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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薛季宣文 南宋 · 沈焕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五八、《浪语集》卷三五
自公罢湖守东归,焕因循不拜书仙里,诸友兄亦不时通问。九月十七日,所识道越来语他事,及公不祥之传,焕直意其妄,不复致诘,走书问杨敬仲、王孚仲。未报,楼大防书至,其月二十八日也。呜呼,痛哉!平生师资之地,考德就正,未测津涯,不图当公春秋鼎盛,使焕哭诸寝也。公之问学者验于开物成务,已而知其不可为而返,率学问闾里,日寖光明,谓不得于彼而可得于斯。岂意亦不得于此邪!道学未立于至圣之域,朋友未得其传授之全,公志愿未竟而终,天乎?命也夫?何为使朋友至此极也!焕拘系尉曹,不复奔讣,与朋友相向而哭,群居而绖,薄奠远将,不任悲怆。尚惟精诚鉴之。
与杨简奉议书 南宋 · 赵汝愚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九三
汝愚悚息上启:奉别累年,惟有悁企。远示书辞,恳恳然以境内旱歉为忧,良深钦叹。异时州县举行荒政,率不满人意,顾以实惠不及民耳。有如诚心轸恻,先事而图,募饥民以兴陂泽。一二条目,极为切当。足见学力深到,为政有方,万家之邑,虽饥不害矣。来谕即与丞相言之,闻阖郡除截拨上供三万石外,更赐僧牒六十道,伏幸照悉。匆匆,觕此占报,惟为民社加意,以须异用。不宣。
按:雍正《慈溪县志》卷一五,雍正八年刻本。
明堂侍祠十绝 其十 南宋 · 杨简
七言绝句 押支韵
肸蚃丰融富媪釐,班回长乐奉愉怡。
休嘉最易生安逸,翼翼当如未祼时。
按:《永乐大典》卷七二一四页二一引《杨慈湖集》。以上十首一作王庭圭诗。
明堂礼成诗(嘉定二年秋九月辛丑皇帝祀上帝于明堂礼成馆职祗承旧比作诗以奏忠朝请郎秘书省著作郎兼权兵部郎官臣杨简上进[后不上]) 南宋 · 杨简
五言排律 押先韵
去腊陈三劄,兹秋奉九筵。
群英俱有赋,孤迹敢无篇。
宗祀新隆礼,宸衷上格天。
虚明融寂寞,大化合敷宣。
近骇边烽急,前惊内寇连。
鬼神虽默佑,刑政谨将然。
咸谓公私杂,希聆宰辅贤。
积深千万弊,任止二三年。
苟且姑循旧,嗟咨亦屡传。
旱蝗难熟视,殍殣惨相联。
寒后裘方索,薪间火已然。
冕旒几咫尺,轩陛隔天渊。
善颂无谀语,愚衷有至虔。
愿兢兢业业,安止出刚乾。
论赵汝愚之忠书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九
昨者危急,变骇不可具道,军民将溃乱,社稷将倾危,陛下所亲见。汝愚冒万死易危为安,人情妥定。汝愚之忠,陛下所心知,不必深辨。臣为祭酒属,日以义训诸生,若见利忘义,畏害忘义,臣耻之(《宋史》卷四○七《杨简传》。又见《宝庆四明志》卷九,《宋史新编》卷一五五。)。
「变骇不可具道」,原无,据《宝庆四明志》补。
跋卧雪图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石渠宝笈》卷三二
右《卧雪图》,宋马和之所作也。司徒裔孙登闻鼓院判袁熙默请予志其后。按袁安隐居洛阳城中,西汉元始间举明经,为太子舍人。时大雪,洛阳令出按行,至安门,见安僵卧,谓曰:「何以不出」?安曰:「大雪不宜干人」。令举孝廉,起为阴平长。至和帝时为司徒,史称其贤。和之钱塘人,绍兴中进士,官工部侍郎。善山水人物,笔力高古,为南宋画史第一,皆可爱重,熙默其宝之。慈湖杨简书。
论孟子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三
孟子言:「舜、傅说、胶鬲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此正说孟子之学,而非所以言舜「精一」之学,非傅说「厥德脩,罔觉」之旨也。
孟子谓「伊尹治亦进,乱亦进」,未当伊尹之心,徒以就汤、就桀之迹言之尔。夫伊尹处畎亩之中,乐尧舜之道,虽汤再使人聘之,未为之起,岂「治亦进,乱亦进」意度哉!无非惟义之从尔。
孟子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夫人广大与天地同体,惟自乳稚,梏束于气血形骸之中,失其本体之大。孟子既明固有之心,渐复本体之广大,故蔽渐脱,体渐明,广大渐著。孟子明见广大渐著之体,无以名,言之,曰,是殆吾气之浩然者也,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然而非的也。性体本大,因蔽而小,复因蔽去而大,其实复我本有之大耳,非体有消长也。自人物言之,谓之性;自人物万化莫不由之而言,谓之道;自其絪缊和育发达言之,谓之气;自其万事各有宜,谓之义;自其恻隐,谓之仁;自其恭敬,谓之礼;自其诚实,谓之忠信。其实一物,特所从言之异。非果有纷纷实殊、本不可同之体也。鉴中之气,水中之形,性中之变化,有小有大,有消有长,有动有静,有实有虚,有多有寡,有异有同,变态万状,不可胜穷,而实一性也,一贯也。凡是皆人性所自有,惟众人蔽之,君子明之。其蔽也似无,其明也似有,非众人本无也。
孟子又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道即义,不可言「与」;气即道,亦不可言「配」。孟子谓游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岂亦自觉其言之未能无疵乎?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且心非有体之物也,有体则有所,有所则可以言存;心本无体,无体则何所存?孟子之言存,乃存意也,存我也,有存焉,有不存焉,非其真者也。人心即道,喜怒哀乐,神用出入,初无体之可执。至虚至明,如水如鉴,寂然而变化,万象尽在其中,无毫发差也。彼昏迷妄肆,颠倒万状,而其寂然无体之道心自若也。道心自若,而自昏自妄也。一日自觉,而后自信吾日用未始不神灵也,未始动摇也。不觉其未始动摇者,而惟执其或存或不存者,是弃真而取伪也。此不可不明辨。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孟子此论足以开明人心。学者之蔽二,智与故而已。「去智与故,循天之理」,庄周则云。则知孟子之时,智、故两言联称通义,率以为常。故孟子于此始言故,忽继之以智,不患乎人莫之晓。千载之下,时移事改,言语寖差,学者罕言智、故,故莫之晓,不知孟子之时以为常谈。故者,事故;智者,智虑。《易大传》曰:「无思也,无为也」。为即故,思即智。学者之蔽,非思则为,非智则故,言其不出于此,即出于彼,其蔽同,其受病之源同。故学者常言智、故,不以为异,此二者足以尽天下万古学者之蔽矣。此道坦然,不假思索,不劳作为。人性自善,人性自明,人性自具仁义礼智,自具万善,何必他求?何必更思?何必更为?故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何假思为,不属智故。天下之言性者则异于是矣,其所言者,必有故焉,必用智焉。或有利心,心有所欲之谓利。自善性流出,顺达而无阻滞,无支离,则无思也。自仁自义,自礼自智,何故之有?何作为之有?何更以智为?何更以思虑为?然孟子所以恶夫智者,恶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涤九川,疏万水,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勤劳多事如此,而孟子以为行其所无事者。禹曰:「安汝止」。安汝止者,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不属智故也,虽思而不支,虽为而不离也。是以日应无穷之事,如无一事也。感而遂通,而无思无为也。禹之智如此,虽曰智,犹未尝用智。智有邪正,有小大,有是非,故孟子于此致其议;至于故之为言,则断不可以为性,不必致议。天虽高,星辰虽远,苟求其故,则虽千岁之日南至、北至,善历者可以坐测而筹之,殊不难。惟此乃言性也,非故也,故不可以「故」言之。举天下无逃于智故,是以举天下皆不知性。孟子所以每言必称尧舜者,以天下不知人之性善,故率以尧舜为不可及,率堕于智故也。
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学者皆知所以求放心,而不知何者为心,何者为放,何者为求也,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要先明吾之本心,然后能知放,知放则知求之矣。吾之本心无他妙也,甚简也,甚易也。不损不益,不作不为,感而遂通,以直而动,出乎自然者是也。是心与天地同功用,与四时同变通,喜怒哀乐无不中乎道,则亦更何求也?惟蔽于物而动其心,于是始放而之他矣,故于是贵于求。然人心至于放,鲜有知所以求之者。彼且以为为悖乱、为奸诈、为淫佚、为暴酷者,吾之本心然也。一旦欲使之勿如此,遂有束缚迫急之患,则曰:「殆不若姑纵之,而聊以自适也」。不知此心之放于外,离乎我,而逐乎物者之妄心则然,吾本心何尝如此哉!知吾本心广大虚明,直方刚健,外物举不可入其门,则苟求之固在我矣,亦何惮惟其不知也,故天下之为小人者举不可深罪。人孰不欲为君子,为善人?不知吾心之本善也,不知乍见孺子将入井,其怵惕恻隐之心即吾本心也。不知徐行后长者之心,即吾所自有之良心,亦尧舜之心也。既不知吾良心本若此坦易,或求之,则又苦迫而求之他;既求之他,则无斯须安者,其必至之势也。
孟子谓「志至焉,气次焉」,「持其志,无暴其气」,「配义与道」,与存心养性之说同。孔子未尝有此论,惟曰忠信笃敬,参前倚衡,未尝分裂本末,未尝循殊名而失一贯之实也。又惟曰「吾有知乎哉」而已,曰「何有于我哉」而已。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而已,曰「志气塞乎天地」而已。盖曰志,曰气,曰义,曰道,曰心,曰性,曰哀,曰乐,曰忠信,曰笃敬,名殊而实一。明者观之,浑然寂然,本不可以名言,圣人因人言而随之言,大旨未尝判裂。此惟内明大通者知之,虽小明而未大通犹蔽斯旨。噫!学者生而习闻人言,如是者谓之志,如是者谓之气,如是者谓之义,如是者谓之道,如是者谓之性,谓之忠信,谓之笃敬,谓之喜怒哀乐,牢不可解。一旦告之未始不一之说,其听必惑,惟自明者自知自信。
孔子言「志气塞乎天地」,志气亦天下之常言,未尝专指言气也,而孟子则专言乎气矣。孔子言塞乎天地,不言曩小而今大。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则言曩小而今大。曩小而今大者,意也,气之实未尝曩小而今大也。孔子曰:「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或曰天地,或曰神气,或曰气志,或曰人物,一物也,一物而殊称也。或曰孝弟,亦是物也;或曰道义,亦是物也;或曰礼乐,亦是物也。故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又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范围天地者此也,发育万物者此也,安得曩小而今大也?孟子据其所亲历而言,惟睹曩之梏束,诚觉其小,今之开豁,诚见其大;不知浑然一贯之妙,初无形气之殊,人自昏执,人自狭小,其蔽渐释,故觉渐大,其实不然。譬之鉴,有尘翳之,乃失其明,渐去其尘,其明浸广。非本明之有小大,由去尘之有次第也。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无乃不敬乎?又曰:「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犹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此亦不敬。闻之孝宗亦不以为然。
孟子谓杨子取为我,拔一毫而利天下不为也,此非杨子本心。杨子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人,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杨非取为我,惟不取不与,各安于无事而已矣。亦老子使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之意,非大中至正之道。人皆有道心,皆有爱人利物之心,如天地之春,乃变化之神用。而老子、杨子欲绝灭之,是犹未免于意必。
先生谓汲古曰:「孔子言:『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此说如何」?汲古对曰:「此言人心操则存在此,舍则失之,所以出入无定处。孟子引此说,以明此心之不可失也」。先生曰:「孔子此言盖谓操持则在此,不操持而舍之,则寂然无所有。忽焉而出,如思念外物外事,则远出,直至于千万里之外,或穷九霄之上,或深及九地之下。又忽焉而入,如在乎吾身之中。然而心无形体,无形体则自然无方所,故曰『莫知其乡』,言实无乡域也。圣人此旨,未尝贵操而贱舍。孟子误认其语,每每有存心之说,又有存神之说,失之矣。使果有所存,则何以为神」?
汲古问:「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彻者,彻也,盖兼贡、助而通用也。若谓周制畿内用贡法,邦国用助法,何以考之」?先生曰:「郑康成谓周畿内用夏之贡法,邦国用殷之助法,此亦意说,初无證验。虽云据《诗》、《春秋》、《孟子》,亦不无疑。鲁宣十五年初税亩,言税民夫自开辟○亩之田尔,初不见其为助也。《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孟子曰:「惟助为有公田」。由是观之,虽周亦助也,孟子亦不过因《诗》而意之尔。今考《周礼》未见其有助法,然则所谓「雨我公田」者,殆官有閒田之属,役民以耕者作此诗尔。周官化洽,人皆有士君子之行,故《诗》有此先公后私之诚心。役民岁不过三日,互役之以治官田、如合方氏尚同天下之数器度量,而乃行二法乎?况无的然无疑之證?《大田》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乃幽王时诗,非侯国之诗,不可以此證侯国之助法(《慈湖先生遗书》卷一四。)。
自「民至」至「有道」二十一字原脱,据四库本补。
汎论学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四、《慈湖先生遗书续集》卷二
自古人之知道者寡,是以其言之害道者多。就有知焉,有偏全,有浅深。未全未深,其言犹有害道。然则非圣人之书,诚难读。孔子之言,奚可不精而思之,熟而复之?今天下非圣人之书何限?无非惑乱人心之具。孔子之言,出于古者所记录,犹或失真,而况于非圣人之书?其害道者多矣。
学者当先读孔子之书,俟心通德纯,而后可以观子史。学者道心未明,而读非圣之书,溺心于似是而非之言,终其身汩汩,良可念也。孔子之言,奚可不精而思之,熟而复之?今孔子之言出于学者之所记录,犹或失真,况于非圣人之书,其害道者多欤。
呜呼!今天地之间,孔子之言无几,而非圣之书充栋宇。非圣之言,知道寡。知道者而不尽其言,犹足以害道,然则害道之言满天下,不害道之言甚无几。学者诚不宜汎观,必遭误惑。唐虞有纳言之官,周有训方氏,《易》曰「正辞为是」故也。
百圣传授惟曰一「中」,初疑其肤近,疑其庸,又疑其若未免乎意,而百圣一辞,莫知其所为。一日觉之,百圣之切谕明告,诚无以易斯。人心即道,故大舜曰「道心」。本无可疑,意起而昏,为非为僻,始知其有。学者亦意起,又从而过之。凡思凡为,皆离皆非,故告曰「中」,平平庸庸。事亲从兄,怡愉恭敬,岂学而能,油然而生。莫究厥始,莫穷厥终。应酬万端,忠信全功。「不习,无不利」,曾子谓之「皓皓」,某亦谓之「融融」。道固不离乎常,故孔子曰「中庸」。毋动乎意,清明在躬,自无所不通。发育万物,人心所同。
学者通患,患在思虑议论之多,而不行孔子忠信笃敬之训。
学者初觉,纵心所之,无不玄妙;往往遂足,不知进学。而旧习难遽消,未能念念不动。但谓此道无所复用其思为,虽自觉有过,而不用其力,虚度岁月,终未造精一之地。日用云为,自谓变化,虽动而非动。正犹流水,日夜不息,不值石险,流形不露,如澄止不动,而实流行。予自三十有二微觉已后,正堕斯病。后十馀年,念年迈而德不加进,殊为大害。偶得古圣遗训,谓学道之初,系心一致,久而精纯,思为自泯。予始敢观省,果觉微进。后又于梦中获古圣面训,谓某未离意象;觉而益通,纵所思为,全体全妙。其改过也,不动而自泯,泯然无际,不可以动静言。于是益信孔子学不厌,乃是「知及之」已后事,是谓用力于仁。知者虽动,而得不动之妙,终未及仁者,常觉常明常不动之为至静。故孔子曰:「知者动,仁者静」。予何敢言仁,用力于仁者也。恐同志者复蹈前患,故备记如右。
「以舜大圣,而犹不知十二章之象,使禹明之。以孔子大圣,而犹不知鲁庙」。此盖臆断之说,而后世之士耻于一物之不知,亦愚矣。详于其所不必尽知,而略于其所不可不知,故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孔子吹律,自知殷后,此岂心思推测之所能至哉!如日月自无所不照,如水鉴自无所不明也。此心神明,有甚于日月水鉴。
孔子称子路不耻缊袍之善,引《诗》「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则其诵久矣,岂无以告孔子者?子路既没,门人语及,始曰「是道也,何足以臧」,于以见圣人广大虚静如天地。
程伯淳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若如或者以清虚一大为天道,此乃以器言,而非道也」。伯淳断然谓以清虚一大为天道,为以器言,甚善,非知道者,岂能道此?然未能见《易大传》「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非圣人之言。随世俗流传,而遂信此,亦有此未至。
伯淳谓颜子默识,曾子笃信,得圣人之道者二人也。此语亦有未安。谓二子得圣人之道,诚然,然不当谓一人默识,一人笃信。信者必默识,默识者必信,自不当分裂。又不详考「日月至焉」者,非得道何以言至?所谓至者,必如颜子之不违仁。所谓不违仁者,必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动静一贯,方可言仁,方可言至。然则孔门得圣人之道者,亦不止二人而已。
伯淳言:「大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非在外也」。斯言甚善。
伯淳言:「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神无速,亦无至」。惟伯淳而后有此言。
伯淳谓「至诚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回造化」者,诚有此也。伯淳名颢,门人尊之曰明道先生。伯淳谓穷神知化,化之妙者神也,又差矣。何精何粗,何妙何不妙?化即神。
或问仁,程正叔曰:「此在诸公自思之,将圣贤所言仁处类聚观之,体认出来」。虽然,使未有《论语》、《孟子》时,无可类聚,又将若之何?孔子未尝教人类聚,类聚体认,无非意路。且孔子曰「居处恭」,恭而已,无意也;「执事敬」,敬而已,无意也;「与人忠」,忠而已,无意也。微致意焉,即迂曲,即造为,即不正直,即不忠信。所谓复礼,复我本有之礼。三千、三百,经条明白,不劳作意。「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亦何意之有?
正叔又言:「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者,几曾有孝弟来」?异哉,正叔之蔽一至于此!孝弟仁义,名不同耳。强立藩篱,固守名意,陷溺于分裂之学,障塞圣人坦夷之道。孟子谓「徐行后长」,即尧舜之道;以羊易牛,即王者之心;发明孩提爱亲及长敬兄,为不学而能,不虑而知。而正叔分裂体用而言之,不可以为训也。
伊川谓:「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然生敬,敬即是主一也。主一则既不之东,又不之西」。是则只是中苦也。人性自善,何必如此梏束?孔子未尝如此教人,但曰「居处恭,执事敬」耳;但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耳;但曰「约之以礼」耳。伊川之教固愈于放逸者,然孔子曰「过犹不及」,何则?其害道均也。
或问:「荧惑退舍,果否」?程正叔曰:「观宋景公不能至是」。问:「反风如何」?曰:「亦未必然。成王一中才之主,圣人为之臣尚几不能保,非有动天之德不能至也」。正叔未明道,故有此论。人心即道,无所不通。善心兴起如其真切,岂无感通之理?而正叔谓景公不能至是,又谓成王未必能然。贼天下万世之良心,此说不可长。尧舜与人同耳,其不善之心既足以感动灾异,则其善心岂不足以感动而消弭之?不知道者,其轻有所立论哉!
濂溪《通书》亦尚有疵。自明乎道者观之,可以一见决,不劳多议。今自二程尊师之,其书盛行乎天下。不得已,姑指众人之所未晓者言之。濂溪曰:「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于天下」。至一之中,忽起「通」、「复」之异说,穿凿为甚。又曰:「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异哉,裂一道而三之。诚未始不精,何必更精?诚即神,神即几。或曰诚,或曰神,或曰几,皆所以明道心之妙。如言玉之莹,又言其白,又言其润,非有三物。人之道心未尝不诚,未尝不神,其动之始曰几。此万古人心之所同,非圣人独有之。今周子又谓诚、神、几曰圣人,是谓众人无之。此正孟子所谓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谓民不能者贼其民者也。孔子明道,未尝有精粗之论,乃起于后学之意说。孔子每每戒学者「毋意」,为是之类也。周子又曰:「《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无思,本也;思,通用也。几动于彼,诚动于此」。吁,《洪范》惟言思,未尝言无思,而濂溪必取乎无思者,是犹未识乎思也。「思曰睿」,明乎思未尝不睿,未尝不妙,未尝不神。此不可以有无解,何复取乎无思哉!离思而取无思,是犹未悟百姓日用之即道也。孔子曰:「何莫由斯道也」。周子犹未悟思之即道,思之即无思也。况又裂几于彼,裂诚于此,于至一之中,而强分裂之,殊为害道。
横渠《牖铭》云:「居则存其心,曰存否,继否,化否,无意否」。张子则勤矣,不草草矣,惜乎其未解,解者不如此。曾子之「日三省」异乎是矣。曾子之省不过、不忠、不信,传授弟子,而实未尝习之过,皆芸苗改过,未尝助长。如横渠,乃揠苗助长之学也。化者自化,岂容问耶?自省本心者自无意,意岂屡省之所能无耶?自省本心者自未始有间断,何患乎不继耶?尧舜虽有惟精惟一之功,要非继续之所可言。孟子之存心,又岂横渠之所云?欲存愈不存,欲继愈不继,欲化愈不化,欲无意愈不无意。不省吾心自善,吾心自神,吾心自寂然不动,自无体;无体则无始终,继不足以言之。云为变化,自不凝滞,自不可致诘,夫是之谓自化。此不可以有无言,而况于意乎?此万古人心之所同也,顾自觉者寡耳。孔子曰:「天下何思何虑」?横渠之以深自病其定性未能不动,正以其学未免乎助长也。故孟子曰:「天下之不助长者寡矣」。言,心声也,其最著见者,《芭蕉诗》有「愿学新心」之句,此未悟本心之至善,而于心外觅新心也。《墓议》有「精魄反原」之言,夫血气有聚散,精神无死生。孔子「心之精神是谓圣」,神心无体,即本即原,死生一贯,何以反为?「原始反终」,乃作《易大传》者之言,非孔子也。《与吕和叔书》曰:「天德虽能尽其说,然后大本可立」。天德岂说之所能尽?说之所可尽者尚不足以尽意,而况于天德乎?大本岂可徐徐而立?孔子所谓「可与立」,不失其所本立也,人之本心自寂然不动也。
子思问于夫子曰:「物有形类,事有真伪,必审之,奚由」?子曰:「由乎心,心之精神是谓圣。推数究理,不以物疑,周其所察,圣人难诸」。孔子斯言见之子思子之书,世又谓之《孔丛子》,世罕诵习。乌虖,圣人有如此切至之诲,而不载之《论语》,致学者求道于心外,岂不大害?某谨取而为《集语》,觊与我同志者或未观《孔丛子》,而偶见此书,庶早悟此心之即道,而不他求也。至哉,人心之灵乎!至神至明,至刚至健,至广至大,至中至正,至纯至粹至精,而不假外求也。人皆有此至灵之心,而不自知,不自信,偶昏偶蔽,遂浸而至于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大可惜也,大可念也!心无体质,德本昭明,如日月照临,如水鉴烛物,不必劳神,而自能推见,自能究知。若驰神于彼,周悉致察,虽圣人不能,何则?劳动则昏,不必逆诈,不必亿不信,而自有先觉之妙也。人皆有此灵。
曾子曰:「参尝闻之夫子曰:『阳之精曰神,阴之精曰灵。神灵者,品物之本也,而礼乐仁义之祖也,而善否治乱所兴作也』。云云。『是故圣人为天地主,为山川主,为鬼神主,为宗庙主』。云云」。天地之间,非阳则阴,非阴则阳。阴阳之气虽二,而神灵之道则一。风、雷、电、雾、雨、露、霜、雪、霰、雹之所以变化者,此也;羽毛鳞介裸匈之所以生成变化者,此也。万化万物,虽自神自灵而不自知,惟圣人自神自灵而又自知。自知则明,明则通,则无所不通。故四灵役于圣人。圣人为天地主,为山川主,为鬼神主,为宗庙主。圣人之知,如日月之明,如水鉴之明,非思非虑,自明自照。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此之谓也;又曰「天下何思何虑」者,此之谓也。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其次第不同,而其知则一也,其知无次第之差也。是知至神至灵至精,视听言动,何本何根?爱敬和乐,智虑应酬,何终何始?始不可得而知也,终不可得而知也,中亦不可得而知也。顺是而行之为善为治,逆是而为之为否为乱。知则顺,不知则逆。吁!人皆有至神至灵至精之心,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中庸》曰:「圣人之道,发育万物」。《易大传》曰:「范围天地之化」。故圣人之道无所不通,圣人之事无所不行。守日月之数,察星辰之行,序四时之顺逆,截十二管以察八音之上下清浊,其道一也,其事一也。立五祀,制五典,和五声,合五味,正五色,成五谷,序五牲,其事整整,其伦叙叙,皆神灵之变化,精一之散殊。可观而不可测,可言而不可诘,可以默识而不可以容思。夫是之谓品物之本,礼乐仁义之祖欤?
先生曰:「人心何尝不正,但要改过,不必正心。一欲正心,便是起意」。汲古对云:「此即孔子『毋意』。意一起,即有过;要无过,但不起意便了。意不起,则此心安然莹静虚明。若子贡言『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此是改过后私意不起,此心昭明。况此心明照,愈于日月。日月虽容光必照,尚不及蔀屋之下;此心则无所不照,无所不通,安有隐显之间」?先生曰:「此说却是」。
先生曰:「少年闻先大夫之诲,宜时复反观。某后于循理斋燕坐反观,忽然见我与天地万物、万事万理澄然一片。向者所见万象森罗,谓是一理通贯尔,疑象与理未融一。今澄然一片,更无象与理之分,更无间断,不必言象,不必言理,亦不必言万,亦不必言一。自是一片,看唤作甚么,唤作天亦得,唤作地亦得,唤作人亦得,唤作象亦得,唤作理亦得,唤作万亦得,唤作一二三四皆得」。
先生谓汲古曰:「圣人犹兢兢业业,岂学者不兢兢业业?汝当庸言之信,庸言之谨,兢兢业业,用力于仁,为之不厌」。又曰:「学者切不可观非圣人之书,当师孔子之言」。
先生曰:「学不可躐等,亦不可操之太急。故虽息焉游焉,孙而顺之,无害于事。但于其间不失敬心,不失时敏之心,则厥脩自然日进无疆。《易》曰『益动而巽,日进无疆』,天下事皆然。彼苦涩不易乐者,必无成效」。
汲古问:「圣贤言性,何以多不同」?先生曰:「性字解释有不同。如『性相近』,与『节性惟日其迈』,此是随俗汎言性质,如《易》曰:『各正性命』。孟子道性善,则言性之本(《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五。)」。
先生曰:「勿尽信非圣之书。某少不明于是非,为非圣之言所误惑不知其几年。后乃知非大圣人,终未全明。戒之哉」!
纪先训 其二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八、慈湖先生遗书补编
道非言语之所及,非思量之所至。
学者言多则散学力。
学有进时,如龙换骨,如鸟脱毛,身与心皆轻安,享福无已。
人知学进,其处世如享醇酒,怡怡融融。
有志可以夺造化。人或有志,学无不成,无问智愚利钝也。
人之举动,皆有妙用。
不夺于味,饮食自然甘美。不从事于味,则己作主;从事于味,则物作主。
处世采取众人之善而用之,则不劳矣。
君子以国为先,祖宗次之。居官以民为先,子孙次之。
食不语,为学到日,自然如此。
万事由理耳,人言由我,故失。
立家有法度,人不敢慢易。
交易之道,我之心如彼之心,则平矣。货一物者其价增,置一物者其价减,物初无补,徒置身于小人之域。
外国使命乃宾客也,宾客之义有爱敬焉。至于论国事,亦自有理。以理从事,则优游不迫。或有忌心,或有胜心,则与理相违,故劳神,故招祸兴戎。
言语不可以化人,惟心可以化人。
学问贵于见端的,或者望风承受,盖为聪明所累。
知人而善用,其人固可嘉矣。然知自己而善用其己,则学尤高。非无我则不能也。
学欲至于无疑惑之地。
动静语默,皆天性也。人谓我为之,是将黄金作顽铁用耳。
学者涵养有道,则气味和雅,言语閒静,临事而如无事。
处世遵承法度,不失大人君子之体。夫有变更者,莫不虑其有失。然遵承法度,纵失所失亦轻。或出于私见而有失,则所失重。大人君子于法度有变更者,盖不得已。
不逐物而得理,此时如丸珠在盘,无所凝滞。
善教人者今日能善其类,他日国家取而用之,则泽及天下。
善治国者必以德教,德教行则治道成。彼忧财用与畏夷狄者,不足语此。时论有以夷狄为畏,财用为忧,先公曰:「宰相优劣,但以此考验」。
实心无所往而不可,盖实心一也。可以应天下之万变。
大舜之心即瞽瞍底豫之心,瞽瞍底豫之心即大舜之心。
人以念虑为心,是致为学疲劳。或自觉,则见本心矣。
吾往者质甚不美,每以小人自目。所幸者有志,复不自执己私,有公论。虽气习如山岳,如胶漆,而常自觉。一日气习分离,如岩崖崩倒。如是者三日,自后身寖轻矣。
天下之事惟一理。哀公以年饥用不足问于有若,有若对以「盍彻」。夫盍彻,正而已矣。四时正则万物生,人伦正则天下治。事无巨细,凡有所成,皆成于正。子路亦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子路茍不以财用养民,焉能臻此?后人之常患财用之不足,故不以有若、子路求之乎?君子不以财用未足为忧,而以此理为虑。达之则超出物表,而足以宰天下事物,治道不足患。
欲言之时与无言之时同,则学精矣。
有智则好问而乐,无智则自用而忧。
中国伐夷狄,当出于不得已,如使长子杀季子也。为安天下之民,天使我伐之则伐之。锋刃之下有所杀伤,如割己体。
常情喜,一人未必可喜,但与吾合则喜也。怒,一人未必可怒,但逆吾意则怒之耳。
家事处置了则休,不必留滞在心。
字画虽小,亦欲端谨。閒书当与特书同。
道会是不会。
立家有道,则邻里悦而归之,以是为验。
学者或无志,久久与流俗同。
女子不可多言笑。
事无大小,有志者皆得之。窃盗取地窟,一锹复一锹,不敢作声,不敢思量他事,但一心求彻。学者似之,不患所学不成也。
古人每事廉谨,无求于人,谁得此真味?
虽小儿,不可令观戏玩。
恶心未萌时,与学成就时一般。
惟无憎恶人之心者,乃能劝戒人。有憎恶人之心者,其劝人必不服。
古制散亡,因论丧礼,曰五服一也,知一乃能知五;知五知一,乃能分别等差而不乱。
吾家稍整丧礼,不必恤外议。缌麻小功有疑,则服大功。
一日閒步到蔬园,顾谓园仆:「吾蔬间为盗者窃取,汝有何计防閒」?园仆姓余者曰:「须拚少分与盗者乃可」。先公因顾某欣然曰:「余即吾师也」。吾意释然。
子弟读礼,不可以世俗讳忌,特缺其礼。令某书之册,以示人。
君子仕宦或有升擢,自顾其材不足则辞之,于义为当,于身则荣。才不称职,君子耻之。
汝辈谋屋,先须筑一片基址。且道如何是基址?务廉谨是基址,学安静是基址,此一片基址极好。若欲将钱急于营图架屋,便错。
因及娄师德唾面自乾,语曰:「且道唾面从那里来」?有对者,俱未当意,徐曰:「从动心处来。此心才动,唾即劈面而来也」。
人之本心本自寂然。
乡土无雁,好事者婚礼必欲致雁。使天地间都无雁,则圣人定礼亦必欲奠雁乎?当别有物也,但以义通之耳。
受人寄托,必周留神。
一日以墨汁泼粥,而食粥罢,谓某辈曰:「吾向来恶粥色黑者,今日微黑耳,便起恶心,故浇以墨」。
治人不在威,得理则人敬服。如四三伯,临事通变寡怒,人自不犯。死之日,邻里下泪。
不独大底是学,小底亦是学。一语之差,一事之不中,虽极微小,吾以为其大如天,何故?道却无大小。
后生不可呼长上字,虽非当面亦不可。
吾向者尝恨己过难除,知他几番泪下,几番自拳。
子弟可游山,不可下棋。小儿许用胡哮,不可放纸鸢。他皆仿此。
奴婢病,常令照管汤药饮食。
儿女不责备他聪明。
小儿渐长,欲行约束,不可遽。明年欲行,今岁先谕之,以宽为贵。
道无大小,何处非道?当于日用中求之。衣服饮食,道也。娶妻生子,道也。动静语默,道也。但无所贪,正而不邪,则道不求而自得。
傥有志于学,见贤者亦学也,见不贤者亦学也,喜乐亦学也,忧苦亦学也。学至此,学乃吾之全体。
智,我所自有,不患无智。此心不动,日用常情,物至自明,事至自应,如明镜止水,毫发无差。
万事无非天命,不达,则止见人为处世劳苦。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余不遇哉」!
女子字人,能敬夫,能奉祀,事舅姑有道,则为父母之荣。
往者申屠一郎以孝闻于乡里,丰清敏诸人多访之。母在堂,未尝不冠带,衫止皂带。
有家者起不可不早,食不可不齐,于此可以观家之兴衰。
使财物宽馀,当置产业一顷,以充接延贤者与夫给助之费。
吾家命新生乳名不可务尖新。
吾今之乐,不可量也。
尝被窃盗,其明日食罢,从容曰:「吾夜来闻婢惊告有盗时,吾心止如此。已而告所亡物多,吾心亦止如此。今吾心亦止如此」。
近世有以小道与其门人讲习,学者宗仰,语录流行,人服其笃行,遂信其说。其说固多矣,而害道者亦多,遗患颇深。
坒槛坠地,他日语人曰:「我当正坠未及地时,吾心怡然甚安」。
先公平时常拱手,拱而寝,拱而寤。一日偶跌仆,拱手如故,神色不动。
某自少便见先公轻财好施,他日语次某曰:「大人轻财好施惠,乃出于天资」。先公曰:「不然,吾资吝啬,后知非而改,故然」。
淳熙十三年家书云:「汝勉吾为西湖之游,吾已尝游。今日无处不西湖,无时不西湖。人朝夕区区,皆由有己。及问其所以为己,却又不识。人好思量,于此思量」。
向有郡守以善听讼称,有哑者执白纸,遽令枷项示众,乃密使人伺之道路。有云:「哑者诚屈,昨日遭某人拳,今日却枷项」。伺者以言入,遂直其讼。太守以为得计,郡中亦称之。吾窃不取,是使部民习诈,非善教也。
人心本自清明,本自善;其有恶,乃妄心尔。因其不达,执以为我,被客来作主,迷失本心。达「血气」二字则无我矣。
贤者干事,谨终如始,一事未毕,彼事不为。彼事功虽倍,亦不顾。十百千万,皆本于一,一事办,则十百千万存乎其中。
人之溺见,在庸愚犹轻,在高明之士则重。此溺见不自觉,惟他人知之。近有一高明之士,著《地理图志》,文书浩繁,亦善,第恐颜子未暇及此。
先公尝言:「吾少时忿懥甚,知非力改」。某自童稚已见先公凡百容耐,其后见有极微之人无礼,先公怡然不以介意。
使有牧童呼我来前,曰:「我教汝」!我亦敬听其教。
尝置小箧,实豆其中,以记过念多少。
每自置多言之戒,晚年益简默。拱而行,拱而坐,湛然终日,几于无言。每曰:「吾今日一无思虑」。
举足不敬,即为不敬。拈一草不敬,即为不敬。
人皆有一我,故不见道,虽名士难逃此患,遂以聪明为道。释氏谓之认贼为子。夫尧舜为天下,后世知其名,而尧舜所以为善。今人点妆贤者之名归己,于尧舜有异矣。傥得尧舜之心,则无我,无我则自然日进,不待修为。
吾家当行七事:好善、平直、谦虚、容物、长厚、质朴、俭约。此可以成身,可以成家,而道在其中(《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七。)。
用心太过,则事不成。见利□处必有祸。
贤者处世,□为货利□□要与心论,全胜高谈。
为学者,观彼贤,则知己之不肖;彼远大,则知己之疏□;彼有勇,则知己之懦弱。于此有耻,则所学未有不成者也。
学者或与小人较,则所学已见其不远。
吾才不足。虽然,才不足,则使人进学。
迩日知学之不可缓,至于寝食不安,以此故得气习日销。
处世自有理,□用不必太自尽。
识□则所学成就。
自蔽者寻不见。
为学当与心论,无以□□□□论,乃为己学也。
□与味合,此则性也。心□□□□遂成贫。
尚志□□观□求友□□实。
觉得念起便休。
孔子閒居解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宁波市慈溪市
孔子閒居,子夏侍。子夏曰:「敢问《诗》云『凯弟君子,民之父母』,何如斯可谓民之父母矣」?孔子曰:「夫民之父母乎,必达于礼乐之原,以致五至,而行三无,以横于天下,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矣」。子夏曰:「民之父母,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五至」?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哀乐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子夏曰:「五至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三无」?孔子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子夏曰:「三无既得略而闻之矣,敢问何诗近之」?孔子曰:「『夙夜基命宥密』,无声之乐也。『威仪逮逮,不可选也』,无体之礼也。『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无服之丧也」。子夏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言尽于此而已乎」?孔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之服之也,犹有五起焉」。子夏曰:「何如」?孔子曰:「无声之乐,气志不违。无体之礼,威仪迟迟。无服之丧,内恕孔悲。无声之乐,气志既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无服之丧,施及四国。无声之乐,气志既从。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无服之丧,以畜万邦。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无体之礼,日就月将。无服之丧,纯德孔明。无声之乐,气志既起。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无服之丧,施于孙子」。子夏曰:「三王之德,参于天地,敢问何如斯可谓参天地矣」?孔子曰:「奉三无私,以劳天下」。子夏曰:「敢问何谓三无私」?孔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其在诗曰:『帝命不违,至于汤齐。汤降不迟,圣敬日齐。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是汤之德也。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其在《诗》曰:『嵩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也。三代之王也,必先其令闻。诗云『明明天子,令闻不已』,三代之德也;『弛其文德,协此四国』,大王之德也」。子夏蹶然而起,负墙而立,曰:「弟子敢不承乎」!
礼乐之原即五至,五至即三无,三无即五起,五起即能先知四方之败者。道不可言,孔子欲无言,不得已而有言,曰「原」足矣,何必言五至?五至多矣,又何必言三无?子夏沈溺于文义之渊薮,断非一语之所能晓,敷而明之,曲而畅之,庶几或触其机也。何谓至?人皆有心志,即志即至,无所复至。凡志之有所思焉,有所感焉,思亦何所思,感亦何所感?思无所思,人自以为思;感无所感,人自以为感。倏然而思,思无所起;思而又思,思无所止。人自以为止,所止者何所?厥思亦何物?执之而无得,视之而无睹,莫究厥始,莫穷厥终,莫执厥中,是之谓大同。倏然而感,感无所起;感而又感,感无所止。人自以为止,所止者何所?厥感亦何物?执之而无得,视之而无睹。或曰气,气亦中无有。或曰心,心亦无本体。莫究厥始,莫穷厥终,莫执厥中,是之谓大同。若然,则由志而为诗,诗亦然也。发于礼仪,礼亦然也。于是乎乐生,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则乐亦然也。人情亦岂能终月乐,终年乐?亦有哀焉。有所恻焉则哀,有所伤焉则哀。或哀焉,或乐焉,哀乐相生,其变万状。于戏,至哉!孔子曰,此虽使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哀虽至于哭颜渊,恸矣,而不自知。乐虽至于孟子喜而不寐,亦不可见,不可闻也。哀乐必有物,非不可见也。哭笑必有声,非不可闻也,而圣人断然曰「不可见,不可闻」。众人之乐皆不可见,不可闻也,而众人自以为可见可闻也。众人之哀皆不可见,不可闻也,而众人自以为可见可闻也。哀与乐名也,闻与见亦名也,惑其名者失其实也。是名即实,是实即名,名与实亦名也,惑其名者失其实也。志即诗,诗即礼,礼即乐,乐即哀。志气即天地,谓之充塞,非过论也。谓天地合德可也,谓范围天地可也。其曰「充塞」,乃因人心狭,固井蛙不可以骤语海,姑为是言也。圣人之言,不可以一定论也。或曰礼乐之原,或曰五至,或曰三无,或曰致,或曰行,纵而言之,错而论之,无不可者。圣人曰五至,吾曰六曰七可也。圣人曰三无,吾曰四曰五可也。诗与礼与乐类也,忽继之以哀,何也?深明夫一体无二,纵而言之,错而论之,无不可者。是故无声之乐即无体之礼,无体之礼即无服之丧。乐未尝无声,必曰无声,非无声也,即声也。礼未尝无体,必曰无体,非无体也,即体也。丧未尝无服,必曰无服,非无服也,即服也。声即无声,体即无体,服即无服,本无所异,何必言同?惟人徒执其声,故曰无声;徒执其体,故曰无体;徒执其服,故曰无服。《诗》曰:「夙夜基命宥密」。命何所基?命何所始?始无所始,无所穷际,谓之极宽极宥可也。不可得而见,不可得而闻,不可得而思,谓之至密可也。曰基,曰宥,曰密,皆名也。惑其名者,失其实也。声即无声,天下之至实也,而徇名与声者惑之。圣人曰无声,所以破学者牢不可破之定见也,非以无声为定论也。又虑学者无从而求之,使穷其本,始得其始,则得其终矣。曰「基命」,所以原始也。原声所始,始无所止,莫究厥始,莫穷厥终,莫执厥中。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果日闻四方矣。无声即声,无体即体,无服即服,无本末,无粗精。威仪实无体,其曰「不可选也」,是诚不可选也。「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是固无服之丧也,即齐、斩、功、缌之道也。于父斩衰,于母齐衰,兄弟期,降而功、缌。哀诚有等差,皆一心之为也,即匍匐救丧之心。以丧其亲,则为齐、斩,为擗踊,为毁瘠,一也。非人之所为也,天也。天即人,人即天地,即日月,即四时,即鬼神,即礼乐之原。原无所本,亦无所末。本末之名,因人心而生。本末之实,不以人心而异。人谓之本,则亦姑从而谓之本。人谓之末,则亦姑从而谓之末。人谓之天,则亦从而谓之天。人谓之地,则亦从而谓之地。人曰日月,吾亦何得不谓之日月?人曰四时,吾亦何得不谓之四时?人曰礼则曰礼,人曰乐则曰乐,人曰人则曰人,人曰道则曰道,曰气则曰气,曰志则曰志,曰有曰有,曰无曰无。号名纷然,意虑杂然,而未尝不浑然寂然也,人自以为纷然杂然也。故曰即哀乐之相生,而实不可见,不可闻也。此非徇名者之所知也,亦非徇实者之所知也。实无所徇,实无所实。弃名而求实,非实也;弃实而言名,非名也。实非学者之所知也,名亦非学者之所知也。知则不知,不知则知。知则乱,则昏,不知则清明,则无所不知。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子贡以为多学而识之,圣人以为非。孔子又曰:「天下何思何虑」?学者茍有意焉,夫子必曰毋有必焉,必曰毋有固焉,必曰毋有我焉,必曰毋微有意象,如云气之蔽太虚矣。四方有败,安能先众人而知之?先知四方之败者,必其不识不知者也。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而亦自先觉,何也?意虑不作,而本清本明之性自无所不照故也。此非口舌之所能道也,此非思为之所能到也。人心自清,人心自明,人心自无思无为,人心自寂然不动。思未尝思,人自以为思。为未尝为,人自以为为。清也,明也,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也。知也,不知也,皆名也,惑其名者,失其实也。子夏闻三无之论,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言尽于此而已乎」?是子夏未领吾圣人之旨也,圣人之旨非美盛所可得而言也,亦非言所可得而尽也。故孔子又启之曰,君子之服之也,又有五起焉。服而念之,畅而明之。五起,非有五者之不同也。五起犹五节,加焉而六可也,损焉而四亦可也。纵而言之,错而论之,无不可者。无声之乐,气志不违。气志即乐,匪异匪违。无体之礼,威仪迟迟。威仪迟迟,不可度思。无服之丧,内恕孔悲。其恕其悲,孰得而知?无声之乐,气志既得。得匪有得,亦匪无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威仪翼翼,顺帝之则。无服之丧,施及四国。三者一旨,三者一德。无声之乐,气志既从,何异何同,昭明浑融。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此敬此恭,何所不通。无服之丧,以畜万邦,有安无危,有福无殃。无声之乐,日闻四方。人皆闻之,而曰不知。无体之礼,日就月将,不勉不强,从容有常。无服之丧,纯德孔明,皓皓精白,礼乐同情。无声之乐,气志既起,斯起斯止,变化不已。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此道大通,无远弗届。无服之丧,施于孙子。礼亦如此,乐亦如此。三王之德如此,天地之德如此,日月之明如此。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人无私喜怒。天地日月即人,人即天地日月。以为异者,耳目思虑之所及也;以为同者,非耳目思虑之所及也。非是有非,非及不及。天人无违,故帝命之。人而违天,私意作之,故天命去之。得此道者谓之圣。圣无不敬,敬非人为,是谓日跻,为则堕矣,莫克进矣。进亦匪进。人言曰进,姑亦曰进。是进无思,是进无为。自然昭明,自然暇怡。寂然浑然,融融迟迟。所以顺帝则者在斯,所以作式于九围者在斯。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寂然浑然,其教我也昭然。自地而上,莫非神气。神气之可指者如风霆,风霆作而芽甲形。庶物露生,寂然浑然,其教我也昭然。其在我也,为百骸,为九窍,为视听言动,为气志嗜欲。寂然浑然,又何其清明,又何其如神也。即人即神,姑曰如神,何以验其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欲降雨,山川先云。宣王未出,而临莅天下也,而岳先降神,生甫及申。何为乎其神至如此?道通为一,其心甚神。神无方体,《易》曰「范围天地」,天地在吾心量中也。子思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万物者圣人实发育之也。此道非圣人独有而众人无也,天下之所同也。自此而上,千万亿年皆此心也。自此而下,千万亿年皆此心也。天者,宣王之高明。地者,宣王之博厚。山川,宣王之流峙。云雷风雨,宣王之震动散润。嵩岳,宣王之嵩岳。申甫,宣王之申甫。在古不为先,在今不为今,在后不为后。浑然寂然,昭然不澄,治而常清,不思虑而常明。何独圣人为然?又何独宣王为然?乐平有老士王者,曩数年梦令遣胥致命,俾成先圣之宫。且召之食,期日二十有七。至是默符曩梦,期日正同。故王老感异,捐金特盛。此亦王老之有开必先也。于戏!人皆有是至灵至神、古今一贯之心,即天地之道,即礼乐之原,即文武之德,即三代之德。而不知自贵,不知自爱,殊可念也。能自知者,千无一,万无一。自知诚鲜,而常知常明者又鲜。自知者,孔子谓之「知及之」;常知常明者,孔子谓之「仁能守之」。自知非意虑之所及,亦非舍意虑之所为。意虑交作,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人皆有是明德,而不能以自明。能自明而又不能常明,有时乎昏,则不可以为仁。仁者觉之谓,医家者流谓四肢不觉为不仁。先儒尝举此以明仁无一物之不觉,无一事之不觉,无斯须之不觉。如日月中天,如水鉴昭明。常觉常明,自觉自明,昼夜通贯。颜子进乎此,故曰「其心三月不违仁」。其馀日月至者,如仲弓之徒,亦可以言仁,惟日月之外亦昏亦违,可以言仁,不可以言尽仁。颜子几于尽仁矣。孔子六十而耳顺,则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慈湖先生遗书续集》卷二。)!
此篇之前原尚有语录二则,其一则「学者当先读孔子之书」已见《遗书》卷一五《汎论学》篇,今删;另一则「先生曰勿尽信非圣之书」今亦移于《汎论学》,此处删。
临安府学记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九、淳祐《临安志》卷六、《咸淳临安志》卷五六、康熙《钱塘县志》卷四
嘉定九年京庠典教,袁肃、黄灏顾瞻先圣之宫与夫讲学之所卑陋,不足以使人兴敬以助教养;矧行都四会,观仰大化本根。告于帅,请于朝,朝旨惠然从请。明年孟春经始,越壮月告成。阐基崇宇,万目具瞻。自昔到今,几于百年,始克鼎新大备。属某识其事,以发挥先圣垂教之大旨,启佑后学。某行年七十有八,日夜兢兢,一无所知,曷以称塞?钦惟舜曰「道心」,非心外复有道,道特无所不通之称。孔子语子思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圣亦无所不通之名,人皆有此心,此心未尝不圣、不精神。无体质,无际畔,无所不在,无所不通。《易》曰「范围天地」,果足以范围之也。《中庸》曰:「发育万物」,果皆心之所发育也。百姓日用此心之妙而不自知。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长无不知敬其兄。爱亲曰孝,敬兄曰弟。以此心事君曰忠,以此心事长曰顺,以此心与朋友交曰信,其敬曰礼,其和曰乐,其觉曰知,故曰「知及之」。所觉至于纯明曰仁,言此心直而不支离曰德,其閒有义所当行不可移夺曰义。名谓纷纷,如耳目鼻口手足之不同,而一人也;如根干枝叶华实之不同,而一木也。此心之虚明广大,无所不通如此。而孔子曰「学而时习之」,谓其时时而习。又曰「思而不学则殆」,何也?此心本无过,动于意,斯有过。意动于声色,故有过;意动于货利,故有过;意动于物我,故有过。千失万过,皆由意动而生。故孔子每每戒学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态无越斯四者,故每每止绝学者。门弟子欲记其言,不胜其记,故总而记之曰「绝四」。吁!本心虽明,故习尚熟,微蔽尚有。日至之外犹有违,意动故也;月至之外犹有违,意动故也。颜子三月不违,三月而往,微动微违,不远而复,不动如故,纯明如故。孔子莞尔而笑,喜也,非动乎意也;曰「野哉,由也」,怒也,非动乎意也;哭颜渊至于恸,哀也,非动乎意也。日用平常,变化云为,喜怒哀乐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如镜中万象,实虚明而无所有。夫是之谓「时习而说」之学,夫是之谓孔子「为之不厌」之学。朝散大夫、直宝谟阁、主管亳州明道宫杨某记。
按:慈湖先生遗书》卷二。
二陆先生祠记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景德镇市乐平市
道心大同,人自区别。人心自善,人心自灵,人心自明;人心即神,人心即道,安睹乖殊?圣贤非有馀,愚鄙非不足。何以證其然?人皆有恻隐之心,皆有羞恶之心,皆有恭敬之心,皆有是非之心。恻隐,仁;羞恶,义;恭敬,礼;是非,知。仁义礼知,愚夫愚妇咸有之,奚独圣贤有之?人人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人人皆与天地同。又何以證其然?人心非气血,非形体,广大无际,变化无方,倏焉而视,又倏焉而听,倏焉而言,又倏焉而动,倏焉而至千里之外,又倏焉而穷九霄之上,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非神乎?不与天地同乎?学者当知,举天下万古之人心皆如此也。孔子之心如此,七十子之心如此,子思、孟子之心如此,复斋之心如此,象山先生之心如此,金溪王令君之心如此,举金溪一邑之心如此。学者当自信,毋自弃,毋自疑。意虑倏起,天地悬隔。不识不知,匪合匪离。直心而往,自备万善,自绝百非,虽无思为,昭明弗遗。二陆先生,抚州金溪人。复斋讳九龄,字子寿。笃志斯道,穷深究微,兢兢孜孜,学者宗之。象山先生其弟也,讳九渊,字子静。天性清明,不染物欲。某尝亲闻先生之言,自谓其为童幼时,闻人诵伊川语,自觉若伤我者,性资素明如此。故长而益明,愈久而愈明,破学者于窟宅,开圣道之夷涂。其言甚平,而或者填万说于胸中,持万说于胸中以听先生之言,故或疑其深,疑其峻。然而海内之士闻其风而趋之,如百川之东矣。某积疑二十年,先生一语触其机,某始自信其心之即道,而非有二物。始信天下之人心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皆与天地日月四时鬼神同。王令君名有大,因邑人崇敬二君子,以俸资设祠于学,且将行礼焉,属某为记,且曰:「欲以昭明二君子之道」。某虽无所似,灼知二君子之心无以异于天下之心,不容穿凿其说,以滋惑来者,乃起敬起恭,而书其略。绍熙四年六月九日,门人具位杨某记。
按:《慈湖先生遗书》卷二。又见宋李恭伯《象山先生年谱》,道光《金溪县志》卷五四。
〔附录〕秦鲁国贤穆明懿大长公主传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一
仁宗第十女秦鲁国大长公主,母曰昭淑贵妃周氏。于嘉祐四年五月二十五日生。前一夕,月堕福宁殿,光澈禁中,六宫皆惊。及主生,而姿仪秀整,颖悟绝人,慈爱恭俭,出于天性。仁宗尝御飞白,主侍左右,戏取笔作「太平」二字,宛如素习,时适三岁耳。上贤而爱之,封庆寿公主。六岁,上崩,主哀恸号绝。英宗即位,进封许国。神宗初,进封冀国。熙宁八年三月,归吴越钱景臻,时徙封韩国下降。故事,主见舅姑不拜。主曰:「我执妇道,于礼毋违」。乃出阶再拜。上闻之大悦,曰:「此诚朕姑也」。命宫史编入女史,著为令典。哲宗朝封周国,徽宗朝封燕国,崇宁元年改封秦魏国。八宝覃恩,又徙封荆雍。政和三年闰四月,特封令德景行大长帝姬。上甚尊惮之,而主谦抑日甚。靖康初,尽输家财以充军帑。及闻高宗起师河朔,喜不自胜,首纳表劝速正大号,辞旨深切,上为感动。及即位,封秦鲁国大长公主。绍兴四年夏,赐第台州。九年,子愐被命出疆,主贻书诀曰:「行矣,尔能以身殉国,吾何恨哉!慎毋以吾老为念」。愐矍然上道。自居赐第后,屡入朝觐。皇太后北归,欢呼大喜,即求入觐。或以主年高,恐婴寒暑为劝,主曰:「吾老矣,或不及见两帝还辕,九州一统为恨。今国有大庆,安得不入贺天子,亲觐太后乎」?遂行。太后与之涕泣而道。居数日,寝疾,又数日忽索衣冠,命汤沐,大言曰:「二帝归矣,速去朝觐,我汴京亦不日收复,请上速去整顿」。言毕端坐而逝,绝不言家事。时绍兴十二年十一月壬寅也,年八十四。谥曰贤穆明懿。上亲临奠祭,理宜举哀成服,以具庆之朝,但辍朝五日。十四年甲子九月十三日,诏与会稽郡王合葬天台护国寺南山之阳。子四:忱、愕、愐、恺。常平使者杨简奉诏撰。
按:《钱氏家书》第二种。
半亭高祖墓记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二、《慈湖先生遗书》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朝请郎、权发遣温州军州兼管内劝农公事杨某字敬仲之高祖考九府君讳论,居于明州,今为庆元府之奉化县之忠义乡之半亭,殁而葬焉。四子,伯与季及其子孙多环而居之。叔子无嗣。仲子讳宗辅,即某之曾祖考,独徙而居鄞,故曾伯祖考及曾叔祖考之子孙从而徙焉者亦间有。暨先大夫,始又自鄞而徙慈溪。先大夫乾道中尝命仲兄甃九府君墓,刻石为望,屋其门。今门圮,北赴东嘉,奠拜墓下,感复兴怀。思复修兴,而食指众,新俸无几。方坎坎,忽半亭曾伯祖下族兄百六府君之子子才、子富、子祥合计协力作新门墙,邑里改观。又族兄名居立石,使亿以书来,欲某识其事。某祗惟高祖府君本性清明无体量,广大无际畔,万善本备,不假造为。日月运行,云雷风雨霜露,即吾高祖府君之变化也。草木林生,山川峙流,人物群居,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即吾高祖府君之变化也。有孔子之言为證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孟子亦道性善,此万古人心之所同。五世介孙朝请郎、权发遣温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杨某不胜兴敬兴慕,以书于永嘉郡斋。
冢妇墓铭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二、《慈湖先生遗书》卷五
新除将作监杨子字敬仲之冢妇、恪之妻冯氏名媛安,字婉正。孝友笃至,静专,无故不出户。衣服不事华侈,口不言财利。宽厚慈惠,知过能改,明白不藏袭。病久,常情不堪,婉正语其子野曰:「我虽病,实未尝病。生如死,死如生」。嘉定六年夏六月十有七日安然而瞑,无一言。越明年,祖奠遣奠而归里,至二月丙申葬于象山县之崇仁里至西溪之玉峰之阿。子三:野、、基。女湘。铭曰:
呜呼冯氏,死生一致。至哉斯言!自古儒宗学子不知其几千万,觉此者有几?不谓妇人而有此!
宋故孺人蒋氏墓志铭(宝庆元年)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二
先圣有训曰:「吾行在《孝经」》。孝其至乎!天之经,地之义,人之行。此某所以尽心焉,矧某外氏乎?矧外氏而有致政承务臧楷之妻如蒋氏之淑德者乎?蒋氏名处定,字常一,妣氏之侄妇也。曾祖俊明,赠金紫光禄大夫。祖璿,左朝议大夫、知江阴军。父枱,迪功郎、处州青田县主簿。母陆氏封孺人。某老矣,思妣氏之不复见,见妣氏之家贤妇,则如妣氏存焉。某既志舅氏墓,兹又志舅氏之孙妇墓。于乎,伤今思昔,尚忍言之!蒋氏在母家志趣高洁,来归外氏,敬事舅姑,默符礼经,淑质凝重,悉能先见。闺门之内,进退有度,安心淡然,不以处约为耻。子女众多,人不堪其忧,其心若固有之。宗族敬之,家用平和,上下无怨。克相夫子,义训诸子,悉有成绩。尝曰:「心自坦夷,吾何慊乎哉」!疾甚,命子曰:「吾其已乎」!勉其力学。清明不乱如此。生于绍兴丁丑,卒于宝庆乙酉,葬于鄞之桃源,封孺人。子四:曰梦祥,曰元凯,俱入学,请举升舍。曰元哲,曰元圭,登癸未科,修职郎、新婺州司户参军。女三:适里士鲁文郁、李正君、姚钥。孙震亨、巽亨。梦祥领诸子请铭,某以外氏之义,不敢辞,乃引笔而铭之。铭曰:
人心即道,一贯不二。外氏贤妇,慈湖敬志(《慈湖先生遗书续集》卷一。)。
题后原署「宝谟阁直学士、朝议大夫、提举南京鸿庆宫、慈溪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杨某撰并书」。
故龙图阁学士袁公墓志铭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三、《鹤林玉露》乙编卷六
故龙图阁学士袁公讳燮,字和叔,明州鄞县人。明今为庆元府。曾祖讳灼,故左朝议大夫、尚书仓部郎中。妣恭人石氏。祖讳坰,赠朝奉郎。妣安人林氏。考讳文,赠通议大夫。妣淑人戴氏。和叔以乾道二年入太学,淳熙七年中上舍选,八年登进士第。历仕外则尉江阴,为浙东、福建帅仓两属官,辟权沿海制司议幕。守九江,摄豫章,持江西庾节。内除太学正。去国,再召为宗正簿,迁枢密院编修,奉常丞,俱权考功郎,补外。入为都官,迁司封。历学官长贰,俱兼史馆。又兼崇政殿说书,权礼部侍郎。自权为正,兼侍讲,又兼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兼侍读。去国,为南京鸿庆祠官。积阶自迪功郎,转凡十七,至通奉大夫职,自宝谟阁侍讲,升至显谟阁学士。爵自鄞县开国男,三升至伯,食邑自三百户至九百户。嘉定十有七年八月癸巳薨于正寝,享年八十有一。遗表闻,特赠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官其后如格,赙银绢皆二百。娶边氏,嘉泰三年卒,赠淑人。男四:乔,宣议郎、新知绍兴府新昌县。肃,秉义郎、新除太学博士。甫,朝奉郎、权知徽州。商,承奉郎、新监临安府新城县税。女四:长适从事郎、监镇江寄桩库林崇。次适国子进士郑景渊。次适舒鐻。次适江西漕司进士边应时。孙男四:衡,国学进士。复,循,徽。和叔生有异质,凝粹端悫。髫龀不好戏弄,惟喜观水,乳母置盆水其前,则端坐熟视,移时不动。夜卧常醒然达旦,至老犹如此。笃实不欺,嗜欲淡泊,心无偏倚,行无瑕玷,久之益明。亲师取友,急于道义。志气恢宏,博览群书,自六经诸子百家及前代治乱兴亡之迹暨国朝故事,靡不该贯,于先圣格言大训玩索尤精。有契于心,则终日讽咏。师尊象山先生之学。训诸子,期卓然植立。诸子登科,甫冠多士,亦无甚喜色。齐家躬率以正,涖官修举职业,闻望可纪。在外台未尝轻劾官僚,曰:「有不善姑教之,奚以按劾为立朝大节」?能为人所难,初为学官,获罪权臣,一斥十馀年,操守愈砺。及登班列,擢侍从,赤心事上,始终如一。其在经筵也,勤启沃,谓「陛下不迩声色,祗畏天戒,此时之心即谅阴三年之心」,先帝改容敬听。他讲官或有陈奏,先帝必顾曰:「果如是否」?往复问辨,玉音琅琅,今《起居注》可考。其在成均,节宣约束以为常。时春秋七十有三四矣。师弟子更相叩击,由是学者皆知勇于迁善。居论思献纳之地,奏疏无虚月。事关国体,正色敢言,略无忌讳,举朝悚然。金人衰弱,假息于汴,来索岁币。和叔抗疏力争,谓与币乃偷安之计。适以召兵山东,流民襁负来归,边境遇之甚严。和叔又力争,以为阻中原向化之心,不可之大者。同列议不合,屡上章丐去,未得请。而论罢去之日,大学生歌诗饯送者三百馀人。和叔曰:「以致仕为名,以去位为高,岂余心哉!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雷雨作解,而百果草木皆甲坼。吾道固如是,吾心亦如是」。退居闾里,可逸豫,而偶得淋疾。既久,起居有常度,未尝少变。容貌虽瘠,而神明不衰。有来问者,必整冠襟见之。病中有朋友未报之书,索纸笔悉答。作《府学记》、《上虞县桥记》。易箦之前三日,取二稿再加审订,一字不茍。神气益精明,起居犹如常。伏枕才一日,翛然而往。子女在前,弗顾也。处存没之变,怡然不乱如此。和叔以絜名斋,学者称之曰絜斋先生。薨之日,四方闻者悲悼,太学生相率为位而哭。及他郡士友致奠者,其词甚哀。生平著述多,诸孤将裒次成帙。其他嘉言善行,见于太史氏,兹不殚纪。是岁十有二月丙午,诸孤奉帷荒葬于鄞县阳堂乡穆公岭之原,合淑人墓,且密迩通议公兆域。诸孤泣请简铭。简与和叔同讲学,和叔立朝光明,临终不乱,简不胜兴敬(《慈湖先生遗书补编》。又见《袁正献从祀录》《絜斋集》附录)。
和叔之觉,人所未知。非木非石,无思无为。
孙烛武先生圹志(开禧二年十二月)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三、慈湖先生遗书补编、《烛湖集》附编、《宋元学案补遗》卷七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宁波市慈溪市
孙烛武先生应时,越之馀姚人也,今为绍兴府。曾祖讳政,祖讳子全。父讳介,累封赠承议郎。某与季和承学于江西象山陆先生,季和由是信此心本善。方相与讲切进德,而开禧二年二月甲戌不禄。季和早入太学,淳熙乙未登进士第,为台州黄岩尉。士民爱之,欲其置田宅留居焉,辞不受。后丞泰州海陵。丁承议君忧,服阕,为严州遂安令。从蜀帅邱公崇之辟,邑人不得而留,至于哭送。大将有世袭,朝廷患之。邱公因其病,使季和往视疾,以察军情。盛礼十献,辞焉。复命,以事告邱公,遂奏易他姓,厥功茂矣。改秩知平江府常熟县,垂满,太守以仓粟累政流欠三千斛见问,士民陈词,愿共偿,不听。竟闻于朝,贬秩罢归。后授通判邵武军,将赴而已病。历官至承议郎,后以致仕转朝奉郎,寿五十有三。冬十有二月庚申葬于县之龙泉乡竹山。娶张氏。子祖开,方九龄。三女:长适文正范公五世孙克家,次适宣义郎义乌丞胡衍。葬日薄,嘉言善行不备书,姑识其略于圹石。朝散郎、主管建昌军杨简书。
祖象山先生辞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鹰潭市贵溪市
某所以获执弟子之礼于先生门下,四方莫不闻矣。某所以获执弟子之礼于先生门下,四方实未之知。岂惟四方之士未之知,虽前乎此千万世之已往,后乎此千万世之未来,盈天地两间皆高识深知之士,竭意悉虑,穷日夜之力,亦将莫知。又岂惟尽古今与后世高识深知之士莫能知,虽某亦不能自知。壬辰之岁,富春之簿廨双明阁之下,某问本心,先生举凌晨之扇讼是非之答实触某机,此四方之所知;至于即扇讼之是非,乃有澄然之清,莹然之明,匪思匪为,某实有之。无今昔之间,无须臾之离,简易和平,变化云为,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莫知其乡,莫穷其涯。此岂惟某独有之举,天下之人皆有之。为恻隐,为羞恶,为恭敬,为是非,可以事亲,可以事君,可以事长,可以与朋友交,可以行于妻子,可以与上,可以临民。天以是覆而高,地以是厚而卑,日月以是临照,四时以是变通,鬼神以是灵,万物以是生。是虽可言而不可议,可省而不可思。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文王顺帝之则,亦自不识不知,况于某乎?况于四方之士乎?故圣人遏绝学者之意,以有意则有知。遏绝学者之必,以有必则有知。遏绝学者之固,以有固则有知。遏绝学者之我,以有我则有知。愈知愈离,愈思愈远。道不远人,人之知道而远。人不可以知道,不知犹远,而况于知乎?故夫先生平日之论,非学者之所知,非某之所知。虽然,先生之道亦既昭昭矣,何俟乎知?仰观乎上,先生确然示人易矣;俯察乎下,先生隤然示人简矣。垂象著明者先生之著明,寒暑变化者先生之变化。《书》者,先生之政事。《诗》者,先生之咏歌。《礼》者,先生之节文。《春秋》者,先生之是非。《易》者,先生之变化。学者之所日诵,百姓之所日用,何俟乎复知?何俟乎复思?勿思勿知,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今先生释然而化矣,又岂学者之所知?某闻先生之讣,恸哭既绝而复续,续而又绝,绝而又复续。不敢伤生,微声竟哭。亟欲奔赴,病质岌岌,度不可支。循循历时,荒政方殷。今也略定,气血微强。矧闻襄大事之有期,求檄以来,庸畅中肠之悲,一奠祖行,荐以此辞。先生之道不可思,此哀亦不可思。
按:《慈湖先生遗书》卷四。又见李伯恭《象山先生年谱》。
县学立大隐杨先生石台杜先生祠文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四、《慈湖先生遗书续集》卷一
钦惟道心无古今,无浅深。尧、舜此心,禹、汤、文、武此心,周公、孔子此心,天下万世同此心,惟放逸失之。祗敬不违,先生有之,故文正范公礼敬之。今兹建祠,先生清明,何所不照知,百世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