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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君道在立己知人奏元祐三年十月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七、《国朝诸臣奏议》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
臣伏见陛下即位以来,早朝晏罢,负扆端庄,渊默弗言;
虽在深宫之中,不为佚豫之好。
可谓有克肖祖宗之圣质。
退朝燕处,翰墨是亲;
日御迩英,虚心恭己,以延讲诵。
可谓有急于问学之诚心。
夫有克肖祖宗之圣质,又有急于问学之诚心,则引而达之,广而大之,正今日之所务也。
盖圣人之性与人同,在谨其初而已。
夫性之初,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
火之始然,一荧爝之微尔
及其至也,其明足以烛万物,其用足以铄金石,其利博矣。
然设之弗当,则燎原野,焚玉石,而不胜其害也。
泉之始达,一勺之多尔;
及其至也,大而为江河,细而为沟浍,其利博矣。
然导之非理,则暴怒悍突,怀山襄陵,而不胜其害也。
人之性,何以异于是哉?
况夫有天下之大,享四海之富,靡曼之声,妖淫之色,足以移其耳目;
宫室狗马,珠玉绮绣之玩,足以移其心志。
与贤人处矣,而不肖者参之;
与正士游矣,而邪人间之。
日渐月渍,习与性成,则明者或至于昏,仁者反而为暴。
岂其天资之固然哉?
设之弗当,导之非理故也。
故以舜之为君,而禹告以「无若丹朱傲」;
以禹之为君,而其戒见于《五子之歌》;
武王之为君,而太保作《旅獒》以训。
至于成王,而训戒益详。
周公作《无逸》,又作《七月》之诗;
召康公作《公刘》以戒民事,又作《泂酌》以言皇天。
亲有德,飨有道,其诲可谓谆谆矣。
故以成王中材之主,而能持盈守成,卒为贤君者,设之得其当,导之适其理故也。
自古治世少而乱世多,天下之柄,或移于权臣,或假于外戚,或出于宦寺
诸侯或强大而不可制,夷狄或骄慢而不可屈,兵或恣睢而不可使。
海内之赋入,或专于彊藩悍将,而县官不能有也;
百里之长,或专杀而司寇不能治也。
有一于此,人主虽有特起之资,欲治之志,而其势不能以大有为。
此古今之通患也。
本朝承平百有馀年,政出于一,群臣奉法遵职,外戚奉朝请宦寺供扫洒而已。
州县之势,如臂使指;
夷狄引首,待我衣食。
制兵与赋,皆得其要。
刑罚清平,又前世之所未有也。
六圣相传,以至陛下。
言其德则光大,言其业则富有,言其势则便利。
陛下又有克肖祖宗之圣质,有急于问学之诚心,引而达之,广而大之,欲王则王,欲帝则帝,惟陛下之所向而已。
孔子曰:「为君难」。
知为君之难,固有时而易矣。
何以言之?
君道莫难于立己,莫难于知人。
己非礼不立,人非言不知也。
孔子曰:「不知礼,无以立也;
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臣请为陛下言之。
夫所谓礼,非制度文为之事也。
奸声乱色,不留于聪明;
淫乐慝礼,不接于心术。
非正勿视也,非正勿听也,非正勿言也,非正勿动也。
视听言动由于礼,则内之非僻之思无自而生,外之非僻之习无自而入。
内有以正其心,外有以正其行。
夫然,故施于事亲则孝,施于兄弟则顺,施于族姻则睦,施于郊庙则敬,施于朝廷则庄,施于治民则仁,施于军旅则威,无所施而不当矣。
孔子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其守岂不约,其效岂不博哉!
至于知言,其事尤难。
盖言亦多端矣,有辩有讷,有华有质,有是而非,有迂而直,不可不察也。
非独如此,人主必有好恶之心,有是非之心。
所好者正,所恶者邪,以忠为是,以佞为非,则固善矣。
不幸反此,则小人必将逢其所好,避其所恶,矜其所是,讳其所非,以售其奸言,以行其私说。
故人主好高远,则窾言入;
好卑近,则迩言至;
好刑名,则惨刻之说进;
好功利,则兴作之谋用。
上以此求于下,下以此应于上,同者谓之贤,异者谓之愚。
而君子杂处于小人之间,方且逆其所顺,强其所劣。
君所谓可而有否焉,必献其否,以成其可;
君所谓否而有可焉,必献其可,以替其否。
如是而君不察焉,则小人日亲,君子日疏,小人日进,君子日退,君子道消,小人道长。
此治乱安危之所以分也。
治乱安危之分,在于听言之际,岂不可畏也哉?
汉文帝张释之而退啬夫,则风俗至于笃厚;
唐太宗魏郑公而绌封伦,则致治几于太平。
齐桓公不听管仲而进易牙苻坚不听王猛而信慕容垂,则不旋踵而败亡,其效岂不深切著明哉!
伏惟陛下有克肖祖宗之圣质,有急于问学之诚心,宜其于礼不勉而中,于言不思而得。
然臣犹惓惓以是为献者,盖天下之物,接于我者无穷,而不能以道观物,则为物所引,而欲必至于败度,纵必至于败礼,尚何以立己哉?
天下之言,接于我者无穷,而不能以道观言,则为言所蔽,而浸润之谮,肤受之愬,无所不行,尚何以知人哉?
臣愚愿陛下及此春秋方富,血气未定,早为之制。
不迩声色,不殖货利。
出入起居,凡所以害德之事,勿为也;
左右前后,凡可以荡心之物,勿近也。
便僻侧媚,远之而勿亲;
直谅多闻,亲之而勿远。
动容周旋,唯礼之从,则己无不立矣。
无作好恶,无作聪明,使人不能窥。
有言逆于心,必求诸道;
有言逊于志,必求诸非道,使奸言不得入。
虚心广览,以揆众论。
辞寡者,知其人之吉;
辞多者,知其人之躁。
辞游者,知其诬善;
辞枝者,知其心疑。
以至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则人无不知矣。
有以立己,充而至于美风俗,不难矣;
有以知人,推之以修政事,不难矣。
方今海内虽号治安,然内则忠邪杂揉,是非纷乱,士节不励,奉公守义者寡,而交私合党者多;
外则争讼盗敚,法不胜奸,岁论大辟五千馀人。
祖宗以来,未尝如此,风俗未可谓美也。
朝廷上下,纪纲不肃,百司庶务,类多文具。
官不胜其冗,而未有以革;
财不足于用,而未有以制。
哀矜恻隐之书日下,而百姓之力未裕也。
是故和风未洽,而岁之顺成者常少;
恩信未孚,而夷狄之侵侮者尚多。
以至寇贼奸宄,所在窃发,政事未可谓修也。
陛下诚能蚤留意于此,正己以先之,得人而任之,力行以久,驯致以渐,则岂惟卿士大夫相化以义哉!
刍牧之微,裨贩之陋,可使忠厚而知耻矣,岂惟朝廷之上百工得其职哉!
海隅障塞之远,抱关击柝之贱,亦皆向方而宿业矣。
如是而风俗不美,政事不修,未之闻也。
舍是而不务,则接物而不能无累,听言而不能不惑。
接物而累,则虽有克肖祖宗之圣质,而败之者众;
听言而惑,则虽有急于问学之诚心,而蔽之者多。
如是,则风俗愈入于薄恶,政事愈入于弛坏。
贵者不能自克,况其贱者哉?
近者且犹弗治,况其远者哉?
非独如此,人事不立,而望天道之助顺;
中国不尊,而望夷貊之允怀,抑又难矣。
臣愚故曰:陛下有克肖祖宗之圣质,有急于问学之诚心,则引而达之,广而大之,正今日之所务也。
不然,则用心虽劳,而去道愈远;
用力虽勤,而为术愈疏。
虽日接多士,日求谠言,而终于无补也。
《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
《传》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陛下欲致此,非他,学以求之,思以精之而已。
惟陛下留意毋忽,则天下幸甚。
论选忠良博古之士置诸左右奏元祐七年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八、《曲阜集》卷二、《皇朝文鉴》卷六一、《国朝诸臣奏议》卷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七、《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八、《古文渊鉴》卷五三、《经济类编》卷二○、同治《南丰县志》卷三四
臣闻玉虽美,追琢然后成圭璋;
金虽坚,砥砺然后成利器;
人主虽有自然之圣质,必赖左右前后磨砻渐染。
所闻正言,所见正行,然后德性内充,道化外行,以之知人则无不明,以之举事则无不当。
周公之戒成王,自常伯、常任,至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必皆得人,以为立政之本。
穆王之命伯囧,亦曰:「命汝正于群仆侍御之臣,懋乃后德,交修不逮。
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
其唯吉士」。
下至西汉,犹诏郡国岁贡吏民之贤者,以给宿卫,则虎贲之任也;
出入起居,执器物,备顾问,皆用士人。
孔安国之掌唾壶,严助朱买臣之专应对,则左右携仆之任也。
虽用人有愧于古,亦一时之盛矣。
其后,唐太宗平定四方,有志治道,则引虞世南等,聚于禁中,号十八学士
退朝之暇,从容燕见,或论古今成败,或问民间事情。
每言及稼穑艰难,则务遵勤俭;
言及闾阎疾苦,则议息征徭;
以至讽诵诗书,讲求典礼,咨询忘倦,或至夜分。
若夫军国机微,事务得失,则责之辅相,悉不相干,截然而不紊。
相与之际如此,是以后世言治,独称贞观。
惜其一时之士,不以三代之道启迪其君,故其成就止此矣。
夫以贞观之治,犹须招集贤能,朝夕亲近,然后成功,又况有志于大者乎?
伏惟陛下聪明慈惠,有君人之德;
沉静渊默,有天下之度。
方且躬亲听断,励精为治,其志大矣。
臣谓宜于此时,慎选忠信端良、博古多闻之士,置之左右前后,以参讽议,以备顾问。
陛下听政之馀,引之便坐,讲论经术,咨询至道。
不必限其日时,烦其礼貌,接以诚意,假以温颜,庶使人得尽情,理无不烛。
于以增益圣学,裨补聪明,渐染磨砻,日累月积,循习既久,化与心成,自然于道不勉而中,于事不思而得,非僻之习,异端之言,无自而入矣。
如是而施之任人,则邪佞者远,忠直者伸;
以之立事,则言而为天下则,动而为天下法。
其于盛德,岂曰小补之哉!
与夫深处法宫之中,亲近亵御之徒,其损益相去远矣!
唯陛下留意毋忽。
乞修转对之制诏百官民庶极言时政奏元符三年二月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九、《曲阜集》卷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七七、《宋会要辑稿》帝系九之二○(第一册第二○二页)、《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二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读《诗》《书》,见周成王即政之初,咨嗟求助,至于再三。
群臣进戒,亦皆至诚恳恻,无所讳避。
然考其时,犹在除丧朝庙之后。
康王嗣立,自乙丑癸酉九日,而君臣更相训告,如恐不及。
夫《诗》《书》所载,固非空言。
康王累然在丧服之中,上下相饬如此其急,岂非天位至重,守之至难,祗畏恐惧,尤在其始,故虽宅忧之际,虚心纳善,亦不敢以已乎?
恭惟皇帝陛下聪明恭俭,天质夙成;
孝友慈仁,形于言动。
自出居邸第,虽未能有所施为,而天下称颂,以为贤王。
及践祚数日,张弛废置,出于独断者,莫不曲尽物情,大慰民望,则又天下欢呼,以为英主。
此诚宗庙社稷之福,夷夏生灵之庆也。
然臣以谓,四海之远,非一人视听之所能周;
万几之众,非一人思虑之所能给。
必须合天下之目为之视,合天下之耳为之听,合天下之心为之思虑。
如是,则陛下不视而明,不听而聪,无思无为,而天下治矣。
夫为此者非他,在开言路而已。
言路开,则上无不闻之事,下无不达之情。
以之振举敝坏,蠲除疾苦,考覈能否,判别忠邪,唯陛下之所欲为,无施而不可也。
昔者,以舜继尧,所守一道,然犹明四目,达四聪;
及禹继舜,亦拜昌言。
汉宣帝,始亲政事,则诏民上书,去其副封,以防壅蔽。
唐太宗初即位孙伏伽以小事谏,太宗厚赐勉之,以诱言者。
至于本朝,可谓平治,而祖宗以来,数诏百官,使以次对。
神考举而行之,于熙宁之初,以兴起事功,为后世法。
臣愿陛下远观舜禹之所行,近迹神考之故事,修转对之制,下不讳之令,明诏百官,下及民庶,使得极言时政,无有所隐。
然后陛下择其所善者而行之,且报之以赏。
大则加以爵秩,小则予之金帛。
其言不足采,若狂妄牴牾者,一切置之,不以为罪。
庶以鼓动天下敢言之气,纾发郁堙壅塞之情。
当今先务,莫大于此,愿陛下亟行之。
乞观贞观政要陆贽奏议奏元符三年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国朝诸臣奏议》卷六
臣窃观近世帝王善为治者莫如唐太宗,人臣善言治者莫如唐陆贽
太宗贞观之治,论者以谓庶几,自汉以下莫及焉。
虽聪明英武,出自天资,然其要,乃在于广延贤智,博考古今,容受直言,从谏不倦。
故唐史官掇其大者,别为一书,谓之《贞观政要》。
陆贽唐德宗,自为学士宰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盖其论议反复条畅,切于事情,周于世用。
而要其归,必本于帝王之道,必稽于六艺之文,虽贾谊董仲舒不能远过焉。
今其言见于世者,有《奏议》数十篇。
此二书虽一代之文章,实百王之龟鉴。
卷帙不繁,词理明白。
臣愚伏愿陛下退朝之暇,䌷绎经史之馀,取二书置之座右,留神省览,如御珍羞,必有以开广聪明,上当圣意。
发言行事,以此为准,庶于盛德,有补万一。
乞以方轸弹章付有司推究事实劄子大观元年九月1107年9月 北宋 · 蔡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一、《挥麈后录》卷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伏蒙宣示方轸章疏一项,论列臣:「睥睨社稷,内怀不道。
王莽自立为司空,效曹操自立为魏国公
视祖宗神灵为无物,玩陛下不啻若婴儿。
专以绍述熙丰之说为自媒之计,上以不孝劫持人主,下以谤讪诋诬恐赫天下。
威震人主,祸移生灵,风声气焰,中外畏之。
大臣保家族不敢议,小臣保寸禄不敢言。
颠倒纪纲,肆意妄作,自古为臣之奸,未有如京今日为甚。
爰自崇宁已来,交通阍寺,通谒宫禁,蠹国用则若粪土,轻名器以市私恩。
内自执政侍从,外至帅臣监司,无非京之亲戚门人。
政事上不合于天心,下悉结于民怨。
若设九鼎,铸大钱,置三卫,兴三舍,祭天地于西郊,如此之类,非独无益,又且无补,其意安在?
京凡妄作,必持说劫持上下曰『此先帝之法也』,『此三代之法也』,或曰『熙、丰遗意,未及施行』。
仰惟神考十九年间,典章文物,粲然大备,岂蔡京不得驰聘于当年,必欲妄施于今日,以罔在天之神灵?
凡欲奏请,尽乞作御笔指挥行出,语士大夫曰:『此上意也』。
明日或降指挥,更不施行,则又语人曰:『实启之也』。
善则称己,过则称君,必欲陛下敛天下怨而后已,是岂宗社之福乎?
天下之事无常是,亦无常非,可则因之,否则革之,惟其当之为贵,何必三代之为哉?
李唐三百年间,所传者二十一君,所可称者太宗一人而已。
当时如房、杜、王、魏,智虑才识必不在蔡京之下。
窃观贞观间,未尝一言以及三代。
后世论太宗之治者则曰: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自古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
不学无术,妄以三代之说欺陛下,岂不为有识者之所笑也?
元丰三年,废殿前廨宇二千四百六十间,造尚书省,分六曹,设二十四司,以总天下机务。
落成之日,车驾亲幸,命有司立法,诸门墙窗壁辄增修改易者徒贰年。
恶白虎地不利宰相,尽命毁坼,收置禁中,是欲利陛下乎?
是谓之『绍述』乎?
括地数千里,屯兵数十万,建置四辅郡,遣亲信门人为四辅总管,又以宋乔年京畿转运使
密讽兖州父老诣阙下,请车驾登封,意在为东京留守
是欲乘舆一动,投间窃发,呼吸群助,不知宗庙社稷何所依倚?
陛下将措圣躬于何地?
臣尝中夜思之,不觉涕泗横流也。
臣闻建议立方田法,欲扰安业百姓,借使行之,岂不召乱乎?
又况数年间行盐钞法,朝行夕改,昔是今非,以此脱赚客旅财物。
道途行旅谓朝廷法令信如寒暑。
未行旬浃,又报盐法变矣。
钞为故纸,为无物,家财荡尽,赴水自缢,客死异乡,孤儿寡妇,号泣吁天者不知其几千万人,闻者为之伤心,见者为之流涕,生灵怨叹,皆归咎于陛下。
自谓暴虐无伤,奈皇天后土之有灵乎!
所幸者,祖宗不驰一骑以得天下,仁厚之德,涵养生灵,几二百年矣,四方之民不忍生事。
万一有垄上之耕夫,等死之亭长,啸聚亡命于一方,天下向应,不约而从,陛下何以枝梧其祸乎?
内外臣僚皆亲戚门人,将谁为陛下使乎?
乘此时,谈笑可得陛下之天下也。
元符末年,陛下嗣服之初,忠臣义士明目张胆,思见太平,投匦以陈己见者无日无之。
钳天下之口,欲塞陛下耳目,分为邪等,贼虐忠良。
天下之士皆以忠义为羞,方且全身远害之不暇,何暇救陛下之失乎?
奈何陛下以为忠贯星日,以忠臣义士为谤讪诋诬,或流配远方,或除名编置,或不许齿仕籍。
以言得罪者无虑万人矣,谁肯为陛下言哉?
蔡攸者,垂髫一顽童耳。
日与陛下游从嬉戏,必无文武之道启沃陛下。
惟以花㘽怪石,笼禽槛兽,舟车相衔,不绝道路。
今日所献者则曰臣上进,明日所献者则又曰臣上进,故欲愚陛下,使之不知天下治乱也。
久虚谏院不差人,自除门人为御史有反状,陛下何从而知?
臣是以知必反也。
臣与壶山人也,案谶云:『水绕壶公山,此时方好看』。
部使者凿渠以绕山。
日者星文谪见西方,日蚀正阳之月,天意所以启陛下聪明者可谓极也,奈何陛下略不省悔默悟?
帝意止于肆恩赦,开寺观,避正殿,减常膳,举常仪,以答天戒而已;
然国贼尚全首领,未闻枭首以谢天下百姓。
此则神民共愤,祖宗含怒在天之日久矣。
陛下勿谓雉鸣乎鼎,榖生于朝,不害高宗太戊之德;
九年之水,七年之旱,不害尧、汤之圣。
古人之事出于适然,今日之事祸发不测。
天象人情,危慄如是,伏惟陛下留神听览,念艺祖创业之难,思履霜坚冰之戒。
今日冰已坚矣,非独履霜之渐,愿陛下早图之,后悔之何及!
臣批肝为纸,沥血书辞,忘万死,叩天阍,区区为陛下力言者,非慕陛下爵禄而言也。
所可重者祖宗之庙社,所可惜者天下之生灵,而自忘其言之迫切。
陛下杀之可也,赦之可也,窜之可也,臣一死生,不系于重轻。
陛下上体天戒,下顾人言,安可爱一国贼,而忘庙社生灵之重乎!
冒渎天威,无任战慄之至,谨备录如后」。
臣读之骇汗,若无所容。
臣以愚陋备位宰司,不能镇伏纪纲,讫无毫发报称,徒致奸言干浼圣听。
且人臣有将必诛之刑,告言不实有反坐之法。
臣若有是事,死不敢辞;
臣若无是事,方轸之言不可不辩。
伏望圣慈付之有司,推究事实,不可不问。
取进止。
理会科场奏状 北宋 · 毕仲游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九、《西台集》卷一
右,臣今年三月准宣命入内充进士覆考官
及臣自守官以来,累蒙差入试院对读考校,熟见举人科场文字,颇知诗赋、经义取士利害之实。
自朝廷议改科举,欲具奏陈,而臣备员府僚,事务繁并,猝无须臾之暇,得尽愚见。
今臣获解府事,待罪儒馆,窃闻士大夫所论科举之利害,犹未有定说。
尚诗赋者,则指经义为易习难考,而不言诗赋之名卑于经义;
尊经义者,则指诗赋为雕刻无用,而不思经义于取士其实如何。
诗赋、经义之利害固已未决,而又各匿其所短,暴其所长,此所以更相不信而无定说也。
夫诗赋非经义之比易见也,使举子为声病偶俪之文章以应有司之求,与以圣人之经,原圣人之意而立其说,则道之尊卑,志之远近,不待言而可明矣。
然诗赋之行几五六百岁而未厌,自隋唐以来高才达识,立功名、有道艺者往往出于其间。
经义之行无二十年,天下已有倦色,而亟复诗赋。
岂尊且远者不足以济务,而卑且近者反宜于世耶?
盍亦要其本末始终而论之?
盖经术者,古学也,可以谋道而不可以为科举之用。
诗赋者,今学也,可以为科举之用而不足以谋道。
今若使天下之士不为科举而治经,且如辅嗣之治《易》,之治《礼》,安国之治《书》,杜预之治《春秋》,则虽举隋唐以来诗赋,岂能及四人之所治?
如纳四人于今日科举之间,则亦化为举子之文章矣。
诗赋、经义之利害至此而见,臣请明言之。
扬子曰:「天俄而可度,则其覆物也浅矣;
地俄而可度,则其载物也薄矣」。
盖言圣人之经幽深闳远,如天地之高厚,非可以不道治也。
孔子曰:「加我数年,五十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汉唐诸儒亦多抱经白首然后名家,近世如孙复治《春秋》,居泰山者四十年,始能贯穿,自成一说,人犹以为未尽《春秋》之旨意。
熙宁元丰进士,今年治经,明年则用以应举。
谓传注之学不足决得失,则益以新说;
新说不足以决得失,则益以佛老之书。
至于分章析字,旁引曲取,以求合于有司。
圣人之经术遂但为卜利禄之具,要之应举得第而已,岂有正心诚意治经术,谋圣人之道者哉?
臣愚不知以经义为科举者,欲尊经术耶?
欲卑经术耶?
欲卑经术,固无此理,然使举子分章析字,旁引曲取,以求合有司,而为卜利禄之具,则是欲尊经术而反卑之。
诗赋之学固无益于圣人之经,而圣人之经术不为举子之所乱,尚自若也。
士之有志者,不害于科举之外,正心诚意治经谋道。
若曰:「治经为佛老之学与分章析字、旁引曲取者,皆前在位者之所使,今而不为,何损于经」?
则既以经术为卜利禄之具,使求合于有司,得失之虑交于目前,臣恐后日在位者之所使,有甚于前日者矣。
要之为术不善则一矣,岂可逆知其无损?
此诗赋、经义之利害可得论者一也。
夫举子之取名第,止问得失而已;
既问得失,则不得不趋时所尚。
王安石在位,则经义欲合王安石
司马光在位,则经义欲合司马光
其小焉者不可胜论,臣请论其大者。
王安石不治《春秋》,熙宁元丰之间义遂废《春秋》一科,而学者亦讳《春秋》不言。
司马光治《春秋》,元祐之间经义皆班班附会《春秋》以为说。
此可谓正心诚意、治经谋道之人乎?
于圣人之道有损乎?
有益乎?
虽然,不可以责举子也。
彼应举,必有得失之虑;
既虑得失,则不得不以经义取合于在位之人。
王安石在位而经义不合王安石,则有司不敢取。
知有司不取而应举,则不若勿应而已矣。
天下应举者无虑数十万人,而人人皆以经义苟合于在位以卜利禄,则风俗伤败,操行陵夷,未必不由科举之致。
故诗赋虽为无用,然作《圆丘象天赋》,则止赋圆丘象天而已矣;
作《性仁赋》,则止赋性仁而已矣。
虽欲取合于在位之人,其路无由。
而取合固已无益,所以不为。
难臣者曰:「废经义而用诗赋,诗赋不可以取合。
若以策论合于在位,则如之何」?
臣应曰:以策论合于在位固所不幸,而又益以经义使为合,岂嫌取合之少乎?
然科举之体,常以诗赋、经义定去留,策论定高下,彼于去留之间无以取合,则为高下而取合者必少。
治平之前以策论合在位者,未有如熙宁之后以经义合在位者甚众也。
此诗赋、经义之利害可得而论者二也。
夫取士之道古亦有之,乡举里选是也。
今朝廷若复乡举里选,方得取士之正,是求贤也,是求能也。
如谓乡举里选未可猝行,则今日之取士非敢必曰求贤,亦非敢必曰求能,特为科举不可废而立法尔。
若曰求贤,则诗赋、经义均不知人之贤否;
若曰求能,则诗赋、经义均不知人之能不能。
既贤能不可以科举得,则诗赋、经义姑问其为科举之后便与不便尔。
盖诗赋虽若无足为者,而题目或出于经,或出于史,或出于诸子百家。
而习诗赋者,必须涉猎九经,汎观子史,知其节目精华始可从事,而策论之中又自有经义。
试取举人未罢诗赋之前策论之中所说经义,与既罢诗赋之后专治经义者校之,相去几何!
而涉猎汎观,必粗知前言往行、治乱得失,而聪明特起之士,因此自见于世者甚众。
由是观之,诗赋虽若无用,而其术能使举人粗知前言往行、治乱得失而通于事。
是其名则卑,而施于科举偶得其术而便尔。
至于经义则不然,为《书》者不为《诗》,为《诗》者不为《易》,为《易》者不为《礼》,为《礼》者不为《春秋》,是知一经而四经不知也。
虽有策论,而论题自见所出,易于为文;
策则人人皆挟策括以待有司,不出掌握,举可问者具在其中,非所以广学问也。
虽多闻博识之士世自不乏,而所治之书粗通,策问有备,遂可以得名第,其势不暇留意于其他书史
若非常从旧日科举之人,则所谓前言往行、治乱得失,殆无以自见于世。
是经义之名则尊,而施之科举偶非其术而不便尔。
而又自隋唐以来,高才达识,立功名、有道艺者,往往出于诗赋之科,似有成效。
今朝廷必欲效古以兴贤能,则请俟复乡举里选。
如止为科举不可废而立法,则异日设官分职,凡所与共天下之治者,必多由科举而进,非细事也。
则诗赋、经义之学,不识当取施之科举已见成效,与知其术可取者为之耶?
当取施之科举未见成效,与知其术之不便者为之耶?
此诗赋、经义之利害可得论者三也。
至于诗赋则有声律而易见,经义则是散文而难考。
诗赋所出之题取于诸书而无穷,经义所问之目各从本经而有尽。
诗赋则题目百变,必是自作之文;
经义则理趣相关,可用他人之作。
诗赋则难为豫备,足见举人仓猝之才;
经义则易为牢笼,多是举人在外所撰文字。
诗赋则惟校工拙,有司无适莫之心;
经义则各尚专门,试官多用偏见以去取。
如此小小利害,难以究述。
今朝廷虽复诗赋以取士,而诗赋之上犹存经义,是诗赋、经义之利害均也。
若以经义为可行,则无事复诗赋;
若以经义为不可行,则既复诗赋而又略存经义,不过欲举人诗赋之外更知经尔。
虽然,又非术也。
昔科举之未变也,诗赋以观其词采,策论以观其经术时务。
论题出于六经,是经术也;
策问而及经旨,是亦经术也。
岂必名为大义则谓之经术,不名为大义则不谓之经术?
盖昔之策论虽非大义,而策问论题或出于《易》,或出于《礼》,或出于《诗》、《书》,或出于《春秋》。
无所不出,则举人亦无所不留意。
虽非纯于经者,而《诗》、《书》、《礼》、《易》、《春秋》必泛达也。
今既于诗赋之外人治一经而为大义,则策问论题必须避举人专治,而不敢出于五经之中。
举人知策问论题不出于五经,所以备有司者约矣,则亦将为《书》者不为《诗》,为《诗》者不为《易》,为《易》者不为《礼》,为《礼》者不为《春秋》,是亦知一经而四经不知也。
虽有诗赋,而举人为诗赋留意与为经旨而留意五经者取舍不同,是诱之使浅,驱之令狭也。
为今之策,莫若专复诗赋以取士,而不累于科举以进治经之人。
专复诗赋以取士,则隋唐以来高才达识、功名道艺或可以兼至;
不累于科举以进治经之人,则圣人之经旨庶不为科举之所乱。
若论今之举子已习经义,虽复诗赋而有不能为者,则愿设嘉祐明经之科,以待不能为诗赋之人,所取之数与推恩薄厚,少增损于嘉祐之制,则人无难矣。
明经近于经义,而术与今日经义利害不同。
明经常少,取进士常多,则天下之应举将自化而为诗赋,不以法制而渐复其旧,术之善者也。
以经义取士,实虽不至而名近于古;
以诗赋取士,实则几矣而名不及于经义。
今区区者徒见朝廷罢经义、复诗赋,则以为好古而已矣,而不知经义之不可累以科举也。
既罢之后,当诏天下求穷经谋道如胡瑗孙复石介者,置以为博士教官,使传道于诸生,则今日之所尚,才得经术之正而无科举之累,道之美者也。
盖旧政已废而复之,其名近古而改之,则民疑。
然则专诗赋以取士,设嘉祐明经之科以待不能为诗赋之人,而又诏天下求穷经谋道、不累科举者,使传道于诸生,则政有并举,才无或弃,亦可以释民疑矣。
惓惓之忠,惟朝廷裁择。
〔贴黄〕臣窃见朝廷平日举事,虽事体不大,犹多循用故常,慎于更改。
虑更改之后恐有意外利害,非目前思虑之所能尽,不若循用故常之为便也。
今以诗赋取士,所从来远,且以本朝言之,如吕端李沆王旦鲁宗道王曾韩琦之徒,百十年之间,凡所与安社稷、治天下,多出于昔日进士之科,其为故常亦大矣。
然则凡今之所以论科举者,非止为科举而已,盖知异日亦将求柱石股肱于其间,非细事也。
如度用经义决能取士过于诗赋之所取,则今日所论诗赋、经义皆是馀事,勿恤可也。
若未能臆度,恐误朝廷久远用人之计,即乞更加审谛,以平日举事慎于更改为意。
诗赋策论四事之中,诗赋最难修习。
自非超异绝出之才,作诗赋兼策论以从科举,未见其有馀力也。
今既为诗赋策论,而又于诗赋之前增大义一场,深虑举人力所不逮。
兼自来科场逼试之时,皆息力养锐。
入试第一场诗赋,至次日入试论,文字不多方可。
第三日却试策。
今于诗赋之前先以大义一场困之,至次日才试诗赋,不惟场第太多,考校增冗,兼举人就试必所患苦。
然朝廷复诗赋又试大义者,必以大义为经术之故。
举人习诗赋止欲得名第,习大义亦止欲得名第,皆借以为干禄之具,非真所谓经术也,与诗赋何异?
代谢皇帝赐元祐编敕表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四八、《龙云集》卷一一
臣某言(云云。):知因知革,百王所以从宜;
世重世轻,三典于焉迭用。
大布维新之圣宪,例颁无补之守臣
宠光,伏深愧汗。
中谢。)伏以皇帝陛下乾行刚健,贲揭文明,俯哀众愚,迪循大卞。
虽前王所恃箸乎律,必本于人情;
而上德以宽服其民,亦稽诸时变。
譬彼当更之琴瑟,晓然难犯之江河。
其属三千,而该节文;
若数一二,而得凡要。
遂孚有截,兹谓不刊。
臣敢不练达章程,训齐品庶,肃雷风之大号,谨金玉之宽条。
尚俾愚民,知钦哉惟恤之
更期盛世,几措而不用之
臣无任(云云)
绍圣元会颂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龙云集》卷二
臣伏观唐虞盛隆,五服迭朝,更夏商周,斯制加密。
会涂山,玉帛万国;
至于商汤,爰有景、亳。
丰宫岐阳是因;
三朝受图,汉人赋之。
区区朝仪,末造有唐,亦或不废。
况膺正统、席归运,未有若我宋之盛,而陛下之跻闳休、缉坠典也邪。
若乃出千品,具万方,计亿事,材兆物,此而不缀,非翰墨者罪欤?
小臣被学最旧,于颂为宜。
为颂曰:
皇帝嗣位,十有二载,天庥地涵,与物开泰,曰臣曰妾,罔有内外。
章甫短后,秀颠髫睟,陶粹饮和,万室一态。
朝跻畯良,狱洗钳釱,锱文黄辉,扰籞嬉濑。
皇帝曰嘻,当饬蛊壤,奉先纪元,庶靡恫悔。
有司跽言,月征日迈。
往虽郊见,继又祢配,协休登平,民物和会,惟是班朝,亦礼之大,懿典徽纲,不可弗再。
请以孟陬,百执前戒。
帝曰俞哉,往践毋懈。
于时三朝,错事展寀。
初阳载暾,晨阴剥解。
梢󷌻扶魑,飞廉肃𣋞,旄头陛楯,韎韐金介。
万官翔洋,至止蔼蔼,鹓纷鹭缀,屏息收噫,冠纚联联,璀璨韨佩。
五路中陈,驷虬沛艾,芝盖葩华,煜爚綷䌨。
如星拱极,如水委海,如天斯临,如日斯挂。
众乐备举,缥以清籁,《乾安》、《正安》,迭用并采。
虡业腾拿,柷裒敔杀,么么刊落,兜离僸佅。
奄臻八纮,效琛走贝,地官宗伯贡斯在。
四夷君长,立列蕞蕞,濮铅凫更,辽差羌辈。
藿心晞阳,左言椎䯰,舌人象胥,委体司话。
尉臣稽首,赫我昭代,农敏于畴,吏康于縡,卧鼓韔弓,不怵边趸,万宇更始,拥相骈赉。
天子万年,福禄攸介,尉臣稽首,礼则不忲。
玉色粹温,旁诹下逮。
孰为蟊螟,孰致劬劢,财力孰赢,仕课孰最,孰有国急,孰斯民害,孰俊未蒐,孰冗未汰,孰惩孰革,孰劳孰徕。
百辟愉愉,并受诰诫。
天子万年,衎衎乐岂。
尉臣稽首,竣事而退。
于皇缉熙,裒时之对,零我渥恩,鸿濛汪濊。
圣敬日跻,取乾用夬,天子万年,万世永赖。
胡宗愈右丞不当奏(二○ 元祐四年三月 北宋 · 刘安世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三七、《尽言集》卷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七八
右,臣辄沥血诚,仰渎天听,事出迫切,无复文饰,惟冀圣慈,留意省览。
臣自去年四月初八日,延和殿与左司谏韩川同奏胡宗愈奸邪朋党,不堪大任。
自后十九次上疏条陈罪状,而五月台臣亦有弹劾,迁延至此,未蒙施行。
向者孙觉杨康国相继辞职而去,独臣与始终论列,未尝敢置。
十一月后,见陛下未赐听纳,坚乞外补。
臣本欲岁前上殿更以公论开陈,而别有除命,不复供职。
臣以左右省并无谏官,拘碍文法,不敢独员乞对。
同时言事之人,去之殆尽,臣若更顾身计,不为陛下极辨邪正,则台谏之风日亦衰替,奸慝之势日益盛强,实于圣朝所损不细,此臣所以愤懑感发而不能自已也。
臣历观祖宗以来,言者弹击执政,未尝有是非不决、枉直两存之理。
御史中丞李常、侍御史盛陶迫于众议,亦尝以宗愈为言,而依违观望,不敢深论。
臣窃料其意,不过以谓陛下若逐宗愈,则常辈将欺罔搢绅曰:「朝廷用我之言,已罢执政矣」;
若臣所论大过,忤旨获谴,则常辈初无切直之言,又可免责,进退无患,足以窃位。
陛下用此等人持纲纪耳目之任,亦何补于圣德乎!
臣非特患宗愈之污庙堂,又忧常等之坏风宪也。
臣伏睹陛下即政之初,首开言路,擢用忠良,使在台谏。
刘挚王岩叟等论蔡确章惇之罪,则陛下为之罢宰相,罢知枢密院
又论张璪奸邪,则中书侍郎
孙觉等论韩缜不协人望,陛下用右仆射,才方数月,遽令外补。
傅尧俞等论李清臣无状,则清臣尚书左丞
自是四海之内,莫不歌颂厌服,以谓陛下用人纳谏,有祖宗之风,故三数年间,公议得行,大臣知畏,奸人歛迹,君子道长,岂非用此道欤?
宗愈自进用以来,惟其朋党之外,无一人以为可者。
其怀奸为利,与辈何远?
其昏谬无补,则又甚于清臣
岂陛下前日去数人之易,而今日去一宗愈为难哉!
臣读魏郑公之谏唐太宗曰:「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
三年以后,见人谏诤,悦而从之。
一二年来,不悦人谏,虽勉听受,终有难色」。
臣窃谓太宗之烈足以比迹汤武,庶几,然责之以备,则有愧于三代之隆者,特在于不能慎终如始而已。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易》曰:「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愿陛下以《诗》《易》之言为法,以唐太宗之事为戒,无使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也。
《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臣之狂愚,逆陛下之心多矣,惟求诸道,则或有万一之补。
伏望陛下以宗庙社稷为计,早罢宗愈,断之不疑,更择忠厚端正之人,置于言路,以代常等,庶几协力,上裨圣治,天下幸甚。
〔贴黄〕臣叨被上恩,不次擢用,未能报塞万一,岂敢轻为去就。
然自来论列执政,是非固难并立,臣之悃愊,尽于此章。
若圣意确然不回,则是臣言无补,须至援引故事,自求贬黜。
宗愈顾惜名位,不知廉耻,傥陛下务为优容,俟其自请,以理度之,必无是事。
又虑圣慈不欲出臣之奏,恐伤体貌。
臣已一面申三省乞奏请前后章疏付外施行去讫。
伏乞早赐睿断,去邪勿疑,以慰天下之望。
上神宗答诏论彗星上三说九宜元丰三年八月 宋 · 吕大防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七一、《右编》卷七
臣伏睹七月二十六日手诏,以彗出西方,责躬引咎,敷求谠言,以正厥事。
臣伏读感欷,以为天道难知,不可隐度。
今圣心恐畏,退托损抑,有以见不讳之朝,度越前古。
臣愚不肖,虽吏守外藩,不敢不布肝膈,少裨万一,伏惟神明幸察。
臣窃以为方今政事之急,谩为三说九宜,上冒天听:一曰治本,二曰缓末,三曰纳言
治本之宜有三:一宜养民。
汉之传国至昭帝而六世,藩臣之变,外戚之祸数矣。
唐之传国至明皇而六世,如汉之变,而又有巨盗之患。
大宋之临御,而陛下之继统,世数与汉唐同,而曾无一方之患,其得人心可见矣。
茍非累圣德泽,涵养深厚,视之如伤,爱之如子,则何以固结其心若此?
伏自陛下布行新政以来,参酌古今,著为良法,便民者为不少矣。
而民情戚戚,不以为安,推原其端,盖缘朝廷措置大率急于公家,而缓于民事。
窃观先王之政,上之忧下也深,则下之报上也厚。
故其诗曰:「骏发尔私,终三十里」。
上忧下之诗也。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下报上之诗也。
上下之情其相亲如此,则怨恶不顺,何由生乎其间哉?
马周之对太宗,以为「贞观初,匹绢易斗米而人不怨者,知陛下忧之也。
五六年来,匹绢易谷十数斛而民怨者,知陛下不忧之也」。
此言极要,颇同今日之意,臣试举其一二。
免役钱本率众以给佣,公家无所利其入,今所在猥积,至有一县之人出者半,羸者半,而取之不已。
遇水旱未尝有所蠲减,贫下未尝有所贷免,此民情戚戚之一也。
市易本以抑兼并,便众业,而公利在其间。
民有艰急匮乏之期,方之他取于富室,则无倍称之息。
然吏或不良,乘民之急而掊克无已,徒欲收赢取偿,而不顾事体之宜与法令之本意。
诱陷无赖子弟以隳产者有之;
予民者高其物估,以巧取息者有之;
一物也,朝贵卖而夕贱买者有之,此民情戚戚之一也。
保甲者,先王什伍教民之法也,不专为兵而已。
今有司惟以坐作进退、射艺精粗为急,而不问推行考察奸盗、去恶奖善之意。
而又富者逸而贫者劳,或遇饥馑,则将有流散不可号召之虞,此民情戚戚之一也。
凡此特法令之未备,或吏奉法不谨之过,以陛下之圣明而修正之,宜无难者。
二宜教士。
舜九德,文王作人,周公三物,皆为先王教士之实。
今闻以才选者矣,未闻以德进也;
闻以文词选者矣,未闻以行进也。
臣窃以非大变其法,则终不能得教士之实。
其变法谓何?
责之郡县监司保任其才行,以升于尚书,各试其所知而命之,则士劝于善。
不专以文词设科,则士业崇本。
凡此一改法令,则天下从之矣。
以陛下之圣明而修正之,不五六年,必收其效。
三宜重谷。
自古国家之患,未有不缘民饥而起也。
县官积钱,所在贯朽,而仓廪至无半岁之实,诚可忧也。
盖自常平之法行,而群司各计其利,故转运司唯有租税征科之入而已。
其岁入既不足以充费,故于储蓄之计,虽欲贱籴而不暇为也。
常平虽有折纳歛籴之法,而吏多不能推行万一。
水旱方千里,则积镪之饶将无用,而民之强者众而为盗,弱者流离沟壑而无以救矣。
臣近尝上乘岁丰积谷之议,颇合事机,而亦可行于久远,伏望裁察。
凡此特法令之未备,或吏奉法不谨之过,以陛下之圣明而修正之,宜无难者。
缓末之宜有二:一宜缓治夷狄。
中国本也,夷狄末也。
先王之政,内诸夏而外夷狄。
夷狄之国,声教所暨,故舜之命官,猾夏者治之,然则不为中国患者,王者不治也。
或者谓夷狄之地可辟而郡县之,夷狄之民可冠带而赋役之,窃谓过矣。
以四海九州之广,而欲沙漠不毛之地以为富;
以兆民多士之盛,而欲左衽鴂舌之人以为众,徒见有糜敝所重,而未见其可也。
虽有前代丧失之地,茍非民情来附,未足以用众。
一宜缓治兵。
兵者,先王所治而非所以为先也。
卫君问陈于孔子,而孔子答以俎豆之事。
盖礼教有所未修,而先之以军旅之事,则语道非其序也。
今刑政虽讲,而未可谓尽中;
礼乐虽修,而未可谓尽善;
教化虽布,而未可谓尽行。
然则今日之政,宜有急于兵者焉。
凡此非可废之事,特在陛下施为之有先后而已。
以陛下之圣明,留意而条别之,宜无不得其序者。
纳言之宜有四:一宜广言路。
古者群臣,人人得谏,故曰「工执艺事以谏」。
工尚谏,则馀可知矣。
所谓争臣七人者,在位皆谏,谏而又当必争者有七人而后可。
今陛下虚心待下,未尝大声以色,而谏者未始有闻于天下,谏而必争者未始见其人。
唐太宗之时,当亡隋之后,人物寡少,而谏者满朝。
今陛下承累世文明之盛,而遂使史笔无书谏诤之事,亦可谓阙典矣。
二宜宽侵官之罚。
凡人臣之居外,见不便于民,有害于政者,大者闻诸朝,小者以其职而行之是也。
今一切禁止,不使相侵,则朝廷必有不闻之事,而民庶必有失职之苦矣。
三宜恕诽谤之罪。
自古有为之君,更制天下之事,未有不被毁訾于世者。
盘庚之明,周公之圣而不免,况其下者哉?
盖众人者常情,不达义理,乐因循而惮改作。
改作之始,未见其利,而翕然非之。
圣人于此,特恕其无知而宽之可也,岂足以与之较量长短是非哉?
故汉文深知其意,直除其罪,以度容之而已。
茍设峻令以防之,非不遽止,然愚庸之情不自知语言之过而非其上矣。
四宜容异同之论。
古者衮服之饰,必以黼者,取其两已相背而能成政也。
两已相背,至铭诸躬,而日服之以为监,有以见人君御臣之深戒,在于喜同而恶异也。
舜伐三苗,禹以为可,益以为不可,然不害并为九官。
周公成王召公不悦,然不害同为十乱。
《洪范》谋及卿士,则三公之论有不用焉。
《周官》询及万民,则卿士之谋有不取焉。
夫然后可以通达众志,辅成大业。
茍取其所同而舍其所异,则晏子所谓以水济水,孰能食之者也。
非特如此而已,茍欲其同,则必有诞谩诈欺以附同者矣;
苟恶其异,则必有诡随面从以免异者矣。
使人臣皆怀诞谩诡随以事上,殆非朝廷之利也。
窃闻议者必使廷臣无异论,乃谓之一道德。
为此说者似不思也。
夫一道德以同俗者,盖谓典常之教不可不同也。
今以政事之殊,有可有不可,有宜有不宜,有损有益,而必一而同之,恐非圣人之意也。
所恶异论者,岂非以其沮议害事而恶之耶?
苟导之使言,而择之在我,则虽有沮议害事之言,在吾所弃,固不能为患也。
凡此无难改之势,而有速应之实,盖在陛下为之而已。
如前所陈,盖陛下政事之形容于外者,臣得以揣度而陈之。
至如陛下圣性之渊徵,君德之崇厚,惟几以成天下之务,惟以达天下之志,臣之愚陋,莫得而测焉。
伏惟仰观天心,旁考古义,绌奇论而用中道,则天下幸甚。
按:《宋名臣奏议》卷四三。又见《宋史》卷三四〇《吕大防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〇三。
主术1086年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九、《淮海集》卷一二、《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
臣闻人主之术无他,其要在乎能任政事之臣与议论之臣而已。
政事之臣者,宰相执政,和阴阳万物,宰制百辟,镇抚四夷,与天子经纶于帷幄之中者也。
议论之臣者,谏官御史,学术知古始,器识通世务,奋不顾身,与天子辨曲直、争是非者也。
今天下之事,有执政之臣以行之,有议论之臣以言之,则人主可以弁冕端委而无所事。
不然则虽弊精神,竭筋力,以夜继日,犹无益也。
臣请以用人一事明之。
士大夫以名列于仕版者,盖以万计,有智者,有愚者,有贤者,有不肖者。
若智与贤,则功利之所从兴也;
愚与不肖,则罪害之所从起也。
夫人主以一身之思虑,一耳目之聪明,而当天下功罪利害之机,非有政事之臣,则百官之进退奈何而不乱也?
然人之难知久矣,实愚而似智,实智而似愚者有之;
实贤而似不肖,实不肖而似贤者有之。
申以亲疏之异,重以好恶之偏,夫以天下之智愚贤不肖而付之于二三大臣之手,非有议论之臣,则进退当否奈何而知之也?
虽然,政事之臣者,人主之股肱;
议论之臣者,人主之耳目。
任政事之臣而忽谏官,略御史,犹股肱便利而耳目盲瞆也。
任议论之臣而轻宰相,薄执政,犹耳目聪明而股肱折也。
要之二者不可偏胜,使之适平而已。
汉成帝王凤大将军,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一举手,京兆尹王章言之,为所陷,罪至大逆,故阳朔之后,天下以言为讳。
唐明皇李林甫为相十有九年,颛政用事,补阙杜琎上书,斥为下邽,由是谏诤路绝。
此则任政事之臣太胜也。
汉武帝严助朱买臣吾邱寿王司马相如东方朔之徒于左右,朝廷有政事,辄令等与大臣辨论,大臣数诎。
唐德宗晚年,宰相唯奉行诏书,所与图事者,李齐运裴延龄韦渠牟而已。
此则任议论之臣太胜也。
仁祖时,天下之事,一切委之执政,群臣无得预者,除授或不当,虽贵戚近属,旨从中出,辄为固执不行;
一旦谏官列其罪,御史数其失,虽元老名儒,上所眷礼者,亦称病而赐罢
政事之臣得以举其职,议论之臣得以行其言,两者之势适平,是以治功之隆,过越汉唐,与相先后,盖繇此也。
陛下即位以来,图任老成,属以政事,屡下明诏,使中外大臣举谏官,荐御史,保任骨鲠,以备献纳之科,可谓得人主之要术矣。
愿鉴汉唐之弊,专取法仁祖,常使两者之势适平,足以相制,而不足以相胜,则陛下可以弁冕端委而无事矣。
治势(上)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九、《淮海集》卷一二、《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三、《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二一、《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二七二
臣闻御天下之术,必审天下之势,不审其势,而己信臆决,行其所谓道,守其所谓法,则虽有刚严果断之材,或失而为刻深;
慈惠恻隐之意,或坏而为姑息。
何则?
设之不当也。
夫圣主之于天下,岂尝有意用术哉?
天下有彊势,吾则有宽术;
天下有弱势,吾则有猛术。
非彊非弱,天下无势;
非宽非猛,吾亦无术。
盖无势者,天下之常势;
而无术者,圣人之至术也。
虽然,御彊势者必以宽,而彊之弊实生于宽;
御弱势者必以猛,而弱之弊实生于猛。
何则?
昔汉之文、景,承高开创之后,接吕氏蹀血之馀,除诽谤,去肉刑,减笞法,定箠令,可谓宽矣,而诸侯逆命,夷狄侵边。
孝武不胜其愤,力攘匈奴,诛两粤,大臣相继而入狱,二千石连颈而伏诛,巫蛊之祸,至于夫妇父子之间而不相保。
由是言之,岂非彊之弊实生于宽耶?
唐肃宗器本刻深,以刑名自喜,安史之乱,来归者戮于独之下,待罪者毙于缧绁之中,可谓猛矣,而庆绪荐兴,思明复起。
代宗深鉴其事,舍胁从之罪,缓污染之诛,至于封豕长蛇无所惩艾,忠臣义士切齿不平,王室陵夷之渐盖基于此。
由是言之,岂非弱之弊实生于猛耶?
是故救强之弊,必于崇宽之时;
救弱之弊,必于尚猛之日。
夫强弱之相乘,宽猛之相代,犹东之有西,昼之有夜,理之所必至,事之所固然也,顾昧者不知耳。
陵阳严诩将去颍川,谓掾吏曰:「我以柔弱召,必选刚猛代,代到,将有僵仆者矣」。
何并至郡,首治钟威、赵季、李款之狱,果如言。
观之,则天下之势,可以前百年而预定。
古者,刑罚世轻世重,不为定论。
文王之时,关市讥而不征。
周公成王之时,则关市有征矣,至凶年然后弛之。
推此类而言,则先王之法度,大抵皆审天下之势而为之者也。
《传》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
猛则民残,残则弛之以宽。
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夫《传》所谓和者,则臣之所谓圣人之至术者欤。
发运蒋龙图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四○、《云溪居士集》卷二一
某闻市必立平,《法言》以之喻旨;
有翼不飞,真侣为之太息。
何者?
作书以载言,书成而有遗;
立言以达意,穷而意不尽。
若然者,固非尽意之具,书固非尽言之器。
然书契之用,自虙戏氏以来,百世不废。
虽不足以尽意,书虽不足以尽言,而善探索者,寻其所书,有以识其所不书;
考其所,有以致其所难言。
故前圣后圣,代有所造,而几深之理,穷经者未易自致也。
昔三代以来,文武而上,咸以甚盛之德进居大宝,妙用格上下,善政周动植,民自黄发迨于齯齿,渐仁摩义,周旋礼乐,薰陶涵养乎中和之域,而邪僻不作,人有士君子之行,不诡于道而咸可以从政
故其书曰:「海隅苍生,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惟帝时举」。
当是时也,岂复寻章摘句,考诂释训,求鱼兔于筌蹄之下,挹酒醴于糟粕之中乎哉!
既没,圣王不作,仲尼以上圣之德,栖迟旅人,其志终莫之行矣。
而文武之道不可失坠,于是作六书以载之后世。
情性之真,辨正变之理,则存乎《诗》;
记已行之事,明帝王之制,则存乎《书》;
示节文之体,通损益之用,则存乎《礼》;
备制作之文,达和乐之情,则存乎《乐》;
穷大道之蕴,抱变化之妙,则存乎《易》;
辩善恶之实,正诛赏之权,则存乎《春秋》。
古之人采其真以内游,藏其用以役物,至于辅引诱掖,剪裁驾驭,妙微显阐之术,举在是矣。
则斯六者何异乎?
嶰谷之断峄阳孤桐,众人作之,不过音响;
必得伦文,然后能协丹凤之和鸣,起玄阴于炎夏。
前世流别家殊,徇其所察以自名之士,莫不读其书矣。
至乎粹纯而不驳,中正而不诡,无愧于圣人,而可以为孔子徒者,盖亦鲜焉。
杨子以为我而绝物,墨子以兼爱而丧己,邹衍谈天而废人,惠施以雄辩而悖理,申韩以刻覈而不中,庄列以诙诞而诡谲。
是皆失其师资,徇其私智,蔽夫一偏一曲,而不能与于大全者也。
汉世师道虽立,弊生专门,人矜家学,不顾其本。
一经之书,所授或异,则互相诋訾。
浮言溢论,枝叶扶疏,生已白颠,经或未毕。
子云有「鞶帨」之叹,太史著「寡要」之论。
自兹而降,人述章句,家有训诂,千载之间,虽干戈间起,俎豆时寝,而讲解述作,代不绝人。
历世既多,浸以增衍,穷经之士,往往翻绎街谈,荟萃巷说,闭门却扫,取足于编简之上,偃蹇傲睨,无歉然之色。
人人自以为游、夏,家家自以为轲、,赢粮裹足,蹑屩担簦之风不复闻矣。
谓众简可以尽至言,多言可以达微旨,不知言简有所不能尽,而师道不可废也。
故后世之士,守经制行,缘饰吏事,扬立名节,炳然可观,有如两汉之风者鲜矣。
某读书至乎《礼记》,见其舛駮不经,未尝不掩卷而疑焉。
惟《王制》之篇,虽杂四代之制,而其有伦,其事有理,可以为后世法。
乃极智尽思,考合经传,训明厥旨,以备遗忘。
然不识有以少当昔人之意否耶?
且患沦溺于流俗之弊,谨缮写一编诣麾下陈献。
进思可与者,阙里之洪制;
来者不距,邹人之典训。
则尝与之脱骖借誉,解颜而言者,想无谴其狂简,而绪馀可赐也。
此某所以敢进于门下。
蔡司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四六、《云溪居士集》卷二四
某尝读《中庸》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
其人存,则其政举」。
古之明王有令政于天下者多矣,孔子独取文武以为说者,法度大备而百世无以加之也。
帝王之法,自伏牺氏肇始开端,而后世圣人代有兴造。
更神农、太昊少昊、高辛而至于陶唐氏之时,其体乃底于成全,故称陶唐氏之盛,曰:「惟天为大,惟则之。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焕乎其有文章」。
虽然,体则成矣,应变适时之用,犹未也。
更虞涉夏,践商迄周,事异时移,人非物改,污隆俛仰,险易淳漓,有简有繁,一文一质,而世故之变始尽矣,应变之用始备矣。
后世虽有来者,不能外于此也,故曰:「商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于商礼,所损益可知也。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又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
从周」。
帝王之制物无不备而足以为后王法者,莫尚于成周,故孔子祖述而宪章文武。
成周之政,自都城以达四方,由官府以逮邦国,本末小大,莫不备具,而庠序之教,人材之务,尤在所谨。
是故天子有辟雍,诸侯有泮宫,弦诵之室遍于海内,教养之术备及书数,原省之制详以岁月,故能成人有德,小子有造。
备成之会,成文武之业,以极太平之盛,俾后世无以加之者,成王周公之力也。
成王周公不得致其道;
周公成王不能底其绩,故古之人称成王曰「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
周公曰「其达孝矣乎!
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
夫乘备物之运、讲明良之会而后成者,必得重熙累洽、光明盛大之时,圣君贤相同心一德,然后能举而行之,有一不然,未易拟议。
孔子赞述其事,载之方策,非不明且详矣,然而旷世历年,如此之久,曾未闻有作兴者,德不足而道未易明也。
汉明帝为之勤矣,既其文,未既其实;
唐文皇慕之笃矣,得其末,不及其本。
汉唐之盛莫能庶几其梗概,又况苟安粗定、日不暇给之时乎?
呜呼!
时之难遇而道之不易见也如此,数千百岁之间一遇而见之者,其可不以自喜而知幸乎!
恭惟国家自建隆以来,明圣继作,积德累功,昭事上帝,宠绥下民,日月光华,百五十馀岁矣。
虽三代之隆,未有若此其盛也。
熙宁初,奋然以文武之道作新天下,时则有若荆国文公相之,辩斥流俗,发明妙微,神谟圣烈,丕显光大。
崇宁改元,睿谟骏发,遴选辅相,图回大猷。
司空仆射相公以高才硕德,茂实雅望,简在宸衷,入秉钧政,修荆国之旧,任周公之重,朝夕献纳,以继神考之志、述神考之事为先务,方策所载文武之政,罔不修举。
故庠序之教达于海隅县邑之远小,作成之政至于字书图画之致曲,所谓千载一时、不世遇之嘉会也。
某不揆,簿书之暇,尝有志于小学,窃自以为圣人制作六艺之事,莫不本之性命而原于道德,能达兹理,然后尽其妙。
因集前人之馀论,参以所学,作《书说》十三篇,书之简以备遗忘,俟博达君子质问而求益焉。
仰惟朝廷辟黉宇,建官司,以是训迪士类,作新人才。
此有识者所宜夙兴夜寐、专心致志以副上之长育,有闻者所宜竭尽底蕴、效其术业以备上之采择之也。
苟为默默退缩于隐隘之地而不知奋,是自弃于不世遇之嘉会也,可不惜哉!
某前日不量疏贱,辄缮写其书,恭诣阙下投进。
谨用编录副本,并诵所以进书之说,俯伏钧屏尘献。
伏惟高明,特赐幸察。
干冒威严,下情战慄。
道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四九、《云溪居士集》卷一四
人主不能成王道,不足以绍周后;
德愧二帝,法惭文武,不足以成王道。
王道者有六易:曰仁、曰材、曰志、曰识、曰勤、曰粹。
六者,成王道之易者也。
六易不明,则有六难:曰薄、曰弱、曰卑、曰蔽、曰怠、曰驳。
六者,成王道之难者也。
仁以存厚,厚以博爱,爱以恤民;
有恤民之心,然后有致道之质。
材以达心,心以趋善,善以成德
有成德之资,然后有济道之具。
志以立诚,诚以致远,远以图大;
有图大之谋,然后有向道之虑。
识以通理,理以辨物,物以知方;
有知方之明,然后有见道之得。
勤以从实,粹以尽美,美以致一,一以为精;
有精一之功,然后有备道之善。
由是六者而图王,易矣。
薄者,仁之反也,薄而趋恶,忠厚忘矣。
弱者,材之反也,弱而不武,善难济矣。
卑者,尊之反也,志不及大,远业晦矣。
蔽者,识之反也,明以蔽蒙,是非瞀矣。
怠者,勤之反也,为之弗敏,实斯远矣。
驳者,粹之反也,驳杂之政,纯德丧矣。
由是六者而图王,则难矣。
孝文帝恭俭自克,德厚与人,轻租除刑,息兵慎罚,使天下饮德,生民允怀,四百年间,讴吟称汉,可谓有其仁矣。
中宗赏罚必信,循名责实,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武、昭之后,微而复隆,可谓有其材矣。
世宗表章六经,钦崇道术,兴学养士,设科选贤,改正朔,定历数,讲修礼物,百度咸举,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可谓有其志而勤于从事矣。
使太宗抗高明之志,临功名而有勇;
孝武守绝世之业,见侈大而不惑;
孝宣帝霸王之政,脱习俗而无蔽,则二帝之绝德,文武之典章,尽在是矣。
惜乎卑以自弃,杂而败猷,蔽于因循,莫尽其美。
故文协,武资雄大,宣侔武丁,皆三代令王之比;
然而汉之声猷不足以争骛商周齐光虞夏,亦三主之过已。
前史知叹息恭俭于武帝,而不知论谦揖杂霸于文宣,其于言,殆亦有所缺欤。
治论(上)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四九、《云溪居士集》卷一四
凡民,养之则庶,厚之则富,教之则善。
去患害,兴功利,与之廛里室庐以居之,凿井耕田以食之,无杀罚以伤其生,无劳役以挠其安,男女不失其时,老幼得以相保,盗贼不作,水旱有备,劳来安集,抚循长养,至于鳏寡孤独,无不得其所,则民庶矣。
付之田畴,教之种息,桑麻以为衣,鸡豚以为食,山林川泽,时入而无禁,勤者劝之,惰者督之,时使轻役,不夺其时,赋歛以度,不尽其财,衣服食用吉凶之费,为之节文,使无侈靡,则民富矣。
进礼乐之教,退刑法之政,畅醇厚之风,惩刻薄之俗,示之以君臣父子之伦,风之以孝悌忠顺之义,循理者旌异之,不率者放弃之,则民善矣。
夏商之季,民尝彫耗匮乏,奸宄暴乱矣,汤武革之,及身而治。
之世,户口蕃衍,人民忠厚,至于四十馀年,天下无一人之狱。
昔者秦人虐用其民,壮者歼于征役,老弱转于沟壑。
疾耕力织,不足以供赋。
道之以刑名,劫之以功利。
天下之人,不闻德义之教,至于父借耰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民物耗竭,风俗薄恶,未有甚于此时也。
刘氏革之,与民休息,十有馀年,天下阜安。
文景之时,衣食给足。
兴廉举孝,断狱数百,几致刑措。
隋炀帝外事夷虏,内纵侈心,穷生齿之力,竭天下之财,以奉其欲。
民不堪命,盗贼并起,唐太宗因之以有天下。
大业既定,与之徒论平治之术,务以仁义之道牧养天下。
数年之后,人民蕃息,公私富赡,至于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
一岁之中,断死罪者二十九人。
三百年间,惟贞观为盛,庶几之隆。
由是言之,何世不可以致治,何民不可与为善。
治乱之时,善否之俗,何常之有,顾人君经制之如何耳。
若曰古之民也淳,今之民也薄,淳薄之性不同,古治之效难致,则夏之末年,商之季世,秦隋之民,尝奸暴淫虐,沦于不类矣,汤武因之,卒为善俗,汉唐之道,亦底淳厚,何独至于今而疑之?
董生曰:「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
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
共是天下,则明帝王之术,达治乱之道者,必不以古今为异论,亦计其措置施设之方而已。
措置施设之方诚合乎时宜,达乎道术,足以庶之,富之,教训之,调齐之,则文武之功、唐虞之德复见于今日,奚独文景、贞观之事业哉!
措置施设之方诚不合乎时宜,不衷乎道术,则庶者耗矣,富者贫矣,淳厚者变而为彫薄矣,循良者化而为强暴矣,虽有之绪业,将不足以久其治安,况其次者哉!
周穆王之后,至乎末年耄荒,奸宄不胜,而训夏赎刑,周之颂声于是熄矣。
汉武帝乘文景之资,内外兴事,费用百出,其后户口减半,盗贼蜂起,几至于乱。
唐高宗缵贞观之业,永徽之后,浸微浸昏,终以陵迟。
此皆前世已然之效,后来之商监也。
国势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四九、《云溪居士集》卷一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
世或谓周以封建而天下强,其弊也凌夺;
秦以郡县而天下弱,其弊也土崩。
汉封同姓,矫枉过正,数十年间,七国内向;
孝武分析侯国,削弱已甚,强臣无惮,坐移龟鼎。
唐重方镇,浸以强大,久而不变,至于灭亡。
因谓法有必弊,国有定势,法弊而势偏,不知矫革,数十年之后,则患不可支矣。
是果然乎?
夫汉初列国过制,孝文盛时,贾生已患之矣。
厥后诸侯微弱,不与政事,武、宣之间已与哀、平时类矣。
唐世方镇强大,天宝末年范阳干纪,不在数世之后。
制置之失者,祸乱之机,其初皆已暴见,第未有强者发之尔;
苟有强者,则如范阳之起于天宝矣。
贾傅所谓「火未及然」者也,是岂百年之形势哉?
不足引以为论。
至于周室封建,秦人郡邑,亦非所以制国势之强弱,定修短之期数者也。
试粗言之。
周建万国,亲贤并任,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大者无不掉之势,小者有自全之方,维之以法,统之以道。
率职有功,则庆赏必至;
犯分凌制,则刑诛随之。
方其盛时,如指臂之附支体,莫见凌夺之渐也。
后世浸强,不可制役者,由天子失道,王法不行,征伐自专,并吞无禁,纵之使大也。
使穆王无耄荒之政,夷王无下堂之失,厉王无板荡之风,幽王无淫昏之行,守文武之成法,无所失坠,虽万世如之隆可矣,何陵夺之有哉?
若曰封建之势,必至于强不可制,厉王之时,诸侯已强大矣,宣王将不能复会于东都,因其力以南征北伐,复文武之业矣。
秦置郡邑,守令分治。
汉家因之,与侯国并建。
文、景而上,诸侯强大,僭乱不轨,无屏翰之益;
孝武而下,列国微弱,等于郡邑,无磐石之势。
东京郡国轻重相若,不足以维持。
然而两汉用之四百馀年,天下安宁,不见土崩之弊。
秦人所以二世而亡者,频征远戍,厚赋重役,人不见德,而为繁苛惨切之痛,以失天下之心也。
始皇二世之道而为政,虽建万国,亲诸侯,殆无救于乱亡。
若曰郡县之势必至于孤弱而土崩,文、景、武、宣、世祖、明、章之时,将不能康民阜物,讲道息刑,比隆成周之盛矣。
由是言之,天下有道,封建、郡邑皆足以底平治而保无患;
天下无道,封建则陵夺,郡邑则土崩。
制国之势,果在建侯乎?
在郡县乎?
人主务隆道而已。
主道世隆,则天下世治。
俯而师二汉文、景、明、章之主也,仰而遵商周汤、武、之君也,尚何土崩陵夺之有哉!
禹之法非不善也,传之二世,至太康而失其国;
成汤之法非不善也,传之五世,至小甲而商道衰;
文、武之法非不善也,传之四世,至昭王而王室弱。
西汉之法,不美于三代也,传之七世,至宣帝而愈盛;
东汉之法,不劣于西京也,传之四世,至和帝而微。
唐之法,亦二汉之比也,至中宗而丧其宝。
圣贤不世,主道弗,则、文、武之法不过一再传而衰;
中智之君,继世有为,振主道,则高祖、孝文之法行六七世而愈盛。
盖安其位而忘危者,天下虽甚安而危常及之;
其存而忘亡者,天下虽甚固而亡常及之;
有其治而忘乱者,天下虽甚治而乱常及之。
商之君,保有成业,而不知惧,轻为逸豫,而重为兴造。
轻为逸豫,则多过失;
重为兴造,则鲜功德。
夫功德不见而过失日加,危乱丧亡之所由至也。
西汉之主不忘危乱而自知勉,轻为兴造,则重为逸豫。
轻为兴造则有功德,重为逸豫则无过失;
过失不作而功德日增,治安存固之所由至也。
国家艺祖成汤之勇智,周武之圣德,受天休命,戡定大业,身及太平,纲纪法度、经置施设之方,所以垂裕诒谋者,固已跨绝汉唐简杂之术,兼该四代久大之美矣。
太宗平晋征燕,王业大定,敦崇文教,光济丕烈。
真宗总文武之两端,合威德以并用,震叠殊俗,协和中夏
礼乐既备,然后告成岱宗,祈谷后土,垂拱乎法宫之中,明堂之上,味广成之训,师黄帝之治,以清静无为涵养天下。
仁宗检身以俭,抚民以慈,敬赏慎罚,视之如赤子,生而不伤,厚而不困,扶而不危,节而不尽,举三王之善政以宠天下,四十馀年,生灵熙熙,如在春台之上。
英宗挺睿哲之资,知人间利病,即位之日,振权纲,修法度,慨然有兴造之意,虽享国未久,而规模宏远矣。
神宗继文考之志,述文考之事,宵衣旰食,厉精庶政,发明道术,讲修武备,制作日新,典章咸举,表饰绍兴,奋扬声采,炳炳然三代之文物,凛凛然中夏之威棱,帝王事业,益可观矣。
今慈母与陛下,复以仁恕忠厚之德济之,神圣相承,兢兢业业,视已治如未治,视已安如未安,克艰克勤,世有兴作。
故百三十馀岁而主道益隆,天下益治,三代之治,未之有矣。
考之以古,准之以今,国之强弱盛衰,本无形势之可定,顾人主之德何如耳。
人主务明德以隆道道隆而盛大之业固矣。
区区形势之论,何足道哉。
常法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云溪居士集》卷一五
三国之雄,运深机,挟利器,鸱张虎视,伺巇投隙以相噬,皆有并包宇县,剪仆敌雠,混合车书,莅中国而抚四夷之意。
当是时,又有荀彧张昭孔明庞统之奇为之腹心,而定其谋;
仲达公瑾、关、张之才为之爪牙,而致其力。
尝以大汉威命,举百万之师,乘胜而东征;
三川精锐,屯据渭曲,北掠关辅
全吴选士,制胜于赤壁,得隽于马鞍。
卒之迭为雄雌,一彼一此,终不能芟夷梁益,启辟河冀,跨制江峡,陟禹之迹,而一天下。
至于司马文王,凭世禄之资,得曹氏之政,挟计数以驾驭豪杰,经营四方,然后西戡成都,东睨江介。
魏之龟鼎虽未见移,而天时人事,已尽在于晋矣。
文王既没,武帝因之,不下堂席,而有神器。
大业既定,毅然与羊祜张华之徒协策定谋,屏群议而奋神武,于是荡涤江湖,奄有吴会
号令正朔,东极嵎夷,西被流沙,北至幽都南通交广,土宇人民,名声位号,参夏商而绍周汉,晋之基业,可谓盛矣。
吴蜀之君,俛首在列,无仲康燕昭之谋;
其臣改心受事,无豫子、渐离之愤。
虽未之太平,文景之刑措,天下之势,亦粗安矣。
身死之日,四方晏宁,枝叶扶疏,实未有害。
至于虐后内恣,八王力争,诛锄老成,剪弃俊乂,戈矛交于禁闼,鈇锧用于骨肉,朝为翼亮之权,夕为夷灭之罪,争弄凶器,自摇本根。
忠良既残,黎庶涂炭,神祇丑怒,人心怨离。
大隙一开,群盗蜂起,刘石凶丑,践蹂中原,衣冠世族,播迁江外,天下大溃,而南北断隔矣。
两河,唐虞之旧封;
商亳,成汤之故地;
丰镐,文武之名都;
成周,定鼎之乐国;
西京东汉三辅。
河洛之郊,分为十六,元魏
高齐宇文,东并西据,使义礼之乡,襟带之俗,三百馀年,被发左衽,不闻先王之训。
自生民以来,未有中国弗竞,蛮夷内侮,猾乱华夏,如晋之甚者也。
孟子曰:「天之所废,必若」。
惠、怀虽昏,未有之不善,何天厌晋德,而废之速耶?
盖创业之主,所以垂裕诒谋者有未尽也。
昔禹有天下,修典则以经济大业。
成汤得之,缵其旧服,率由典训。
武王克商,天下大定,反商政由其旧。
汉高帝既诛西楚,南面而朝诸侯,则引陆贾以论诗书,委叔孙以定仪礼。
光武大盗既克,彝伦方叙,于是退功臣,进文吏,息兵偃武,讲道劝农,以保成功,而固基业。
是故三王两汉,多历年所。
夏启仲康太戊武丁、成、宣、文、景、明、章之君,得之则益以隆平,光于祖考;
太康雍己、幽、厉、元、成、桓、灵之君继之,亦足以扶持全安,未遽以败。
晋武亦有经营久大,保固无疆之略,如、文、武、高帝世祖之所为乎?
何曾曰:「吾每晏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诒厥孙谋之兆也,及身而已,后嗣其殆乎」!
由是言之,惠、怀之乱,武帝之失也。
使武帝明照事物之先,虑周数世之后,则付畀神器当在元良,选纳后妃必取淑令,经制蕃翰,有磐石之固,无相蹂之势,而衅隙不生矣,岂至如暴秦之,鱼溃土崩,二世而亡乎?
贾生有言曰:「立纲陈纪,轻重同得,然后可以为万世法程。
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
诚哉!
官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一、《云溪居士集》卷一六
事非官不治,功非事不立。
设官以治事,立事以济功,三五所以成帝王之业也。
后世官冗而事不治,无以济功,适以为蠹,其势必有异于先王而为弊者,不可不察。
设官不欲多,多则冗;
省而不善其事,亦未免为冗。
官任事必惟其人,非其人则事不举;
置官而不因事,亦无补于治功。
故官有四冗,事有二不治,庸堕邪枉不与焉。
不知去四冗、二不治,而务并官省吏,复古之名,以要成效,其为术亦已疏矣。
并官省吏,不审则事有阙;
复古之名,名同而实不至,故疏而不切。
人主清心寡欲,不务兴造,则事简而不冗;
随时建置,趣于无缺,则员少而不冗;
为官择人,不求备员,则当贤而不冗;
官必任事,不以假所好,则有功而不冗。
如是,而四冗去矣。
当贤则事治,有功则事治。
如是,而二不治去矣。
四冗去而吏无蠹,二不治去而功业可济,三五帝王之隆,其庶几乎。
昔太皞氏以来,纪官以瑞物,故有龙火云鸟之号;
高阳氏而后,不复远纪,命以民事,而帝王之道,殊途同归。
然则官不在名。
《书》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
夏商亦克用乂
之盛,四十馀年,天下无一人之狱,刑罚厝而不用,颂声交作,有以告于神明。
帝王之功业何异哉?
然则官不在多寡。
汉世因循简易,兼用秦官,不闻有二世之弊。
宇文氏尽复成周之制,炳然可述,不闻有之效。
张洪靖并省官吏,时多缺事,天下汹汹。
李泌行之,利归县官,士论无恨,然时亦不加治。
此皆前世已然之事也,其为术何如哉,智者可得而察矣。
先王驭吏之大权有四,曰:官、爵、禄、赏。
旌以车服,厚以金缯,所以劝有功也,故赏以功加。
国君兼十卿之奉,大夫上士之秩,所以称其官也,故禄以官制。
列五等以辨王侯之分,建六等以异诸臣之名,所以彰其德也,故爵以德进。
明水土者使为司空,善播殖者使为后稷,所以因其能也,故官以能授。
以能授者,才有所善则命之,德虽未纯,无害于以能善其事也。
苟非其能,虽有甚盛之德,不强之以其所短。
以德进,才虽不完,无害于以德受其名也;
苟非其德,虽有高世之才,不假之以其所无。
以官制者,居其官则食之,功虽未立,无害于以官受其秩也;
苟非其官,虽有可赏之功,不给以常廪。
以功加者,功有可旌则与之,虽能非所官,德非所爵,无害于以功受其赐也;
苟非其功,虽有尊爵高位,不益之以滥赏。
爵号,旌劝之虚名;
禄赏,役使之实利。
虚名,人贵而不怀;
实利,人怀而不贵。
先王以是四者相权而用之,故贤者致其心,能者竭其力,百官以治,庶功以成。
后世沿革,有散官,有勋官,有职事官,有爵、有禄、有赏。
散官尚名,犹爵也;
勋官尚功,犹赏也。
其所以分职釐事,立中外之政者,职事官一官而已,此则古之所为官也。
夫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倍之以治,事以时异,官以事设,名称不同,则职业相远矣。
仲尼之门,渊骞、二冉以德行称,宰我子贡以言语显,冉有、季路以政事达,子游子夏以文章名。
一人之才,不足以兼善天下之事也久矣。
黄霸优游于结课,而寂寥于论道者,通近务而昧远图也。
管仲谋鲍则鲍困,相齐而齐霸者,拙于用小,而巧于用大也。
故丽于天者,不可使潜于渊;
翔于夜者,不可使奋于昼。
班倕妙绝于械器,使之调丝竹,则曾不若郑卫之伶官
旷冕致察乎韶濩,使之辨五色,则曾不若三尺之童子。
故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长者用之不勤,短者强之不能。
人巧于为镈,胡人巧于为车;
使越人为车,胡人为镈,久于其事,必有能者,然不若因其所善而用之敏且工也。
故唐虞之世,五臣分职,终身居之,不易其事。
夫禹、皋陶之徒,皆资圣哲之才,负该明之术,然犹官有常职,不能相代,况后世之士乎?
故选任必因其能,得能必常其任,然后百工称职,而庶事咸举矣。
若夫有功见赏,假以显要,有好见宠,置之清切。
才不过于中人,而职兼数官,居未阅于岁月,而骤以迁陟者,谓之为人择官可也,如曰代天理物,缉熙庶事,则其效远矣。
成王曰:「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
设官分职,临莅天下者,无违成王之言,然后可。
朋党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二、《云溪居士集》卷一七
昔之言朋党者多矣。
陈司败曰:「吾闻君子不党」。
则是小人然后有党也。
孔子曰:「吾党之直者」。
则是君子亦有之。
盖党,类也。
人之德志万殊,要其大致,两端而已:不出于义,则出于不义。
出于义,则义者之类,君子之党也;
出于不义,则不义者之类,小人之党也。
君子有党而无比,故无适无莫,惟义之从,而不害物。
小人有党则比周,故忘公徇私,惟利之得,而恶直丑正。
是故正邪不可并进,而朋党在所察也。
虽然,膏壤不能无稂莠,山林不能无樗栎,治世不能无奸憸。
要之,增收倍穫之田,良苗无稂莠之害;
明堂路寝之材,杞梓无樗栎之杂;
光明盛大之世,君子无朋党之患。
何则?
良农早辨而不使滋蔓,大匠精别而不使参错,明主照知而不使封殖故也。
驩兜尝舍舜禹而引共工矣,尧识其是非,而小人之数不售;
尝比霍叔而谤周公矣,成王悟其奸妄,而君子之道不消;
上官父子亦尝与燕盖、桑羊为朋而倾霍光矣,昭帝察其情状,而妖燄自息。
李德裕牛僧孺李宗闵挟世隙之私,立党相轧,文宗听之不明,择之不审,断之不果,执之不固,而使德裕进则去宗闵之所善,宗闵用则去德裕之所进,四十年间,为搢绅忧。
文宗宗闵之辨杨虞卿,拒黎埴之论李德裕,非不知党人之所在,贤否之所归;
卒使二人更为用舍,而进退朝士大夫,未尝少问其当否功罪也。
二三人者,片言援之,则宠以爵位;
单辞却之,则加以窜逐,至于荧惑舛误而不自得,乃谓去此难于河北之盗,为之慨然叹息,是不明、不审、不断、不固之甚也。
驩兜上官、牛李之事观之,明主能消朋党而已,不能使小人不为也;
小人能为朋党而已,不能使朋党必立也。
为之在下,立之在上。
人主进退予夺之权,不为小人窃取以援己之类,而去异己者,则朋党无自而立矣。
然君子以公义相与,犹小人以私爱相昵,迹似而情不同。
禹、稷、皋陶相先以官,萧何曹参相许以政,汲黯言事常先公孙,房乔决疑必引如晦。
此君子之迹似为党者也。
小人欲售其奸者,必托君子之事以荧惑世主。
君子进,必引君子而退小人;
小人进,必引小人而退君子。
故君子、小人之间,不可不察。
君子、小人之辨虽微,然察之则得。
文宗之不睿,犹足以知宗闵深巧之情,而况明哲之君乎?
是以人主贵察之明;
既明矣,贵择之审;
既审矣,贵断之果;
既果矣,贵执之固。
明则君子小人辨矣;
审则取舍不失其所矣;
果则所取必用,而所舍必去矣;
固则用者必终,而去者不复取矣。
四者备,而进退予夺之权不见窃于小人矣。
下之为党者,虽重信如虞卿之厚魏齐,赴急如朱家之与季布死交如齐楚魏之四豪,慕义如甘陵之南北部,亦将彫落溃散,而无所聚其类;
又况俯仰声势,趋竞锥刀,佻巧轻脆之人,又安得胶漆之约,金石之信,坚不可破,牢不可拔之势,而为国患哉?
人主务明察以谨操而已。
操柄不失,而朋党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