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纪通判行述 南宋 · 刘宰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四九、《漫塘集》卷三三
君讳极,字极之姓纪氏,世丹阳望族。
幼熟为文,由乡举上名太学,以遗泽出仕,尉南剑州剑浦
境内剑潭多巨石,屡碎行舟,君至,鸠民疏凿,舟得善济。
郡守陈公器其能,待遇有加礼。
境内山林荟蔚,盗所出没,前政缓纵,劫掠公行。
君设方略,得其尤者十六人,馀悉奔散。
比君去,无犯者。
酬赏改承务郎、知平江府昆山县
时有沈三者夜殒于沈二十五之门,逻者执沈二十五以告,县上之州,狱具辄翻异。
宪台以属君,君察其冤,曰:「是必其雠家所为」。
因缓其狱,未几得告者如君言,冤赖以直。
邑并海,籍海船得六十馀艘,盖宪台申密院,以备许浦控扼者。
一日有将官戴克忠抵县,出制帅檄,发所籍温、台海船捍禦江面,戴趣发县所籍舟应之。
君曰:「此吾邑之舟,非温、台也,吾所备者许浦,非江面也」。
邑令合辞固拒,帅以为慢,罪在不测。
君执愈坚,事竟得伸,民用不扰。
既受代,差知建康府溧水县,以忧不赴。
服阕,知饶之乐平
乐平邑大事丛,且当积废之后。
君恬然不以剧自挠,下车修乡校,训生徒,行乡饮酒礼,使知长幼之序,兴礼逊之教,人以为迂,久而皆化之,讼诉为简。
越明年,自二月不雨至于秋八月,君洁斋祷祠,靡神不举,是岁旱甚,惟乐平为庶几。
荒政方兴,流离踵至,君亲阅其人,剂量其宜。
或赢粮以遗之,或茇舍以居之。
食饥药病,不遗馀力。
又明年,夏水骤至,囊石以护堤,编木以济涉,咸若素具,民不病溺。
俄有蝗自西北来,所至害稼,过县不下,人以为邑政所感。
过客有黄机宜者请求弗遂,怙势陵轹,至殴吏于廷。
君怒,械之狱。
狱成解郡,其所与偕坐徒流者十馀人。
时守非才,横赋捷出,诸县奉承惟谨。
君一无所徇,曰:「吾宁得罪于郡,无得罪于民」。
守蓄怒将发,会其论去,人为君喜。
君曰:「守去吾留,幸不幸耳,幸可常乎」?
部使者真公行县,民群起借留,真公贤之,榜于市曰:「知县廉谨自将,有恤民之心」。
邑人摭其语,播之声诗。
其他有《德政诗》、《廉吏诗》、《民风诗》、《十可诗》,以至肖貌立祠,刻石纪德,非其感人之深,何以至此!
君前后历官,受知于人,不可殚纪。
丞相史公、资政卫公皆尝论荐。
乐平终更,丞相迟其来,将骤用之,君自视已老,欲即安于外。
通判广德军,未上,以疾卒,实嘉定己卯正月四日,年止七十有三,官止承事郎
娶张氏,继孙氏,尚书觌之孙女。
女一人,适张汝椿,先卒。
男曰津,习进士业。
明年庚辰二月有一日,葬所居金坛县岳阳西原
前葬,孙夫人奉治命,属君从弟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续俾某述君行,会某方悼亡,不遑绪次,则按监岳所裒谨而书之。
昔欧阳有言:「治民如治病。
彼富医之至人家,仆马鲜明,进退有礼,按医书述病證,听之可爱,然病儿服药之无效,则不如贫医。
贫医之至人家,质实简易,与富医略相反,然病儿服药曰已效矣,则良医也」。
若君之为邑,无赫赫之政使人目动神骇,而民爱之若此,非欧阳所谓良医欤!
其行也,不鄙,谓某宜有赠言。
某曰:「乐平岩邑,今慈湖杨先生所治也,而君居之,惟廉惟勤则可以免,全是二者,其寡欲乎!
是固慈湖先生得效方也」。
君曰:「唯」。
久之,还书于某曰:「君言既效矣」。
既归,首及吾门曰:「敬谢三言之赐」。
盖君之乐于受言如此。
使究其所施,其所可纪讵止见于乐平者哉!
故又述所闻于末,庶后之传循吏者,或有取于斯云。
上皇帝论赵汝愚等无罪乞窜李沐庆元元年四月 宋 · 杨宏中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七七、《续编两朝纲目备要》卷四、《宋史》卷四五五《杨宏中传》
臣闻自古国家祸乱之由,初非一道,而小人中伤君子,其祸尤惨。
君子登庸,杜绝邪枉,要其处心,实在于爱君忧国。
群小得志,仇视正人,必欲尽去其朋类,然后可以肆行而无忌,于是人主孤立而社稷危矣。
党锢毙汉,朋党乱唐,大率由此。
元祐以后,邪正交攻,卒成靖康之变。
我宋不竞,贻祸至今,此臣子所不忍言、陛下所不忍闻也。
臣窃见近者谏官李沐论前相赵汝愚所为乖戾,随即罢去。
若虑陛下父子之际,怀不自安,故黜汝愚以谢天下,亦未为过。
如沐所言,则以为汝愚自居同姓,数谈梦兆,专政擅权,欺君植党,殆将不利于陛下。
以此加诋,其实不然。
汝愚之去,中外咨愤,而言者以为父老欢呼。
蒙蔽天听,一至于此!
章颖发于中,激力辨其非,即遭斥逐。
既而祭酒李祥、博士杨简相继抗论,毅然求去。
以祥之沉静自守,简之耿介不阿,决非有所利而言者。
人心天理,不可厚诬,善类皇皇,莫知所据。
言者务求己胜,沮抑公论,窥伺间隙,迟回而不敢发;
一旦有补外之命,恶其与扶植正论,洁身而去,极力挤排,同日报罢。
六馆之士拂膺愤怨,涕泣而相告曰:「当异论诪张、群情畏缩之际,随声雷同,固宠缄默,谁肯奋身权要、别白是非、凛凛不屈?
使二人者苟有一毫为己之私,岂肯自附于已去之宰相,而犯虎豹九关之怒哉」!
李沐自知邪正之不两立,而公论之不直于己,乃欲尽覆正人,以便其私,必托朋党以罔陛下之听。
臣谓二人之去若未足惜,殆恐君子小人消长之机于此一判,则靖康已然之验,何堪再见于今日耶!
陛下厉精之初,发推刚德,方将正三纲以维人心,持公议以定国是,遽听奸回,概疑善类,此臣等之所未谕也。
臣等尝摭之佥言,李沐本以庸才猥厕朝列,举动轻疏而无老成之定虑,趋操凡陋而有阿附之邪心,骤躐谏垣,物论不与。
况敢诬蔑大臣,堙塞公道,而陛下从之如流,略不知察。
道路哗然,以为李沐内结权倖,阴有指授,率尔肆言,全无忌惮,庙堂屏息,不敢异议,天下扼腕,气将奚伸?
其气焰已足以熏灼朝路,撼摇国势。
陛下若不亟悟,渐成孤立,后虽悔之,亦无及矣。
陛下独不念去岁之事乎?
人情惊疑,变在朝夕,当是时,假非汝愚出死力定大议,使陛下得以成寿康皇帝揖逊之志,行孝宗皇帝未举之丧,虽百李沐,罔知攸济。
当国家多难,汝愚方位枢府本兵柄,指挥操纵,何向不可?
尚不于此时为利,今朝廷清明,上下安妥,乃有异志乎?
李沐辄以危言悚胁陛下,巧于中伤君子,立威取名,情状败露。
李祥杨简职任师儒,每以名节激厉学校,出位而言,实勇于义。
其学力之充,思虑之深,举世搢绅,心所愧服,士类闻风,莫不兴起,顾以谗言去之,岂不损士气而失士心乎?
愿陛下鉴汉唐之祸,惩靖康之变,精加宸虑,特奋睿断。
汝愚之忠勤,察简之非党,灼李沐之回邪,明示好恶,旌别淑慝,窜李沐以谢天下,还以收士心。
臣等虽蹈鼎镬,实所不辞。
情激于中,不能自嘿,惟陛下裁幸。
临终歌 南宋 · 邹梦遇
嘉木扶疏兮,鸟鸣关关。
暑风舒徐兮,庭中閒閒。
起视天宇兮,浩乎虚澄宋杨简慈湖遗书》卷五《邹元祥墓碣》)
陈贡士圉所藏慈湖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六三、《复斋集》卷一○
慈湖先生喜君悟仁之体。
在君当有以尽仁之用,盖体可一言而尽,用有终身不能尽者。
兢业之训,所为拳拳也,可不相与共勉之哉!
上封事陈八事宝庆元年 南宋 · 张忠恕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八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一、《宋史》卷四○九《张忠恕传》、《南宋书》卷四五、《续资治通鉴》卷一六三、《宋代蜀文辑存》卷七九
一曰:天人之应,捷于影响。
,雷雪非时,西霅、东淮,狂悖荐兴,客星为妖,太白见昼。
正统所系,不宜诿之分野。
二曰:人道莫先乎孝,送死尤为大事。
孝宗朝衣、朝冠,皆以大布。
迨宁考之适孙承重,光宗虽有疾,未尝不服丧宫中也。
洎光宗上宾,权焰方张,莫有言者。
去秋礼寺受成胥吏,未尝以义折衷。
庆元间,再期而祥,百僚始纯服吉。
今若甫经练祭,虽朝臣一带之微,不复有凶吉之别。
则是三年之丧,降而为期,害理滋甚。
况人主执丧于内,而群工之服无异常日,是有父子而无君臣也。
三曰:太母方却垂帘之请,而庆寿前期,陛下吉服称觞,播为诗什,此世俗之见,非所以表仪于天下也。
四曰:陛下斩然在疚,大婚之期,固未暇问。
然非豫讲夙定,恐俚说乘间而入。
臣所望于今日者,亦曰严取舍而正法度,广询谋而协公议尔。
五曰:陛下于济王之恩,自谓弥缝曲尽矣。
然不留京师,徙之外郡,不择牧守,混之民居,一夫奋呼,阖城风靡,寻虽弭患,莫副初心。
谓当此时,亟下哀诏,痛自引咎,优崇恤典,选立嗣子,则陛下所以身处者,庶几无憾,而造讹腾谤者,靡所致力。
自始至今,率误于含糊,而犹不此之思,臣所不解也。
六曰:近世憸佞之徒,凡直言正论,率指为好名归过。
夫好名归过,其自为者非也,若首萌逆亿厌恶之心,则自今言者望风见疑,此危国之鸩毒。
七曰:当今名流虽已褒显,而搜罗未广,遗才尚多。
经明行修如柴中行陈孔硕杨简,识高气直如陈宓徐侨傅伯成,佥论所推史笔如李心传,何惜一官,不俾与闻?
况迩来取人以名节为矫激,以忠谠为迂疏,以介洁为不通,以宽厚为无用,以趣办为彊敏,以拱默为靖共,以迎合为适时,以操切为任事,是以正士不遇,小人见亲。
八曰:士习日异,民生益艰。
第宅之丽,声伎之美,服用之侈,馈遗之珍,向来宗戚、阉官犹或闻见,今搢绅士大夫殆过之。
公家之财,视为己物。
荐举、狱讼、军伎、吏役、僧道、富民,凡可以得贿者,无不为也。
至其避讥媒进,往往分献厥馀。
欲基本之不摇,殆却行而求前也。
广塾规约序嘉定十二年六月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蜀阜存稿》卷三
古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
生斯时者人人有士君子之行,岂人固异于后世哉,教则使然也。
先圣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犹之物焉,藏之丹则赤,藏之漆则黑尔。
不教以义方,不闲于师范,而耳目日熟乎小人之事,则其长也,乐亲小人而惮见君子,又其甚则安于为小人而仇君子矣。
本心之良,人人所同,与天地同,与、文、武、周公孔子同。
事亲自孝,事长自悌,自恻隐,自羞恶,自忠信,自笃敬,一失其教,遂至此极,岂不甚可痛哉?
吾家自文穆三世而后,大理丞新安,支属散远,莫可谱叙。
曾祖而下,类多美质,固已蔚然成俗,得为儒家。
独有屈于力而遂终于失教者,时每感同气之义,思所以处此而未能也。
呜呼,与其长大而悯其不为君子,孰若教之于童稚,而使不为小人也哉?
辄不自揆,岁延一师于高斋,凡子弟同曾祖而力弗及者,日廪而专教之。
慈湖先生闻之喜,名曰「广塾」。
继自今吾族无家贫不教之子,咸知孝悌忠信为士君子之行,固不美欤!
事甫经始,条画未备,方将次第增辑,使吾子孙之贤者可守而不坏云。
嘉定十二年己卯六月十有八日书。
顺堂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先圣有曰:「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
《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和乐且耽。
宜尔室家,乐尔妻孥』。
父母其顺矣乎」!
又曰:「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
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
以顺则逆,民无则焉。
不在于善而在于凶德,虽得之,君子不贵也」。
至哉圣训,所以警悟后学者,何其深切著明也!
学者率求道于高远,而不知近在事亲从兄之间,倒行逆施,日陷于凶德,而不自觉。
此游方之外,离伦绝类,无忌惮者之所甘心,而吾圣门之大罪人也。
如是而曰得道,得何道哉!
予早丧先君,崎岖万状,年四十有二始微有省,又二年拜慈湖先生,方知守中庸之妙,方知视听言动,喜怒哀乐,起居食息,日用常行,变化纵横,莫非大顺。
然则道果高乎远乎?
沦三纲,斁九法谓之顺,可乎?
妻子好合而不得于兄弟,则犹不得于父母也,况悖德悖礼乎?
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予方兢兢业业,如不及焉。
因感圣训,名堂曰顺,庶吾子之不吾悖,而吾孙之不悖吾子也,乃为记。
吴县学慈湖先生祠堂绍定六年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蜀阜存稿》卷三
大学不明,自汉儒始矣。
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
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而后世字书,亦往往训学为觉悟,其有以受之矣。
然则所贵于学者,岂徒纸上空言云乎哉?
三代衰,圣教熄,百家诸子争鞭驾于天下,纷呶簧鼓,遂极于秦。
于戏!
秦祸极矣,百家诸子是百家诸子而已矣。
潜深伏隩,遁世不耀,如鲁两生之徒者,尚有人焉。
未闻穿凿附会,诬圣经于空言也。
汉兴,佐命微一,先觉起而振之,圯下遗编乃首为风俗倡。
壁藏口授,非不表章专门名家,非不熟习往圣大训。
砭万世之膏肓,觉斯人所固有者,卒同纸上之空言。
无他,学不明心而传注以为经,无怪高明英特之士,驱而入于也。
此根不绝,日滋日蔓,天竺法遂缘入之。
夷狄乱华,大经大法扫地,其祸有惨于坑焚者,繄谁咎哉?
彼方窃取其名以自诡,曰觉吾宗也。
为儒者不自有其家法,亦遂诿曰:「若教则然,我无是也」。
其然已乎?
果如是而谓之觉乎?
恻隐之心本心也,羞恶之心本心也,辞让之心本心也,是非之心本心也。
父子之所以亲,君臣之所以义,夫妇之所以别,长幼之所以序,朋友之所以信,皆我固有,非外铄也。
一有不尽其分,不尽其心者也,独抱空寂,离处三纲九法之外,而谓之觉,果觉已乎?
于赫我朝,笃生贤哲,续寥寥绝学于千载之上。
慈湖先师踵象山陆文安公以出,而斯道大明。
自汉以来,穿凿附会,冥迷沉痼之习,为之一洗。
圣经昭垂,如日在天矣。
天民先觉其在兹乎!
是故启迪其徒,则以古圣为的,不误惑非圣之书。
论治则三代以上规模,而汉唐事业所深耻。
在郡县则军民御戴,若慈父母。
公卿贵族敛豪戢侈,戁畏若严师。
立朝则启沃切深,懋昭帝学,拳拳择贤久任为第一急务。
虽位不满德,所学不尽所施,经纶天下之大经,斯其證矣。
绍定六年冬,今知鄂州湖北运判何元寿方澄,肖先师邑庠祠之,朔望序拜,春秋舍菜,有典有式,可承以久。
走书千里,属记于时。
因念嘉定间先师寓吴下,日鸣斯道,接四方之英秀,潦归云集,感发者比比是,固宜祠。
漕与令俱尝受知师门,感师门之知而不忘其所以教,羹墙一念,所在乎见之,祠又孰宜?
时戊寅九月晋拜豸冠坊,己卯辛巳又两拜带城桥北,吴固受恩师门之地也。
虽不敏,记宜何辞?
虽然,敢空言哉?
曩者侍侧,尝妄谓卑者习传注,不足以明心;
高者习空无,不足以经世。
不受二病,大道昭昭,三纲九法,万世无弊,悯天下之溺而援之,于是乎在。
先师蹙然首肯,称善者再。
于戏,是先师之教也,为同志申诵之。
宝谟阁学士正奉大夫慈湖先生行状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慈湖遗书》卷一八、《宋元学案补遗》卷七四
先生讳简字敬仲姓杨氏,家世天台,十世祖自宁海徙明之奉化,后又徙
绍兴末,虏突淮右,考避地慈溪,因占籍焉。
曾大父讳宗辅,大父讳演,皆不仕。
考讳庭显,臞臞然儒,而果毅有识量,义所不可,万夫莫回。
屹砥柱颓波中,奋自植立起门户,绳己甚度。
饬弟子齐家有纪律,书训累牍,字字可佩。
然与物极平恕,一言之善,樵牧吾师。
自少志学,弗得弗措,省过严密,毫发不少宥,至泣下,至自拳。
象山陆文安公碣其墓,谓年在耄耋,而学日进,当今所识,四明杨公一人而已。
故任承奉郎,累赠通奉大夫
妣臧氏,硕人
先生生有异禀,清夷古澹,渊乎受道之器。
诞降之夕,犹居鄞,祥光外烛,亘天而上,四厢望之,以为火也,辄集众环。
向入小学,便俨立若成人,书堂去巷陌,隔牖间一纸,凡遨戏事,呼噪过门,听若无有。
朔望例得假,群儿数日以俟走散相徵逐。
先生凝静几门,如常日课,未尝投足户外。
既长,任干蛊,主出入家用外,终日侍通奉公旁。
二亲寝,已弇灯,默坐候熟寐,始揭弇佔毕,或漏尽五鼓。
为文清润峻整,务明圣经,不肯规时,好作俗下语。
踰弱冠,入上庠,每试辄魁。
闻耆旧言,先生入院时,但面壁坐,日将西,众鬨鬨竞寸晷,乃方舒徐展卷,写笔若波注,无一字误
写竟复袖卷,舒徐俟众出,不以己长先人。
乾道五年,以一经冠南宫选,登乙科,授迪功郎,主富阳簿。
簿于邑号閒冷,先生诚以接物,众畏信之,相戒奉约束惟谨。
走吏持片纸入市,可质数千。
日讽咏《鲁论》、《孝经》堂上,不动声色,民自化孚。
初,先生在循理斋,尝入夜灯未上,忆通奉公训,默自反观,已觉天地万物通为一体,非吾心外事。
至是文安公新第,归来富阳,长先生二岁,素相呼以字,为交友,留半月,将别去,则念天地间无疑者。
平时愿一见莫可得,遽语离乎?
复留之,夜集双明阁上,数提本心二字,因从容问曰:「何谓本心」?
适平旦尝听扇讼,公即扬声答曰:「且彼讼扇者,必有一是,有一非。
若见得孰是孰非?
即决定谓某甲是,某乙非矣。
非本心而何」?
先生闻之,忽觉此心澄然清明,亟问曰:「止如斯邪」?
公竦然端厉,复扬声曰:「更何有也」!
先生不暇他语,即揖而归,拱坐达旦。
质明,正北面而拜,终身师事焉。
每谓某感陆先生尤是,再答一语,更云云,便支离去。
八年秋七月也。
已而,沿檄宿山谷间,观故书犹疑,终夜坐不能寐,天曈曈欲晓,忽洒然如物脱去,乃益明。
淳熙元年春,丧妣氏,去官居垩室,哀毁尽礼,后营圹车厩,更觉日用酬应未能无碍,沈思屡日,偶一事相提触,亟起旋草庐中,始大悟变化云为之旨,纵横交错万变,虚明不动如鉴中象矣。
学不疑不进,既屡空屡疑,于是乎大进。
先生之至富阳也,阅两月无一士来见,怪问之,左右对曰:「是邑多商人肥家,不利为士,故相观望,莫之习也」。
先生恻然,即日诣白宰,谓:「兹壮邑,于今为赤县,而土俗苶陋。
学道爱人,宰其职矣。
僚佐系衔,例主学事,无以风动教化之弦歌。
吾邑子坐靡禀稍,效尤俗吏束湿,程赋役,事笞箠,吾食且不得下咽,柰何」!
宰唯唯,遂破食补生徒,文理稍顺即收之。
先生日诣学相讲习,又约宰凡称进士,优以示劝。
秀民自是欣奋,恨读书晚。
有自山出者尤朴茂,来问学,先生曰:「子姑习拱」。
既数月曰:「可矣」。
与之语,孜孜穷日夜不厌。
先生忧去,辄提箧以随,愿卒学。
后擢第为名儒,邑人争相慕效,文风遂益振。
故老至今德之。
服除,以通奉公畏浙江涛,受绍兴府理掾,便就养。
犴狴必躬临之,端默以听,使自吐露囚情,炯烛罔失毫末。
猾吏仅行文,案手胶拳,莫敢舞越。
陪都台府鼎立,大抵承媚风旨,不暇问可否。
先生公平无颇,惟理之从。
府史触帅,怒送狱勘之,先生白无罪可勘,命勘平日。
先生曰:「吏过讵能免,若今日则实无罪也。
必擿掬往事置之法,某不敢奉命」。
帅大怒,先生叹曰:「是尚可为乎」!
归取告身纳之,争愈力,帅知不可屈,遂已。
宪使尝举职官,一日缘两造是非,压先生就己意。
先生趋庭抗辩,捧还削,宪莫能夺,改容谢之。
每白事上官,必从容陈述,有不合即退思,思之而审,坚守无所挠。
或大碍不见听,则决去而已。
朱文公持庾节,荐先生学能治己,材可及人。
居无何,关升。
先是太师史越王荐引诸贤,而先生居第二,谓性学通明,辞华条达,孝友之行,阃内化之,施于有政,其民心敬而爱之。
得旨,任满都堂审察。
仅一考,即移注。
先生不欲,文安公书来勉之,不可。
亲庭有命,乃不敢违,差浙西抚干
大尹张公枃雅敬先生先生亦渠渠与之尽。
幕中本无事,及是多所委赖。
吏牍日相衔在庭,天府浩穰,类多戾契聱牙,不易可办。
先生雍容立决,的中腠会,莫不服为神明。
畿甸灾,意恟恟叵测,白尹宜戒不虞,遂委督三将兵。
接以恩信,得其心腹,出诸葛武侯正兵法调肄习之,军政大修,众大和悦。
先生于是益信人心至灵,至易感动,亿万众之心,一人之心也。
徒恃诈力相笼络,若虎豹然,日忧其将噬,大不可。
故每论元帅,当以四海一家,抚士卒如室中人,习正兵不可败,先生之规模也。
自入仕固未尝祈人举,亦不效尤称门生。
求脚色状,例逊谢不敢答,而诸公争推拥,若恐后。
辄从部中得去,剡章辐集,溢数,削返之。
宣教郎、知绍兴嵊县,以外艰不往。
宰饶之乐平
故学宫逼陋甚危朽,相支柱,茍旦暮,先生曰:「教化之原也,可一日缓乎」?
撤新之,首登讲席,邑之大夫士咸会,诲之曰:「国家设科目,欲求真贤实能,共理天下。
设学校亦欲教养真贤实能,使进于科目,非具文而已。
然士之应科目,处学校,往往谓取经义诗赋论策耳,善为是,虽士行扫尽,无害于高科,他何以为。
持此心读圣人书,不惟大失圣人开明学者之意,亦大失国家教养之意。
人性至善,人性至灵,人性至广至大,至高至明。
人所自有,不待外求,人所自有,不待外学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
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
牛觳觫,谁无不忍之心?
孺子匍匐将入井,谁无往救之心?
是谓仁义之心,是谓良心,即武周公孔子之心,即天地日月鬼神之心。
人人皆有此心,而顾为庸庸逐逐,贪利禄,患得失者所熏灼?
某窃惜之,敢先以告」。
每谓教养兹邑,犹欲使举吾邑人皆为君子,况学者乎?
诲之谆谆不倦,刬除气习,脱落意蔽,本心本自无恙。
其言坦易明白,听之者人人可晓。
异时汩于凡陋,视道为高深幽远,一旦得闻圣贤与我同心,日用平常无非大道,而我自暴自弃自颠,冥而不知,有泣下者。
入斋舍,昼夜忘寝食,远近为之风动。
初入境,访求民瘼,则闻杨、石二恶少以嚚健虚喝官府,奸人无赖,渊薮归之,起事端,贼我良善。
或不才长吏反利之为鹰犬,挟借声燄,生其爪角,莫可谁何。
交事未久,果狺狺然来摇牙庭下。
先生灼见奸状,趣提圄中,加责罚,谕以祸福利害,咸感悟,愿终自赎。
由是足不及公门,邑人衔化,以讼为耻,夜无盗警,路不拾遗。
未三考,以国子博士召。
绍熙五年宁宗皇帝即位之初年也,二人者大率众相随出境外,呼先生杨父,泣拜恋恋不忍离。
既赴监讲《乾繇》,反覆数千百言,发人心固有之妙。
欣欣然人自庆幸,谓先圣赞《易》后未之闻也。
时御笔「遵孝宗成规,复三年之制」,先生奏:「陛下此举,三代之举;
此心,三代之心。
顺此心以往,则三代之盛复见于今日。
但臣深恨上行而下未效,群臣衰服之馀,常服则紫绯绿,大非礼。
虏人曩日尝叹孝宗复古,且谓金主亦欲依仿而行。
今陛下顺圣心行之,破群臣非礼,久利亦当溥及四夷,心悦诚服,岂不益光明伟特,为万世法欤」?
赵忠定公汝愚定策宗英,实赞初政,推崇道学,拔茹连。
公论翕然奋张,谓我本朝统承二帝三王之脉,非汉唐所可及者,正在斯道昌明,人知礼义。
是故国有元气,三纲九法赖以司命,此皆累圣培植及二三大臣相与主张之,天下引颈,朝夕望太平。
时主议者害公山立,扼我其上,造无端罪状垢染公,斥之去。
祭酒李公祥抗章辩之,先生按学馆旧事请列劄,不许。
告同列,人人相顾语难,先生曰:「拼一死耳」。
遂上书言:「臣与汝愚义合者也,汝愚岂每事尽善?
至被不韪以出,则举天下皆能其忠也。
昨者危急变骇,不可具道,军民将溃乱,社稷将倾,陛下所亲见。
汝愚冒万死,转危为安,人情妥定。
汝愚之忠,陛下所心知,不必深辩。
臣为祭酒,属日以义训诸生,若见利忘义,畏害忘义,臣耻之。
汝愚往矣,不当复来,今日之言,不为汝愚发,为义而发」。
未几亦遭斥。
诸生复激于义,为先生辩,又斥之。
一时端士正人,例诬以伪,若先生则见为伪之尤者,痛黜逐,扫地不留根株,而其祸滔滔矣。
主管台州崇道观,再任,转朝奉郎
嘉泰四年,赐绯鱼袋、朝散郎权发遣全州
将陛辞,拟二劄,其一言:「天下惟有此道而已,天以此覆,地以此载,日月以此明,四时以此行,人以此群居乎天地之间而不乱。
是故得此道则治,失此道则乱;
得此道则安,失此道则危;
得此道则利,失此道则害。
此万古断断不可易之理。
自汉而下,杂之以霸,故治日少,乱日多。
此心即道,惟起乎意则失之。
孔子曰『毋意』,意不可微起,况大起乎?
起利心焉则差,起私心焉则差,起权术心焉则差,作好焉,作恶焉,凡有所不安于心焉皆差。
臣愿陛下即此虚明不起意之心以行,勿损勿益,自然无所不照,贤否自辨,庶政自理,民自安自化,四夷自服。
此即三王之道,即之道,愿陛下无安于汉唐规模」。
其二言:「国家举大事,必上当天心。
上帝以为可战则战,上帝以为未可则勿战。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
上帝视南北之民一也,惟无道甚则诛之,未至于甚,人心犹未尽离。
茍亟战,使南北无罪之民肝脑涂地,岂上帝之心也哉?
必民心尽离,如独夫,帝乃震怒,前徒倒戈矣,是为汤武之师。
故志曰:『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
《公羊》九世复雠之论,非《春秋》本旨。
臣愿陛下成汤武事业。
又,军帅尅剥诸军,怨讟溢于听闻。
陛下亟罢尅剥之帅,择用不以官职为意,不受私谒之人,则三军之鼓舞,士气百倍,更得元帅大贤大智习知将略者训治诸军,数年后庶其可用」。
廷议方易尔摇边,琐口语籍籍,莫敢遏其端萌,故先生愿恳陈之。
刀笔小吏狐鼠弄威福,冒节钺,张甚。
先生修门间,怂恿修尺牍答曰:「我无是也」。
未及对,论罢。
自后兵连祸结,肝脑涂地,语若合符,识者恨先生扼不上闻,为之痛惜。
主管建昌军仙都观。
嘉定元年上厉精更化,首访耆德,除秘书郎,转朝请郎,迁秘书省著作佐郎权兵部郎官
先生平时,日夜长虑,无路以告于上。
轮当面对,遂极言时弊,陈经国之要,首奏:「陛下亦知都城之内外有饿夺市食者乎?
有势不能俱生,沈子若女于江者乎?
都城之东有妇闵舅姑之窘,请鬻身助给,姑闻之自经死,舅知姑死又自经死。
子归,知父母死,又自死。
妇以舅姑及夫俱死,又经死。
又有取小儿烹食者。
呜呼痛哉,近在辇毂之下,而致此极,又况淮民相食,妻食夫尸,弟食兄尸,以至父子相食其尸。
陛下为民父母而有此,群臣之罪也。
望陛下急诏大臣,集群臣详议,内外多少财赋,陷没于赃吏之手,多少财赋徒费于送迎,而不思择贤久任;
多少财赋费坏于科举,取浮薄昏妄背理伤道之时文。
诸军虚籍,不知其几,以虚籍之费济饥民,何为不可?
闻淮民之饥者欲度江,郡守遏之,结怨饥民,是激之使为乱。
又闻赈济官以啸聚申上司,累累查不报,昏缪若此,而朝廷未闻黜陟,臣大惧养寇危社稷也」。
又奏:「今之守令多昏而听吏,多怀私而徇利,词讼反是为非,反非为是,饮恨含怨,无所告诉。
二税已纳者复追伏,则囚,则絣讯,或举债,或鬻产,甚者鬻妻卖子。
陛下试思民情至是,其怨当何如!
重以今岁旱蝗,郡守不肯蠲税,害民弊政不可胜纪,此不择贤之故也。
在外官司以污为常,公取窃取,对送互送,一会至送千缗,彼此本库自支。
生辰有送,子生若孙有送,子弟又有送。
今国家患无财,束手无策,得贤则官库无公取窃取之盗,财不可胜用矣,此又不择贤之故也。
元凶妄肆,小人道长,风俗大坏,今虽诛殛而馀风未殄。
陛下宜汲汲为计,勿从士大夫庸庸茍且之论。
臣自知学以来,熟思治务,惟有一策,每路择一贤监司,使监司各辟本路郡守,守辟县令
守令各辟其属,先于本贯人,本贯无人乃及外邑。
既得贤,必久任。
择贤久任,则百事成;
不择贤久任,则百事废。
择贤久任,则社稷安;
不择贤久任,则社稷危。
宰执台谏知社稷安危在此,共坚守此,不以亲故私情败国家公义。
辟非其人,并罪举主。
此令一下,人知仕进之路,悉本实行,不用虚文,则舍恶从善,舍伪从实,吏奸顿扫,民悦财丰矣。
自此因保甲渐修比闾族党之制,书其孝友睦姻,书其敬敏任恤,书其德行道艺,兴其贤者能者,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举明主三代之隆矣」。
又奏:「古者六军军将皆命卿,今诸将率从事武勇,未熟复乎古先圣王之训典,未践修乎诗书礼乐之实德,则整齐诸军,不过射刺击战耳。
今陛下宜精择文武俱通之儒,法古司马尹正之,训导之,赏诸卒之孝者忠者善者,则恶者潜化。
祈天永命,巩国祚于泰山,在此而已。
殿司十三军大盛,宜析小半益以司马,馀卒以备三司,则其势均,可以防后患」。
三劄恫切,上数俯首谛视,至读饥民相食处,蹙额久之。
人争传诵,流入北境,见者辄雪涕。
举两手曰:「此江南杨夫子也」。
二年,旱蝗,诏求直言。
先生复上封事:「臣闻旱者,灾厉之气。
三才一气,如人一身,腹脏作楚,则四体头目亦为之不安;
人事乖厉,则天地之气亦感应而为乖厉。
孔子曰:『圣人有国,日月不食,星辰不孛,海不运,河不满溢,川泽不竭』。
连年旱蝗,虽或由军兴杀人及流移死者多,而其馀人事亦大有乖厉。
郡县官所至赃污,怨讟充塞,岂不感动天地而为旱蝗?
近者凶人谋为大逆,天佑宗社,幸即败获。
乃官司多非其人而无德教,时文取士不考实行,故放僻奸邪之风盛,岂不感动天地而为乖厉,为旱蝗?
旱蝗根本,近在人心。
陛下虽请祷于宫中,又分命备于群神,略降雨泽,未至宏济者,旱蝗之根本未除也。
腊月三劄所陈,皆弭灾厉,消祸变之道,愿陛下与二三大臣熟计之」。
天官公达小宗伯公颖咸相敬礼,愿亲接闻诲言,汪牒兼考功郎官。
江西隐士吴姓者,漕司申请谥,
应诏封事1234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七、《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四川省泸州市
今月十七日,进奏院印书状报到端平元年正月一日御笔节文,内外大小之臣悉上封事,凡朝政得失,中外利病,尽言无隐。
臣愚不佞,自先帝龙飞策士,误叨亲擢,是恩首选。
由是被遇嘉泰开禧之间,充员馆学。
徒以愚不适时,首沮开边之议,忤韩侂胄,几陷大戮。
赖先帝圣明,尚令补外。
暨失军亡将之后,先帝亟思其言,中道追召。
臣于江陵受命,辞不敢前。
侂胄既殛,又拜特招之命,且至申诏趋行。
臣以养亲固辞,改畀藩节,凡十有七年。
先帝终不能忘,即元日大朝,申加聘召,浸阶通显,获事陛下于谋庙之初。
臣于是时非不能缄默苟容,自同流俗,徒见妖氛祲煇,横掩日月之明,亟起而排之,自贻罪戾,投之南安
柄臣初意将寘臣必死矣,赖陛下保全,改窜靖州
七年之间,幸缀馀息,以濡湛恩,生还故乡,实踰分表。
矧又以华职要藩,拔之散地,辞不获命,感深涕零。
迩者伏睹陛下亲揽万机,大明黜陟,将与士大夫更始。
如臣何人?
亦被简记,进职锡带,示之褒表,益惧无以称塞。
臣尝观宣帝,汉中兴英主也,地节二年二月霍光死,史于五月后遂书亲政听事。
至于枢机周密,品式备具,读史者莫不服其威断。
而臣尝考之,则纪与表异辞。
虽卒,之子若旧,尚分据枢要。
韦贤年八十一,老病尸位,固自若也。
明年正月而后免,至六月霍氏之谋败,而后魏相当轴丙吉张安世诸贤进用。
然则虽以宣帝之英明,而更新庶政,犹迟之以一年有半。
今陛下不踰旬朔,立致丕平,卓出汉宣之右。
此上天悔祸,以开中兴之主也;
此九庙神灵耸善扶谊,祸盈推亡,为国家植无疆之休也。
远方班白之老,奉戢贪御笔,听改元诏书,流涕太息曰:「不图馀齿尚见太平之有期也」!
况如臣者,猥被两朝不凡之遇,于此而犹不一言,臣为有负。
臣尝读书,于二帝三王之制粗知颠末,每谓始变于周末,大坏于秦,不能复于汉,而再变于魏晋,尽覆于五胡之乱。
此事既久,今虽言之,未易殚数。
而目前所甚急者,先以祖宗旧典言之,大抵始变于熙宁,不尽复于元祐,而大坏于崇、观以后,收拾于炎、兴之初,浸备于乾、淳、绍熙之间,而又坏于庆元、泰、禧以后。
今陛下始亲政事,登吁众俊,弼辅丞疑之选,言语侍从之臣,下逮百司,旷然丕变,失此时而不复旧典,则将日远日忘,孰为可望之时乎?
臣试为陛下以数十年间身履目击之事,一一省记,条列如后:
〔贴黄〕臣闻天子之位,所以畀有德之人所能为也。
尧亲举天下而授之舜,谁不知之?
孟子以为「天与之」,「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也」。
虽然,孟子之说则有自来矣。
伊尹太甲而告归,周公复成王而致政。
凡以为天下之所命,非人臣之功。
介之推辞禄,又谓天未绝晋,必将有主,天实置之。
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下义其罪,上赏其奸,其词尤为明著。
是故晋悼公之讨诸大夫,叔孙昭子之杀孺牛,宋文帝之讨徐傅,先儒是之。
周平王戍申以取《扬水》之刺,汉文帝周勃以启袁盎之谏,汉宣帝霍光以贻严延年之劾,先儒非之。
盖人臣置君以徼利,非国之福,亦非家之福也。
是以人君之知天命之在我者,惟义是制,不以报私恩,盖防微杜渐之意寓焉。
陛下今日之盛举,既能以公灭私,尚虑姑息之浮言或得以私害公,敢昧死缕缕言之。
一曰复三省旧典,以重六卿
国朝沿唐旧制,分置三省,中书取旨,门下审覆,尚书施行。
凡内降文书及四方章奏,至门下、中书省者,率送尚书省
尚书六曹六曹付诸案。
关会节目既备,则以上尚书省,送中书取旨。
既得旨,又以送门下省审覆,迨其画可,然后翻录,下尚书省尚书复下六曹施行。
三省体统,大抵若此。
若谓其迂回,则如元祐以后并中书、门下为一可也。
而熙宁宰相王安石,乃特置中书检正,以分三省官属之权,至元丰又以左右司代之。
是端一开,凡权在大臣,则宰掾遂为窃弄威柄之地。
不知熙丰以前,未始有是。
中书之属曰舍人,门下之属曰给事中尚书之属曰尚书侍郎
二十四司,三省皆有属也。
而所谓勘当、指定,乃六卿职分,岂必尽述熙、丰大臣之意,皆付宰掾,以专其事,为宰相窃权固位计也?
韩侂胄盗权之始,犹分其责于宰丞,侂胄不过于日中以宣押入内,密赞万机,三省六曹之统体未尽废也。
侂胄平章军国,然后二府属官益重,而六曹长贰益轻。
然是时方谋开边,事有期程,侂胄久而厌之,则令六曹凡遇勘当,即据事指定,不得辄称取听朝廷指挥
中书之务,由是稍清。
嘉定以来,虑其权之分于六曹也,每事必付检正都司,而宰掾之权又重。
凡文书至省,必分入检正都司,拟一呈字。
宰相命之拟,则检正都司犹云合与不合送部勘当,或且候。
若合字得笔,然后别拟送部。
部中据事勘当上省,则检正都司之拟如前,而易勘当曰指定。
部中据例指定,则检正都司又云再送部,有无似此的然例或虽令指定,不敢明白。
盖开两端以听所择,则事或可行;
订一说以必其从,则反以坏事。
是以近者累月,远者一二年,大抵多为迂回,故作沮难,实以为上下市恩、官吏受贿之地。
而况检正中书、门下省之属,都司则尚书省之属,而今混为一区,宁复有可否者乎?
其有事关机速,则上不伺奏禀,下不俟勘当,而有云尚先行者矣。
凡所谓奉圣旨依,奉圣旨不允,有未尝将上,先出省劄者矣;
有豫取空头省劄,执政皆先佥押,纳之相府,而临期书填者矣;
有疾病所挠,书押之真伪不可得而必者矣。
呜呼,宇宙大物也,非一人所能控抟,虽犹舍己以从众,虽皋夔稷契犹举贤而逊能。
而后世庸贪之相,何等才分?
乃欲深居独运,以机务之夥而付之二三阿谀顺指之人。
王安石倡之,章惇蔡京秦桧韩侂胄效之,至近世而益甚。
天启太平之运,此弊首当更张。
臣在远外,不及尽知,惟虑检正都司之笔,迂回缭绕之弊,相承已久,目前若未甚害。
不知都司重而六曹轻,乃历朝权臣窃柄之大端。
愿陛下明辨而速正之。
〔贴黄〕宰旅、宰士之名,其来虽久,而职任甚轻。
迨熙、丰以后,检正分察诸房,都司分治六官,而事权始尊。
至于近世都司逢迎宰相,与闻机事,而外与制总诸司、沿边将帅相赂以利,其权任反出执政台谏上。
先是侂胄时,两省之属犹有所不敢为。
今乃于执政从官之中突出此项,以小臣而与大政,事体不顺。
其事始于熙、丰之误,而人不察。
伏乞睿照。
二曰复二府旧典,以集众思。
国朝仿唐旧制,三省密院分职授任,各班奏事,事有大者始得同进。
故有中书进拟,有密院进拟,有三省进拟,三省密院同进拟。
为目若繁,为虑实远,将使权一而任专,各得以自靖自献也。
不宁惟是,二府奏事之后,或别奏他事,或时有留对,则又听非时扣阁,或御资政殿,或御迎阳门,或开天章阁,皆出于进拟奏陈之外。
大抵三省不嫌于异论,二府不嫌于独对,故有同视一事,而东西府各为一说者,载在史册,不可胜数。
盖以大臣之位非他比也,天子所与共天位,治天职,而皋夔稷契伊傅周召之臣,赞襄帝王,以继天立极,即是位也。
今乃好臣所教,茍用可制,使之群趋旅进,宛舌同声,渥鼎之形,包否之羞,以腼颜于众庶之右,为人主亦安用若人哉?
彼柄国者之说,不过曰分班奏事,或得以阴售其私。
韩缜尝以中书独进拟而私姻戚,曾布尝以宥府独奏事而挤宰臣,使其同进,必无异论。
是说也,固柄臣之所便。
然惟当择君子而信任,不当用小人而猜防也。
盖和同比周,正君子小人之辨。
若皆君子,虽异论而同心;
若皆小人,虽同词而异意。
是以祖宗盛时,宰执多至八九人,少亦不下六七,更相可否,不为茍同。
中兴省官,犹至五六。
秦桧专国,则两府之贰各一。
庆元初侂胄尝欲自为枢密,或告以事权不专,反不若辞名居实,则无不统。
久之,监惠民药局允中迎合风指,引王旦吕夷简文彦博故事,建平章军国事之策,执政哗然不平,此议中辍。
后数年卒行之。
然是时二府宰相,有执政官也。
嘉定而后,以相兼枢,又合而为一。
夫以相兼枢,盖富弼所谓边事系国安危,不当专委枢密,此犹有说。
执政若皆兼佐二府,则更无分班者矣。
何以参稽众论,各效己见乎?
更惟陛下众建而审图之。
三曰复都堂旧典,以重省府
国朝盛时,以尚书为外省,受四方讼牒。
政事堂于禁中,为宰执会之地。
凡有司之公见,府史之呈书,率合堂同席,佥议众决。
日下画数刻,鸣钟会食,排马归第。
然百年之间,未建私第,犹僦民居,往往距城回远。
则出省之后,吏持文书走诸第,率多稽迟,或至漏泄。
神宗皇帝病其若此,度地于关之西南,为东西而二府各四位,将以严谨事机也。
然而连墙接畛,謦咳相闻,则怙权营私之相,多谓不便。
是以偃然私第,不恤同列,蔡京以来相承皆尔。
南渡草创,三省密院合为一所,宰执会议,日至三四。
吕颐浩常居私閤治事,人已议之。
其后虽建诸府,而秦桧自居望仙桥私第。
韩侂胄万寿观使窃弄威权,事多牵制。
自平章后,三日一入堂,盖亦知私第领事之为不安也。
方宣押赴堂之明日,非入堂日分,吏抱文书以俟于私第。
宰执始至堂,无门焉者,陈自强误加何问,从者答曰:「吏至太师府呈押文书」。
自强始怃然以觉,摇手呿口曰:「勿言勿言」。
盖先是未有一日不入堂,一吏不住省者,当时宰执盖创见也。
乃自近岁养疴不出,视为常事。
嘉定间数以称疾在告,犹不过数月。
而五六年间,威势已成,遂至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笫,人莫知其存亡。
吁,四海之内,能言之类至众也,而使拱手听命于冥漠之中,其上无人主,旁无同列,下无百官士民,此安石侂胄之所不敢,亦已甚矣!
今圣化更新,已事固不待论,重惟旧制若此,惟陛下深鉴而力持之。
〔贴黄〕秦桧私第后以为德寿宫,臣不及见。
臣犹见韩侂胄鼎贵时,以天庆观朝士候谒商贿之地,有三五日而不得见者。
至于近世,则道旁之庵寮实为候谒之地,四明大慈寺实为取财之媒,故士稍知廉耻者决不肯造乎其间。
今君臣论道之初,首鉴此弊,若真意实德,持之悠久,则宗社生灵之福也。
四曰复侍从旧典,以求忠告。
国朝侍从之官,自大观文待制,非一职也。
而责之论思献纳,其意则同。
给事、中封駮已行之令中丞谏议以言为官,此不待论。
翰林学士六曹长贰虽非言责,亦未尝不因事献言也。
熙宁诏书,责从臣之不言。
司马光副枢,亦曰侍从之臣于事无不可言。
是以立储副正宫闱,议濮园,争新法,辨河防,论边事,莫非侍从之臣廷辩而众决。
南渡以后,此风未泯也。
绍兴虏使之来,张焘、晏复、魏矼张九成、曾开、李弥逊梁汝嘉楼炤苏符萧振,皆以侍从争之。
于是自副、同签以至郎中察院馆职、枢属,论奏踵至。
兴、隆乾道间,用龙大渊曾觌,如周必大张震龚茂良诸贤,皆有论列。
孝皇始虽不纳,卒以陈俊卿一言逐之。
乾道用张说张栻侍讲上疏,范成大西掖封还词头,周必大以翰苑不草答诏,莫齐在后省不书录黄,至于台谏,交章争之。
韩侂胄之始,罗点楼钥徐谊彭龟年林大中章颖、邓驲诸贤,皆以近臣首婴其锋。
国子祭酒李祥、博士杨简太府事丞吕祖俭,下逮太学生杨宏中周端朝,凡六士,及吕祖泰等,皆群起而攻之。
于是宰执从官以下,中外之得罪者,不下五十馀人。
乾淳馀泽之未泯,其功盖如此。
庆元二年以后,士气顿索,习成喑哑。
一日侂胄唱为开边之议,惟徐邦宪处州召还,力陈弥兵之,朝奏暮黜。
台官徐楠从而抨之,执政钱象祖继以议论谪信州居住,此皆臣所目击。
臣虽不足数,亦尝有言于二臣之先。
呜呼,国之大事,而此三人之外,更无一人言者。
是时上距庆元之初曾不十年,而为权燄所挫,消铄骫骳,一至于此!
其后既降诏出师,事大责重,侂胄虑谤之归己也,因李壁之请,令侍从、台谏、三衙、沿边帅臣各以己见条具。
自此诏一下,诸臣不容依违,然后手足呈露,显然为附和之
其不谓然者,乃出于人所不料之常任,士气益可想见。
嘉定以来,号为更化,不此之监,抑又甚焉。
至使士大夫嘲侮,有谓侍从之臣无论思而有献纳,献纳云者,讥其以货取也,臣实耻之。
今大明丽天,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亲近之臣,必不踵承陋习,惟陛下明儆而开导之。
五曰复经筵旧典,以熙圣学。
国朝经筵之制,虽启于国初,而岁增月益,至中叶而益备。
其资望之当入,如晏殊富弼孙奭范镇李淑宋祁欧阳修司马光吕公著刘敞苏轼之俦,此不待赘赞,亦未容殚举。
此外又有当世名儒而身隐秩卑,则不问其资历,必师席以处之,不惮其难致,必尽礼以延之。
吕希哲司马康杨时,自小官而说书
范祖禹张栻朱熹,由庶僚而侍讲
程颢尹焞,则又以布衣而特命。
大抵非天下第一流人物,不在兹选。
然而人主有时而不自为政,则宰相率以素所亲狎而信任者充其数,盖虑讲官多陈古谊,则必非时政;
人主多知经史,则必疏小人。
此殆与仇士良固宠之谋如出一轨。
不知此等职事,非尝从事于学者,何可强而能?
且《易》之书,辞变象占乃其纲领,繇彖爻象之辞,画为爻位虚之别,互反龙飞之,乘承比应之例,亦安可以不知?
一有不知,则义理阙焉。
《书》以明帝王经世之规,《诗》以观王政废兴之由,《礼》以识世道污隆之变,《春秋》以别王伯义利之分,自非亲师取友,强学审问,明辨力行之人,曷称兹选?
而况精神气貌之感发,威仪文辞之著见,于观摩丽习之间,有薰陶渐渍之益。
此岂谀闻单见之士所能辨此?
其如祖宗故事,先贤出处,较之六经之学已云易知。
然而有一事而异载,一人而多者,若无博见多识之功,亦非仓卒可通。
乃自数十年来,是官也夫人而可为。
陛下天资高明,试以十年间所用者,人人而思之,必有以见其学之浅深,人之邪正。
必知是人也平居为何人,今乃在、颐、之选,则其玩岁愒日,徒为具文以误陛下讲学之功者,从可知矣。
今陛下舍其旧而新是图,朝夕所与讲诵者,必极一时之选,更惟博访而明辨之。
〔贴黄〕臣昔岁闻之道路,陛下听政之暇,以词翰自娱。
夫词翰非圣贤之学也。
然在今能为二汉以前词章,能知魏晋以前字法者,亦无几人,况其大者乎!
所谓大者,必知圣贤相传者何事,朝夕所讲者何学,自修身齐家、涖朝政官、分土授田、建学制赋,其规模制度,视秦汉以来率意更张之事,精粗详略为何如。
既有以见乎此矣,又必审问精细,明辨笃行,如生乎其时,立乎其位,以与圣贤相周旋,则持之不怠,不难至也。
若徒分章析句,为诵说词章之资,则年盛气强,尤可勉而能。
迨其久也,志不能以帅气,则志亦随其气而靡,此最为讲学之要。
愚臣出位儳言,仰乞睿照。
六曰复台谏旧典,以公黜陟。
国朝台谏官之制,平居未尝相见,论事不相为谋,虽于长官,亦无关白
台臣论事,谏官不以为然;
谏官论事,而台臣以不言罢者,时有之。
至靖康间李光冯澥之争,犹存此意。
中兴以来,台谏官所居,别为六宅,而合为一门,得以邻墙往来,大戾故典。
盖先朝台谏所以未尝交接者,欲其各尽己见,不相为谋。
秦桧专政,台谏除授,悉由密启,风之以弹击执政而补其处,总号台谏,职分无别,故显为朋比,而人不以为异。
淳、绍间,虽间有一二人,如胡晋臣在南榻,刘光祖居殿中,皆尝排谏官而去之。
然旧典久湮,士大夫反相惊怪。
侂胄踵秦之辙,如出一轨。
自先帝初政,吴猎刘德秀同入台,一薰一莸,命自中出,人已知事势之异。
重以韩氏日盛,接助德秀,同时善类,一网打尽。
由是台谏皆用私人,或明示风指,或迎合时意,公论拂郁,朝纲纷扰。
先帝旋亦悔悟,凡前日废逐之人,至泰、禧之间而尚存者,以次收用。
于是道学之论息,而恢复之兴。
是时以臣所见,虽曰观望权臣而未至呈藁也,有关于目前之利害者风之,内之百执事,外之监司守臣,不尽与闻也。
侂胄之殛,号曰更化,而犹存旧台谏二人,黄畴若叶时旦各因其官而进之,使之攻韩党以赎过,人固已疑更化之为具文。
其后凡除授台谏,必先期请见,饷以酒肴。
及论事之,又以尺简往复,先缴全稿,是则听之,否则易之。
次序官职之崇卑,挨排日分之先后,兑易更换,率至月末,风者不以为怪,论者不以为耻。
及其后也,台谏语人必曰:「近来文字,皆是府第付出」。
臣始疑之,一日李知孝为臣言曰:「昨所论洪咨夔胡梦昱,乃府第付出全文」。
审如诸人之言,则又出于呈稿之外。
故人谓台谏为鹰犬之不若,盖鹰犬之博鸟兽,乃其性然,非以求悦于人也,而台谏徇人忘己,则非性之所安,何鹰犬之可拟乎?
今亲政之初,亲擢台谏,一扫旧习,天下莫不延颈以望太平。
臣愿陛下笃信而力行之。
〔贴黄〕臣每见四十年间,台谏罢去或他迁之后,贪污狼籍之状,人人能言之,朝廷亦明知之。
而其一时私意所论之事,所劾之人,省曹百司尚守之不移。
夫既鹰犬之不若,而尚以其言纷更典章,摧抑善类,久而不复,盖害政之大者。
欲乞断自圣意,将四十年间轻改之事,误废之人,委官置局,抽索前后奏牍,从公讨论,速与改正。
给事封駮不当,及监司帅守其人不足倚仗者,并合一体讨论,改正施行。
〔贴黄〕臣每见邸报内台谏文字,泛称臣僚。
臣妄谓合照先期旧例,各出台谏姓名,庶几播之四方,书之史册,善恶邪正,各有所归,然后言者莫敢妄言,伏乞睿照施行。
七曰复制诰旧典,以谨命令。
国朝尚仿前代制诰之选,名号纷纷,不可殚述。
大抵内制之臣,自大诏令、外国书许令进草之外,凡册拜之事,召入面谕,有当奏禀,则君臣之间更相可否,旋为增损,以合旧制。
乘舆行幸,则侍从以备顾问,有请对则不隔班,有奏则事用榜子,关白三省密院,则合用咨报而不名。
所以号曰内相者,得与人主上下古今,宣猷出令,其重盖如此。
外制之臣分治六房,掌行命令,随房当制。
凡事有失当,得以论奏封駮。
每旦诣省,即紫微阁下草制,俟宰执出堂,始得下直。
刘敞尝得追封皇子公主九人词头,当宰执将出堂之时,立马却坐,一挥九制。
非以矜能衒敏也,故事,百官除授未有不受告而后供职。
虽追命赠禭之制,亦不踰日也。
自中兴多故,始有不候受告,先次供职之命。
因循日久,习为故常,大失命官之初意。
迨四十年来,则事日益异,而其大要则内制失之先,外制失之后,凡皆牵制于柄臣,而不得施其为。
内制得朝廷将有除拜,必择其可以奉使者而后用之。
王德谦苏师旦节钺之除,当制之臣皆于未兼直前先禀风指,未宣锁前先呈制草。
其馀制诰亦莫不然。
至于近岁,又非前比,往往两学士各为一制,或宰相涂改,取其一为宣布,裁其一为答诏,相承既久,而人不为异。
内制失之先也。
其为外制者,既得词头,旋营假手。
臣所见于泰、禧者,犹有五日十日之限。
至于近岁,愆期已甚。
凡在迩列,犹至半月兼旬而后受告。
外之监司帅守,则有已及一考,而犹带新除者。
呜呼,王言惟作命,一词之出,雷厉风飞。
盖纪纲之悠系,而可以牵制拘挛,视为文具乎?
虽然,此犹以代言之事责之。
内制之不时请对,夜直宣召,外制之駮正除授,封还词头,非夫蕴刚大之气,负渊源之学者,不能居此,今亦夫人而能为之矣。
今圣化重新,此亦更张之要者,惟陛下亲擢而举行之。
八曰复听言旧典,以通下情。
祖宗盛时,受朝决事,或至日午。
其有奏事已久,馀班不能悉引,则命太官即殿庐赐食,或辅臣未退,亦赐食殿门,食已再坐,复引馀班。
仁宗之初,群臣引对至十九班而未厌。
其后前殿奏事不过五班,仍诏辰时以前常留一班,以待御史谏官之请对者。
累朝相承,率用此道。
所谓宰辅宣召,侍从论思,经筵留身,翰苑夜对,二史直前,群臣召归,百官转对、轮对,监司帅守见辞,三馆封章,小臣特引,臣民扣匦,太学生伏阙,外臣附驿,京局发马递铺,盖无一日而不可对,无一人而不可言,所以同人心而观己德,共天命而敕时几也。
自秦、韩柄国,视神气如奁箧中物,占吝把握,惟惧人之有言。
虽日引二班,犹多隔下,每朝奏对,率盖辰初。
号为近侍之官,未尝获侍宴閒,从容献纳,欲陈己见,先白閤门
虽以经筵讲读之官,犹先期问有无奏事。
二史虽听直前,亦关閤门,乃敢进对。
其在二班之数者,则又姑为具文,以求茍免。
职事官或当轮对,非以迁除为辞,必以托疾在告。
夫所谓脩德,所谓讲学,此古者大臣格君之要义,今更相告语曰:「第言脩德讲学,则号为正大,实无拂于时政;
第攻上身,则外示讦直,实无忤于时宰」。
呜呼,士气之坏,一至于此!
惟有太学诸生伏阙与登闻鼓院受书,犹得以自献。
而数十年间,两学之士或削籍远窜,或真决械遣,或羁之岭外,或毙之途中,或付之不报,或中以他事,由是竞相惩创,久郁不伸。
鼓院虽设匦,而不问几事,必诘所言。
又至擅发奏御之封,以审其实,必不涉谤讪,乃与投进。
或拒之不听,则批之曰「不受」。
此何理也?
其幸而得达,犹虽旬日以待处分,若得放罪之命,则大喜过望。
其或押回本贯某州听读,编窜他州,皆未可知也。
今陛下亲政之初,导人使谏,乃当务之至急者。
乞断自圣意,检举而施行之。
〔贴黄〕臣窃见集议之制,所以合众知,尽下情。
自周汉以来,最为良法。
乃自近岁,禀听宰相风指,立为一说。
衣冠虽集于台省,而未闻反覆辩论,更相是非,率是决于一夫之手,使吏钳纸书名而去。
此一当复还旧典,以一洗具文之陋,伏乞睿照。
九曰复三衙旧典,以强本朝。
国朝三衙之制,自艺祖开基,监观前代,择腹心之臣以掌禁旅,为数凡十馀万,所以强干弱支,藩王室,重京师之要道也。
中叶以降,习为骄惰,至崇、观而滋甚。
高俅以恩被遇,则纪律尽弛,仅存三万人。
靖康之祸,京师削弱,夷狄凭陵,盖基于此。
中兴以来,首监前辙,既严其选,又谨所操。
虽艰难多故之时,而辛企宗王𤫉之骄蹇,不废典刑。
孝宗初,殿帅王琪奉使两淮,荐和州教授刘甄夫
孝宗将召之,刘王炎时在枢府,呼吏作头引,追至都堂责励状。
既而瞷知在淮上矫制修城宰相陈俊卿必欲寘之死,帝虽全宥,竟坐此鑴罢。
乃知先朝之待三衙,其严如此。
韩侂胄未遇,率从吴曦假贷,或又因之以进,假殿帅以酬私恩。
请将西帅,侂胄不敢违。
既又以郭倪郭杲继之,无非庸駮之人。
嘉定以来,所当尽鉴其弊。
而或以资浅望轻,或以受恩深厚者为之。
夏震倚之以济国事,犹可言也。
彭辂刘琸以故相生日之馈入都,会相以母忧去,敏于转移,易为赙赠。
吊问既速,赙赠亦厚,又矫词,直谓遣令听役受事,于是步随故相,往来山中,供土木之功。
之领岩卫,之为将帅,实基于此。
至于用偾军之冯榯,则物论莫不惊怪。
盖奴才又下于,但能刻剥将士,以供苞苴,岁时馈献各有常,知有冰山可依耳,不恤其他。
郁攸事虐,皇皇乎宰相私第之是救,虽宗庙朝廷,恝乎其不恤也。
大抵庆元以来之所用,皆报私恩,固权势。
嘉定以来之所用,皆以供厮役,征贿赂,甚失祖宗居重御轻之意。
今圣化更新,必已用当其才,更惟谨之重之。
〔贴黄〕臣近见邸报,冯榯靖州安置。
榯得罪于宗庙,不肆之市朝,不籍其赀产,已为佚罚。
靖州者,虽曰陋邦,实号乐土。
且靖之字义,为谋为治,有自靖自献之意。
臣谓如榯者当投之广南远恶之地,不当以污此土,伏乞睿照。
十曰复制阃旧典,以出私意。
国初首创唐末五代之弊,以牧守易藩镇,以诗书易干戈。
百年之间,虽间有疆埸之虞,而绝无萧墙之患。
则以国势虽弱,而民心不摇,盖圣祖神宗,立纲常,厚伦理,以端本澄源于上,先正大老别贤佞,明义利,以植经陈纪于下,不聚歛以拔根本,不黩武以启戎奸。
立国之规若此,其形虽弱,其本则强。
然而为柄臣者窥见罅隙,必挟和战二字以为招权固位之计。
王安石得政,首以富国强兵自任,于是置旁通簿以悦上意,分三司使权以归朝廷。
府库既充,遣其丑类南征西伐,劳人费财,以奉空虚之地,张皇捷音,掩匿败报,以欺人主。
卒之丧师失律,震惊乘舆。
章惇蔡京王黼童贯,循袭故智,结怨西北。
卒之弃信背盟,以开狄难,渡江航海,久而后定。
秦桧身履其事,则又乘高皇厌兵,两宫念归,遂又割地奉雠,为邀挟国家之良图。
十有八年之间,操持人主,芟夷善类,得以全躯于牖下。
韩侂胄既盗威柄,出入禁中,自恭淑皇后上仙,虑其不能以久,则又为开边之说以自固。
连年遣使,率以同己者为之,皆谓金鞑相持,遗黎内附,若乘机进取,可以尽复故疆。
盛夏兴师,仅至符离,二将以田俊迈啖虏而反。
侂胄乃欲歛兵遣使,则已不可得。
迨郭倬授首,郭倪离心,皇斌、李奕李爽败衄相继,吴曦畏死,附虏为乱,乃速议讲解,则万里边面,莽为丘虚,而侂胄不能以保首领矣。
史弥远密赞先帝,正侂胄开边之罪而代其位,其说不得不出于和。
然而中原溃裂,和未能久,而山东河北、关陕之人归疆请吏,无岁无之。
其在襄阳、蜀口者,号曰约而实杀之。
山东之民蜂屯蚁聚,势不可却,于是不得已而纳之。
纳之则当思以处之,顾乃听其自为去来于我土地,听其咨行剽劫于我疆垂。
郑损制阃,而李全却之,改畀诸国,又杀之。
乃使徐晞稷姚翀诸人逢迎而奉事之,至于甚不可忍,然后遣刘琸图之。
图之不得,而衅隙日开,至于盐城之难,可谓极矣。
故相尚欲掩遏调护,或咎其昏闇,或讥其畏怯。
臣以西事观之,则不过为固位计耳。
董居谊帅蜀,专倚王大才守护西边。
大才重贻虏帅,而大言于中朝外梱,保无边患。
一旦虏乘虚深入,大才忧惧而死。
居谊仓皇度剑,尚守密院风指,显然下令,有不得追袭过界之文。
于是虏可以攻我,而我不可以袭虏。
外三关既失,藩篱决坏,外讧内猘,不得已而用安丙崔与之
虽或死或病,皆不能久,然二人固非谄事宰相者也。
郑损李全所不欲,乃敢命帅蜀,谕令降附,弃险要,蹙地数百里以图茍安。
周如渊固守其说,虏将大赤辈已纵骑焚掠,出没吾地,而虏使速不罕方以议和留兴赵原。
我使王良能、李大举方以报聘诣凤翔府制司方以牛羊犒师,督兴元帅。
人心既愤,鞑骑横行十七州,生灵死者不知其几千万。
赖天心悔祸,虏自引去。
人莫不咎如渊之闇,而不知弥远实使之。
呜呼,推董居谊郑损诸人所以蔽蒙掩遏于西边之意,则三边之事盖可类推,而弥远患失之心,路人所共知矣。
今皇明洞照,固已不待臣言,更惟陛下深明祸本而豫图之。
〔贴黄〕自故相钳制中外,事无大小,或用私书,或用申状,惟不得奏闻。
故四方有败,无由上达。
许奕尝奏边事,张方尝上封章,皆被台谏论列。
如此等类,尚多有之。
欲乞睿旨,今后事关边防及四方水旱盗贼,许令监司帅守皆得论奏,径达圣聪,以防壅蔽,海内幸甚!
右件十事,臣既先引旧典,次陈时弊,为陛下一熟数于前,而臣之意犹有未尽者,请终言之。
臣每惟国朝极盛之时,莫过于元祐。
曩者陛下即位之初,臣尝以元祐元年一时人物之盛,为陛下言之。
是时宰相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政府吕大防韩维刘挚范纯仁,台谏苏辙、孙宽、梁焘范祖禹鲜于侁朱光庭傅尧俞吕陶,翰苑则苏轼词掖范百禄曾肇刘攽苏辙经筵讲读官傅尧俞韩维范祖禹赵彦若说书程颐
元年例之,盖二年以后大抵皆然,臣不复悉数。
臣开陈至此,陛下玉音宣谕云:「元祐人才如此」。
臣思面奏,此今日用人之法,盖因用一司马光为相,便有如许人才引类而至。
且未闻其他,只如苏轼在翰苑,程颐经筵,如此等类,断断不可易。
陛下再三颔之。
臣谓陛下闻之,必以此为求才之准的矣。
而大臣不能将顺圣意,类多私昵之人,无一满人意者。
臣不复一一枚举以陈,陛下试取即位以来亲近之臣,视其官以量其才,自司马以下人人而比之,其强弱才否之相当者有几,则亦可以推见用事之臣不以光之所以事君者事君,其为侮慢不敬莫甚焉。
〔贴黄〕本朝之治以哲宗皇帝元祐为称首,然始初清明不过数年,调亭之说入,已非前日之元祐。
至九年而前功尽废矣。
徽宗皇帝之初,登用群贤,如任伯雨陈瓘龚夬邹浩江公望等,凡十有三人,列之要路。
伯雨一人,而半年之间论事一百八疏,馀人可知。
元凶钜恶如章惇蔡卞诸人,悉疏其恶而窜徙之,天下以为小仁宗,此徽宗初志也。
邓洵武《爱莫助之》之图进,曾不一年,召蔡京为相,尽反前事,旦异晡改,以极于乱。
嘉定号为更化,然自元年十月以后,召用之人才未尽至,故相以忧去。
台谏虑贤者之皆至,则故相不得夺情也,于是扫除异论,示明意向,故诸贤有至近畿而反者。
陛下初政之美,亦仅及半年而变。
天下之理,茍非本以纯忱,而徒为具文虚美之尚,未有能久者。
此皆今日之所当鉴,伏乞睿照。
虽然,臣于此有不能自已于言者,更为陛下索陈之。
哲宗皇帝元丰八年之春至元祐九年之夏改元绍圣,凡静观十年而后亲政。
臣前所举元祐人才之盛,其实宣仁圣烈皇后之为也。
其自改元而后,则反不逮前。
是时范祖禹固尝有言曰:「方今亲政,乃宋室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基,天下治乱之端,生民休戚之始,君子小人进退消长之际,天命人心去就离合之时也」。
臣尝即是言以求之,呜呼,祖禹其神于知几者乎!
绍圣亲政之后,首相章惇,继以李清臣邓温伯蔡卞曾布二府,而司马光吕公著以下诸贤,世所谓君子也,死者追责,生者贬窜。
明年昭怀皇后自美人进封婕妤,又明年而隆祐皇后中宫退居瑶华。
于是熙、丰之政事尽复,元祐之党人皆黜,是非易位,纷纷累年,卒启夷狄乱华之祸。
自今考其致祸之因,则实基于宫闱之不正。
方元祐极盛之日,昭怀以色被遇。
然以宣仁临之于上,众君子持之于下,未敢肆也。
封求乳媪之事,正论哗然攻之。
群贤何所利于此?
不过为哲庙正本原,保主命之计。
而不此之察,内怀不平,一旦始临万机,邪臣遂得乘隙以陷诸贤。
人主听之,宫闱主之,而前日正人端士,六七年间无一存者。
乃知入无法家拂士,独居乎宫庭屋漏之间,实为治乱安危之候。
祖禹之言,诚有以见乎此矣。
方今宫掖事秘,万里外,无由知之。
第以绍圣亲政观之,诚见夫古今治乱,未有不由于家道之正否;
况陛下外庭行易月之制,宫中服三年之丧,以丧制未除,必非酣酒娱色之时。
然臣之过忧,将恐深居穆清,独揽威柄,君臣势隔,中外情疏,脱有凭怙恩宠,揣摩意向,假托声势者,陛下焉得而察之?
除丧之后,便嬖使令之人狎习虞侍,所忧又不止于今日。
夫权不移于大臣,固宗社之幸;
万一移于宫掖,移于阉寺,移于嬖幸,移于姻戚,则当是时也,反不若权在大臣之犹出于一也。
更愿陛下反覆究图,毋使绍圣之易治为乱见于他日,建中靖国之弃贤用奸见于目前,以隳十年静养之功,以孤四海听诏之望,实社稷灵长之幸。
臣干冒天威,下情无任震惧俟谴之至!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往岁臣尝以狂瞽野言告于陛下,不谓诸臣继亦有言,凡皆出于爱君忧国之同然,非可以强合者。
而当时言者朱端常莫泽李知孝梁成大诸人,乃以此间君臣之合,疏骨肉之亲。
臣虽独遭重谴,不复自辨,以羞当世之士。
臣今幸而生返,尚不知惩创,欲为陛下终言之。
又虑人心所同,一开其端,言者不已,益重臣过。
故臣不敢复言,惟望陛下检照前后臣寮文字,断自圣心,凡敢于忤权臣而纳君于无过者,此忠于事陛下者也;
凡巧于事权臣而不以仁义告君者,此不忠于陛下者也。
如知忠于事陛下而取谴逐者为是,则当思其言而行之;
知巧于事权臣而茍富贵者为非,则当咎其言而反之。
伏乞睿照。
〔贴黄〕臣既书此奏,未遣行间,伏闻四川制置已除赵彦呐兴元置司,兼闻利路郡守已有堂差者。
臣契勘利州一路前年残破之郡,溃军出没,残寇往来,城郭人民,十无一二,虽隶王土,徒存郡名。
窃意外有司不尽以闻,陛下误谓边郡悉已按堵如故,以致前项除授一如平世,故守臣尚拘资格,制帅乃在极边,多事之时,疑不若此。
兼照得授钺制阃,所当专属,若分职授事,委寄不专,必多牵制,有妨缓急。
况进退人才之权而操于副司,亦非事体所宜。
欲乞圣慈更谕大臣,申加裁度施行。
清湘文元归土溪序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五四、《粤西文载》卷四七
清湘文宗之元以其所闻于师友过靖就予是正,其书有曰「翱翔土溪之滨,咏歌先圣之道」。
予问土溪所以名,曰:「是溪也,东出于濂溪西会于洮江,吾世居其间,或谓是名俚俗,盍易诸,吾谢不敢。
先生之问及此,是溪将有望焉,愿以一言发之」。
予曰:大哉,土之为功也!
以天象言之,四时之季日合黄道;
以五星言之,四星失度则填为之动;
以五声言之,诸宫实长黄钟;
以《河图》《洛书》言之,其中皆主五数;
以五行言之,则水火之所寄,金木之所资。
居中以应四方,冲气而生万物,其功不既大乎,而谁以易之?
《乾》之四德,人之四端,而信不与焉,又以见无适而非此也。
虽然,有一于此,子亦知之乎?
古《尚书说》、《吕氏春秋》、汉儒《五行传》、许氏《异义》之等,又皆以土为心,盖自二汉以前,五行之次,五脏之属,与今世所传黄帝书不同。
之请其说,予曰:此义甚大,我以吾意言之,何益于子?
子归而求之,而有以复于予也。
《诗》曰「维桑与梓,必共敬止」,之其致思焉。
因书以送其归云。
杨慈湖所书韩贯道墓后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六五
安阳韩燮相从于督府,一日以其先人贯道墓铭相示,则燮之妇之祖杨敬仲所书也。
予不及与贯道接,而敬仲所称许若此,且迹其所受知者则刘共父、韩旡咎、刘子澄林和叔徐子宜王元石也,呜呼,是可以知贯道矣。
忠献之后多贤者,特以开禧权臣例遭挫揠,或曰权臣实非韩氏遗体也。
予既书此,或曰:「先贤可字乎」?
曰:「若用孔门弟子与子思、孟子仲尼例,则字先贤已过矣」。
曰:「然则可乎」?
曰:「魏晋以来文书不足證,吾以六经二汉为据」。
参知政事资政殿学士致仕真公神道碑1235年8月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六九、《宋元学案补遗》卷八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真公德秀建宁浦城人也,字景元,后更希元
绍定六年十月,上始亲万机,凡在外服者不旬月间召用无遗。
公时以徽猷阁待制泉州,于是进显谟阁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
端平元年春正月至郡,时朝廷多故,中外臣民章交公车,咸以召公为晚。
上亦思公不置,厥四月内出手书,除权户部尚书,人始知上意夙定,特牵于外廷耳。
九月丙午入见,上谓公曰:「卿去国十年,久切思贤之念」。
反覆问对良久。
越十日乙卯,除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
二年正月己未,差知礼部贡举
二月癸巳,以竣事复命。
三月戊戌,忽以风淫感疾,中外皇皇问疾者皆在。
越八日乙巳,除参知政事诏使宣召入堂,公不能起,累疏辞谢,诏再予告。
四月辛卯,除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
五月甲午致仕,其夕公薨,年五十有八。
遗表闻,上震悼,辍视朝,诏赠银青光禄大夫
其孤志道护其輀以归,厥八月壬寅,葬于县南之珠村
上闻公葬,诏奉常以「忠文」易名,志道乃状其行而求志了翁
尝观先正司马文正范忠文公曰:「吾与子生同志,死当同传」。
而天下之人亦无敢优劣之者,后死则志其墓。
了翁何敢以是自拟,重惟与公同生于淳熙,同举于庆元,自宝庆讫端平出处又相似,然而志同气合则海内寡二,然则公之志非后死者之责与!
窃尝叹天之生贤也不数,幸而得之,则又以党论偾兴靡常。
熙丰变法之臣前后二十年,逮元祐更化则韩、富诸老已不及见,而文、吕、马、范或疾或老矣。
绍兴主和之臣操持二十年,逮高皇亲政则李、赵诸贤已不及见,而张、胡归自谪所,又以扼于党,迟迟累年而用之,则馀龄无几矣。
以公之年固不当止是,然自柱史后凡补外十馀年而后召,立朝未三月又坐言事屏废七年而后起,幸遇圣上亲政,由郡移郡,公之精力已不逮前。
脱使招延于众正之先,枋用于始至之日,则犹及温公为政之岁月,天下事尚有可为者矣。
怀人感事,可为千古一叹,乃为叙而铭之。
公生四年,少师授之书,已能一过成诵,长游党庠,群儿聚嬉,则并其书而读之。
年十五而孤,吴夫人劬躬教育,不以家事累其志。
同郡杨国瑞圭一见曰:「三犀贯顶,此异人也」!
以女女之。
公自年十八举于乡,再举登进士乙科,授南剑州军事判官
博学宏词科,公慨然从之,开禧元年遂中其选。
二年,除太学正
嘉定元年,迁博士,首言:「权臣开边,南北涂炭。
今闻小行人之遣,凡虏所欲如增岁币之数、函奸巨之首与称谓、犒军及归附流徙之民,一惟其意,独不滋嫚我之意乎!
况使未越境而动色相庆,臣恐盟好既成,志气愈惰,愿君臣之间朝夕儆戒于此也」。
次论:「比年以好异好名疑士大夫,今弦之初,当先鉴此」。
是月召试学士院,越四日除秘书省正字,差充御试编排官,寻兼玉牒所检讨官
二年,除校书郎,寻兼沂王府教授,兼学士院权直
三年,除秘书郎
六月轮对,引先正刘安世之论曰:「公议即天道也,王安石秦桧韩侂胄违之,天可违乎?
臣愿朝廷用人立政,一以公议为主」。
四年春三月,除著作佐郎
秋八月,兼礼部郎官
其冬上疏曰:「臣窃惟今日北虏有必亡之势三,而可为中国忧者二,多事之端,正自此始」。
是时本朝贺金国生辰使余嵘涿州良乡县,以燕城方被围约回,始知金人有鞑靼之扰。
五年,除军器少监权直学士院
六年春二月,除起居舍人
夏五月直前奏事,略曰:「自权奸擅政,十有四年
始也朱熹彭龟年以抗论逐,吕祖俭周端朝之徒以上书斥,其后吕祖泰之贬,则近臣已莫敢言。
又其后也,盗平章之名,起边陲之衅,求如一祖泰者不可得矣。
更化之初,群贤皆得自奋,未几而傅伯成谏官论事去,蔡幼学词臣论事去,邹应龙许奕又继以封駮论事去。
是数人者,非能大有所矫拂,已皆不容于朝。
今欲为陛下言者三:一曰勤访问,二曰广谋议,三曰明黜陟」。
秋八月,兼太常少卿
冬十月直前,申言北虏必亡,君臣上下皆以祈天永命为心,然后可以安元元、固社稷。
是月,差充金国贺登位国信使
十一月盱眙,北方乱,不克成礼而返。
明年二月入对曰:「臣等日聆边报,或云鞑靼巳陷燕山,或谓西夏方秦陇,或称兵陆梁有铁枪之号,或志复父仇兴缟素之师,臣等间自扬而之楚,自楚之盱眙,沃壤亡际,陂湖相连,民皆坚悍彊忍,此天赐吾国以屏障大江,使强兵足食为进取资。
而田畴不辟,沟洫不治,险要不扼,丁壮不练,豪杰武勇不知收拾,一旦有警则以长江为恃。
岂如及今大修垦田之政,仿汉搜故事,颛为一司以领之,力本务农,如周秦之用西土。
数年之后,积贮充实,边民父子争欲自保,因其什伍,勒以军法,不待粮饟,皆为精兵,退足以守,进足以攻。
女真与鞑靼相持盖非一日,而吾边臣迄未有得其要领者。
至如乌林答忠之归,纥石烈执中之死,并边诸郡言人人殊,他可槩见。
此亦当申饬将帅,明赏罚以严间谍」。
秋七月,又直前略曰:「臣窃闻鞑靼之图女真,犹猎师之志在得鹿,鹿之所至,猎亦从之。
使鞑靼遂能如刘聪石勒之盗有中原,则疆埸相望,便为邻国,固非我之利。
或如邪律德光之不能即安中土,则奸雄必将投隙而取之,此尤非我之福。
李纲建议,以为欲保江南,当经理淮襄以为家计。
今淮有鬻海之饶,有沃野之利,其齐民健斗,易视虏兵,豪民气槩相先,能鸠壮勇,使范蠡诸葛亮辈得而用之,虽行天下可也,其肯委之于不足守哉!
中兴之初,未暇及此,讲和之后,则又束于要盟。
淮东要害在清河口,敌之粮道所出,而淮阴无城无兵,徒以山阳可恃。
山阳虽大,前无淮阴之蔽,后无宝应之援,若敌以重兵遮前,奇兵断后,则高邮维扬之路绝而山阳之形孤,山阳不守则通、泰危而江浙震矣。
淮西要害在涡、颖口,亦敌之粮道所出,而濠、梁安丰城庳池狭,兵备单虚,徒以卢、和可恃。
然有安丰则敌始不得以犯合肥,有濠、梁则敌始不得以走历阳,藉有他径可由,而吾以卢、和当前,濠、寿断后,则彼有腹背之虞,其能长驱深入乎?
故欲固两淮,先防三口。
此非臣之臆说也。
昔孙氏之保江左,邾城虽小,犹屯三万人。
今扬、庐两淮之根本,而兵数单弱,不及孙氏一邾城,故又谓大将拥重兵于江南,官吏守空城于江北,以为非策。
臣谓今日当议徙江上之屯,以壮淮甸之势。
虽然,又当重阃外之寄。
江陵建邺虽名制阃,事无小必禀命于朝,又有请而弗获。
宜于近臣中择二人以镇之而假之权。
汴都者,我祖宗立郊社宗庙、南面朝群臣之地也,而虏窃居之。
夫列圣所以得,宣、靖所以失,莫不由乎用君子小人之间,愿陛下赫然发愤而深思之。
臣又惟虏既以迁徙来告,显绝货币,移以犒军修备,此上策也。
削比年增数,还隆兴裁减之旧,此中策也。
彼求我与则无策矣。
今远夷群盗觇吾举措,女真深仇亡在旦暮,而奉之唯谨,此召侮之端」。
冬十一月,除秘阁修撰江南东路计度转运副使
陛辞,首言待敌之策三,次论鞑靼山东群盗皆不可忽,末又言:「议者以虏存亡为戚欣,愿陛下励自强之志」。
公数年之间,论奏恳恳无虑数千万言,权相为之侧目,而海内人士抄传诵咏,于是蔼然公辅之望,中外无异词矣。
八年,始领漕事,其冬又言政、宣致祸之由有十,而终之曰:「臣观鞑靼无异女真,万一与吾为邻,亦必祖述女真故智。
女真尝以燕城归我矣,今独不能还我河南,以观我之辞受;
女真尝与我通好矣,今独不能卑词遣使,以观我之从违」。
右文殿修撰泉州,凡和买蕃舶官司市物不雠,县豫歛民赋,皆宪禁以儆之。
削秋苗斛面,令民自行槩量。
修居养、安济之政,常平举子之法。
十一年春,上时相书,言:「生日之礼,前代所无,而昉于开元,盍不以古人之相业自勉」!
因反覆论诸葛武侯开诚布公,时相托生日为歛财之资,不能用也。
,温、明海贼犯境,亲授方略讨捕。
五月平,寻以功转朝散大夫
十二年秋,除集英殿修撰隆兴府,安抚江西
明年太夫人卒,十五年服阕,除宝谟阁待制潭州、湖南安抚使
郡学,新汉贾太傅晋谯闵王、司马丞祠,人士翕然乡风。
道州贼,免飞虎军永戍寿昌,创惠民仓、社仓、慈幼仓。
上即位,召公赴行在,寻除中书舍人侍读礼部侍郎直学士院
宝庆元年正月上印过家,六月辛丑垂拱殿,极论:「三纲五常,所以扶持天地。
陛下不幸居人伦之变,扶纲常于几坠,全恩义于已亏,当考雍熙秦邸之事,始虽降迁,终议恩恤,故有追封之典、赐谥之荣,下至诸子,俱蒙甄擢。
当时宰臣称颂太宗皇帝之德,以为睦族推慈,舍罪恤孤,足以感动天地,此陛下之家鉴也」。
又口陈:「自古圣人无不尽伦,而舜独为人伦之至者,象至为不道也,舜亲爱之心不为少衰。
惜陛下之处济王不如舜。
大抵人主当以三代为师,秦、汉而下人君举动皆不合理,难以为法。
此既往之咎而臣犹有言者,欲陛下知此一大欠阙,自此益进圣学,益修圣德」。
次又言收人心四事。
霅川之议不询于众与赏罚徇私、馈赂公行、规摹褊小,皆人所难言。
末又请召用傅伯成杨简柴中行陈宓徐侨
上为歛容,而权臣益媢忌矣。
公未去长沙日,已移书时相,谓:「昔者王季能推因心之爱以友泰伯显宗能始终亡间以遇东海王彊明皇能起居饮食与俱以安宋王成器。
若秦、隋之废,适又轻信谗邪以挤之死,故乱亡相寻。
今将为久长安治之计,亦惟于友爱天伦,加之意而已」。
然书至已无及于事。
公以论建不合,卒辞内制
初,上至自邸,宫室未备,其秋始御清燕殿,公因经筵侍上曰:「高宗受命中兴,再造区夏;
孝宗嗣守丕绪,志清中原。
今所御之宫庭,二祖实临其上,惟学可以养此心,惟敬可以存此心,惟亲近君子可以维持此心」。
遂极陈古者居丧之法,先帝视朝之度。
洎宁宗小祥,朝议欲并服纯吉,公又论:「汉文帝率情变古,晋武欲复之,其臣不足以知此。
惟我阜陵独出英断,易月之外,衰服如初,朝衣朝冠皆以大布。
绍熙末年阜陵上宾,从臣罗点等建议,乞令群臣于易月之后,未释衰服,朝会治事权用公服,黑带。
每遇七日及朔望时节朝临奉慰,凡涉丧礼皆以衰服行事。
山陵之后,期与再期,则又服之,至大祥而后除。
至于燕服,亦当稍为之制」。
时相格其议,然公已阖门求去,遂不果争,识者以为千载之恨云。
先是,时相数风台谏击公,皆慑于公论,殿中侍御史莫泽微词阴诋,而公求去之章引为辞。
虑己不得安,八月丙辰遂上疏劾公,明日诏除职与宫观
九月,除焕章阁待制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
十一月谏议大夫朱端常了翁,追三官落职,靖州居住,公亦坐落职。
明年二月监察御史梁成大又请以罪了翁者罪公,赖上保全,公仅降三官。
绍定四年春,上寿慈明宫,厥六月,公以恩复元官职,宫祠
五年秋八月,进徽猷阁待制守泉。
自泉移福,闻京湖帅臣以陵图来上,上命迩臣集议,将遣使朝谒,或谓鞑以河南归我,而朝廷因有经略中原之谋。
公虑蹈宣和之辙,乃上封言之。
未几召入。
在先朝尝陈祈天求命之说,至是又首以为言,大略谓权臣违天拂人,黜贤进贪,欺天罔民之事皆当速革。
次言规恢之名虽正,而吾进取之难有二,所当虑有五。
其三论庙谟之和战无定说,而将帅耻于无功,务开拓而不务收歛。
所言皆宗社大计,上忻然嘉纳。
在翰苑,又移书时宰,论:「鞑使之来,未知其酋主或军前所遣与所赍者何书,宜于朝绅选诚实通练者即镇江察之,因留彼以待报。
大抵和有难易,有迟速,彼侵轶我,得少丧多则其和易而速,不然则难而迟。
况犬羊多诈,安可弛备」?
辛未再移书,论:「汴洛之败,死者数万,资仗一空」。
甲申进读,又为上言,不当空江淮之备以进取,小有不利,虏即饮江矣。
经筵进读毕,奏云:「骨肉之恩,析而不殊,乃汉宣帝昌邑王贺侯之诏也
臣之此言,盖恐同姓近亲绝世不祀者,当为立后也。
二帝三王率以兴灭继绝为心,是以享子孙千亿之报。
战国之君灭人社稷,绝人祭祀,秦为尤甚,报亦如之」。
癸亥后殿奏事,论和议决不可恃,鞑使之来,待之过优,祗以取侮。
大抵公前后论奏诚积而气和,辞平而理畅,其于是非邪正之辨,言人所难而闻者不敢怨。
至于敌情之真伪,疆埸之虚实,盖出于素讲夙定,非剽袭流闻之比,故自嘉定以来,凡所论建,至端平后炳如蓍蔡之先几。
故一言之出,天下望而信之,乃仅以掌书制、侍经幄、典贡举,少试文墨议论,而疾已不可支矣。
娶杨氏,前公二十四年卒,今累赠至建安郡夫人
子男一人,志道,承奉郎南剑州在城税务。
呜呼,自庆元权臣立伪学之名以锢善类,憸人弃之以绐爵位,俗士假之以渔科名。
自周、程子至于朱、张氏凡以发天人之蕴、阐圣贤之秘者,皆宪禁以绝其书。
虽以《中庸》《大学》孔门之遗言,亦科举之所忌,学士解散,甚至有不敢名其师者。
公晚出独立,慨然以世道自任,即口诵心惟验己之实践,行世接物体心之所安,造次理道,于仕于处,无贵贱少长爱而敬之。
长沙后,国人以公出处为庙社安危,公身愈退,道愈尊,名愈盛而责愈众。
积忧成疾,亦自是始矣。
公之诏诰制策在朝廷,碑铭记序下至片言只字,流落人间者不可胜计。
将以晚岁著书诒后,仅有《大学衍义》一书既上送官,留之经幄,平实明粹,真格心辅治之良药也。
其次仅有《文章正宗》号为成书
悲夫!
铭曰:
南渡草创,诸贤有存。
封之植之,迓续贞元。
人物彬彬,盛于乾淳。
流风所渐,孔曼且蕃。
谁蕴崇之,欲薙其根。
天固有定,骘我斯文。
著乎人心,寓乎师传。
公出虽后,考寻遗言。
精探力践,旁索细论。
以淑同志,以儆群昏。
散在宇内,如衢寘尊。
最后一书,细大毕陈。
上自帝王,继天牧人。
次及圣贤,明德新民。
而孜孜者,正家明伦。
至公血诚,贯彻乾坤。
在昔先儒,如物得春。
清明之会,气合而浑。
逮公之出,奋由艰屯。
或搔而绝,俄揠而信。
信不一二,赍忠九原。
蹙蹙四方,悠悠苍天。
直宝章阁提举冲佑观张公墓志铭绍定三年十一月1230年9月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七 创作地点:湖南省怀化市靖州县
余将漕剑东,广汉张公行父使湖北,书数往返,未相善也。
嘉定十五年冬,同在郎省。
明年,公见上,首陈司马公仁明武之说,申之以进贤退不肖、赏功罚有罪,词平而气直,予与同列固期之。
明年赐对,极言时事,曰:「数年以来,方内弗宁,山东之地既归而未禀正朔,忠义之徒虽附而左衽自如,得之无补,祗以示弱。
而况残金易酋,外示安静,纵还俘掠,议遣行人,安知不以怠我?
鞑之来也,实与我使俱至,彼能使边人兽骇鼠伏,则于我非必有畏慕之诚意。
第甘小佞,弗虑后艰,一与之盟而嗣有难塞之请,则或从或却皆足以兆祸。
海上之盟,厥监未远也」。
次又言荐举科目之弊,互送苞苴之弊,苛敛虐征,贿讼鬻狱,剽夺民产,势所不免。
请自朝廷之上,肃纪纲以示观听,申宪度以警贪媮。
不然,天下之患有不可胜言者。
疏入,士论浩然归重,予又心降焉。
未几,宁考登遐,或疑所服,公上书宰相,请取法孝宗行三年之丧。
且曰:「孝宗始自践阼,服勤子职凡二十有七年。
今皇帝自外邸入继大统,未尝躬一日定省之劳,欲报之德,视孝宗宜有加」。
寻又以宰执率百官请大母同听政,表至七上。
公复以书抵宰相,谓英宗以疾,仁、哲以幼,则母后垂帘听政有不容已。
钦圣出于勉强,故务从抑损,不避父名,不庆生日,不御前后殿,仅半载而卒辞焉。
今吾君长矣,若姑援以为请,此亦中策。
未几,制诏公卿百官集议庙制。
公谓九庙非古,今若升祔先帝,则十世之庙昉乎今日,于礼无稽。
予时闻公建议卓亮明伟,又申敬而愿交焉。
未几,下诏求言,公上封事凡五千言,今掇其要著于篇。
一曰:「天人之应,捷于影响。
今自,雷雪非时,积阴久雨,西霅东淮,狂悖游兴。
迩者客星为妖,太白见昼,正统所系,不宜诿之分野」。
二曰:「人道莫先乎孝,而送死尤为大事。
汉景并缘吏民释服之语,忍薄其亲,贻诮千载
惟我祖宗定为宫中之礼,孝宗皇帝朝衣朝冠皆以大布,于昔有光。
迨宁考以嫡孙承重,光宗虽有疾,未尝不服丧宫中也。
泊光宗上宾,则权燄方张,莫有言者。
去秋礼寺受成胥吏,开端听择,未尝以义折衷。
今已不可追咎,而尚有当讲者。
盖再期而祥,百僚始纯服吉,庆元末年初议为得。
今若甫经练祭,虽朝臣一带之微亦不复有凶吉之别,则是三年之丧降而为期,害理滋甚。
况人主执丧于内,而群工之服无异常日,是有父子而无君臣也。
曩时德寿、重华异宫,虑数跸以烦民也,故有五日一朝之制。
今筵几在前,自可朝朝暮夕,而无故习为疏简,臣所甚惑也」。
三曰:「母后之贤,本朝为盛。
太后力却垂帘之请,天下诵之。
而闻庆寿前期,陛下吉服称觞,播为诗什,凡以寓颂祷者惟恐不至。
此世俗之见,而表仪天下者亦为之乎!
太后抚时触物,追念所夭,亦岂乐于受此?
臣窃为陛下惜此举也」。
四曰:「夫妇人伦,王化之基也。
陛下斩然在疚,大昏之议固未暇问。
然非豫讲夙定,将恐俚说乘间而入。
窃考累朝元配始于潜邸,惟仁哲择配于承祧之后,选纳自正。
昭慈之于元祐,临轩发册,六礼备举,尤为坦明。
臣之所望于今日者,亦曰严取舍而正法度,广询谋而叶公议耳」。
五曰:「处变之道自匪易,惟事实无隐,心迹自明。
陛下嗣服以来,济王之恩礼自谓弥缝曲尽矣,而不留京师,徙之外郡,不择牧守,混之民居,一夫奋呼,阖城风靡,旋虽弭患,莫副初心。
谓当此时,亟下哀诏,痛自引咎,优崇恤典,选立嗣子,则陛下所以自处者庶或无憾,而造讹腾谤者亦非所致力矣。
自始至今,率误于含糊,而犹不是之思,臣所以不解也」。
六曰:「近世憸佞之徒,凡直言正论率指为好名归过。
夫果好名归过,则其自为者非也。
而人君实赖其忠益,若首萌逆亿厌恶之心,则自今言者莫不望风是疑,此危国之鸩毒也」。
七曰:「陛下御极之初,凡在名流,首被褒显。
然而命召所及,不过数人。
方其未来,不加勉趣;
迨其既至,无所咨访。
而况搜罗未广,遗才尚多,经明行修如柴中行陈孔硕杨简,识高气直如陈宓徐侨傅伯成,佥论所推,招徕可缓?
若精于史笔,复有如李心传,何惜一官,不俾与闻钜典?
他固未易遍举,矧又有不及知者乎?
况迩来世俗取人,以名节为矫激,以忠谠为迂疏,以介洁为不通,以宽厚为无用,以趣办为强敏,以拱嘿为靖共,以迎合为适时,以操切为任事。
是以正士不遇,小才见亲。
此识者所忧,陛下安得付之悠悠,不以动心乎」?
八曰:「近世士习日异,民生益艰,第宅之丽,声伎之美,服用之侈,馈遗之珍,向来宗戚奄宦所闻见者,今搢绅士夫殆过之。
公家之财视同己物,而犹未厌也,则荐举、狱讼、军投、吏役、僧寺、道观、富民、巨贾,凡可以得贿者无不为也。
至其避讥媒进,往往分献厥馀。
欲基本之不摇,殆却行而求前也」。
疏入,士大夫传诵,纸价为贵,予至是知魏公有后矣。
又因轮对,以其伯父宣公告孝宗语告上,当求晓事之臣,不求办事之臣,欲求仗节死义之臣,必求犯颜敢谏之臣,语益剀切。
其论学术邪正略曰:「《大学》之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脩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其要则曰自天子达于庶人,壹是皆以脩身为本。
盖正心以上皆脩身之事,齐家以下则举而措之耳,无二道也。
后世乃有谓人主之学与士大夫不同者,吁,其诸异乎《大学》之道欤」!
予闻其说,又知公不特优于论事,盖学问之道固尝有闻。
于其请外也,深嗟屡叹,为诗以送之。
时诸贤如真希元丁文伯洪舜俞皆有诗。
亡何,真希元以言语得罪,予亦追官褫职,投之靖州
明年台臣指公为朋比,免所居官。
予由潭趋靖,会公归自赣,相与款绎于岳麓精舍,不觉日之旰也。
止予宿道林僧舍,明日别去。
自是家居聚友,益求为己之学。
居数岁,识益明,志益厉,士之道长沙者皆倾心愿见焉。
绍定三年七月,从子谷城某卒,公尽力救药,又为之治丧谋嗣,遂以伤悼感疾,九月甲子属纩,年五十有七。
且死,谓其子献子曰:「我死则葬我于潭之善化县忠臣乡灵泉山某冈,墓门之石必属吾犮魏华父铭之」。
既卒,献子奉遗令以请。
会予蒙恩西归,道五溪,遇使人于涂,乃为叙姓系爵里,俾书而纳诸圹。
九月,舟于南郡之汭,献子又遗予书曰:「吾子之辱贶先君也,不肖孤既奉而镵诸石矣。
今将以十一月即窆,匠事既严,失今不铭,后将噬脐」。
呜呼!
公以同志坐累,无愠色,无怨言,死又属之铭,予其敢辞?
公讳忠恕字行父,其先绵竹人
曾祖咸,举贤良方正,皇任奉议郎佥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赠太师、秦国公
祖浚,皇任尚书右仆射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赠太师谥忠献,始寓居潭州
父枃,皇任端明殿学士通议大夫,赠少师
鲁国太夫人临邛计氏。
淳熙八年,公以忠献致仕恩补承奉郎,监临安府楼店务
庆元三年,差提领建康府户部赡军酒库所干办公事,父卒不行。
服除,差广南西路转运司主管文字
嘉泰四年,以避亲嫌通判沅州
开禧三年四月主管京西湖北宣抚司机宜文字其秋权发遣澧州
秩满,除籍田令
嘉定五年八月军器监丞,是月迁太府寺丞
六年四月,差权发遣湖州
七年,擢司农寺丞,是月差权发遣宁国府
九年二月,差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十年二月,差知鄂州,权荆湖北路转运司职事,寻改除转运判官,兼知鄂州
十二年八月,诏赴行在奏事。
明年未对,除屯田郎官
七月丁母忧
十五年九月,除尚书户部右曹郎中
十七年三月,除将作监
宝庆元年,累请补外,七月除直秘阁赣州
明年春视事,两月落职,降两官罢。
绍定三年复元官,进直宝章阁提举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以疾请老,诏特转一官致仕。
元配王氏,继室赵,皆赠宜人
献子,从事郎、新监严州都酒务。
公始仕临安府尹王溉致之幕府
韩侂胄权势熏灼,有民家女已议昏对而夺之者,夫家以告。
公独白尹,归其父母家,尹不能难。
人已觇其为远器矣。
广西日,使者王公资之吴公猎、黄公濒、帅阃蔡公戡、詹公体仁皆不轻许可者,惟深知公,以姓名闻上。
其为丞沅、守澧,率为民植长利,蠲久患。
在奉常日,大宫鸱吻为雷雨坏,神主移御。
公因轮对请广言路,通下情。
湖州,治势家门卒之暴民者,建复湖学以振士风,蠲下户积逋,凡泉帛纩之征,为数甚夥。
宣城夏旱,公尽瘁祷求,至忘寝食。
请于朝,鬻度僧牒、截拨米运以备济粜。
且又劝分招籴以责宽征,严保伍之法以防奸觎。
常平使者以是郡为得人,不更遣官。
既而朝廷拨赐米一十万七千馀石、僧牒五十,使者欲均济而不复籴。
公虑无以继,则核户口,计岁月,庶及莫。
使者欲勿劝籴,公虑来日尚赊,则请严戒诸邑
礼谕大室,仍发盖藏。
所见既殊,间言乘之,转运使者以闻,是以有冲祐之命。
朝廷遣常平使者领其郡,则所发之廪固班之诸邑,无留藏也。
湖北一十五郡,而调夫运粮供亿襄汉者九。
公请出盐钞募民漕安、,则可以少宽民力。
嘉定十二年春,虏破五关,围信阳,蕲黄襄汉皆震。
公请调飞虎军以壮声势,卒赖其用。
在外服,其不忝厥世又如此。
予尝评公孜孜体国似忠献,拨烦剸剧似端明,爰暨中身敛华归实,则盖有志乎宣公义理之学,而死不待年,赍恨泉壤,人谓实录云。
铭曰:
进退语嘿,士之大致。
吾观于公,事主弗贰。
言言至计,炳炳大谊。
挫抑弥伸,谗壬靡忌。
人之方人,贱目贵耳,吾身亲见,以诏千祀。
奏劄 其三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四六、《西山文集》卷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右编》卷二二
臣闻敌国外患,自昔有之。
根本安强,形势巩固,则敌虽盛而不足忧;
根本单虚,形势削弱,则敌虽微而有足惧。
臣观今日近有金虏,远有鞑靼,狡焉窥觎,意在叵测,而淮堧之变,尤骇听闻。
群情方摇,未易底定。
盖尝深思熟计,窃以为聚正人端士于朝廷,使之尽言补过者,此内固根本之方也;
布贤牧良将于方维,使之养民训兵者,此外固根本之要也。
根本强则形势张矣。
古之有国者以人材为轻重,故一干木足以藩魏,一季梁足以安隋,厥效甚明,不可诬已。
今朝廷之上绅緌济济,夫岂乏人,然敏锐之士多于老成,政事之才富于经术,慷慨敢言者少,故正论罕闻,廉退自重者少,故士风弗竞。
陛下嗣服之初,尝以耆艾而褒傅伯成杨简矣,以儒学而褒柴中行矣,近复以恬退而用赵蕃刘宰矣,海内闻风,孰不钦叹!
然前乎三臣虽加异数,而聘召未闻,是有优贤之名而无用贤之实也。
至于直亮敢言有如陈宓徐侨者,非特召擢未加,虽褒宠且莫之及,此议者所谓弗满也。
陛下诚欲收用贤之效,臣愿处伯成内祠,置中行经幄,若、若,擢之言论之地,且益求其类而招徕之,使华发旧德之良,清名峻节之彦,峨冠委佩,毕萃于朝廷,陛下开心见诚,俾之条陈阙失,大臣虚怀无我,与之商搉事宜,毋縻以好爵而言论不从,毋隆以虚文而情意弗浃,则贤者之所有皆为朝廷有矣。
如是而内之根本弗强,非所虑也。
赵简子将保晋阳,必先有以宽其民之力;
李牧将攻匈奴,必先有以养其兵之锐。
今四方长人之官,抚字不闻而叨懫日甚,万金之产或一朝而白夺,累世所积或微罪而没官,夏秋之赋输纳至于再三,关市之征苛细及于毫末,鞭笞杂下而燕笑自如,膏血已殚而溪壑未满。
以此贸官职,以此广田庐,于是乎民贫至骨矣。
诸道总戎之帅,训肄不勤而掊克是务。
偏裨以至士卒,其家赀稍厚者必使之治货财,非优之也,盖幸其负课而掩有也。
其廪给稍丰者必以之供役使,非亲之也,盖利其捐金而求免也。
军中相语以酒垆药局为籍赀产之梯媒,谓当其事者必不能自免也;
回易房廊为陷子孙之坑阱,谓其身虽死而监督至于无穷也。
主帅偏裨偏裨剥队伍,有日给千钱而不足衾絮者,有日廪数斛而不饱糟糠者。
以此饰苞苴,以此买歌舞,于是乎兵贫至骨矣。
呜呼,兵民俱病,一至斯极,此何时而莫之救耶!
臣愿陛下明诏辅臣,一新黜陟,用廉仁之守而去贪残,任贤能之将而斥暴横,使之视民如子,恤军如家,崇饮冰食檗之风,均挟纩投醪之惠,俾人有生意而士有奋心。
如此而外之根本弗强,非所患也。
汉人有言:本强则精神折冲,本弱则招殆致凶,为邪谋所陵。
臣观方今之势可谓弱矣,司马光尝谓祖宗苦身焦思以变衰唐之俗,陛下高拱熟视以成后魏之风,迩日之事,何以异此!
不亟图之,则纪纲日以陵夷,风采日以销铄,骎骎焉将有不可复振者,此臣所以痛心疾首,思有以为陛下告也。
今区区所陈,实转弱为强之本,惟朝廷不以为迂而采用之,则其效有可以岁月期者。
《诗》曰:「心之忧矣,不遑假寐」。
臣不胜惓惓。
得圣语申省状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五四、《西山文集》卷四、《文章辨体汇选》卷四八
證会某今月十二日上殿奏事,未出劄子,先秉笏叙谢,蒙恩召除,得面清光。
蒙宣谕曰:「久闻卿名」。
下有二语,偶不记忆。
读至第一劄贴黄,口奏:「自古圣人无不尽伦,而舜独为人伦之至者,缘其他帝王皆处人伦之常,独舜处人伦之变故也。
处人伦之常者易,处人伦之变者难」。
宣谕曰:「何谓人伦之常」?
某奏:「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此人伦之常也。
子孝而父不慈,兄友而弟或不恭,此人伦之变也。
人孰无父母,而舜则父顽母嚚。
人孰无兄弟,舜之弟象则傲。
人孰无夫妇,舜则以匹夫娶天子之女。
此皆人所难处者,而舜能处之,各尽其道,所以为人伦之至」。
宣谕曰:「烝烝乂不格奸」。
某奏:「此乃舜以至诚笃孝感动之效也。
如象至为不道,然舜亲爱之心不为少衰。
惜陛下之处济王不如舜之处象。
盖舜不以象欲杀己为怨而封之有庳,既不失友爱之恩,又使吏治其国,纳其贡税,象不得一有所为。
虽有虐民之心而无所施,所谓仁之至、义之尽也。
若陛下所以处济王者亦如此,岂不尽善尽美」?
圣上正色宣谕:「朝廷之待济王,亦可谓至矣」。
某奏:「陛下友爱之心可谓无所不至,天下之人莫不知之,但若谓此事处置得尽善,臣实未敢仰承圣训。
陛下不必看其他,只看舜之处象者如彼,陛下之处济王者如此,其不及舜明甚。
大抵人主所为,当以二帝三王为师。
秦汉以下,人君举动不皆合理,难以为法。
陛下所以待亲王者既有愧于舜,终是欠阙处」。
蒙宣谕曰:「亦是一时仓猝」。
某又奏:「此乃既往之咎,臣本不当言,所以言者,只欲陛下知得此是一大欠阙处,自此益进圣学,益修圣德,凡处人伦之际,曲尽其至,庶可掩盖前失,异时为有宋盛德之君,此臣区区之心也。
且如汉文帝亦不幸有淮南王之事,只缘文帝所为可称处多,淮南王之死又不出其本意,所以不失为汉之贤主,然不免有此一玷,不如无之为愈。
今陛下处此一事既有愧于舜,自今处他事当益加勉励,必无愧于舜可也。
古之圣人亦不能无过,但能补过,则其过也如日月之食,其更也如日月之复,不害其为圣人」。
王色微有喜意。
读至第二劄尾,某奏曰:「人心之所在即天心之所在」。
宣谕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即此意也」。
读至第三劄「陛下诚欲收用贤之效,臣愿处伯成、简于内祠,置中行于经幄」,某奏:「朝廷之上不可无华发旧德之臣,不独人主赖老成之益,朝列新进之士亦得有所矜式」。
又奏:「陛下方留心典学,若召伯成、简、中行三人置在朝廷,特赐顾问,所益必多,如臣晚学,恐不足仰裨圣德」。
宣谕曰:「贤者在朝,所益非浅」。
又奏:「伯成、简皆年逾八十,人谓虽召之必不来。
臣谓陛下若至诚招徕之,岂有不至之理?
纵使不来,必能因囊封以忠言上达,其益亦自不少」。
宣谕:「二人何处居」?
某奏:「杨简四明人傅伯成泉南人」。
读至「四方长人之官抚字不闻,叨懫日甚」一段,宣谕曰:「监司郡守如何无一廉者」?
某奏:「岂可谓全无人,但廉者少而贪者多,爱民者少而虐民者多耳」。
又宣谕曰:「然则何以革之」?
某奏:「若朝廷于用舍黜陟之间示人以意,廉者用而贪者黜,爱民者用而害民者黜,使士大夫知所劝惩,则此习何患不革」?
又宣谕:「卿曾见有何廉吏」?
某奏:「臣自湖南来,所过州郡但见知袁州赵䈣夫一介不取,真廉吏也」。
又奏:「将帅掊克,军士因依」。
宣谕曰:「直恁地」?
又曰:「军心尤不可失」。
读三劄毕,蒙玉音温然赐谕:「卿所陈三劄皆忠谠之论,当即为施行」。
某奏谢再拜讫,退。
辞赐金带状嘉定十六年正月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五八、《西山文集》卷一一
某伏准尚书省劄子,正月一日三省同奉圣旨,直某、余嵘、李𡌴、杨简陈赅各特赐金带一条,许令服系者。
某恭聆成命,不胜震惕。
窃惟精镠宝带,所以宠朝廷侍从之臣。
某猥以无庸,叨荣次对,以为过分,继蒙恩渥,畀以紫绶。
方惟弗称是虞,曾未几何,又有锡鞶之宠。
顾某何人,可以当此!
况同日并命者三,一以制阃,一以耆儒,予之有名,受者无愧。
某于其间,独为忝窃,强颜祗拜,实不遑安。
欲望朝廷特赐敷奏,将上项指挥亟从寝免,不胜大幸。
所有前件省劄,见寄潭州军资库,某未敢祗受。
伏候指挥
按:二月二十三日,奉圣旨不允。
日湖文集序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九、《西山文集》卷二八
日湖集》者,故观文殿学士长乐郑公所为文也。
昔河汾王氏尝谓文士之行可见,因枚数而评之,曰:「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
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
君子哉思王,其文深以典」。
至于狷也、狂也、夸也、诡也,皆以一言蔽其为人。
夫文者技之末尔,而以定君子小人之分,何耶?
抑尝思之,云和之器不生茨棘之林,仪凤之音不出乌鸢之口。
自昔有意于文者,孰不欲媲典谟、俪风雅,以希后世之传哉?
卒之未有得其彷佛者,盖圣人之文元气也,聚为日星之光耀,发为风尘之奇变,皆自然而然,非用力可至也。
自是以降,则视其资之薄厚与所蓄之浅深,不得而遁焉。
故祥顺之人其言婉,峭直之人其言劲,嫚肆者亡庄语,轻躁者无确词,此气之所发者然也。
家刑名者不能析孟氏之仁义,祖权谲者不能畅子思之中庸,沉涵六艺,咀其菁华,则其形著亦不可掩,此学之所本者然也。
是故致饰语言不若养其气,求工笔札不若励于学,气完而学粹,则虽崇德广业亦自此进,况其外之文乎?
此人之所可用力而至也。
持偏驳之资,乏真积之力,而区区以一锸儗江河,宁有是哉?
公天资宽洪而养以静厚,平居怡然自适,未尝见忿厉之容,于书亡所不观,而尤喜闻理义之说,故其文章不事刻画而敷腴丰衍,实似其为人。
自少好为歌诗,晚释政涂,优游里社,凡岩谷卉木之观,题咏殆遍。
真率之集,倡酬递发,忘衮服之贵而浃布韦之欢,又非乐易君子弗能也。
然则观公之文者,其可不推所本哉!
开禧初,某将试词学科,见遗以诗,所期甚远,盖其辱知也旧矣。
岁在己卯,以文编见寄于温陵,属使序引。
念公方与闻大政,不敢剧为也。
岁月飙驰,距今十稔,而云门之木拱矣。
公之子逢辰又数徵前诺,挂剑之谊,其敢有忘?
辄论次其说如此,盖非独发公之蕴,且将使学文之士知所本云。
集凡若干卷。
绍定二年九月甲申建安真某序。
慈湖先生行述后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二、《西山文集》卷三五、《西山题跋》卷二、《慈湖遗书》附录、《四明续志》卷一一
慈湖先生杨公将葬,叔谨书来命仆曰:「先君之墓,子其铭之」!
先生门人建昌傅君正夫不远千里,访予于粤山之麓,亦以是为请。
窃伏惟念,嘉定初元先生秘书郎召,某备数馆职,始获从之游,见其斋明盛服,非礼不动,燕私俨恪,如临君师。
期功之戚,下洎缌麻,服制丧期,一以经理为则,而容色称之。
平居接物,从容和乐,未始苟异于人,而清明高远,自不可及。
同僚有过,微讽潜警,初不峻切,而听者常𢥠然。
一日见谓曰:「希元有志于学,顾未能忘富贵利达,何也」?
某恍然莫知所谓。
先生徐曰:「子尝以命讯日者,故知之。
夫必去是心而后可以语道」。
先生之于某,可谓爱之深而教之笃矣。
惜其时方缪直禁林,役役语言文字间,故于先生之学虽窃一二,而终未获探其精微。
忧患以来,粗知向道,思欲一叩函丈,求其指归,而不可得矣。
呜呼,先生已矣,某复何所据以为进学之地哉!
夫未能深知先生之道,而欲传信于百世之下,此某之所不敢也。
虽然,有一焉。
盖今传后之文有状有铭,而又或有表。
先生之门贤哲甚众,今状其事者亦既有人,铭于体为最重,述其道当最详,非门人高弟不可也。
如某者,或使之叙其梗槩而表于墓门,则其责差轻而可勉。
正夫幸以为然,则愿复于叔谨而还以命焉。
故书于行述之后,以俟铭者。
正夫所慕正大,盖有闻于先生道者也,故其言皆实录云。
慈湖训语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二、《西山文集》卷三五、《西山题跋》卷二、《四明续志》卷一一
慈湖先生之道,学者所共尊,顾尝侧听诸公间,或不能无窃议者,谓泯心思,废持守,谈空妙,略事为也。
今观正夫所录,有曰「无思甚妙,思之正亦甚妙」,又曰「徒思固不可为学,不思如何是学」?
然则先生之学,其果泯心思耶?
曰「学未纯熟,不可废守」,又曰「敬以守之于意态未动之先,守定用力,自然光明」,先生之学其果废持守耶?
至于言道以本心为正,言德以直心为主,则其为论至平实,既与谈空说妙者不同,而于当世之务讨论区画,若指诸掌,又非脱略事为者也。
是四者既皆异乎所闻,至其为说,有曰:「成身莫如敬。
《书》曰钦,曰敬,曰谨,曰克艰,曰孜孜,曰兢兢,曰勤恤,三五盛际,君以此命臣,臣以此戒君,盖灼知不敬则此心易动,敬则心不动,此心微动,百过随之,此心不动,常一常明」。
呜呼,斯言至矣!
非正夫之心与先生通贯为一,岂能传之简牍,不失其真哉!
然则先生之言固有功于后学,而正夫所录又有功于先生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