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郓州通判李屯田荐士建中1033年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八、《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二○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
右,臣尝读《汉书》,每遇灾异,则诏三公、郡国各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上亲策问之。
故贾醓、晁错公孙弘董仲舒得以极其言,所以高昌言垂四百年。
今国家方惟新庶政,更修百度,日昃不食,急于太平,而蝗旱相乘,仍岁饥馑,朝廷忧劳哀痛,若内诸隍。
圣德日新,天灾未消,躬求谠言,庶闻其道。
臣窃见本州今秋得解建士士建中,能言天道人事之应,能叙三才九畴之义,能知太平之道,能息灾异之术。
臣具见其实,辄敢荐明,惟朝廷策焉。
伏以建中今三十六岁,专精毕力,劳心苦学,积二十馀年。
性识通敏,经术深明。
读书不取其语辞,直以根本乎圣人之道;
为文不尚其浮华,直以宗树乎圣人之教。
故能言天地人之际,知帝皇王之道,通古今之术,识治乱之迹,怀经纶之略,有超异之才。
其家至贫,养父母以孝闻,躬营甘旨,不避寒暑。
安贫守节,穷能益固,未尝以一介干非。
其人持身廉,操心平,睦乡里以仁,交朋友以忠,内守信义,外修操履,不以利动,不以妄进。
古之所谓经明、行修、文学孝廉建中实有之。
昨秋赋时,本州考试得合格,已解发姓名,入礼部贡院去讫。
窃以礼部就试进士,动有三二千人。
程式繁密,条制谨严,茍小有所误,便当遗落。
又与众人混试,复且糊名。
窃恐偶有所遗,则建中不得以名闻天子,其人遂不见用于圣朝,其道遂不得施于天下,文明之代,使贤者有不遇之睵,千载之下,朝廷有失贤之名。
伏乞圣慈,更不送礼部试,特召令试策,访以王道之要,咨以当世之务,容其直言,毋讳有司,必有以补益国家者。
如其言可采,伏望圣慈特与收擢,稍不如举状,臣甘俟朝典。
干冒旒扆,臣无任激切屏营之至。
汉论下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九、《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皇朝文炮》卷九五、《圣宋文选》卷一五、《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九
或曰:时有浇淳,道有升降,当汉之时,固不同三代之时也,尽行三王之道,可乎!
曰:时有浇淳,非谓后之时不淳于昔之时也;
道有升降,非谓今之道皆降乎古之道也。
夫时在治乱,道在圣人,非有先后耳。
兴则民性暴,汤、武兴则民性善,汤之时固在桀之后,武之时固在之后,而汤、武之时,岂有不淳于之时,其道亦已降乎?
其民亦已难教乎?
时治则淳,时乱则浇,非时有浇淳也。
圣人存则道从而隆,圣人亡则道从而降,非道有升降也。
民厌周久矣,苦秦甚矣。
秦之政,槛阱也,民得出槛阱也,唯使之从三王之政,非如槛阱之深闭可畏也。
既得出槛阱而得适非槛阱,人皆乐然从之也;
癋使从三王大中之道,跻于泰然安乐乎?
高祖提秦之民于千万丈不测深渊中,置之于平地,若示之以三王之政,革之以三王之化,鼓之以三王之号令,明之以三王之律度,民有不肯从之,乃曰「不如在千万丈不测深渊中之乐」邪?
吾未之信也。
当乎天下初定也,民未有富兼地,民未有强凌弱,民未有众吞寡,民未有大并小,因定之经界,因为之井田,民有争乎?
国未有巡行之费,国未有兵众之动,国未有土木之耗,因为之什一之法,因立之中正之道,国阙用乎?
封建以域之,乡射以仁之,庠序以教之,养老以厚之,秦之民不为汉之民,为三王之民也;
民不见汉之政,见三王之政也。
伊尹俾其君不及,其心愧耻,若挞于市。
汤去数百年矣,而又承桀之大乱,其时固亦浇漓矣,且能以之道事其君,使其君如
曹参陆贾叔孙通乃独不能以三王之道事于汉,使汉不及三王,诚可罪也。
或曰:汉之辅政者,前有、张,中有,后有霍光、魏相、公孙、博阳侯韦贤父子,而独责于与通暨曹相国,不亦偏乎?
曰:《易》之《革》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君子以治历明时」。
《鼎》曰:「君子以正位凝命」。
高祖定天下,乃革去故、鼎取新之日也,曹参陆贾叔孙通正当君子以治历明时、正位凝命之际也。
会其时,乘其际,不能创制度、明律令,以垂万世法,适当其罪也。
至于后世,法令已定矣,条章已著矣,制度已行矣,朝廷循之以成熟矣,百姓信之以惯习矣,而遽更之,得无乱乎?
富者已连田兼地矣,强已凌弱矣,众已吞寡矣,大已并小矣,而遽正之以经界,居之以井田,民肯从乎?
后嗣奢纵日作,土木不息,内畜嫔侍,外耽畋游,殚天下之财,疲天下之力,犹供亿不足,而遽行中正之道,取什一之赋,罢关市,开山泽,国其不乏乎?
晁错请削国地而被诛,仲舒请限民田而不用,霍光、魏相、公孙、韦贤博阳侯虽有其才,岂复能为汉家革制度乎?
适不当其时也。
故吾罪曹参陆贾叔孙通也。
五谏论 北宋 · 王逢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九
君之所以圣,臣之所以贤者,以上无所讳,而下有所陈而然乎。
上喜闻过,则于德无间也;
下不顾身而切谏,则于职无旷也。
故礼有五谏:一曰讽,二曰顺,三曰直,四曰争,五曰赣。
晏婴陈屦贱踊贵之说,齐侯为之省刑,斯近乎讽也。
曹羁不欲君敌戎,斯近乎顺也。
臧僖伯言观渔为非礼,斯近乎直也。
王季三进及矲,斯近乎争也。
蹇叔哭秦师于郊,斯近乎赣也。
此五君子之事,垂于史册,可谓著矣,然各得谏之一端,故不能使君灼然晓晤。
虽有忠诚鲠议,终不能达,而又陷君于不义,岂非五者之道有所未尽也乎?
上有阙失,下乃皏事以讽焉;
讽之不谕,于是顺其理而晓焉;
晓之不从,于是直辞直理而为言之;
言之不可,于是犯颜极节而争之;
争之不可,至于是,无可奈何,于是赣而泣之可也,待其放而退之可也。
且如上天之意见有不道,犹先出灾害以谴告之;
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惊惧之;
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焉。
况以臣谏君,以卑谕尊者,固宜有渐尔。
然则上有从谏之意,而下不悉陈,则不得谓之忠;
下有陈谏之心,而上不见从,则不得谓之明。
上下相戾,则国危矣。
自古治世少,乱世多,正人寡,邪人众。
邪说茍胜,则正言必诎;
正言诎,故视之不明,听之不聪,则晁错献谋不得不诛矣,王章奏疏不得不死矣。
使言者不罪而者必行,天下安有不治哉?
故曰「君有谏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不其然乎!
太尉韩国文忠富公哀词(四库本下有字) 其二 1083年 北宋 · 文彦博
五言排律 押先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经邦策,济世贤。
频坚挂冠请,未及纵心年。
蚤遂赤松伴,晚参黄檗禅。
悬车垂一纪,筑室冠三川。
潇洒山中相,优游地上仙。
尊荣(原缺,据四库本补)兼寿考,五福在公全。
论原一 其七 公私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三
道者,导众也;
道者,自蹈也。
公私者,殊出而共趋也。
所谓共趋者,趋乎义也。
公不以义裁,则无以同天下;
私不以义处,则无以保厥躬。
义也者,二道之阛阓也,公私之所以翕张也。
是故君子言乎公则专乎公道也,言乎私则全乎私道也。
不叛公而资私,不效私而乱公,故率人而人从,守己而己得。
《诗》曰:「岂不怀归?
王事靡盬,我心伤悲」。
盖言其得公道也。
「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
盖言其失私道也。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盖言其不以私而冒公也。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盖言其不以公而忘私也。
方周衰而私道强也,其诸侯也专征,其大夫也专政,厥礼乐祭祀也,颠倒不伦二百馀年,庬戎大乱而不沮。
《春秋》作,故正之公道。
逮乎秦氏,振试商君之法,而公道复强也。
天下困其赋,百姓毙其刑,秦不改世,寻亦亡矣。
然公道不必强也,私道不必弱也,正而已矣。
《王制》十一之赋,井田则八家九百亩,泽梁不禁,关讥不征,罪人不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乃公私之钧也。
夫公私也者,存乎大也,则国家朝廷之谓公也,百姓编户之谓私也;
存乎小也,众人之谓公也,一身之谓私也。
茍得义焉,虽其小者亦可尊也;
茍不义焉,虽其大者亦可卑也。
汉之孝文,以千金而罢露台,可谓恤私也;
以一弄臣而沮法,可谓妨公也。
唐之太宗,方议太子,投刀,而曰:「拜之,尔舅与尔」。
可谓蔽公而耀私也。
蔺相如之不校廉颇,可谓尊公而卑私也。
管夷吾之三归反坫,可谓尊私而卑公也。
舅犯可谓始公也;
荀息可谓终公也;
王莽可谓蔑公也,蔑私也。
晁错请削,可谓茍公也;
平津示俭,可谓茍私也。
霍光以其宝不讨贼,可谓不纯公也;
公仪休袪其织,可谓纯公也。
曾子寇去而反武城,可谓不茍公也;
子路结缨而死,可谓不茍私也。
颜真卿以害其死,可谓不用私而屈公也;
东、夏、绮、角四生者,可谓以公而屈私也。
黔娄严君平,可谓安其私也;
鲁连段干木,可谓不以公而渝其私也。
乌呼!
公乎,私乎,大也,小也,其在物也,岂不昭昭乎,岂自昧而欺其中乎?
论原三 其五 四端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五
司马长卿扬子云,其人其文皆世之称也。
扬子为《剧秦美新》,长卿为《封禅书》也,《封禅》之言怪乎淫,徒加其夸大之心者也;
《美新》之言,苟言也。
《记》曰:「国无道,其默足以容」。
贤而不默,孰与默邪?
是皆不宜为而为之也。
晁错论五帝三王之道谐其极也,宜贤于管子仲、晏子婴
及其请削诸侯之封,舌未卷而晁氏以赤其族,盖时未可言而言之也。
东方朔枚乘,其才俊坌涌,飞书走檄,不足其奋笔,然皆不能效一官、就一政,盖徒才而不得其实能也。
刘向刘歆,皆汉室之贤儒,暨治传也,父子各专师说而家自是非,盖得道而不得其极也。
道而不极,非道也;
才而不效,徒才也;
发而不时,逆理也;
为而不宜,失义也。
是故事贵合宜,智贵识时,器贵适用,法贵折中。
中也者,道义之端也;
用也者,器效之端也;
时也者,动静之端也;
宜也者,事制之端也。
四端者,君子之道之至者也。
善学者不得其端不尽也,善为者不得其端不举也。
是故古之圣贤学道而有道,兴事而济事,存其端而已。
汉世之二三子,虽激昂而无所成其德,抑亦未得端而然也。
上疏一道宝元元年正月1038年1月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三、《乐全集》卷一九、《宋名臣奏议》卷三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九九、《右编》卷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睹丙午诏书,以星文流变,坤载震摇,先春而雷,众异间作,陛下惕然戒惧,思所以当天意。
爰下明诏,诞告庶官,凡上躬之阙遗,政刑之阙失,阿枉之党,蒙罔为奸,咸使密疏以言,悉心无隐,约之亲览,靡及有司。
臣伏睹诏书,怅然感慨,远惟祖宗造基立法之勤,先帝持盈垂裕之意,敕天之命,抚此下人,无疆惟休,亦无疆惟恤。
陛下天资神智,英睿聪明,绍隆基图,恭承帝事,治民祗畏,罔自暇逸。
向若仆臣皆正,股肱惟良,协心弼违,将顺其美,陛下可以高揖之上,徐步唐虞之域。
惜乎人主有仁明之德,人臣乏辅翼之材,因循蔽欺,偷取一切,治而无法,弊不谋救,沴气成象,变咎荐臻,皇皇焉独贻忧于陛下也。
臣愚孤远,学识疏陋,猥逢诏旨,询于刍荛,谨稽探天人之情,参合古今之论,上原厥罚之本,下陈致治之方。
傥日月之明,照此心之忠义,斧踬之下,免报雠于权强,是由陛下至明,岂独微臣受赐。
惟陛下留神研虑,察臣狂言。
臣伏思诏书曰「星文流变」者,臣鄙儒,不通天官之学,谨按前志说《春秋》「星陨如雨」为王者失势,臣下专恣之应。
紫垣、太微,上帝之座,天子之庭;
列星布位,近臣之象,流移失次,乃迩臣不恭其职,相朋附下,怀贰茍容,不忠王室之咎也。
「坤载震摇」者,臣窃考载籍,历世以还,地震之异,未有若今兹之甚者。
谨按前志,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升,于是有地震,兹谓不阴。
夫坤为阴体,臣道也,妻道也,外国之道也。
阳薄于阴而不能胜,相乘而震。
定襄之地直王城西北,正在乾位,君德所在,天之警告,夫岂虚发?
「先春雷震」者,臣谨按前志,雷当以二月出,其卦曰《豫》,言万物因雷出地,皆悦豫也;
八月入,其卦曰《归妹》,言雷复入地,则孕育根荄,保藏蛰虫。
雷本阳气,有人君之象,故先时而声,犹阳不闭藏,发泄无度也。
正月以来,日蒙少光,辄或数日不解。
臣谨按前志,蒙如尘,其蒙先大温。
已蒙,日不见,行善不请于上,兹谓作福;
蒙微而风,解复蒙,下专刑,兹谓分威。
蒙浊,夺日光,公不任职,兹谓不黜;
蒙,一温一寒。
风扬尘,知佞厚之兹谓蔽。
此蒙大略也。
臣闻上天无言,示人以象,人君省躬,应天以实。
是故考政者必求于天端,弭灾者必推于人事,天人之际,其应甚明。
臣谨按《春秋》之义,举往以明来,观著而思微,天地之变,国家之事,粲然皆见,无所疑矣。
故夫星流而殒,地震而裂,先春而雷,日蒙不解,其咎皆由乎阳德舒缓,阴道专纵,下为阿比,以蔽聪明者也。
臣愚不达道,敢因四变,推明七事。
臣闻之《书》曰:「无敢伏小人之攸箴」。
盖言明王求理,不遗下言也。
臣议虽鄙,切以为今世之切务,治道之至要,难尚此矣。
陛下幸加惠,不以臣之疏远而废其言,天下幸甚。
何谓七事?
其一曰密机事,二曰用威断,三曰广言路,四曰重图任,五曰正有司,六曰信命令,七曰示戒惧。
何谓密机事?
臣闻之《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
故《春秋》之义,讥君之漏言。
是以人臣造膝而对,诡辞而出,人君明以察之,断以行之,慎之至也。
子云:「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臣比见群下之言事者,深言切论,陛下或播之于左右;
囊章密疏,陛下多付之于有司。
凡国之庶政得失之疏,莫不系乎二府者,故诸臣下之言,其有指摘时病,及诸治乱者,则用事之臣必所不悦。
而陛下更暴其言而露其章,缘是而蒙谴者有之矣。
此盖陛下体貌大臣,笃其诚于勿贰;
疏外群下,忽其言之未然。
大臣固不可以忌疑,下言固未可以轻信,然亦在深思其意旨,徐察其情伪,参诸理道,辨其否臧,言茍可行,自当听纳;
言之未善,置而勿扬。
使下竭其忠、效所见,则奸谋僻行不萌于下,嘉猷正论日闻于上,致理之效,何以先此?
今清问之对,封奏之事,开言为怨府,洒翰为祸胎,沮忠义之言,成忌克之俗,人悼后害,孰敢献纳?
下情壅隔,国之大祸也。
臣深愿陛下先务此道,以为立政之本,凡臣下入告之议,宜断在圣心,清问之言,姑慎于外泄。
念大《易》失臣之戒,防《春秋》漏言之讥,则天下有心之臣,皆为陛下用也。
其二曰用威断,何谓也?
臣闻《书·洪范》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臣无有作福作威。
臣之有作福作威,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故《春秋》之义讥郑忽之弱,以其胁于权臣也。
君人之柄,惟赏与罚,信赏必罚,惟断而已。
夫乾体以刚,天行以健,故能中正无邪,运用不息。
人君之德配乾而法天者,盖取乎刚且健也。
以陛下之英明温睿,而济之以断,天下不足治也。
往年庄献晏驾,陛下亲政,革弊去蠹,拔材赏忠,断自渊衷,不挠于下,典刑立正,区极一新。
天下翕然,皆谓陛下天机如艺祖,神略如太宗,万世一时,无穷之福也。
今者,道路之言皆谓陛下宽厚敦恕,徽柔广容,事存大体,动循往例,臣窃惑之。
此盖怙权之臣搂取邦柄,故说陛下,以为人主之孝莫大于奉先志,守成规。
夫祖宗之所以建基图,垂谟训,炳如日星,信如四时,虽百世其可易诸?
至于操纪律,明赏刑,用正人,去邪慝,治不忘乱,安不忘危,以和其民人而保其宗庙,此孝之大也。
且政由俗革,彼此一时;
事体权宜,各有云设。
或迹存而理异,或治久而奸生,必践而行,以为无改于祖宗之道,尚安足以为孝乎!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故复而不厌,久而不弊之谓道。
遵常守故,非圣人之事;
因时损益,乃建治之理。
昔先王之作为爵禄赏罚,临事而制宜,是以为天下之主。
见劳授赏,则众誉不能进无功;
见恶行诛,则众谗不能退无罪。
若政无大小,人无大小,弛张用舍,一取诸例,是爵禄赏罚不在人主而在簿书也,予夺之柄于陛下何有?
一史持簿书,按例而足矣。
此盖用事之臣自谋之虑,不才而例进者,收恩在己;
才而例退者,归怨于君。
人主欲赏拔忠良,擢用才俊,而用事之臣不悦者,辄曰:于例不可。
用事之臣猥引亲旧,妄援谬庸,而人主欲诘其故,辄曰:于例宜然。
以致今兹台阁混淆,贤愚糅杂,典刑都弛,名器益轻。
于后执时政者便于引例之说,终无发明之言。
臣尝读《汉书》至晁错之事,惟谋策宏远,达于权义,有致主经世之志,戮于奸谗之口,而史氏不能褒其忠,更讥以变古易常之说,臣窃愤厉,痛忠臣之难为也。
臣又读《晋书》至何曾之事,诫其子曰:「吾每进见,未尝闻经国远图,但道平生常语。
此非贻厥之道,及身而已」。
且曾为上公,图之不建,谁任其咎!
而史氏不能贬其罪,更美以知几先识之善,臣窃惋悼,痛谀臣之误国也!
嗟乎!
忠谀之无报,淑慝之不显,其已久矣,又可独长叹于兹乎!
臣愚伏愿陛下奋乾威,发天断,裁正无不忍之爱,采拔罔疏贱之隔,大稽诸古,小度于今,使天下之耳目常新,万务之本原必正,无曰引例合义而已,帝王之制不亦光大乎!
其三曰广言路,何谓也?
臣闻《书》美尧之德曰「询于众」,《春秋》之义大君命,讥大夫之专者。
今天下之士不思结知于人主,思见知于贵臣;
愿归恩于强臣,不愿受恩于人主。
何欤?
得强贵之心者,身不涉危而长保富贵;
蒙陛下之遇者,立未及安而已罹祸咎。
今夫大臣有所荐论,陛下重违其意,或勉从之;
陛下之有眷遇者,而大臣独不能以陛下之故,姑收其用,必排而去之。
何陛下之待贵臣厚,而贵臣之待陛下薄也?
而又多逐善人,指为钩党,使陛下腹心无所寄,耳目无所托,奸无所发,恶无所彰,九重之深,渐成孤立。
陛下天纵将圣,知几其神,此理甚明,岂其不悟?
汉魏相白去尚书副封,以防壅蔽,而宣帝得以知祸变之微,为汉明主。
唐太宗躬勤政理,明于听受,著《司门式》云:其无门籍人有论奏者,皆令监门司马引对,不许关碍。
又制大臣入论事,辄引谏官随入,或对问之言有亏理道,即从而诤之。
唐文帝致太平之迹也。
至代宗时元载,邪慝不法,惧为人言,因议凡群臣奏事,皆先闻之司长官关白宰相,而后得上闻。
颜真卿疏奏曰:「往日李林甫欺君擅权,奸骄用事,群下指言者,率皆因事阴中伤之,犹不敢显为条约,以绝言路」。
以为元载之恶,过于林甫也。
惟在陛下开延谠直,虚心接纳,无限卑远,茍造膝而有益,虽犯颜而必恕,以通天下之志,以成天下之务,其惟广言路乎!
其四曰重图任,何谓也?
臣闻《书》曰「邻哉臣哉」,此帝尧所叹,以为与己密近之臣,必有德也;
又曰「钦四邻」,此帝尧所叹,以为在己左右前后之臣,必正人也。
故《春秋》之义,以为天子之宰通乎天下,重之至也。
夫国之所谓大臣者,莫尊乎宰相,君为元首,宰相乃其股肱,动静休戚,义犹一体。
宰相之职,朝夕王所,论道官材,图议天下之政者也。
安有居宰相之位,而足不至王庭,面不见旒扆,言不闻君听者乎?
大臣疾病,君为之忧轸,上医治疗,内使临问,数赐告加恩,意礼厚矣。
若其偃息卧家,遂罢其朝谒,旷时弥岁,则未之有也。
伏以台司为具瞻之地,庙堂非养病之所,朝廷之仪不可慢,社稷之重不可轻。
况今灾衅荐作,人心汹惧,安危所系,实在柄臣。
伏愿陛下为宗社之大计,略恩礼之小节,高选德望,考慎厥,应谴告于上穹,示大公于天下。
且自灾异之作,陛下忧劳谦畏,诞降德音,举诸阙政,致诚罪己,而元臣当国,莫肯任咎,茍安宠禄,以妨贤路,礼义廉耻,何以训下!
自馀三事,任政之臣志行忠邪,材智深浅,必料陛下知人之明,悉存乎圣虑矣。
其五曰正有司,何谓也?
臣闻夫子曰:「必也正名乎」!
《春秋》之义,君不尸小事,臣不专大名
尊者主要,卑者位劳,所以正位分,明堂陛也。
人君逸于任使,垂拱而治三公论政,九卿分职,群有司各事其事,故端本而影直,振领而襟整,众务百职,各安其局。
今夫津官亭吏一命之微,米盐货利毫杪之细,莫不关决衡石,烦黩天衷。
三公不修其职,而猥侵群有司之事;
群有司茍谋期课,莫安所守。
上下姑息,习以为常,偷慢怀安,风俗益弊。
臣愚以为方今国体所系,政府而下,分职之重,台省备矣。
而豸冠乏匪躬之士,蒲规鲜替否之言。
当衡鉴者,循资格而无贤愚之别,绝劝赏澄清之义;
运计筹者,张空簿而责锥刀之末,无敛散轻重之权。
政失其本,事忘其旧,其所召弊,由来渐矣。
臣愚伏愿陛下少运神智,详思世务,诸如此弊,宜有兴改。
撮其机要,谨其关柅,莫若择任三吏,切摩治本,使夫总百揆者则谋用庶官之长,列庶长者则各选众职之任,付之柄而责其效,尽其才而要其成,官守典司,无相侵紊,有废厥职,必正于罚。
如此,则陛下优游太紫之上,执赏罚之柄,而群下莫敢不奔走其职,庶务肃然而理矣。
其六曰信命令,何谓也?
臣闻《书》曰:「慎乃出令,令出惟行」。
夫命令者,以简为重,以信为本。
简则易从,信则必行,易从则不犯,必行则可久,此之谓为国之要,为政之经。
臣比见朝廷出令,或寻即更改,或俄复停废。
吏易之而奉行不固,民忽之而茍慢多违。
揆大体而论之,此害政之深者。
夫滋章召乎巧诋,文烦所以法轻。
今条令重累,盈乎几阁,自明习者不能遍睹,况郡县承用者乎?
陷愚蠢于亡辜,罗元元之不逮,其咎由乎格令之烦多而不信,故奸吏因缘而为市也。
臣请今后凡诸臣有请改釐条制,审复勘会,益加详慎,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俾万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自然民无起诈之端,吏息舞文之巧,祥刑善制,咸中有庆矣。
其七曰示戒惧,何谓也?
臣闻《书》曰「惟天降灾祥在德」,而「吉凶不僭在人」。
是故或无灾以倾其邦,或有灾以兴其国。
无灾者骄怠所以起,有灾者戒惧所由生。
故尧、汤遘水旱之期,中、高有桑雉之异。
一则以有备而无患,一则以修德而弭妖。
今兹之变,亦在陛下惟德之修而已。
承弼之臣,戒其权重者;
侍从之臣,戒其阿谀者;
帷幄密近之任,戒其用事之势;
掖庭嫔御之嬖,戒其燕溺之惑;
服羞戒其过制;
优戏戒其荡心。
啬用无小,侈费无微。
念四方惟正之供,悯小人作业之劳。
至于边防之守,兵食之备,器乘之用,将帅之材,臣谓宜皆存乎圣虑矣。
臣故曰惟备之戒,此其概矣。
修省之方,惕厉之意,虽陛下兢兢夙夜,不忘于怀,然天下之人莫之知也。
按《春秋左氏传》,晋梁山崩,晋侯召伯宗而问焉。
对曰:「山崩川竭,君为之不举,降服,乘缦,彻乐,出次,祝币,史辞,以礼焉」。
今震谪之异,众变重累,何啻乎山川之灾?
臣愚以谓陛下宜于常礼有所降损,斋居澄虑,深思天意,揆阴阳之道,察教政之阙。
其在陛下者,臣愿陛下勿吝其失,必易其度;
其在臣下者,臣愿陛下内断于心,明正其罚。
俾彝伦咸叙,以邀天之福,则七世之庙传裕于无穷,烝民之生率同于庆赖矣。
臣位卑而言高,有陵越之尤;
迹疏而意忠,有激讦之咎。
使臣言一经圣览,微悟主心,幸以涓尘于国家而有补,则虽鼎镬捐躯而不辞。
干冒天威,臣无任激切待罪之至。
请节录唐书纪传进御奏1041年8月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二、《乐全集》卷二四、《历代名臣奏议》卷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荀子曰:「圣王有百,吾孰法焉」?
「欲观圣王之迹,则于其粲然者矣」。
有传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无善政也,久故也。
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
当今之世而君必谈,臣必称禹、稷,是迂儒拘生之论,非适时济用者也。
伏以唐氏有天下三百年,其间治乱得失详矣,朝廷立国之纪,典刑制度因于唐者也,故观今之政,唐氏最近。
臣以不敏,忝职谏司,思有以荐乙夜之亲程,广观文之典学。
欲乞今后节略《唐书》纪传中事迹,今可施行、有益治道者,间录一两条上进,伏乞万几之暇,特赐开览,善者可以为准的,恶者可以为鉴戒。
兹亦贾谊晁错借秦以喻汉事之意也。
政体论(刍荛论之一)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〇六
臣尝读《汉书》,至晁错之事,惟谋策宏远,达于权义,有致主经世之志,戮于奸谗之口。
而史氏不能褒发其忠,更讥以变古易常之说,臣窃愤厉。
反覆较凡所辨议,悉国家危事乱经,将以图安建治,皆合霸王之轨,不可不正迁之谬讥。
尝试论之:古不可变耶?
则是三代无革敝救失之理,而汉所用法,当循亡秦也。
忠恭之异尚,质文之殊用,礼不相袭,乐不相沿,固三王之罪矣。
用宽大,革苛惨,固高祖之过矣。
夫以文、景之世,追视汉初之政,沿革既多,岂先尝变易哉?
稽迁旨意,则是颠而弗扶,危而弗持,兴亡倚天,成败推数,括囊结舌,浮沉容身者为智矣。
此乃夫子深鄙,以为焉用彼相,可为具臣者也。
故论者称迁是非谬于圣人,其斯诚矣。
益使后人务茍且而恶立事,贵因循而重改作,沮有心之锐,为无功之辞,其于教义,不重亏欤?
臣尝论之:夫为邦之道,有制有权,制为之本,权为之势。
节之以礼,行之以信,齐之以刑,断之以义,此不可易之法,故为之制。
长则萦之,短则引之,重则损之,轻则益之,此不可常之理,故为之权。
其不可易者,不为艰危急卒而变之;
其不可常者,不为宁平泰而慢之。
其本正,虽危必
其势倾,虽治必乱。
然人之大情,危必思安,治必忘乱。
均乎二者,处权为难。
非通才达义、适时知变者,孰能与于此乎!
《易》曰:「变则通,通则久」。
故乐而不乱、复而不厌之谓道。
夫事远必弊,法久必衰。
原其始初,各有云设,时迁俗易,迹在理非。
圣人执权,盍即回革,使天下之耳目常新,万务之本源必正?
彼立法垂制,不在人君乎?
言为典型,动为律度,茍无愆于大义,宁一取乎旧章?
商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
周宣王,聿求贤臣,忧勤戒慎,以振绝绪,嘉靖庶邦。
建中兴之业。
夫岂悉履汤、武之迹哉!
汉孝武,引拔俊乂,文艺隆起,武功震耀,雄材大略,为汉盛主,又岂咸践文、景之教哉!
且事茍便俗,岂惮乎解弦而更张;
政茍戾时,何固乎守株而求滞!
故夫不知达权推变之理,而牵易常循旧之说者,是拘生腐儒。
按文泥俗,凝塞治道,此圣智之所常患者也。
臣敢旁采世务仅若小敝者,列之以裨万分焉。
国学试策(一 并问目 天圣七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六、《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五
问:《诗》删《风》、《雅》,有一国四方之殊;
《书》载典、谟,实二帝三王之道
君臣之制有别,小大之政不侔。
然而《关雎》王者之风,反系于周公之化;
《秦誓》诸侯之事,乃附于训诰之馀。
究其闳纲,必有微旨。
且巧言者丘明为耻,传《春秋》蒙诬艳之讥;
惠人者子产用心,作丘赋被虿尾之谤。
谓之诬艳,非巧言乎?
目之虿尾,岂惠人也?
夫子又何谓之同耻,叹其遗爱者哉?
子大夫博识洽闻,彊学待问,请谈大义,用释深疑。
对:举贤而问,炎汉之得人;
射策程材,有唐之明诏。
晁错明国家之大体,仲舒究《春秋》之一元,皆条对于篇章,备天子之亲览;
刘蕡述兵农之大略,微之以才识而中科,然品覈其言词,由有司而考第。
上思讲勋、华之闳道,欲举汉、唐之茂规,已诏公卿之流,博选贤良之士。
而又申《周官》辨论之法,以考于贤能;
较成均上游之徒,并升于岁贡
退愧拘儒,亦当奥问。
夫近世取士之弊,策试为先,谈无用之空文,角不急之常论。
知井田之不能复,妄设沿革之辞;
知榷酤之不可除,虚开利害之说。
或策之者钩探微细,殆皆游谈;
而对之者骫骳曲辞,仅能塞问。
弃本求末,舍实得华。
若乃《诗》、《书》之可疑,圣贤之异行,乐所以导和而率俗,官所以共治而建中,此皆圣师之所谈,明问之至要。
敢陈臆见,用备询求。
策曰《诗》删《风》、《雅》,有一国四方之殊;
《书》载典、谟,是二帝三王之道
《关雎》王者之风,反系于周公之化;
《秦誓》诸侯之事,乃附于训诰之馀。
考其本因,可为梗概。
夫述四始之要,明五际之变,始之以《风》,终之以《颂》,以厚风俗,以察盛衰,此《诗》之所以作也。
而变《风》、变《雅》,有六义之殊焉。
《关雎》王化之基,三百五篇推其首,而《周南》之作亦系其列者,盖姬旦分陕而居,天子与之共治,故其政化之美得系于王者之风也。
述百篇为历代之宝,断之自唐,迄之以周,以陈典、谟,以为约束,此《书》之所以设也。
作诰、作誓,皆三王之事焉。
成汤有罪己之言,五十九篇载其义,而秦侯之誓亦参其末者,盖穆公伐晋之辞,夫子善之于改过,故其诫令之说,亦附训诰之馀。
不然,夫仲尼,删《诗》、《书》,著为不刊,以示来叶,岂容其失乎?
且巧言者丘明所耻,惠人者子产用心,著于前经,此可明矣。
先儒称仲尼立一王之法,始修《春秋》,而亲授丘明,使之作《传》。
范宁欲专《谷梁》一家,故蒙以诬艳之讥。
前志称子产犹众人之母,善其养民,而临治郑国,能行其惠。
及国人怨其赋之重歛,故被以虿尾之谤。
夫传一经之义,非曲而畅之,盖不能详也。
救一时之弊,盖权而行之,非为毒也。
学者偏见,妄云诬艳,岂丘明之失欤?
国人无知,谤以虿尾,非子产之过矣。
况以仲尼之圣,作经亲授,岂有缪举乎?
国侨既死,国人皆罢,不曰惠乎!
宜其同巧言之为耻,以遗爱而见称也。
荒孱之说,敢以此闻。
谨对。
祭吴大资1068年7月27日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欧阳文忠公集》卷五○、《皇朝文鉴》卷一三三 创作地点:安徽省亳州市谯城区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遣某人,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资政侍郎吴公之灵曰:惟公以之学,之文,佐佑三朝,始终一节。
顾惟庸缪,敢企光尘?
金门玉堂,早接俊游之末;
紫枢黄阁,晚陪国论之馀。
虽出处之略同,在进退而则异。
余实衰病,久思返于田畴;
公方盛年,宜复还于廊庙。
岂期白首,来哭素帷?
饮釂百分,尚想平生之意气;
写哀一奠,不知涕泪之纵横。
尚飨!
送范宪百禄赴阙(原作关,据陈本改) 北宋 · 赵抃
五言律诗 押真韵
泥书下紫宸,公议协朝绅。
真主正图治,谏官今得人。
从容陪国论,憔悴恤天民。
大对如,公尝素所陈。
叶学士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八九三、《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二七
省判学士执事:觏生江楚间,始数岁,窃习其家书。
、公孙之对问决科,皆所以发天人之秘,而弥缝国家之务。
汉往而唐,联几百祀,虽治乱相变,而异人时有,其称得士之盛者,率由是道。
及稍长,乡先生教以速化之术,则谓当今取人,一出于辞赋,曰策若论,姑以备数。
因历观场屋得隽者,诚皆声病靡靡之文而已。
借有材之高、识之通,以禄仕,故不敢放其绝足,越邪径而趋大道。
腐儒愞笔,喜幸多矣。
私心愤疾,往往窃垂义士之涕,将恐古道萎绝,不能复萌芽。
至年十六时,闻礼部贡士之可者,赐第于殿廷,所得多当世豪俊,而执事之五策,实流行于天下。
募其本而观之,则审刑政之会,达权利之变,将以富国便人,而纳之于礼义,良今日之急务,而众贤之所未知者也。
其辞典而赡,其意正而通,洋洋乎,古人之风复归于笔下。
觏虽不肖,用是感激,窃喜嚣譊流宕中,亦有贤士大夫毅然执戈,刜淫辞而遵理道者
重遇主上之明,有司之公,擢致高等,足以风四表而移士心矣。
自时而后,积十馀年,游目于书肆,则熟执事之文采;
侍坐于先进,则饱执事之治声。
窈然如望梧桐之宫,听凤凰之鸣,徒知其谐和中律,噰噰盈耳,而云雾隔之,终不克一见其容状。
不意今兹旅食都下,而执事方在省局,门墙伊迩,有请见之路,是用上问兴居,以适所愿。
昔人有言曰:「唯贤知贤」。
小人不敢自称道,顾可以当执事之知乎?
伏念觏草茅匹夫,受性不甚鲁,唯其心志耿耿,不忍自溺于流俗。
为学必欲见根本,为文必欲先义理,晨夜探斸,力尽弗已。
而州郡不肯荐,乡党不见称,年近三十,陨穫日甚。
昨者,因谓京师忠贤所萃,策试亡私,奔走西向,将觊觎其万一。
未及弛担,而贡举已罢矣。
羁栖辇毂,两经晦朔,亲老食尽,又当归宁。
踽踽而来,恓恓而返,士林不鉴其道,有位不知其名。
背仕进之门,而复入于寒饿之水火,此亦烈夫好义所宜惜之也。
生平为文,谨择其二十四篇,写成一册,及所著《明堂定制图》一道并序,草具其副,尘诸左右。
莅事之暇,时赐观览,足知觏心之所存焉。
冒黩威重,伏增惭怖。
不宣。
觏再拜。
富国策十首 其二 富国策第二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九○五、《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一六
民之大命,谷米也;
国之所宝,租税也。
天下久安矣,生人既庶矣,而谷米不益多,租税不益增者,何也?
地方不尽,田不垦辟也。
周制井田,一夫百亩,当今四十一亩有奇。
人无易业,而一心于农,农时不失,农功不粗,则地力可尽也。
既又赋之以莱,或五十亩,或百亩,或二百亩,课其馀力,治其旷土,则田可垦辟也。
经界既毁,王法弗复,然犹能者时出焉。
李悝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以为:「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邑居叁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
治田勤谨,则亩益三斗;
不勤,则损亦如之。
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百八十万石矣」。
汉搜都尉赵过能为代田,一亩三圳,一夫三百圳,而播种于圳中,苗生叶以上,稍耨陇草,因隤其土以附苗根,盛暑陇尽而根深,能风与旱,一岁之收,常缦田一斛以上,善者倍之。
此尽地力之效也。
孝景诏曰:「郡国或硗狭,无所农桑。
或地饶广,荐草莽,水泉利,而不得徙,其议民欲徙宽大地,听之」。
此垦田之意也。
今者天下虽安矣,生人虽庶矣,而务本之法尚或宽弛,何者?
贫民无立锥之地,而富者田连阡陌。
富人虽有丁强,而乘坚驱良,食有粱肉,其势不能以力耕也,专以其财役使贫民而已。
贫民之黠者则逐末矣,冗食矣,其不能者乃依人庄宅为浮客耳。
田广而耕者寡,其用功必粗。
天期地泽风雨之急,又莫能相救,故地力不可得而尽也。
山林薮泽原隰之地可垦辟者往往而是,贫者则食不自足,或地非己有,虽欲用力,末由也已。
富者则恃其财雄,膏腴易致,孰肯役虑于灾畬之事哉?
故田不可得而垦辟也。
地力不尽,则谷米不多;
田不垦辟,则租税不增,理固然也。
今将救之,则莫若先行抑末之术,以驱游民,游民既归矣,然后限人占田,各有顷数,不得过制。
游民既归而兼并不行,则土价必贱;
土价贱,则田易可得;
田易可得,而无逐末之路、冗食之幸,则一心于农;
一心于农,则地力可尽矣。
其不能者,又依富家为浮客,则富家之役使者众;
使者众,则耕者多;
耕者多,则地力可尽矣。
然后于占田之外,有能垦辟者,不限其数。
晁错言于文帝,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
今宜远取秦汉,权设爵级,有垦田及若干顷者,以次赏之。
富人既不得广占田而可垦辟,因以拜爵,则皆将以财役佣,务垦辟矣。
如是而人有遗力,地有遗利,仓廪不实,颂声不作,未之信也。
管子曰:「与之在君,夺之在君;
贫之在君,富之在君」。
惟上所裁择。
常语(中)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九一二、《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三三
晋明之明,王导之忠,其至矣乎!
或曰:「元帝固任矣」。
曰:「否。
王敦初反,不足疑也,而元帝疑之;
王敦再举,乃可疑也,而明帝不疑。
不以君为君,其肯以为君?
宰相矣,藉令捷,又何求焉?
在他人犹可无异志,况之为腹心乎?
刘隗用事,见疏远,且欲悉诛王氏。
之率昆弟子侄,每旦诣台待罪也,呼周顗百口累之而不应也,伤哉!
唯恐其不免耳。
再举则不然,为者,盍惩前事有不自安之心?
明帝者,盍以前事疑之,无委任之理?
诈哭,使众有奋志;
帝属节,使都督诸军。
君臣之间,若合符契,遂平大难,以济中兴。
非至明至忠,其孰能哉」!
或问:「阎缵悯怀太子之枉,皇太孙立,复上疏焉。
夫以惠帝愚,贾后贼,安能听言?
徒触死耳。
奚为哉」?
曰:「上听言,人谁不敢言?
佳哉也,是难能也!
岂一时之言?
万世之言也。
惠帝虽愚,万世当不愚;
贾后虽贼,万世当无贼。
其言欲使著令,诸有废兴仓卒,东宫兵马皆得辄严,须录诣殿前,面受口诏,然后为信;
听其臣子得如邴吉距诏书,周昌不遣王,田叔孟舒隐亲左右,所以固储副、安后嗣。
诚哉!
人主有喜怒,宫掖多奸诈。
怒解而后悔,诈行而后觉,无及矣!
如缵之言,万安计也。
呜呼!
学者之忽也。
吾与士大夫接三十年矣,未尝有齿牙者也」。
汉高帝使陈平乘驰传载周勃樊哙将,曰:「平至军中,即斩头」。
二人计曰:「樊哙,帝之故人,功多,又吕后吕媭夫。
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即恐后悔。
宁囚而致上,令上自诛之」。
受诏,即载槛车诣长安,至则高帝已崩,吕后释哙。
或曰:「平畏吕后而已矣」。
曰:「不若是,则高帝以谮杀功臣吕后怒,亦且报死,则诸吕强,又谁制矣哉?
高帝之不枉樊哙,吕氏之不害得以诛诸吕,安刘氏,由燕之谋也,不亦善乎」?
或曰:「刘隗,其亮直者欤」?
曰:「败中宗者,此人也。
汉兴至于孝、景,庶且富矣。
晁错以天下压山东,卒动七国,横尸东市。
宗资王氏以有江左,其固宜,帝不以术縻之。
方翾翾执刀笔以裁其末,力不任兵而假镇以亢,斯足以速祸而已矣!
鲁昭公不忍季氏,薨于乾侯;
晋元帝不忍王敦,忧愤告谢。
子家驹谏,而刘隗劝焉,之罪著矣。
帝终不悟,雪涕而遣之,闇哉」!
孔子恶称人之恶者,子贡恶讦以为直者。
夫有口才,又有文法以羽翼之,而忘忠恕,何所不逮也?
其甚者干人骨肉,不避父子,时主以为忠,识者以为贼。
国无衅焉,则以自毙,一有可为,则危宗庙矣。
自毙者,商鞅是也。
太子傅,黥太子师。
惠王既立,身裂车下。
危宗庙者,江充是也。
太子家使行驰道中,属吏,谢之不听。
阶为巫蛊,杀戾于湖。
武帝始以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终则作思子宫,归来望思之台。
呜呼!
噬脐也已。
或问:「泉鸠里,加兵刃于戾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何变之暴也?
以为罪邪,何以赏?
以为功邪,何以诛?
赏之是邪,诛之是邪」?
曰:「理必然也。
夫骨肉之恩,本诸天也。
怒有已时,而爱无已。
怒而欲杀,则杀者功;
爱而不可得见,则杀者罪矣。
夫岂不知杀之之由我也,内无以慰其心,外无以慰人心,故归咎云尔。
文帝诸县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
彼辎车封,谁敢发邪?
非其人之罪也,借其死以谢天下也。
小人因人喜怒以贪功,而不度深浅,祸其至矣。
齐王自杀而主父偃族灭,鱼复侯不得还阙而萧顺之忧卒。
圣人作议亲之辟,公族三宥,所以养恩,而小人间之,亦不知量矣。
知其说者,其田千秋乎!
爰盎乎!
黄士安贤良方正 北宋 · 张俞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成都文类》卷二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二四
元年春,朝廷复用六科召天下异才。
著作佐郎江夏黄士安成都提所为论策,应召而行。
俞以言送之曰:君尝用策干大臣,获荐诸朝,遂名方正,而天下莫不闻。
圣上方居岩廊,观万方,惕然惧不克治,乃策方正。
求其所谓为方正者,岂弊吻诵述,剽盗俗说,以茍爵禄而已乎?
今内无嬖女,外无奸臣,宫室不崇,畋猎不游,钟鼓不淫,囹圄不囚,奸宄不滋,赏罚不私,干戈不暴,黔黎不嗟,海内顺靖,寂无諠哗,可谓理道盛矣。
然而国统未立,大本不安,宗子未侯,维城不固,贤臣未备,政体不隆,将帅未良,战阵不勇,故以号令不震,武威不扬,北敌西戎,连衡虎视,天见异,地见妖,水旱虫蝗,民流饥馑,盖相望于天下,固寇敌之资也。
君岂有意乎?
天子方收群策以终太平,延谏诤以通是非。
群策举则治乱见,谏诤入则善恶明。
君当思尽言,以道悟主,贤良方正之事也。
若曰我将随世偶合,与儿曹争一日之利,予则逃白云而掩口,岂之复可议乎?
田枢密1056年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一九、《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一一、《文章轨范》卷四、《古文关键》卷二、《古文集成》卷一八、《群书考索》前集卷二一、《文编》卷四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二六、《名世文宗》卷二五、《文章类选》卷一五、《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一、《古今图书集成》交谊典卷六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天之所以与我者,夫岂偶然哉?
尧不得以与丹朱,舜不得以与商均,而瞽叟不得夺诸舜。
发于其心,出于其言,见于其事,确乎其不可易也。
圣人不得以与人,父不得夺诸其子,于此见天之所以与我者不偶然也。
夫其所以与我者,必有以用我也。
我知之不得行之,不以告人,天固用之,我实置之,其名曰弃天。
自卑以求幸其言,自小以求用其道,天之所以与我者何如,而我如此也,其名曰亵天。
弃天,我之罪也;
亵天,亦我之罪也;
不弃不亵,而人不我用,非我之罪也,其名曰逆天。
然则弃天、亵天者其责在我,逆天者其责在人。
在我者,吾将尽吾力之所能为者,以塞夫天之所以与我之意,而求免乎天下后世之讥。
在人者,吾何知焉?
吾求免夫一身之责之不暇,而暇为人忧乎哉?
孔子孟轲之不遇,老于道涂而不倦不愠不怍不沮者,夫固知夫责之所在也。
卫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之不足相与以有为也,我亦知之矣,抑将尽吾心焉耳。
吾心之不尽,吾恐天下后世无以责夫卫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而彼亦将有以辞其责也,然则孔子孟轲之目将不瞑于地下矣。
夫圣人贤人之用心也固如此。
如此而生,如此而死,如此而贫贱,如此而富贵,升而为天,沉而为渊,流而为川,止而为山,彼不预吾事,吾事毕矣。
窃怪夫后之贤者之不能自处其身也,饥寒穷困之不胜而号于人。
呜呼!
使其诚死于饥寒穷困邪,则天下后世之责将必有在。
彼其身之责不自任以为忧,而我取而加之吾身,不已过乎?
今洵之不肖,何敢以自列于圣贤!
然其心亦有所不甚自轻者。
何则?
天下之学者,孰不欲一蹴而造圣人之域,然及其不成也,求一言之几乎道而不可得也。
千金之子,可以贫人,可以富人,非天之所与,虽以贫人富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
天子之宰相,可以生人,可以杀人;
非天之所与,虽以生人杀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
今洵用力于圣人贤人之术亦已久矣。
其言语,其文章,虽不识其果可以有用于今而传于后与否,独怪其得之之不劳。
方其致思于心也,若或起之;
得之心而书之纸也,若或相之。
夫岂无一言之几乎道?
千金之子,天子之宰相,求而不得者,一旦在己,故其心得以自负,或者天其亦有以与我也。
曩者见执事益州,当时之文,浅狭可笑,饥寒穷困乱其心,而声律记问又从而破坏其体,不足观也已。
数年来退居山野,自分永弃,与世俗日疏阔,得以大肆其力于文章。
诗人之优柔,骚人之精深,孟、韩温淳雄刚孙、吴简切,投之所向,无不如意。
常以为董生得圣人之经,其失也流而为迂;
晁错得圣人之权,其失也流而为诈;
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惟贾生乎!
惜乎今之世,愚未见其人也。
作策二道,曰《审势》、《审敌》,作书十篇曰《权书》。
洵有山田一顷,非凶岁,可以无饥。
力耕而节用,亦足以自老。
不肖之身不足惜,而天之所与者不忍弃,且不敢亵也。
执事之名满天下,天下之士用与不用在执事,故敢以所谓《策》二道、《权书》十篇者为献。
平生之文,远不可多致,有《洪范论》、《史论》七篇,近以献内翰欧阳公。
执事与之朝夕相从,而议天下之事,则斯文也其亦庶乎得陈于前矣。
若夫其言之可用与其身之可贵与否者,执事事也,执事责也,于洵何有哉!
几策 其二 审敌1055年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二一、《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一、《经济类编》卷六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三 创作地点:四川省眉山市
中国内也,四夷外也。
忧在内者,本也;
忧在外者,末也。
夫天下无内忧,必有外惧。
本既固矣,盍释其末以息肩乎?
曰未也。
古者夷狄忧在外,今者夷狄忧在内。
释其末可也,而愚不识方今夷狄之忧为末也。
古者夷狄之势,大弱则臣,小弱则遁;
大盛则侵,小盛则掠。
吾兵良而食足,将贤而士勇,则患不及中原,如是而曰外忧可也。
今之蛮夷,姑无望其臣与遁,求其志止于侵掠而不可得也。
北胡骄恣,为日久矣,岁邀金缯以数十万计。
曩者,幸吾有西羌之变,出不逊语以撼中国。
天子不忍使边民重困于锋镝,是以虏日益骄,而贿日益增,迨今凡数十百万。
而犹慊然未满其欲,视中国如外府,然则其势又将不止数十百万也。
夫贿益多,则赋敛不得不重;
赋敛重,则民不得不残。
故虽名为息民,而其实爱其死而残其生也。
名为外忧,而其实忧在内也。
外忧之不去,圣人犹且耻之;
内忧而不为之计,愚不知天下之所以久安而无变也。
古者匈奴之强,不过冒顿,当暴秦刻剥,刘项战夺之后,中国溘然矣。
以今度之,彼宜遂入践中原,如决大河,溃蚁壤;
然卒不能越其疆,以有吾尺寸之地。
何则?
中原之强,固百倍于匈奴,虽积衰新造,而犹足以制之也。
五代之际,中原无君,石晋茍一时之利,以子行事匈奴,割幽、燕之地,以资其强大。
孺子继立,大臣外叛,匈奴扫境来寇,兵不血刃而京师不守,天下被其祸。
匈奴自是始有轻中原之心,以为可得而取矣。
及吾宋景德中,大举来寇,章圣皇帝一战而却之,遂与之盟以和。
夫人之情胜则狃,狃则败,败则惩,惩则胜。
匈奴石晋之胜,而有景德之败,惩景德之败,而愚未知其所胜,甚可惧也。
虽然,数十年之间,能以无大变者,何也?
匈奴之谋必曰:我百战而胜人,人虽屈而我亦劳。
驰一介入中国,以形凌之,以势邀之,岁得金钱数十百万。
如此数十岁,我益数百千万,而中国损数百千万,吾日以富,中国日以贫,然后足以有为也。
天生北狄,谓之犬戎。
投骨于地,狺然有争者,犬之常也。
今则不然,边境之上,岂无可乘之衅?
使之来寇,大足以夺一郡,小亦足以杀掠数千人,而彼不以动其心者,此其志非小也。
将以蓄其锐而伺吾隙,以伸其所大欲,故不忍以小利而败其远谋
古人有言曰:「为虺弗摧,为蛇奈何」?
匈奴之势,日长炎炎,今也柔而养之,以冀其卒无大变,其亦惑矣。
且今中国之所以竭生民之力,以奉其所欲,而犹恐恐焉惧一物之不称其意者,非谓中国之力不足以支其怒也。
然以愚度之,当今中国虽万万无有如石晋可乘之势者,匈奴之力虽足以犯边,然今十数年间,吾可以必无犯边之忧。
何也?
非畏吾也,其志不止犯边也。
其志不止犯边,而力又未足以成其所欲为,则其心惟恐吾之一旦绝其好,以失吾之厚赂也。
然而骄傲不肯少屈者,何也?
其意曰邀之而后固也。
鸷鸟将击,必匿其形。
昔者冒顿欲攻汉,汉使至,辄匿其壮士健马。
故《兵法》曰:「词卑者进也,词强者退也」。
匈奴之君臣,莫不张形势以夸我,此其志不欲战明矣。
阖庐之入楚也因唐、蔡,勾践之入吴也因齐、晋。
匈奴诚欲与吾战耶,曩者陕西有元昊之叛,河朔王则之变,岭南有智高之乱,此亦可乘之势矣。
然终以不动,则其志之不欲战又明矣。
吁,彼不欲战而我遂不与战,则彼既得其志矣。
兵法曰:「用其所欲,行其所能,废其所不能。
于敌反是」。
今无乃与此异乎?
匈奴之力既未足以伸其所大欲,而夺一郡,杀掠数千人之利,彼又不以动其心,则我勿赂而已。
勿赂,而彼以为辞,则对曰:「尔何功于吾?
岁欲吾赂,吾有战而已,赂不可得也」。
虽然,天下之人必曰:此愚人之计也。
天下孰不知赂之为害,而无赂之为利,顾势不可耳。
愚以为不然。
当今夷狄之势,如汉七国之势。
昔者高祖急于灭项籍,故举数千里之地以王诸将。
项籍死,天下定,而诸将之地因遂不可削。
当是时,非刘氏而王者八国。
高祖惧其且为变,故大封吴、楚、齐、赵同姓之国以制之。
既而、布、绾皆诛死,而吴、楚、齐、赵之强反无以制。
当是时,诸侯王虽名为臣,而其实莫不有帝制之心。
胶东胶西济南又从而和之,于是擅爵人,赦死罪,戴黄屋,刺客公行,匕首交于京师,罪至章也,势至逼也。
然当时之人,犹且徜徉容与,若不足虑,月不图岁,朝不计夕,循循而摩之,煦煦而吹之,幸而无大变。
以及于孝景之世,有谋臣曰晁错,始议削诸侯地以损其权。
天下皆曰诸侯必且反。
曰:「固也,削亦反,不削亦反。
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
吾惧其不及今反也」。
天下皆曰晁错愚。
吁,七国之祸,期于不免。
与其发于远而祸大,不若发于近而祸小。
以小祸易大祸,虽三尺童子皆知其当然。
而其所以不与者,彼皆不知其势将有远祸,与知其势将有远祸,而度己不及见,谓可以寄之后人,以茍免吾身者也。
然则,为一身谋则愚,而为天下谋则智。
人君又安可舍天下之谋,而用一身之谋哉!
今日匈奴之强不减于七国,而天下之人又用当时之议,因循维持以至于今,方且以为无事。
而愚以为天下之大计,不如勿赂。
勿赂则变疾而祸小,赂之则变迟而祸大。
畏其疾也,不若畏其大;
乐其迟也,不若乐其小。
天下之势,如坐弊船之中,骎骎乎将入于深渊。
不及其尚浅也舍之,而求所以自生之道,而以濡足为解者,是固夫覆溺之道也。
圣人除患于未萌,然后能转而为福。
今也不幸养之以至此,而近忧小患又惮而不决,则是远忧大患终不可去也。
赤壁之战,惟周瑜吕蒙知其胜;
伐吴之役,惟羊祐、张华以为是。
然则宏远深切之谋,固不能合庸人之意。
晁错所以为愚也。
虽然,之谋犹有遗憾。
何者?
知七国必反,而不为备反之计,山东变起,而关内骚动。
今者匈奴之祸,又不若七国之难制。
七国反,中原半为敌国;
匈奴叛,中国以全制其后。
此又易为谋也。
然则谋之奈何?
曰:匈奴之计不过三,一曰声,二曰形,三曰实。
匈奴谓中国怯久矣,以吾为终不敢与之抗。
且其心常欲固前好,而得厚赂以养其力。
今也遽绝之,彼必曰战而胜,不如坐而得赂之为利也。
华人怯,吾可以先声胁之,彼将复赂我。
于是宣言于远近:我将以某日围某所,以某日攻某所,如此谓之声。
命边郡休士卒,偃旗鼓,寂然若不闻其声。
声既不能动,则彼之计将出于形。
除道剪棘,多为疑兵以临吾城,如此谓之形。
深沟固垒,清野以待,寂然若不见其形。
形又不能动,则技止此矣,将遂练兵秣马以出于实。
实而与之战,破之易尔。
彼之计必先出于声与形,而后出于实者,出于声与形,期我惧而以重赂请和也;
出于实,不得已而与我战,以幸一时之胜也。
夫勇者可以施之于怯,不可以施之于智。
今夫叫呼跳踉以气先者,世之所谓善斗者也。
虽然,蓄全力以待之,则未始不胜。
彼叫呼者,声也;
跳踉者,形也。
无以待之,则声与形者亦足以乘人于卒;
不然,徒自弊其力于无用之地,是以不能胜也。
韩许公节度宣武军,李师古忌公严整,使来告曰:「吾将假道伐滑」。
公曰:「尔能越吾界为盗邪?
有以相待,无为虚言」。
滑帅告急,公使谓曰:「吾在此,公安无恐」。
或告除道剪棘,兵且至矣。
公曰:「兵来不除道也」。
师古诈穷,迁延以遁。
愚故曰:彼计出于声与形而不能动,则技止此矣。
与之战,破之易耳。
方今匈奴之君有内难,新立,意其必易与。
邻国之难,霸王之资也。
且天与不取,将受其弊。
贾谊曰:「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以病而赐罢,当是之时而欲为安,虽不能」。
呜呼,是七国之势也。
刘蕡(以指斥贵倖,不顾忌讳,有司知而不取) 北宋 · 陈洎
七言绝句 押侵韵
药石危言治乱箴,贾生晁错是知音。
可怜当日司文者,不畏人言合愧心。
试茂才异等进士富弼制策天圣八年七月二十五日 北宋 · 宋仁宗
 出处:全宋文卷九五一、《宋会要辑稿》选举一○之一九(第五册第四四二一页)
昔者周室尚文,兴贤能道艺之士;
汉庭稽古,举方正茂异之人。
皆所以登用俊髦,俞咨谠直,以裨治道,用致和平。
故卜世踰三十之期,飨年盈四百之数,垂之竹素,焕若日星。
我国家奄有多方,抚宁四海。
仰祖宗之治范,顾冲眇之守成,秩历代之旧文,兴前王之坠典。
尚虑朝廷之政经或阙,民俗之寿域未跻,申明旧章,周询嘉话。
此诚子大夫强学待问、发策决科之辰也。
然则将御于今,必求诸古。
茍方策之博达,在取舍以咸宜。
若夫百代殊风,总其道曰皇帝王霸;
六经异说,立其教曰礼乐诗书。
思适用于兹时,当概陈其大略。
且尧之为君也,八元不举,四凶未流,洪水怀山,庶民艰食,其虑患大矣,而夫子称聪明光宅,何也?
舜之为君也,省巡方岳,类祀神祇,敷教恤刑,耄期无怠,勤劳至矣,而夫子称其无为恭己,何也?
夏禹之有天下也,奠山川,平水土,厎慎财赋,致孝鬼神,上帝锡以龟书,箕子述为《洪范》,其理要何也?
文、武之有天下也,绥兆民,恭天命,体国经野,涖事惟能。
成王作乎《周官》,公旦著于《经理》,其会归何也?
又若嬴、刘而下,隋、唐之间,务立便宜,以济邦国。
其理财也,晁错议乎贵粟,赵过称乎代田,桑羊置均输之官,寿昌常平之制;
其选士也,则仲舒言其择吏,左雄取其限年,杜预陈黜陟之规,杨绾述贡举之弊。
此皆见用当世,垂法后人。
尽为发明,以资折衷。
子大夫辞章雅丽,学术兼该,究文史之精微,洞圣贤之指趣,所宜辨论,用副详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