下僚、栖迟于远外者,拔举而尊礼之,则精神立变,谁敢侮之」!
虏失燕,徙居于汴,来索岁币,未予辄举兵寇边。
或欲以攒年岁币输之,公谓果出此,不可以为国矣,请对,具言所以不可与状。
又谓:「用兵一事,虽治世不能免,以言兵为讳,以安居为乐,变生不虞,无以禦之,为计疏矣。
自北方扰攘,流民欲归附者甚众,皆拒绝之,有至于杀戮多者,流民之怨,深入骨髓,安知虏不能激怒之使雠我乎!
自古善用兵者,攻其所必救。
彼扰吾边疆,而吾举兵北向,欲捣其虚,必解而去,从而蹑之,腹背受敌,此制胜之奇策也。
不知出此,而战于境内,兵气不扬矣,又安能决胜乎」?
上曰:「开禧我先用兵,彼直而我曲,今日虏人叛盟,我直而彼曲」。
公对曰:「今日之事,要在陛下刚明果断,振作士气」。
上然之。
公复言岁币不可与,上曰:「却可以此赏有功」。
七月,请对,论今之刑政未明者四事:「国不自重,以人而重。
忠良布列,重于九鼎;
奸谀并进,轻于鸿毛。
今自更化以来,非才不用,而国势浸弱,戎心遂启者,则以所用之才非真才耳。
似奋发而实怯懦也,似多能而实寡陋也,不皇皇于仁义而汲汲于荣禄也。
己不自重,又岂能为国重乎?
国人不服,又岂能服夷狄乎?
今之儒帅固有德望巍然、举世推重者,分阃泸南,未为不用,而地非切要,不足以观其施设。
今之忠贤亦有慷慨论事、名闻夷狄者,宜还天朝,增重国势,而远守支郡,未究所长,舍莫邪而用铅刀,弃周鼎而宝康,是非颠倒,何以立国!
今日民困甚矣,重以贪吏,政以贿成,监司牧守,更相馈遗,习以成风,于是昔之优裕者今凋弊矣,昔之欢乐者今愁叹矣。
行都之建垂九十年,生齿虽蕃,衣食未裕。
盖自楮币更新,而蓄财之多者顿耗;
盐筴屡变,而藏钞之久者遽贫。
频年水旱,民无馀赀,物货积滞,商旅不行,故大家困竭而小民焦熬,市井萧条而官府匮乏,势所必至。
京辇之下,人心不宁,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朝廷举措,人所观瞻,罪当重而辄轻之,禁当严而辄弛之,皆非至公无私之道。
开禧用兵,一时将帅捍患守城者不为无劳,事平之后,乃以廉谨责之,岂汉家宥李广利、赦陈汤之意!
夫政刑茍明,强大之邻不足畏;
刑政不明,微弱之虏不可忽」。
又谓当今之计,当以渐图之。
因举伍员图以敝楚者与李泌困贼之谋、王抃开边之策为上言,谓三人者皆欲先困之而后取其功,虽若少缓,而十全无失,乃所以为速。
十一月,又请对,言:「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则朝廷之势尊;
邪正杂揉,忠谗并进,则人主之势孤。
今在廷之臣,惟靡曼是娱,惟珍奇是好,淫侈高,燕乐无节,同堂合席,不闻箴规,赤心谋国者果如是乎?
贤才之于国,犹禦寒之衣裘,养生之谷粟,汲引善类,无间亲疏,所以报国也。
今推贤扬善,固不为乏,而挟私害正者,乃或有之。
合于己则掩覆其大过,异于己则指擿其小疵,毁誉发于私情,而真才不得展布,赤心谋国者岂其然乎?
星象屡变,其占为兵,甚可畏也,而不以为忧;
帝城之近,剽掠公行,非小故也,而不以为怪;
旱蝗之后,征科如故,残民之大者,而不以为非。
导谀贡佞,媮合茍容,以梯宠禄,又岂赤心谋国者乎?
植私者众,赤心者寡,人主少所凭仗,其何以重朝廷乎」!
又言王辛光州之胜可谓奇功,而行赏差薄。
上曰:「赏岂可薄,薄则无以激励后人」。
公又言:「自昔备禦夷狄不过防秋,今则无时不至,如四月光州是也」。
上曰:「春夏亦不可不防」。
公言:「陛下但能选用赤心谋国之臣布满朝列,日闻忠言,朝无阙政,夷狄自然率服」。
上曰:「卿言甚当」。
又言:「陛下垂意宰属,精选才士以充之,然政事不胜其多,而宰属至于数人,耳目不能遍察,思虑不能周知,急则卤莽,缓则壅滞,甚非所以弥缝宰辅也。
愿诏大臣增置掾属,广求贤俊秉心公正者为之,则所补多矣」。
十一年正月,天大雷电,继以飞雪,公言:「雷乃发声,蛰虫启户,著于《月令》之仲春,今先期而发,已非其时矣。
雷阳也,中国亦阳也;
雪阴也,夷狄亦阴也。
而雪,未为害也,而作于雷震之馀,阳已发舒而阴忽用事,有夷狄侵侮中国之象,岂小故哉?
盖自残虏窜伏汴都,陛下不忍遽绝,仍与通好,遗黎归附者拒而不纳,故此曹惟我是怨,而残虏亦以我为怯,纠合群怨,致死于我。
陛下履至尊之位,而见轻于垂亡之虏,辱莫大焉,其可以不奋发乎?
《书》曰『元首起哉』,起也者,奋发之谓也,元首奋发则国人莫不奋发矣。
深惩既往之失,图维日新之功,恢张纲纪,振起颓惰,以伸中国之威,破夷狄之胆,此所谓奋发也。
雷雪之变,人皆以为阴盛阳衰所致,此皇天启佑上圣,欲以刚济柔,而成以阳济阴之功也,陛下可不仰体天意乎」?
二月,真除礼侍,兼侍读
金虏侵轶西陲,公进对,言蜀利害甚悉,大略欲开示大信,以结并边忠义之人,俾为吾用,则敌不能支。
又谓:「曩时戎虏去中国远,粮运难继,故和可以久。
今假息之地,密迩于我,利茍在焉,岂其顾盟?
汴地四平,难以立国,欲夺我险要为驻足之地。
昔侵浮光襄汉,骎骎至蜀,观其志非专为岁赐也。
且所以欲和者,图省费尔。
往年四月聘使之还,甫入吾境,而犯顺之虏亦以是日入,难如此,和可恃乎?
戍可撤乎?
忠义之人与虏为仇,彼方仇之,我则和之,大拂其情,倒戈反噬,谁与禦之?
堂堂中国,卑词厚币,谨奉垂亡之虏,自示削弱,谁不侮之?
自古立国,固有终不与虏和者,石勒来聘,晋焚其币,何独今日必欲通好乎?
财用未足,兵力未强,以通和为戒,若非体国者。
究其实而言,求和自我,不保其往,将有无穷之悔。
绝不通和,事虽难办,是乃久安之策」。
上曰:「卿可谓忠直矣」。
十二年冬,时雪虽应,俄顷即止,公谓:「此《洪范》庶徵所谓『豫常燠若』者也。
陛下蚤朝宴罢,不殉货色,不盘游田,无逸豫之失而有逸豫之灾,其故何欤?
以臣观之,有所逸豫者,非必货色游畋之谓,边烽未息,戎事方殷,而优游恬愉,若四方无虞之日,真才未用,宿弊未革,浸浸焉入于颓弊之域,即所谓逸豫也」。
因言「时雪未降,惟陛下竭诚感假,庶几亟回天意」。
上曰:「朕日在禁中致祷」。
公言:「古人应天以实,须要修明政事,登进忠良,屏去邪佞,此乃应天之实」。
又请以内帑付外庭,俾任钩考之责。
未几,复对论蜀关外事宜,曰:「今春虏犯兴元,历金洋,以至大安,我师剿之,威声震矣。
然犬羊巧于窥觇,万一乘我少懈,夺我江源,顺流而下,不可不虑也。
夫藩篱严密,彼得以窥我?
根本坚壮,彼得以摇我」?
因言蜀之急务六,欲复阶、成、和、凤之保障,搜扬巴蜀之人才,优大战功之赏,与夫教民兵,防蛮患,纾民力,条数甚悉。
且谓:「艺祖得蜀甚难,今可不思所以保蜀之策?
人谓国事之可忧者莫如蜀,外障之难防者亦莫如蜀,何者?
其地至远也。
有才而无识者不可以为蜀帅,有勇而无谋者亦不可以为蜀帅,何者?
其任至重也」。
奏毕,反复再三。
上曰:「可见卿忠诚爱君」。
公进读《高宗宝训》,推演甚详,而上亦玉音屡发。
其尤大者,则因论进退人才之公,上曰:「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惟其至公,所以为大」。
论赏罚适中,上曰:「柔而不中,则为姑息;
刚而不中,则为霸道。
刚柔皆得其中,则为王道」。
赵鼎吕颐浩过失,而上则曰:「此所谓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
又云:「上下之情交通则为泰,不交通则为否,若台谏不言,何由得知」?
论择宰相,而上则曰:「人主择宰相宰相择百官,为治之要道也。
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
其后读《续帝学》,至司马康讲《洪范》三德,哲宗问「只此三德,为更有德」?
起居舍人王岩叟请书于册,以示万世。
公言:「哲宗发问,不过两言,而当时贤臣其喜如此,以此知帝王之学要在发问」。
上曰:「问则明,不问徒然无益于事」。
又读至上官均言好学好问,公言:「人主岂可不好问?
不好问则群臣之邪正、政事之得失必不能尽知」。
说书柴中行亦奏:「须观所问之人邪正」。
公言:「但观其所言为己乎,为国乎,则邪正辨矣」。
上曰:「若为一身计,便是小人」。
又读至讲读官旧皆有讲义,中间侍读独废,程瑀随事著明其说,公言:「臣所以每遇进读必从而敷陈之,此乃法程瑀所以事高宗者」。
上曰:「若只读一遍何益」?
公之意以为儒臣进读,当兼之以陈说,人主务学,当参之以好问,故恳恳言之,而上亦应答如响,启沃之助,于是为多。
公德量恢洪,充以涵养,尝言伊川程公称明道先生,视其色接物如春阳之温,听其言入人如时雨之润,为善形容有德者气象。
平居待物,粹和之气可挹。
至立朝论事,则义形于色,凛不可回,一时正论,赖以宗主,而同列始有侧目者矣。
雠虏垂亡,聘使屡返,非我绝好,彼自内讧,公谓岁币不必与,议者以为当与;
困兽跳梁,屡蹂边鄙,彼自为寇,非我兴戎,公谓战守不可弛,而议者以为当和。
孜孜献纳,有言必尽,近臣之职,所当尔也,而目曰多事;
侃侃守正,不阿时好,平生之节,不可屈也,而指为好名。
公丐归至八九上,迄不之许,会三学诸生伏阙上疏,斥主和者之非,既而全台论列,乃并公以罢,十二年六月也。
太学诸生三百馀人祖饯都门外,且赋诗以别。
公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雷雨作解,草木甲拆,此吾志也,以直得名,岂其心哉」!
明年,除宝谟阁待制提举鸿庆宫,起知温州,辞,升直学士,皆奉祠如初。
明年春,疾大作,而神观精明,著述弗倦。
或劝公宜少休者,公曰:「吾以此为笙镛筦磬,不知其劳也」。
八月庚寅,犹窜足近作。
疾革矣,医来必正衣冠以见。
癸巳,薨于正寝。
公受知宁皇,终始简记,薨之三日,宁皇亦弃天下,呜呼痛哉!
公官自改秩十二迁为太中大夫,爵自鄞县再进为伯,食邑三百户九百户
今上御极,升显谟阁学士,加秩二等致仕。
遗奏闻,赠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官其后如格,赙银绢皆再百。
自诸老沦谢,天下之士视公出处以为轻重,及是闻者莫不伤衋,太学诸生相率为位于西湖昭庆寺以哭,四方之来奠者其辞皆哀。
学者称公不以爵氏,而曰絜斋先生云。
宝庆三年,上有事南郊,以二子登朝,赠金紫光禄大夫
绍定三年明堂恩,赠开府仪同三司
象山先生阐明大道,揭以示人,曰「学问之要,得其本心而已,心之本真未尝不善,有不善者,非其初然也」。
公始遇之都城,一见即指本心洞彻通贯,警策之言,字字切己,公神悟心服,遂师事焉。
研精覃思,有所未合,不敢自信。
居一日,豁然大明,因笔于书曰:「以心求道,万别千差;
通体吾道,道不在他」。
此公自得之实也。
慈湖杨公与公同师,造道亦同,而每称公之觉为不可及。
其见诸言论,则曰:「人生天地间,所以超然独贵于物者,以是心尔。
心者人之大本也,此心存则虽贱而可贵,不存则虽贵而可贱」。
又曰:「大哉心乎!
与天地一本,精思以得之,兢业以守之,则与天地相似」。
又曰:「直者天德,人所以生也,本心之良,未尝不直,回曲缭绕,不胜其多端者,非本然也」。
其告君以此,其教学者亦以此。
某之漕江左也,公赠以言,谓:「《中庸》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大雅》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
惟此大本,不必他求,卓然不贰,万善咸具,古人所以兢兢业业不敢少懈者,惧其贰也」。
至为作《忠宣堂记》,则曰:「心本不偏,制行而原于心,斯不偏矣」。
凡此皆所以推明本心之善也。
又尝言:「道不远人,本心即道。
知其道之如是,循而行之,可谓不差矣。
然未能为一,则犹有间也。
执柯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谓其未能无间,则虽近犹远尔。
惟夫全体浑融,了无间隔,则善之至也」。
又曰:「吾道一以贯之,非吾以一贯之也。
舜由仁义行,非行仁义,若致力以行之,则犹与仁义为二也」。
其言益精切矣。
虽然,公非茍知而已也,少而任道,晚益自力。
其致远也,万里之途,跬步未至,不敢以遂休也。
其任重也,万钧之负,铢两弗逮,不肯以遽已也。
闳其量必欲如沧海之涵浸,粹其行必欲如璠玙之光洁。
尝言「人心至神,翳之以欲则不神矣」,故其修身以寡欲为主,勇猛奋励,痛自惩窒。
又谓:「人之欲无穷,必求所以满其欲,非道而取,何所不至,养小丧大,沦胥不仁不义之域,岂不哀哉」!
晚于所居为楼,名以「是亦」,曰:「直不高大尔,是亦楼也」。
以至山石、花木、衣服、饮食、货财、隶役,亦莫不然。
至于宦情亦薄,曰:「直不高显尔,是亦仕也。
凡身外之物,皆可以寡求而易足,惟此身与天地并,广大高明,我固有之,朝夕磨励,必欲追古人而与俱。
若徒侪于凡庸,而曰是亦人尔,则吾所不敢也」。
以此自警,且以诲子孙云。
公自少有志经济之业,每谓为学当以圣贤自期,仕宦当以将相自任,故其所讲明者,由体而用,莫不兼综,谓学不足以开物成务,则于儒者之职分为有阙。
自六艺百家与史氏所记,莫不反复䌷绎,而又求师取友以切磋讲究之。
东莱吕成公接中原文献之正传,公从之游,所得益富。
永嘉陈公傅良明旧章,达世变,公与从容考订,细大靡遗。
其志以扶持世道为己责,然自始学,于义利取舍之辨甚严。
尝读《论语》,至「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嘅然叹曰:「士之知所轻重当如是矣」!
辞受进退,惟义所在,金石弗渝。
方孽臣颛柄,天地闭塞,徊翔卑冗,不以为辱。
公道开明,群臣拔茹,致位禁近,不以为荣。
惓惓一心,惟王室生民是念。
事有不可,陈义固争,盖将尊君重朝而措天下于大宁也。
道不果行,赍志以殁,然其所立固已伟然为万夫之特矣。
曾子所谓「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孟子「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者,于公见之。
公之事亲如天,事君亦如天,由其本心昭明,随事著见,有一无二。
亲虽没,敬奉遗体,举足不忘,无适而非亲也。
身虽退,心在阙庭,一饭不置,无适而非君也。
于昆弟友爱尤笃,弟槱亦事公如严师。
从兄涛嗜学固穷,其亡也,为敛葬,嫁其孤女之未嫁者。
于宗族赒贫拯厄,备极其至。
于朋友忠而尽。
自为幕府,事其长敬以诚。
及在朝廷,每言君相同体,爱吾相者所以爱吾君也,故勤勤纳忠,宁有违怫而不忍蔽欺。
尝告之曰:「导谀虽可喜,未必非卖我者;
鲠言虽难听,异日乃真能不负者也」。
公赏鉴绝人,李正节诚之始见于鄞,倾盖如旧友。
嘉定初,李与丹阳刘君宰偕命召,公谓某曰:「此二人者,皆所谓有所不为者也」。
其后二公果皆如所许云。
少而嗜书,白首弗厌,凡圣贤大训切于己者,味之终身,夜则默诵,病亦吟讽。
讲道于家,以诸经《论》、《孟》大义警策学者,于《书》、《礼记》论说尤详,其所成就后学甚众。
博观群籍,取其切用者会粹成编。
谓法度之言自秦以前乃可矜式,故有《先秦古书》若干卷;
谓学士大夫不知兵,则武夫悍将得矜所长,而缓急无以应变,故有《兵略》若干卷;
谓祖宗成宪为人臣者所当讲究,故有《皇朝要录》若干卷。
其辞章根本至理,一言一句皆胸襟流出。
谓《语》、《孟》中无难通之辞、难晓之字,故凡所著不为奇𡽗刻峭语,而温纯条鬯,自不可及。
晚而好诗,尝赋进德堂诸篇,趣味幽远。
而于一卉木之芬馨、一羽毛之皓洁,辄寄兴焉,曰:吾之自修,当如是也。
此岂茍为赋咏者
奏议蔼然忠诚,读者感动。
铭志叙事有史法。
诸子裒其集若干卷,藏于家。
公之在宗正也,修《宁宗玉牒》,在枢庭修《经武要略》。
先时修书官类不经意,将进则取具临时。
公莅职即悉力编摩,后数岁乃进呈,大要多出公笔。
史院修《高宗宝训》,纪录过详,公删繁剪浮,见谓得体。
后修《孝宗宝训》,遂专以属公,退自仪曹,坐史馆辄终日,书垂成而公去。
议者又欲用司马温国编《通鉴》故事,俾以书局自随,或言国史出外有禁,乃止。
公娶边氏,进士友益之女,先公二十有一年卒,屡赠申国夫人,至性淑行,公所为墓志。
墓在鄞县某里某山之原,公薨遂合葬焉,某年某月某日也。
子男四:乔,某官,后若干年卒;
,某官;
甫,某官;
,某官。
女四(云云。),孙男五(云云。),始公尝言:「所贵乎世家者,非必七叶珥貂如汉金、张,八叶宰相如唐萧氏,名位虽崇而不能皆贤,何世之有?
若东都之袁、杨二氏,气脉联属,名德俱隆,则可谓世家矣。
吾之先世虽出处之不侔,然皆忠信正直,蔚有贤誉,其不谓之世家乎!
后嗣子孙,努力奋发,不自菲薄,必欲追前人而及之,亦足以为世家矣」。
平居训励诸子,率本此意。
肃首蹑世科,甫冠多士,公不以自喜,至其德业有进与当有可纪,则为加饭。
故士大夫言家法者,必袁氏为称首云。
某之与肃,同年进士也,视公寔丈人行,而于其德学则愿师焉。
嘉定中,再同朝,不鄙其愚,以为可教,故于嘉言善行多所亲觌。
岁在甲戌持节去朝,辱公访别于南山佛舍,语及国事,几于流涕。
公之盛心,昭揭天日,至今犹赫赫也。
公之葬,慈湖杨公寔为之铭,于公大节摩写尽矣,顾其孅微委折有未备者。
维公粹学伟行,为时儒宗,忠言至计,有补宗社,而爵命品秩又已应易铭之典,肃等将有请焉,谓某:盍为之状!
慨念畴昔,谊不得辞,虽笔研芜废,猥琐是惭,然不溢美,不失实,尚庶几公平昔之志。
谨状(《西山文集》卷四七。又见《经义考》卷八三,《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乾:原脱,据右引补。
秦丞相第二书1138年12月 宋 · 苏籀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双溪集》卷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月日,籀谨斋沐裁书,献于仆射相公阁下:籀今春狂僭,冒干宰旅,误效计以勉庙堂之治,特辞意拙,至今惕若。
伏幸朝廷未赐严谴,近日又睹诏令事宜,弗能自退,斐然妄发。
窃观自古道术通明之士,正倾安危,解倒悬,出陷溺,皆不世之功。
三代久远矣,汉平津侯上疏武帝云:「周公旦治天下,期年而变,三年而化,五年而定。
愚心晓然见治道之所以然」。
又曰:「期年而变,臣尚窃缓之」。
武帝奇焉,遂以入相,卒号世宗
董仲舒所陈稽缓,所以不合。
唐太宗魏郑公:「致理宁可造次而望乎」?
郑公曰:「圣哲施化,人应如响。
期月而可,信不为难。
三年成功,犹谓其晚」。
太宗纳其说,贞观大治。
呜呼!
方其始进也,何所据而出此言以许其君哉?
儒者学以辅万物之自然,文以达古今之妙旨,执大器、定大业、趋大时、集大勋,所过者化,若置邮传命,旦暮燕越,固千载一遇,亿众一人耳,岂易曰期年期月天下于变且信耶?
其未效也,若妄谈焉。
观公孙辅武帝,表章六经,罢黜百家,儒术光明,时尚侈靡,而务兵刑,事业浅陋,平津之说不甚用也,其言故不大验。
太宗克己慎微,寅畏恭俭,卒致刑措,郑公之言少行而验矣。
夫在宥天下,言必称二帝三代,非可局于汉、唐孙、魏而止也。
大抵治功神速,惟体道者为然,二公概先觉斯民矣。
方今天下难驯者莫若北国,一旦回面请和,稽首来享,慕礼假义,顾信修睦矣;
难复者莫若中原土宇,而三京八路版图来献,肆颁大眚,一洗惟新,声教风靡者数千里。
于是梓宫母后,许我迎奉;
兄弟宗族,许我遄返。
凡吾君之所愿者无不得,所求者无不获,岂非圣贤相逢,通于大道,柔远能迩,和阴阳而平天地,召致感格,如此其神乎?
仲尼曰:「楚昭王通大道,故失国而能再兴」。
百里奚曰:「行道有福,晋君不从而失邦」。
历数近世,屡阅它相,其体履或未尽善,其任责或未克堪。
术略抢攘,功业茫昧,虽欲许国爱君,而才谟有限矣。
岂有一德一心,谋允事遂,赫赫炎炎,磊磊落落,寰区一变,品物再生,合仳离,复奔迸,太平之象卓绝古今乎?
不逮其言,唐相克酬其志。
阁下揆政庇民,再尹天下,今仅一年,孙、魏之言,效见兹日。
凡誉人者,惟其公则无憾。
阁下首膺经纶之任,峻功盛烈,乃无与二。
意者吾君朝夕念兹,盟府之典,扬庭之号,当不逾时。
窃料每存降抑,深自挹损,故使宠命稽停;
虽然,固已播传远迩,光于四海矣。
而不受其名,不居其勋,此大贤之高致,世俗固不识也。
昔齐威公使管仲平戎于周,王以上卿之礼享之,管仲力辞,卒受下卿之体,君子韪之。
仲尼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如其仁」。
孰谓其霸者之佐而已乎?
其学必本于王道也,故不怵于功利之际。
阁下逊避勋爵,得仁者之心术矣。
重器大名,著竹帛而铭鼎钺,终恐不免耳。
愚不肖如仆者,亦能知其所谓焉。
盖圣上天纵日跻,诚则明矣,所往者顺;
明则诚矣,知来者逆。
此伏羲、西伯之极至也。
凡功业远大,称其所得之高深云圣学,非所敢议矣;
故令群臣副睿图之难焉,最后登庸阁下。
盖道德有馀而勋绩自遂,气合而张治具,谟契而运化机。
朝廷之上,泊然若山,澹然若渊,势静则不可动,计远则不可窥。
至诚之实覃于鬼方,慈爱之衷孚于动植。
本于清心省事,无取智名勇功
畴昔天下不幸,波摇云扰,时以谓流涕痛哭,赞翊军国,惟诈力之是务,至于马不解鞍,筹不辍手,移檄忘昼夜,介胄生虮虱。
然吾君之意未尝怡,吾民之瘼未尝去,视太平若梯天焉。
道德之治,虚一而静,岂弟平易以接民物,天地交畅,故能使南北二国以信义相欢,割百城,奉皇族,而于我曾不少靳。
彼非近道不能为此大度之事,我非有道无以受此殊特之恩。
开辟以来,华夷讲和,未有如本朝之比也。
昔尧忧洪水,先明五教,畴咨四岳,求贤治之。
若以流俗观焉,岂不阔远事情欤?
谓当日夜先从事于江河矣。
使五教弗明,求一日之安不可得,而何治水之有?
此尧之用心也。
今我国家正心诚意,蹈仁义之实,五教已明,夷狄滔天怀山,忽然如潦水归大壑。
天子无愧舜禹之圣,阁下可谓致君矣。
自今中原日趋平泰,求所以安辑存恤,使渠帅豪杰无失职,刺史县令勤抚字,法祖宗所以得民者勉行之,酌僭伪所以失民者蠲除之,悉皆吾土与民也,夫何患焉?
大江以北,略言之惟见其利,详虑之其害何可忽?
念万世不拔之基、无疆之业,何得不详也?
王猛有云:「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后」。
是以哲王良相,战战兢兢,虽享其乐,每思其终。
夫亿万豺狼凯旋并、冀,盟约未甚久固,边徼帅乘始遵汉仪。
人情臲卼之,恃羁縻之形势,譬之解衣包火,张罗防虎,其可忘戒慎也哉?
噫!
治效患不速,所愿患不成,今速且成矣;
功大患不谦,图虑患不戒,今逊且慎矣。
前虑却顾,使无遗筹,此圣贤优为也。
仆之肤受末学,过计私忧,何补于算。
其幼闻长者骨髓之论,拳拳不能置也,归耕其分矣。
再伏光范之门,尚幸一见,岂容无所献,庶于时有涓尘益。
伏惟大钧诲之。
不宣。
答知常德袁提刑申儒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二、《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三五
明有内外之说,前书虽已禀报,而词有未尽,致蒙荐诲。
区区之意,不过谓《乾》变《坤》为《坎》,《坎》中一阳乃《乾》之正位,则明根乎中者也。
《坤》索《乾》为《离》,《离》中一阴则丽乎《乾》阳,明见乎外者也。
《洪范传》曰:「水为内明,故听为水;
火外为光,故视属火」。
而邵氏亦曰:「天地间有温泉而无寒火」。
此可以见内外之辨矣。
若更以耳目之体、男女之生,与一身水火之升降看之,尤为亲切。
满江红二首·写定葵倾集,将寄陈副总理转献毛主席,再缀二章 其二 一九五五年 现当代 · 龙榆生
 押词韵第十六部
于意云何,春正好、与民同乐。
仍办得、丹忱一片,向阳葵藿。
落后怕遭儿女笑,瞻前未避风波作。
但容吾、寂寞事丹铅,心无怍。

换凡骨,思灵药。
骋馀力,知所托。
看月明星粲,稳栖乌鹊。
识小故应长奋迅,启新谁共勤磨琢。
倘增辉、不弃烛光微,从头学。
雒县章公寅臣墓志铭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五、《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二
予少之时志于博识,自书契以来数千百载,往往贯穿淹该,引笔书纸,或为人称诵,然不必尽协古人矩矱也。
年十有七,从乡先生章公游,先生必迪以义理,语辄心解,似不以凡儿畜之,予益窞然自愧。
庆元五年,先皇帝始策进士,予猥缀科目,涉历中外凡二十馀年,先生始举进士
先是淳熙十六年先生以词赋举于乡,嘉定四年再该免举恩,与樊武仲庚、谯仲父仲午、贺春卿东寅及予弟文翁偕试于类省试,四人咸在选,先生独被黜。
又三年,与予同产兄高南叔稼、西叔崇、周宗泽岩举、韩子献季壬四人偕试,又独遗先生
得失虽不足深计,而命实有制焉。
又三年,当嘉定九年,始见录于有司。
明年唱第廷中,调眉山县主簿
每谓官无卑,皆足以行己。
为簿正则稽民版,抳吏奸;
校官则明义理,劝孝弟。
再转雒县,则审券剂,明簿书
受米粟之征,则平槩量,削赢馀。
所居见称廉平
耆讲学,虽事剧不废䌷绎。
耆储书,虽家贫必畜经史。
为诗清婉而深醇,自陶、杜讫苏、黄,讽咏弗置。
尤善茗饮,不以酒乱德。
予自潼川召为郎从,得先生书,贫坚老壮,将归就而正焉,而先生年七十以疾卒于官,实宝庆元年七月乙丑
是冬,予亦以言事徙湖北(下缺)
朋党论 南宋 · 陈耆卿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一七、《筼窗集》卷一
昔读《鲁论》,至君子小人和同周比之际,未尝不太息也。
和近于同,然和有安辑之意焉,同则迎合而已尔。
周近于比,然周有普遍之意焉,比则阿党而已尔。
果若是,《易》有《比》有《同人》,何也?
曰:圣人非恶于同与比也,恶其苟也。
夫均为同与比,而所以为同与比者不齐焉,是故同于门则无咎,同于郊则无悔,而同于宗则吝,比自内则正吉,外比之亦正吉,而比之无首则凶,然则同与比未可尽黜也。
世或因《鲁论》之语而尽黜之,系《易》非孔子乎?
昔九官相逊,而至于四岳荐鲧则弗成;
三千臣惟一心,而至于周公召公则不悦。
天下不以四岳为同且比,亦不以召公为不能同且比。
夫以岳比鲧诚不可也,以召公周公,何不可者,而莫之比,何也?
至后世而朋党之事起,小则亡身,而甚则亡其国,其所谓同与比者,非复杂乎《大易》之所许而已,纯乎《鲁论》之所嫉矣。
无望其为周公、召公,而视四岳之与鲧,又大有径庭矣。
吾不知曰同、曰比、曰朋党,是三者,其果异邪?
抑名异而实相近邪?
由后世观之,朋党非矣。
前辈又曰: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
但当去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
此又何也?
日者抗疏之臣,悯士大夫心术议论之偏,而预为吾国之虑,亟闻宸扆,求风厉一新之,且曰仇隙既开,将成党与。
至哉,斯言!
盖欲折木于萌芽,而障堤于涓滴也。
然吾有疑焉,所恶于党与者,谓其各务立异以求胜也。
然事难苟异,亦难苟同,今将绝其立异之私,则必流为苟同之习。
异,则一是一非,犹有择焉;
同,则无是无非,愈难执焉。
夫至理如圆镜,其不明者有以翳之也,去其翳则明矣。
然则所以为至理之翳者,非私乎?
但绝其私,而毋较其异同,庶几与古圣贤之言合矣。
乞罢江南州军铁钱会子奏议1192年7月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三、《诚斋集》卷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臣伏睹朝廷近降指挥,措置行使铁钱会子,令淮上屯戍官兵月给食钱,除旧用行在会子者并听依旧,量度每岁支屯戍诸军铁钱,以为榷货务入纳分数。
臣照得屯戍官兵每旬支遣已有立定钱银会子分数,难以更改。
所有淮上戍守官兵支遣钱会,从已降指挥,并听仍旧。
其合支见钱,一岁止用一十二万馀贯
西州军,递年朝廷科降应副马司支遣钱二十七万馀贯,系铁钱并行在铜钱会子,中半起发。
内铁钱一十三万馀贯,就拨支使,已是足用。
若将新降铁钱会子于榷货务算请,委实别无项目可以支遣。
臣窃详朝廷支降新印交子,止为两淮铁钱艰于行用。
今来一例令江南八州军衮同流转,非唯先有折阅之患,设或通用不行,其间屯驻大军、四处军民之情便见扰扰,比之两淮,事体尤重。
伏自此令一下,军民已皆惶惑。
盖见钱之与会子,古者母子相权之遗意也。
今之钱币,其母有二:江南之铜钱,淮上之铁钱母也。
其子有二:行在会子,铜钱之子也;
今之新会子,铁钱之子也。
母子不相离,然后钱会相为用。
会子之法曰:「会子并同见钱行使」。
新会子之法曰:「每并准铁钱七百七十足行使」。
又曰:「其新交子止两淮及沿江八郡界内公私流转行使」。
会子所以流通者,与钱相为兑换也。
新会子每准铁钱七百七十足,则明然为铁钱之会子,而非铜钱之会子矣。
淮上用铁钱,用新会子,则有会子,斯有见钱可兑矣,是母子不相离也。
江南禁铁钱而行新会子,不知军民持此会子而兑于市,欲兑铜钱乎,则非行在之会子,人必不与也。
欲兑铁钱乎,则无一铁钱之可兑也。
有会子而无钱可兑,是无母之子也。
是交子独行,而无见钱以并行也。
一钱两钱之物,十钱五钱之器,交易何自而行,商旅何自而通乎?
两淮免起发会子三年,而江南无免发之命。
江南官司以新会子发左帑内帑左帑内帑肯受乎?
左帑内帑万一不受,则百姓之输官物,州县亦不受矣。
州县不受,则是新会子公私无用,上下不受,而使镇江建康两税入纳百万,而行使不通,不知将何用也。
若止欲用之于军人之支遣,百姓之交易,其肯受乎?
万一有受有不受之间,此喧争之所从起,而纷纭之所从生也。
臣非不知时暂兼摄总司之职,奉承朝廷之命,可以免目前方命之罪,然万一镂板揭榜,及交收新会子,他日正官到任,将新会子与军人支遣,民旅交易之际,傥有如前所谓喧争纷纭之说,则朝廷推其所从,皆臣阿谀顺旨交收会子之罪,虽斩臣以塞责,于国何益哉!
淮民两年已被拣择铁钱之扰,怨咨之言有不可闻。
今幸少宽拣钱之禁以安淮民,若江南八州复欲力行铁钱会子,是江南之民又将不胜其扰也。
欲乞圣慈洞察经久之利害,先事而改,患犹可销,事至而收,则无及矣。
缘有此利害,不敢镂板晓谕,若将来降到会子,亦不敢交收。
此事必出圣断,力赐寝罢江南八州行使铁钱会子指挥,庶几沿江军民得以安靖。
须至奏闻者。
〔贴黄〕臣传闻乾道初间尝降铁钱会子于两淮,军民都不行使,一两月间,朝廷尽行收上。
今来窃恐复蹈前辙,乞下有司检照,寝罢上件指挥
曾子(上)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七、《诚斋集》卷八五
论曰:道不可以易言也。
径则诣,差则离,道之难言,不差之难也。
夫子称回之愚,参之鲁,而圣人之传乃愚与鲁者得之。
学者求其说而不得,则曰愚与鲁,道之资也;
智与慧,性之翳也。
嗟乎!
言之似也而差也,何也?
回之愚,夫子盖尝言其如愚而不愚矣。
则回之愚岂其真,而学者犹以为真也。
若参之鲁,夫子之言未及尽也,执夫子未及尽之言而以参为真鲁,参又何辞焉。
虽然,参不病也,学者病也。
右愚鲁而左智慧,则纳天下之人于庄周之瓦砾、佛者之寂灭也,岂不病哉!
且参之鲁,岂其蒙然蚩暗然昧耶?
子曰:「吾道一以贯之」。
门人相顾莫知所依据,而参也领之以一唯,蒙然蚩、暗然昧者能之乎?
然则参非真鲁者也。
非鲁而曰鲁,无乃言语之不给,文学之未敏欤?
言语之给,文学之敏,君子非有废也,而非所先。
盖言语者道之汲,而汲者非道也;
文学者道之寓,而寓者非道也。
言语之不给曰鲁可也,文学之不敏曰鲁可也,而鲁非道之贼也,非道之贼而亦非道之资。
人之资有所明,有所能,能者事之资也,明者道之资也。
参之鲁者短于能者也,非事之资而已矣。
非事之资而移以为道之资,道固无用于能,而亦何用于不能哉!
谓能可以入道者,妄也。
谓不能可以入道者,大妄也。
道则有可以入者矣,曰明是也。
参也能之短而明之卓,则其为道之资者,以其卓者也。
今也取其短者而谓为道之资,又欲去其卓者而谓为性之翳,不知其所谓翳者乃参之所以为资,而其所谓资者乃参之无所用于道者也。
今夫锥之锐,刀之利,此物之敏者也。
然其能不出于锥刀之用而已。
穷日之力以莹焉,曾不能以烛跬步。
至于镜,其规不盈尺,而天地之大,万象之众,秋毫之微,一照而洞见焉,以为镜往而镜未始往,以为物来而物未始来。
非往也,而无拒也,非来也,而无逃也,则明之功也,锥刀有是哉!
虽然,镜之明也反而照焉,则与锥刀何择?
曾子之心镜也,曾子之心非明,则一以贯之之妙何以一照而洞见也?
则其所谓鲁者亦不能为锥刀之敏而已。
不能为锥刀之敏而以为道之资,则锥刀之钝者亦可以为镜乎?
且人之学于道惟根于一明也,去明则于道何彻焉?
谓智慧为性之翳,则是欲反镜以求照也,岂不误天下之后学哉?
故曰言之似也而差也。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
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门人之敬不敬,于吾子路无所捐益也,而门人可怜也。
圣人之言不心造其微,而貌执其粗,圣人安能一一而尽也哉!
子曰:「参也鲁」。
夫子未及尽也,而遂为真鲁。
嗟乎!
真鲁也,何病哉!
学者不学参之非鲁,而学参之鲁。
误学者耶,学者自误耶?
谨论。
冗官(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三、《诚斋集》卷八九
臣闻任官者宁以事胜人,无以人胜事;
宁以恩弃人,无以人弃恩。
先王之时,一事一官也,不惟一事一官也,盖有数事而一官也。
以一官而任数事,是之谓事胜人。
事胜人故居官者日无馀暇,而身无馀力,心无馀思。
无馀思则明,无馀力则精,无馀暇则不懈。
精明而不懈,则一人无馀也,而治百事有馀矣,况数事乎?
今则不然,一官而数人居之,一事而数人治之。
数人而居一官,则不竞其公而竞其私;
数人而治一事,则任其功而不任其责。
甲则曰:「吾之官正也,彼则增也」。
乙则曰:「官无异官,事无异事也。
我何增,尔何正焉」?
至于事之缺而不理,民之不悦而有辞,上以责之,则皆曰非我也,责将谁执哉!
此以人胜事之病也。
先王之时,官者不于材未论之先,而禄者必于位既定之后。
以材诏官,则非材不官矣;
以位诏禄,则禄不及于无位矣。
非材不官,则天下愿官者不侥于官而趋于材;
禄不及于无位,则天下干禄者不冒于禄,而求有所立以得位。
盖有有材而不官,有所立而不位者矣,未有不材而官,无立而位者也。
则禄之为禄,谁得窃取而素餐之?
是之谓宁以恩弃人。
今则不然,人有馀而官不足,于是有无官而增官;
官有馀而位不足,于是有无位而制禄。
夫有是人有是官有是位而禄之,盖曰子大夫之勤也,不可以不食也。
今也临无民也,治无事也,而创为空虚之名,以为之位而赋之禄,不曰禄之弃耶?
此以人弃恩之病也。
昔者尧舜在上,禹皋夔龙在下,何其事之多而人之寡也。
一日万机,事不多耶?
皋陶一人也,明刑则斯人焉,弼教则斯人焉,制蛮夷则斯人焉,治寇贼则斯人焉。
刑也,教也,蛮夷也,寇贼也,是得为细事耶?
举数大事而一士师之官兼之,而数事如一事也,大事如细事也,则天下之官有下于士师,而天下之事有小于此数者,其有以人胜事者乎?
三代之士盖有贫而禄仕者矣,疾而食于上者矣,抱关击柝也,乘田委吏也,此贫而禄仕者也。
士则禄仕也,而非抱关击柝、非乘田委吏,则禄亦有及之者乎?
无也。
则必有职而且功也。
瞽者食于乐,跛者食于门,此疾而食于上也。
然人则食也,而非能乐,非能门,则禄亦有及之者乎?
无也。
则必有事而且劳也。
则当时之禄,其有以人弃恩者乎?
古今之官,盖未有冗于今日者也。
祖宗之制,每路监司提、转而已,今则提、转之外又有提鹾、茗、常平者焉。
郡有常赋,赋有常入,一吏运牙筹足矣,不可以无官长也。
临之以一转运足矣,今则有使,有副,又有判焉。
小郡兵马之官,至于五六人而同一职。
小邑征税之官,至于二三人而共一事。
以人胜事,莫甚于此。
老氏之宫,岳灵之祠,率建官以领焉。
宰执侍从之斥者,归者,老者,与夫庶官之一命而贫者,墯者,容者,高之为置使,为提领,卑之为主管,为监,此何职哉,此职何事哉?
国之安危、民之休戚、政之利害不知也,而一日不廪之则怨。
问之则曰:「我奉祠也」。
如是者千百焉,国得而不贫,民得而不病耶?
以人弃恩,莫甚于此。
楚人有拙于耕者,患于践其所种而莫之生也,则以数人肩其舆,而己坐于上以种焉,自以为策之得矣。
既而邻田之生矣,而己之不生。
夫楚人者非不知爱也,而爱非其爱也。
以己之不践为不践,而忘其数人之践为践之大也。
设官以为民也,恐一官一人之不治而以数人治一官,得无践吾民者多耶?
人有毁瓦画墁而得食,则食人与食于人者交受其笑。
制禄以食功也,以士大夫之无位而创为奉祠空虚之位以禄之,得无与毁瓦画墁者类耶?
臣愿朝廷痛革其弊。
每路之监司止设提、转之二职,而转运止于一员,析鹾茗以隶于刑,举常平以归于漕,则监司之冗员省矣。
大郡之兵官不踰于二,而小郡则止于一。
大邑之征设官者一,而小邑则兼以令丞。
至于幕职签书而又有判官者,簿尉之可以并省者,则存其一而废其一,则郡邑之冗员省矣,庶乎人不胜事也。
先严任子试吏之法,三岁一试,而补吏者不过五百,则来者徐而官曹渐清。
然后乘其清而去其浮食,所谓祠禄者一切罢之。
庶乎不以人弃恩也。
嗟乎,不制其来,勿病其众,不散其众,勿病其冗。
前之说行,所以制其来而散其众也。
制之散之而后去其冗,则尽去天下之冗官,而天下有不觉者矣。
觉且不觉也,怨且得而怨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