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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利漕刘明复朝议 北宋 · 冯山
五言排律 押先韵
中山元魏后,数世十三传。
皆在河南葬,初从代北迁。
中书谋定策(自注:环巂字仲贤,魏中书侍郎。),大理力扶颠(自注:坦字宽夫,隋大理卿。)。
渝国乘机日(自注:政会封渝国公。),唐公起义年。
议高都尉识(自注:玄字深之,太宗驸马都尉。),名累侍郎贤(自注:奇天官侍郎,死罗织狱。)。
原武输期集,东阿旧俗悛(自注:聚字文秀,东阿令。)。
河阴才被诏(自注:藻茂实河阴令。),户部志绳愆(自注:符字端朝,户部侍郎。)。
八子生中叶(自注:符有八子,崇黾、崇彝、崇望、崇鲁、崇纂、环、玕、圭。崇黾字子长,岭南节度使。崇望字希徒,左仆射。崇鲁字郊文,翰林学士。),三台共一躔。
洪洞城不下(自注:玕。),工待(清钞本、小集作侍)政无前(自注:圭。)。
昭辅书仪集,明宗礼意全(自注:太常卿。)。
中丞安出处,艺祖首详延。
学士清台阁,咸平起涧瀍。
斯文醇复古,宏议自摧坚。
江汉源何巨,公侯兆已圆。
信辞师鲁志,佳气尹樊阡。
秘监花儒将,缑山酒地仙。
看公承远构,发迹向孤骞。
浩荡穷经笥,纵横信笔椽。
巾箱遗紫绶(自注:见谱。),伯仲袭青毡。
辨论多兵略,澄清累使权。
凤鸣雄屏翰,鹑首富刀泉。
诏自南台下,车随北斗旋。
鹓鸿思旧侣,嵩少望归鞭。
师节频轻伏,戎腥(原作兵尘,据宜秋馆本、清钞本、小集改)未一湔。
朝纲今省户,古道日经筵。
尽是徊翔地,行承咫尺天。
门施唐棨戟,冠珥汉貂蝉。
阀阅谁如此,功名盍勉旃。
慎无从子晋,轻去恋伊川(自注:因公之志而云。)。
孑立栖迟久,深知义气(清钞本、小集作气义)然。
人情尝岁月,物色自风烟。
士要文章别,诗因谱第编。
碑阴如可附,青玉为雕镌。
靖康元年应诏封事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嵩山文集》卷二、《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七、《右编》卷三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郑州市新郑市
二月十六日,朝请大夫、赐紫金鱼袋臣晁说之谨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比者皇天眷命,陛下即位之七日,下诏求直言,天下幸甚。微臣居山邑,距京师越百里而近,踰月乃得随士庶垂泪以伏读,干戈风尘阻绝如此,不谓国家遭阳九之厄也。女真小丑,矜棘入塞,拥马渡河,曾不淹时,势如壤山,直抵王城之下。呜呼,天乎!忘我祖宗配天泽民二百年之基业,乃一日有斯酷邪!在昔春秋之时,周室衰微,天下无王,诸侯相侵,莫酷于城下之师,莫辱于国中之盟,孔子《春秋》用是作也。孰谓国家圣圣相继,重光洽熙,天下太平,自结绳而来,未知或有。天子坐广内,朝四夷而牧万国,曾不足以为轻重,威至广也。乃于女真小丑,平昔仆役高丽、臣事契丹者,逡巡偃蹇,乃有城下之师,国中之盟,何其甚邪!义士痛心,壮夫沥血,孰甚于斯时邪?臣至愚且老,敢齿于义士壮夫,而逖视樵牧思谋、妾妇思勇之际,宁无一言以自效哉?况臣一门七世食禄,高祖迥,咸平、景德之际,极礼乐文章之誉;曾祖宗悫,宝元、康定之时,专任西鄙之役,遂参大政,罢兵息民。自尔以来,海内推臣族为文学之家。微臣之言,亦其职也。虽然,臣在元符末,上皇即位之初,尝应诏有封事。蒙有司第臣为邪等,著籍刑部,初禁入京城,渐许仕宦,而摈斥卑窜二十馀年矣。其所言皆天下大利害,今莫能悉记,唯是二事不能忘也:一曰国家累圣功德,巍巍无所与二,而近日谄谀大奸,独推尊考庙,是观德不在七世之庙,而下同庶士祭行于寝乎!二曰自古衰世暗君,乃有诽谤先烈之言,以钳天下之口。唯我神宗皇帝何所负于天下,天下内外罔有一人不足于恩德者,尚何谤毁之有?彼谄谀大奸,济以凶暴,徒以资一身之欲,而不知上累先帝之明也。臣愚欲因此二事,申言当今之急务,岂顾卞和之玉再刖其足邪!窃惟城下之师,明主夙夜焦劳忧虑之时,狂夫之言未暇择也。伏睹戊申大赦,封豕逋遁,齐民乂安,凡有血气之属,咸以更生相贺,又不必自言也。含哺鼓腹,以沐太平之泽,不知其己虽死犹生也。然赦文有新边之语,读者疑焉,识者则叹。妄以谓涿州、易州之地竟不能保,而复弃之为新边也,既而乃知所谓新边者河间府、中山府、太原府三大镇,无虑二十馀州,五六十县。自州升之为府,而未几乃自中国弃之为新边也邪!嗟夫,斯地可弃也,斯民其可弃乎?斯民可弃也,吾祖宗艰难之业其可弃乎?嗟乎,谁为陛下而为此策乎?昔贾谊不忍以文帝之明,承天下之资,而久为戎人欺傲,乃叹曰:「可谓中国无人矣」!臣窃考之,当是之时,高祖之旧臣犹有在者,如陈平、周勃、灌婴、季布之徒,其后进者议论有袁盎、晁错、贾山、冯唐,守正有宋昌、申屠嘉,司刑有张释之,司兵有周亚夫、柴武,谊尚何恨哉!使谊尚在,谓今之日有人无人乎!臣于是乎忘其至愚且老,不能默已,谓专以割地为言,未暇及天下事也,唯陛下幸察。臣元符中知磁州武安县,尝作《朔问》二篇,因杜牧之论而发也。牧之意则勤矣,其论失之迂而不密。盖山东不足以兼河北,而河北能为制山东,牧安得以天下之势专之于山东也哉?凡君天下者,得河北则得天下,失河北则失天下;凡有国者,得河北则其国兴,失河北则其国弱。又有其国虽不正,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正,而失河北则弱;其国虽无道,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不至无道,而失河北则弱。秦、汉、晋、隋、唐之有天下,宋武帝之不能有天下,苻坚之秦、托跋之魏、朱氏之梁、李氏之后唐、石氏之晋、刘氏之汉,其国之所以强弱之势,与夫曹氏之魏强于刘氏巴蜀之汉,高氏之齐强于宇文氏崤咸之周,其迹昭然,在方策可考不诬。是谓河北之形势,臣敢为陛下略言之,陛下幸察。臣既言河北重于天下矣,乃敢复言三镇之重于河北者,不必繁引远古,唯事与国家造邦相因者则不得略。而昔周世宗之英武雄毅,实光武、唐太宗之流,承石晋父事契丹之后,刘汉祸乱于契丹之馀,即位仅踰两月,黄钺亲征。而师出之日,四垒奔北,为我有宋驱除。晚以数千之师伐契丹,不血刃而取益津关,继取瓦桥关,又继取高阳关。是三关者,晋人弃之,以为契丹之元首,非特为其右臂也。何则?契丹之所盗据者,六国时燕地也,唐方镇中卢龙也。六国之燕最弱,非韩魏赵之比。河北方镇中,卢龙亦最弱。朱滔、朱克融辈非魏博田承嗣、镇冀王武俊之比,而其人坚忍奇倔,藏祸心,蓄凶谋。前有太子丹、荆轲之风,后习安禄山、史思明之态,易以兴乱,而难与图治也。以故,虽曰弱燕而常重于赵魏,虽曰阴燕而常动摇乎魏博镇冀之上,弃之以奉契丹,固非所宜,况以奉契丹之叛臣女真小丑者?譬之黠鼠得幽蓟则潜窟壤,得三关则游粟积,其势倍万也。然克是三关者,虽曰周世宗之英武,而我太祖、太宗实在师间也。世宗尝以千人之军溺于乱流丛苇之中,而契丹不敢以一镞来加者,以三天子之威灵在是也。其克瓦桥关者,又专在太祖之功也。夫以三天子之威灵而得之者,乃一日无名而弃之于一荒裔小丑,岂胜恸哭之痛哉!又如晋开运之末,出帝之丑先自梁汉璋覆师于高阳关,遂使契丹侵镇定,入京师,缚晋帝而北。其在咸平中,康保裔败于高阳关,契丹遂得犯澶渊。倘如康保裔无高阳之败,不劳真宗皇帝为澶渊之役矣。高阳关之胜败,犹系中国之轻重如此,忍论高阳关之存亡邪?廊庙之上,肉食者宜为陛下念之!中山府,唐义武军也。此军甲兵雄于天下,城壁坚高,自昔有揖客三年不得上之语,况又其帅独知臣节!昔号河北四叛之时,义武不与;后称河北二寇之时,义武亦不与也。逮黄巢之乱,中原四方诸镇,孰为勤王之师?独义武王处存拥兵渡河,以解关中之急。不幸石晋之梁汉璋败于高阳,契丹遂得犯镇定,攻中山。然契丹之兵,亦岂能必胜,而全为入京师之举哉?亦且屡危矣。唯是张彦泽、杜重威以禁旅重兵至中渡桥降于契丹,而中山李商者纳契丹于中山,使契丹遂得入京师,成晋出帝之祸,为中国之丑。向使高阳完师,中山坚壁,宁至是邪?咸平中,康保裔既败于高阳,而定州之望都且复失守,遂劳真宗皇帝革辂亲征,而傅潜拥数十万精兵屯中山,不出一骑。当斯之时,远近智愚无不愤疾潜者,耻与之俱生。无几何,革辂班师之后,潜议罪当斩,真宗特赐其首领窜斥之,众议甚郁也。至今闻者击指奋袂而起,孰知真宗意自有在也,岂臣下所易窥哉?盖潜实白首老将,耳目亲接晋开运之祸变,今坐拥十万精兵以完中山,示怯于契丹,勿击堂堂之陈,勿当得意之锐,度彼纵能至澶渊,必不能渡河。待其将成渡河之役,我出中山十万畜锐请战之师,一举而蹙之,彼契丹虽众,岂堪填我洪流而代吾洒扫也哉?彼或不克渡河,我以此师覆其归路,片马只轮,定不返矣。恭惟祖宗无失刑,真宗岂特私一傅潜也哉?真宗清净垂拱之君,不惑于群策,而决意亲征,不以王超、石普、杨延断契丹之归路,不斩傅潜之不济师,巍巍然振乎千古之上矣。中山之形势,其何如哉!唯我祖宗为能用中山之形势也,何则?在战国介于魏赵之间,屹然自成一国,其地虽狭而谋至广,其人虽寡而材最武,西足以抗秦,北足以制燕,无论赵魏也,所谓中山君者是已。太祖、太宗时,每时防秋之兵,全师聚于定州,夹唐河为大阵,量蕃寇远近出军建栅。仁宗谨是祖宗之制,积粟则中山为多,畜兵则中山为重,命帅则韩琦焉,至今庙而祀之,岁时严也。太原府刘氏盗有之,太祖皇帝亲往而未之克,留以待太宗皇帝,特封太宗为晋王。逮夫晋王即皇帝位之四年,亲征克之。于是有宋受天明命,平一天下,万国罔不臣妾,逮今将二百年。重惟太祖皇帝号令之所加,鼓鼙之所及,一日削平唐末暨五代百年之僭乱,曾不足以摧枯拉朽谕之,乃于太原独艰难如此,何邪?刘继元虽孺子也,有郭无为之谋,侯霸荣之勇,其兵嗜战不怯死,其民乐土不轻去,且复念曰太原吾父兄之世有也,吾家所以革晋为汉者,自太原基之也,彼石氏有天下者,亦自晋而得之,遂以晋自命也。晋篡李氏之唐,而李氏所以为唐夺朱氏之梁者,初实起诸晋也。其上则高祖、太宗所以为唐者,晋奉之也;扬氏所以为隋者,晋肇之也;高氏所以为齐者,晋大之也;司马氏以晋自命者,实谓受命于晋也。其在成周,宣王承厉王之乱,号为中兴者,伐猃狁于太原也。其后王师败绩于羌氏之戎王,乃料民于太原,为成周之盛衰者又如此也。呜呼,太原之为镇,可轻付畀哉?重以太宗皇帝之神武,念太原久未下,顾视群臣谁可与议者。首询之张晖,晖曰:「戢兵育民,待富庶而后为谋」。继询之张永德,永德曰:「太原兵少而悍,加以北虏为援,未可仓猝取也,莫若先离其戎心」。又询之薛居正,居正曰:「太原,自古难克之国」。周世宗之伐至于师老,太祖破北虏于雁门关南,尽驱其人民居虎牢以西,虽巢穴尚存而危困已甚。卒得曹彬而谋之,问曰:「显德、开宝两征太原,以当时兵力不能克,何也」?帝意岂不深哉?彬能身任其役,帝遂决意亲征,躬贯介胄。曹彬、潘美、郭进等为之将,先以进守石岭关,禦北狄,乃降继元,平太原,保全其人民,而毁筑其城郭,将贻万世之安也。嗟夫,两朝三帝二十馀年而得之者,一日甘心而弃之邪?或谓唐自安史之后,河北遂非朝廷所有,亦何害乎为唐也哉?臣应之曰:唐之河北固重而失之,然其据太行,津大河以制河北,太原犹在朝廷也。此李德裕相武宗,毅然以身许国,不赦泽潞,卒能号令镇魏以诛刘稹,成一代伟绩也。以兵论,河北之锐师固为三镇而飞扬,然太原、青州各有兵十万,邠宁、宣武各有兵六万,自足以制彼三镇矣。今又并太原而弃之,古未之有也。太原,唐重兵之地,今弃之矣。而青州贼盗久炽,又未必有如唐之重兵也;邠宁之兵凋残于近岁,未易并言。唐之宣武,是谓今之汴都,祖宗以重兵威天下,千百倍于唐宣武之兵也。太宗时,张洎为能言京师之兵制固于唐之兵制;仁宗时,尹洙又能言京师兵制出于秦汉上,非特与唐室论也,后来者宜不复措意开口于斯也。奈何初变更于王安石,卒歼尽于童贯,天下之势危矣,惟陛下念之。天下万方臣妾,不胜至愿,而三镇之形势,臣愚略陈之矣。臣前谓国家无名而赐之者,敢复言之。大凡王者慎一嚬一笑,不易以假人,不知此三镇于一嚬一笑孰轻重哉?谓此小丑为有功,则隋唐因突厥之兵以有天下,唐郭子仪尝以回纥、南蛮、大食之兵而兴复中国矣,安得人人赐之土田也哉?唯石瑭父事契丹,假其兵力以即帝位,割燕以委契丹,而魏赵之地犹不与也。谓其能战,则彼荒绝遐陬,疆埸不易接,未尝一日当中国仁义之师也,亦未尝一日闻中国雷霆之音也,果孰怯而孰勇哉?但闻渤海者,高丽之别种也;女真者,渤海之别种也。高丽臣事契丹,而女真因高丽以臣事契丹者也。在祖宗时,尝因高丽以入贡,而昔困于契丹之三栅,求救于淳化之初也。其后国家绝高丽而不与之通,女真遂亦自绝于中国。逮熙宁初,国家复与高丽通,而女真方狃于契丹,不得与也。奈何一旦凶谋倾夺契丹之国,出其故君,空其宝货,而豺狼之号不能自已,遂欲陆梁于中国哉?在祖宗时,尝来寇我白沙寨路,略官马三疋、民一百二十八口。适其贡马之使在京师,遂执之不得还,无几何渤海入贡,而渤海之酋为谢女真之过,遂诏还女真之使。不知今日女真之暴逆不恭,自干天诛,孰与三马百人多少?在祖宗之令当如何哉?议者曰:乃其顿兵城下,何请责之?曰:唐广德初,突厥自泾州犯长安,至于代宗幸陕,而郭子仪帅师则吐蕃望风遁去。越二年,仆固怀恩以吐蕃、回纥、羌浑二十万寇京畿,郭子仪以回纥伐吐蕃而难平,皆未有割土田以奉之者也。恭惟陛下始初清明之时,天以小丑警惧,陛下增修盛德岩庙之上,肉食者必有长驾远御之术,三镇已复归于职方氏矣。顾惟疏远小臣,必待百官班贺之后,乃得与昆虫共庆也。虽然,臣犹将有所陈者。唐杜牧最善论兵,谓上策莫如自治。汉皇甫规善用兵,而先○诸种羌慕其威信,相劝降者十馀万,则以威信为干橹也。规之言曰:「力求猛敌,不如清明;勤明孙吴,未若奉法」。皆自治之道也。又如程苞于板楯蛮,但选明能牧守,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亦知自治者也。陛下诚得如皇甫规之有威信者为帅师,程苞之明能者为州郡,则三镇之复为王土,可指日而期也。然而此则边埸之臣自治之道也,若夫人君之自治者,无时而不然,犹见于变乱之后,犹之治兵也。汉路温舒尝为宣帝言之曰:「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用霸。近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礼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圣贤所以昭天命也」。温舒于是远不及高祖,近不及武帝,可谓知务矣。其视东方朔对武帝之化民,不言尧舜而言文景,尤著明也。今陛下继变乱之后,思所以昭天命者,其不在仁宗乎?凡温舒之称文帝者,实为吾仁宗而云尔也。核而论之,仁宗于斯大德,加以严恭寅畏,翼翼而纯矣,汉文未必无愧色也。且文帝二十三年,逮其岁晚,颇惑异端,孰如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日慎一日,图治愈切,求言愈急,用贤愈勤,正德愈励,使汉文加之二十年之后,不知果又何如也!语曰:「不知其君视其臣」。汉文之臣,略如前之所陈者矣,孰如仁宗初相王曾、李迪、吕夷简,晚得杜衍、文彦博、韩琦、富弼,其在内外大小华国命世之臣,蔚乎不可称数也。其用之未尽,留以遗子孙者,吕诲、范镇、司马光、吕公著,皆社稷之卫也。陛下今日继变乱之后,诚能得臣如仁宗时,不开边以玩兵,不专利以残民,不急刑以杀士,不禁言拒谏以自蔽,则何虑乎女真小丑?是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彝伦攸叙」之时也。倘或不然,使枭鸣嘉木之上,蛭毒清池之中,如汉幸而有皇甫规、张奂为将,而不幸胡广、赵戒为相,其中则张逊、段圭、曹节辈凶阉为之虎狼;唐幸而有郭子仪、李光弼为将,而不幸元载、卢杞为相,而其中则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辈凶阉为之虎狼,则天下之事去矣。是谓《困》之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彝伦攸斁」之时也。呜呼,天下治乱兴亡之迹,出一辙也如此。其在治世,既有明君,则必有贤相,而将臣自出矣。臣虽至愚,不愿国家独以将称而无相也。昔者贾谊恸哭于明时,不胜其忠也;阮籍恸哭于衰世,不胜其忧也。当今执政大臣必有拨乱之才,干国之器,请为陛下念之。臣前所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者,乃自乎「六五之君,厥孚交如,吉」也。六五有信以交乎天下,终以威乎天下,是谓德威。故能以一柔用五刚,使上九受天人信顺之助,吉无不利也。《大有》之君于是乎得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如其恶者不遏,则善亦无自而扬,何以为《大有》之休命也?《大有》一变而为《乾》,《乾》之德首在刚健,而后曰中、曰正、曰纯、曰粹、曰精也。人君之德固宜先之以刚健,而继之以中正,归之于纯、粹、精,而天下何难乎为治哉?臣愚言不识忌讳,陛下赦其死,幸甚。臣前所谓《朔问》二篇者,今辄随封事上进,以备乙夜之览,重增死罪,陛下赦之,幸甚。臣说之昧死再拜。
按:此文《三朝北盟会编》署晁基上,显误。
与熙河钱帅书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二、《嵩山文集》卷一五、《容斋续笔》卷一五
说之启:即日不审镇洮幕府云初,台候比复如何。属者虎帐西来,便欲拜状,忽忽因循之故,更不复道其实。要作一书,历陈熙河古今事体,非累数千言不可,以俟閒暇之日而未之能也。逮此使臣来,拜教之辱,何胜愧仄!重念纲纪弗振,毋一不费整之语,令人太息不已。然前所欲陈者,不若罢休,如汰土兵,省戍兵,削蕃官,卑汉官,罢冗长。使者弃侵淫蠹蚀之地,不发一卒一骑东出,以慎微固守,则斯言也无乃祸人欤?虽然,首尾之状,敢置古而即今以略之。此熙河一道,曹南院弃而不城者也。其后夏英公喜功名,欲城之,其如韩、范之论何!又其后有一王长官韶者,薄游阳翟,偶见英公神道碑所载云云,遂冗以为策,以干丞相。时丞相是谓韩公,视王长官者稚而狂之。若河外数州,则又王长官弃而不城者也。议者谓王忠嗣之功不减郭汾阳,王忠嗣不肯城石堡,而哥舒翰卒城之,则哥舒翰少为忠嗣部伍,而晚则罪人也。彼术征之志不浅,鬼章之睥睨尤近而著者,陇拶似若无能,颇闻有子存已长立,不知今又如何。方苻秦灭燕、灭代、灭凉时,宁知有一慕容垂哉?实有不可不惧者。首尾之状略如此。外又有二事:一曰闭关以谢商胡,以尊国体(不买一块玉一寸犀之类。);二曰屯田以实塞下而省转输。二事,幕府不为之,以待谁为耶?汉贾谊与吾家大夫必亦出此言,唐杜牧、沈亚之,本朝尹子渐、师鲁兄弟,亦其人也。此六君者,行年皆不及仆之老,则屑屑狂言,未必无当也,特为故人一出耳。彼有邵茂文者,知无不言,忠实之士也。幕府可出以视之。因王巩州人行,信笔纵书,不免脱缪悚仄。旦夕别上状,授使臣回次。馀乞保重,不宣。立春日,说之再拜镇洮经略待制节下。
文林启秀序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嵩山文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甘肃省陇南市成县
说之曾大父文庄公,少因文元公而行辈高,与一时文士周旋,安知有刑名学,而纠察刑狱、判审刑院、知开封府,振疑奋滞,如狱具中不得死者十人,而法不胜情,伏重罪者一二人。其为学士也,一夕行王章惠、陈文思、张邓公、章郇公、盛文肃公五将相制,不废麻卷三鼓之限。而先对灾异者久之,以手诏使陕西,折夏英公、韩魏公、范文正公、尹师鲁、田宣简公之谋,遂参知政事,上专以西事委之。公尽瘁匪躬,知无不言,罢夏英公、陈恭公经略招讨使,分秦凤、泾原、环庆、鄜延为四路,讫今不可改。公陈边策于昊贼未叛之前,而卒如公策。其招纳昊贼之时,公薨矣,悲哉!公以家族保范文正公擅遗昊贼书无他,明刘平、石元孙战殁非降贼,获褒赠,辩宋莒公、郑文肃、叶道卿、龙图阁直学士吴安道非朋党,不以罪贬,则公之姿度闳远,早擅岩廊之望焉者,于是乎称也。然公于学则微悉密致,与癯儒等。尝以《文选》、《续文选》、《艺文类聚》、《初学记》、《文苑英华》、南北朝洎隋唐人之文集,美字粹语,分百七十有四门,十卷,名之曰《文林启秀》,玩之发人藻思。目无遗物,动涉芳尘,如游玉田芝房,其名曰「启秀」宜也。昔稽叔夜喜音韵学,谢康乐疲于译梵字,颜鲁公老于韵海,皆天下雄伟超杰之资而谨小德,绳墨不屑也,吾曾大父何疑焉?嗟乎,今之文务为高论,以扬子云雕虫篆刻藉口,而心不知卫武公切瑳琢磨者何事,其体物曲成,则又何如哉!说之何知,敢序之,藏于家。宣和四年十一月十一日乙丑,朝请大夫、知成州晁说之序。
题石曼卿送周卿游边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六、《嵩山文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泰州市
观曼卿书,想见其谈兵,虽范文正公不能折也。要在尹师鲁顿挫耳。清明后一日,箕山晁说之题。
李挺之传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七、《嵩山文集》卷一九、《宾退录》卷二
李之才,字挺之,青社人,天圣八年同进士出身。为人朴且率,自信,无少矫厉。师河南穆伯长,伯长性卞严寡合,虽挺之亦频在诃怒中。挺之事先生益谨,尝与参校柳文者累月,卒能受《易》。时苏子美亦从伯长学《易》,其专授受者惟挺之。伯长之《易》受之种徵君明逸,种徵君受之希夷先生陈图南,其流源为最远。究观三才象数变通,非若晚出尚辞以自名者。挺之初为卫州获嘉县主簿,权共城令。所谓康节先生邵尧夫者,时居母忧于苏门山百源之上,布裘菜食,且躬爨以养其父。挺之叩门上谒,劳苦之曰:「好学笃志果何以」?康节曰:「简策迹外未有迹也」。挺之曰:「君非迹简策者,其如物理之学何」!他日则又曰:「物理之学学矣,不有性命之学乎」?康节谨再拜,悉受业。于书则先视之以陆淳《春秋意》,欲以《春秋》表仪五经。既可语五经大旨,则授《易》而终焉。世所谓康节先生之《易》者,实受之挺之。挺之器大,难乎识者,栖迟久不调,或惜之,则曰:「宜少贬以荣进」。友人石曼卿独曰:「时不足以容君,君盍不弃之隐去」?再调孟州司法参军,时范忠献公守孟,亦莫之知也。忠献初建节钺,帅延安,送者不用故事,出境外,挺之独别近郊。或病之,不顾也。居顷之,忠献责安陆,挺之沿檄见之洛阳,前日远境之客无一人来者。忠献于是乎恨知挺之之晚。友人尹师鲁以书荐挺之于叶舍人道卿,因石曼卿致之曰:「孟州司法参军李之才,年三十九,能为古文章,语直意邃,不肆不窘,固足以蹈及前辈,非洙所敢品目。而安于卑位,颇无仕进意,人罕能知之。其才又达世务,使少用于世,必过人远甚。家贫无赀,不能决其归心,知之者当成之」。曼卿报师鲁曰:「今之业文好古之士至鲜且不张,苟遗若人,其学益衰矣。是师鲁当尽心以成之者也」。延年素不喜屈谒贵仕,以挺之书,凡四五至道卿之门,通焉而后已。道卿且乐荐之,以是不悔。挺之遂得应铨新格,有保任五人,改大理寺丞,为缑氏令。未行,会曼卿与龙图阁直吴学士遵路调兵河东,辟挺之泽州签署判官。于是泽人刘仲更从挺之受历法,世称刘仲更之历远出古今,上有扬雄、张衡之所未喻者,实受之挺之。在泽转殿中丞。丁母忧,甫除丧,暴卒于怀州守舍。时友人尹子渐守怀也,实庆历五年二月。子渐哭挺之过哀,感疾,不踰月亦卒。挺之葬青社,后十有二年,一子以疾卒。又二十有四年,有侄君翁乞康节表其墓,曰:「求于天下,得闻道之君子李公以师焉」。
嵩隐晁说之曰:士生而不能以其所学及乎世,死又不得以名觉乎后之人,岂大雅君子之志哉?李先生者,师事穆伯长,友石曼卿、尹子渐、师鲁,其为弟子者曰邵康节、刘仲更。侧闻史氏为六人者立传,独不及李先生,何耶?辄论次以待他日史官采择。
河南邵伯温曰:李挺之,康节先生之师也。昔尝闻之先公曰:挺之与尹子渐貌相类,又相友善,挺之死于子渐官舍,子渐哭之恸,遂得疾以卒。呜呼,二人者,乃所谓朋友欤!
江子和墓志铭(崇宁五年五月)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八、《嵩山文集》卷一九、黄文节公年谱 创作地点:河南省嵩山
君讳端礼,字子和,一字季恭。始江氏自汉轑阳侯德为陈留圉城人。祖讳休复,仁宗时修起居注,有重名。考讳懋相,朝散郎。子和生而沈粹,年十七游太学,为同辈敬惮,独裕然不肯就公试,或试则居上列。常叹曰:「是不足学也,令人惭耳」。方是时,东坡谪居黄州,子和特倾慕之,以书讲学焉。子和于一世德名人皆愿从之游,闻人毫发之善,汲汲称道,惟恐不及,盖自其舍人之风流为然。子和学诗律于黄鲁直,论经行于徐仲车为尤谨。二公俱以子和为贤,此二公者,他人或不能并善其家法也。方举世不为《春秋》之学时,有六合崔子方伯直者,世莫知其为人,子和一见而定交,曰:「此吾之所学也,愿与子共之」。伯直遂因子和得名于诸公间,子和之志行远矣哉!其事亲孝,能色养,教二弟必欲与己同善。然诺谨于仆妾,不侮乎童稚。终日在闇室无惰容,如天使而寿且仕宦,得时为祭酒,为御史大夫,劝讲金华则优矣。不幸年三十有八,以绍圣四年七月二十三日疫不起。娶王氏,能为子和躬劳苦,先子和卒。再娶张氏。子男三人,女二人。其二弟端友、端本,今俱以文行称。二弟裒子和之遗藁为集若干卷。子和尝病柳子厚作《非国语》,乃作《非非国语》,东坡见之曰:「久有意为此书,不谓君先之也」。鲁直则曰:「子和文辞简理似尹师鲁」。以崇宁五年五月十五日从葬于阳夏先墓之次,崔六合为行状,黄州潘邠老欲铭之,而邠老卒,宛丘张文潜又欲为铭,会文潜病,不果。说之六弟微之光道与子和早相善,因得子和在兄弟间,乃为之铭曰:
天何为哉嘻善士,植植方茂忽以逝。不使究极能厥世,或如好之聊嬉戏。彼顽凶狠天亦畏,一既生之莫敢毙,又且富贵如其志。子和九原何所遗,汉轑阳侯百世嗣。
重修实录欧阳修传 宋 · 叶涛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七六
修字永叔,唐太子率更令询之后。询裔孙万,为吉州安福令,其子孙因家焉,至修父观始徙居永丰。修四岁而孤,母郑氏力教以读书为文。及冠,举进士,翕然有声,补西京留守推官,召试学士院,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时范仲淹以陈时政得失不顾避,忤宰相意,贬知饶州,论救者甚众,而谏官高若讷独含胡不言。修以书质责若讷,至以为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大愤,连其书以闻,坐贬峡州夷陵令。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预修《崇文总目》。书成,改集贤校理,知太常礼院,出通判滑州。庆历初吕夷简以老病在相位,主断既久,天下事积成抏弊,不思所以振治,而最后元昊盗边陕右,师老兵顿,天子忧之,未知所出。一日夷简罢相,夏竦为枢密使,既除复罢,而更用杜衍;又范仲淹、富弼、韩琦同时擢执政,收揽一时名士,增谏官员,而修首在选中,擢太常丞,知谏院。修极力左右时事,屡请召对,执政责以时所可为,于是仁宗开天章阁,给二府笔札,令具所以施行条上。其后下诏劝农桑,兴学校,于侥倖多所裁革,修之发明居多。是时执政皆修素所厚善,而修所言事一意径行,略不以形迹嫌疑顾避,亦卒无怀利附会之实;天下之士知其立朝有本末,质行正直,颇推许之。于是小人自此侧目,而党人之论作矣。初,石介作《庆历圣德诗》,言进贤退奸之不易,其指以美杜衍等进而竦见黜也。竦既怀不满,因与其党造为「党论」,目仲淹、衍及修为党人。修乃上《朋党论》,其大略言:「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如《书》曰:『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亿万人各异心,可谓无朋矣,而纣用以亡;武王之臣三千人,可谓大朋矣,而周用以兴。盖君子之朋虽多而不厌故也」。俄擢同修起居注,阅月,拜右正言、知制诰。于是为「党论」者恶修,擿语其情状,至使内侍蓝元震密上疏言:「范仲淹、欧阳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斥去未几,复还京师,『四贤』得时,遂引蔡襄以为同列,以国家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苟以报谢当时歌咏之德。今一人私党止作十数,合五、六人,门下党与已无虑五、六十人。使此五、六十人递相提挈,不过三、二年,布满要路,则误朝迷国,谁敢有言?挟恨报雠,何施不可?九重至深,万机至重,何由察知」?然仁宗终不之信也。会被旨使河东,河东自陕西兵兴,刍粮久不继,言者屡请废麟州。修请移兵就食滨河诸堡,使缓急不失应援,平时可省馈运,麟州以故不废。又建言:「忻、代州、岢岚、火山军故时并边皆民田,潘美患虏入寇,乃使民内徙,空其地,号禁地,自后虏人岁盗耕不已。请益募民赋田入租,岁可得谷数百万斛给边,仍计顷出丁为兵。不者,他日尽为虏所有矣」。朝廷从之。会保州兵叛,出修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仁宗面谕曰:「勿为久居计,有事第言之」。修对以:「谏官乃得风闻。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职罪也」。仁宗曰:「事苟宜闻,岂可以中外为辞耶」?尝上疏言:「今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罢去,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自古小人败事,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须诬以专权者,盖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以一一求瑕,唯是指以为朋,则可一时尽逐。至如自古大臣已被主知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方可倾之。夫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今此四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此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于是为「党论」者愈益忌之。初,修妹适张龟正。龟正卒,无子,而有女。女实前妻所生,甫四岁,以无所归,其母携养于外氏。及笄,修以嫁族兄之子晟。会张氏在晟所,与奴奸,事下开封狱。狱吏因附致其言,以及修,诏以户部判官苏安世、内侍王昭明杂治之,卒无状,乃坐用张氏奁中物置田,立欧阳氏券,左迁知制诰、知滁州。久之,迁起居舍人、知扬州,徙颍州,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以母忧去。既免丧,入见,仁宗恻然怪修发白,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内铨。小人恐修复用,乃伪为修奏,乞汰内侍挟威令为奸利者。宦者人人忿怨,杨永德者阴以言中修,出知同州。外议不平,仁宗复悟,留刊修《唐书》,为翰林学士,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改侍读学士、知蔡州。未行,复为翰林学士,判太常寺。时文士以磔裂怪僻相尚,文体大坏。及是,修知贡举,深革其弊,前在高第者尽黜之,务求平淡典要。士人初怨怒骂讥,已而文格卒变。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阁秘书省,加兼侍读,辞不受。同修玉牒,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以给事中罢,同提举诸司库务,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为枢密副使。尝因水灾,凡再上疏,请立皇子,言甚激切。未几,参知政事,与韩琦等协定大议,立英宗。已而英宗力辞宗正之命,修进曰:「宗室不领职事,今忽有此除,天下皆知陛下将以为嗣也,则不若遂正其名。且宗正诰敕付閤门,故得不受。若立为皇子,则止降一诏书,大事定矣,不可辞也」。仁宗以为然,遂下诏。及英宗以疾未亲政事,慈圣光献太后垂帘,修与二三大臣主国论。每帘前奏事,或执政聚议,事有未可,修未尝不抗是非力争。台谏官至政事堂论事,事虽非己出,同列未及启口而修已直前折其短,以至士大夫建明利害及所祈请,前此执政多媕阿不明白是非,至修必一二数之,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怨诽者益多。英宗尝面称修曰:「性直,不避众怨」。修亦尝称诵故相王曾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及上即位,御史蒋之奇言修帷箔事,事连其长子妇吴氏。修杜门请付有司案治。先是,修妻之从弟薛宗孺坐举官被劾,内冀会赦免,而修乃言不可以臣故徼幸,乞特不原,以故宗孺坐免官,而怨修切齿。因构为无根之言,苟欲以污辱修。会刘瑾亦素仇家,乃腾其谤以语中丞彭思永,思永间以语之奇。之奇始以私议濮王事与修合,而修特荐为御史,时方患众论指目为奸邪,及得此,因亟持以自解。于是诏诘语所从来,之奇言得之思永,思永以与瑾同乡里,且相习熟,故力抵以为风闻。天子为其辞穷,降思永知黄州,之奇监道州酒,遣中使手诏慰安修。修遂称疾,力乞解机务。以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时修年六十,乃连六表乞致仕,不从。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以擅止散青苗钱,诏特放罪。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三辞不受。徙知蔡州,以老病乞骸骨,章数上,乃为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卒,年六十六,赠太子太师。太常初谥曰「文」,常秩曰:「修有定策之功,请加以忠」。乃谥曰「文忠」。初,英宗即位,按祖宗故事,追赠宗室尊属,至濮安懿王,中书以本朝未有故事,请付有司详议。英宗谦恭重其事,诏须大祥后议之。后乃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详议,而有司以为王当称伯,改封大国。朝廷以典礼未正,再下尚书省集议,而皇太后手书以议事诘责执政,于是手诏权罢议,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御史吕诲等弹奏修首开邪议,琦、公亮、槩附会不正,请如有司所议。修论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已而皇太后出手书曰:「濮安懿王及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皇,三夫人并称后。是日手诏,欲遵太后手书称亲,而不敢当追崇之典,诲及范纯仁、傅尧俞、赵瞻、赵鼎论列不已。英宗问执政当如何,修对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以臣等有罪,即留御史;若无罪,则惟圣旨是听」。英宗犹豫良久,乃令出御史。其后修著《濮议》,引《丧服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报者齐衰期也,谓之降服。亲不可降,降者降其外物尔,丧服是也。其必降者,示有所屈也。以其承大宗之重,尊祖而为之屈尔,屈于此以伸于彼也。生莫重于父母,而为之屈者,以见承大宗者亦重也。此以义制者也。父子之道,天性也,临之以大义,有可以降其外物,而本之于至仁,则不可绝其天性。绝人道而灭天理,此不仁者之或不为也。故圣人制服为降,三年为期,而不没其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此以仁存心者也」。又曰:「今议者欲以为人后之故,使一旦反视父母若未尝生我者,其绝之已甚矣。使其真绝之欤?是非人情也。迫于义而伪绝之欤?是仁义者教人为伪者也」。所议大略如此。国朝接唐、五代末流,文章专以声病对偶为工,剽剥故事,雕刻破碎,甚者若俳优之辞。如杨亿、刘筠辈,其学博矣,然其文亦不能自拔于流俗,反吹波扬澜,助其气势,一时慕效,谓其文为昆体,时韩愈文,人尚未知读也。修始年十五、六,于邻家壁角破簏中得本学之,后独能摆弃时俗故步,与司马迁、贾谊、扬雄、刘向、班固、韩愈、柳宗元争驰逐侵,寻乎其相及矣。是时尹洙亦以古文倡率学者,然洙材下,人莫之与。至修文一出,天下士皆向慕为之,唯恐不及,一时文字大变从古,庶几乎西汉之盛者,由修发之。然至论《易》则以《系辞》非孔子之言,论《周礼》则疑非周公所作,是以君子之爱其文者,犹叹息于斯焉。修性刚直,处善恶黑白分明,于当路有权势者虽知其设机阱见待,必直前触发之不顾。其放逐流离,至数年者屡矣,而复振起志气,故自若也。修虽以文雄一时,然无忌前好胜之气,喜推毂贤士而身下之,一时闻人多出其门。嘉祐间,朝廷进人之路狭,修建言以馆阁多蓄人材。后诏韩琦、曾公亮各举六人,欧阳修、赵槩各五人,一时得士为多。修集三代以来金石,刻为一千卷,颇是正讹谬。所著《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内外制、奏议、四六集又四十馀卷。子发、奕、棐、辩。
按:《欧阳文忠公集》附录卷三,四部丛刊初编本。
田明之行状(建中靖国元年) 宋 · 刘跂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二、《学易集》卷八
曾祖永孚,故不仕。祖均,故不仕。考亮,故赠左中散大夫。母永嘉县太君王氏。本贯河南府。姓田氏,讳述古,字明之。田氏本居密州安丘,家世儒者。明之早孤,游学京师,甫冠,补太学生,事安定胡先生为弟子,勤笃好问,先生称之。娶尹师鲁族家子河南县主簿仲甫之女,遂徙家河南。凡四次以乡荐,不中第,叹曰:「得失命也」。乃慨然发愤,隐居讲诵,积二十馀年不复出。哲宗嗣位,搜访遗逸,故孙温靖公居守西都,以明之名闻,诏除襄州司法参军,曰:「老矣,不任为吏,然君命不敢辞」。乃即其家廷拜受诏,而不出仕。孙公守郑,又奏以为州教授,特诏从其请。居顷之,河阳学官以嫌求对易,命既下,故王公岩叟时守郑,奏谓述古以处士起,今新进后生援例徙,非是,且无以慰郑学者,诏又听终任。未几除太学正,改宣德郎,充广亲北宅教授。秩满,贫不能久留,调签书通利军判官事,转通直郎。今上登极,转奉议郎。元符三年十二月六日以疾终,享年七十。夫人后五月亦卒。子男处仁、处讷、处厚、处恭、处约。女嫁进士张安石、太庙斋郎温万石。明之为人淳静简易,不为表暴,胸中坦无留阂,与人交倾尽不疑,既久益亲。及其不合,毅然去之,莫能夺。于书无不窥,惟《易》、《中庸》、《论语》、《孟子》、《老子》乃其素所与申重复熟,造其深旨,馀不甚措意也。邵先生、二程先生皆居洛阳,明之从之游。司马温公居相邻,因徒步造门问经史大义,语不及他事。范翰林祖禹以编修《资治通鉴》,日诣温公,温公多召明之与之俱。邵、程、司马公皆重望,来者率巨公显人,门无杂宾,而明之独以白士羁旅其间,合堂同席,相视莫逆,语必殚竭,未尝少贬,诸公以是敬爱之。晚岁独好《易》,古今诸儒训诂得失,历历别白,常称曰:「道,言之必可行,行之必可言。今学者泥章句,不知妙在日用」。因自为注,祁寒盛暑,造次颠沛,未尝废卷。与宾客言,不事剧谈,惟论《易》则亹亹不倦,日暮客欲去,而明之谈益胜,意益精。明之所著书未就,客欲索其书上之朝,明之遂不肯出。友人张云卿以累举,恩当释褐,贫欲毋行,明之出钱为助,乡人争助之,乃得去。既去,其妻与子俱病,妻竟死,家无一钱,明之日往护视,又办丧事,事竟然后归。昌王薨,假北宅教授官氏撰次行状,以故事遗白金百两,明之曰:「他人为文而我受其赐,无是也」。使者屡反,明之终不受。通利并河,一夕暴涨,守将遽调急夫,明之争曰:「曷不视水势?今虽涨而平,此将杀也,吾民不可徒扰」。已而果无事。当官不苟,亦不为已甚。居家廉俭,衣不兼,食不属,裕如也。乐道自信,以是终身焉。呜呼,可谓吉德君子也夫!将以建中靖国元年某月葬于某所之原,晋陵邹浩以明之语谓刘某曰:「『我无称于时,然贤公卿大夫多知我,今皆亡,晚乃得二人焉,尚何恨』!独谓吾子与浩耳。今其葬也,其能无言耶?其许诺」。居无何,其孤自洛抵汶上,持治命来赴,果以文为请。某外祖尹夫人,鲁郡著姓,与河南之尹宗族也,故于明之有葭莩之好。官于郑,又尝同僚,盖知之详熟。于其来请,谨叙次爵里阀阅及其学行大略,以告邹子为之铭,庶几乎明之之意,而二人者亦以是自致焉。
上蔡司空书 北宋 · 唐庚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唐先生文集》卷一五
司空相公阁下:十五年前,吕丞相用事。当此之时,某布衣为诸生。吕丞相罢,章丞相用事。当此之时,某为利州治狱掾。章丞相罢,韩丞相用事。当此之时,某为阆中令。韩丞相罢,曾丞相用事。当此之时,某为督邮。曾丞相罢,而阁下当轴。某自常调,蒙朝廷记录,脱之于刀笔之间,而处之于师儒之任。自念往时,阁下镇蜀,某游太学。阁下还朝,而某已归蜀。一迹不涉于门馆,一字不通于几格。流落西南四千里外,平生交友皆不在要路,不知谁荐而得闻于左右也。当此之时,其感恩为如何,而其责岂易塞哉!昨自到任以来,日夜黾勉职事,庶几有以补报万一。而才调学术止于如此,所作讲义率皆敷演前辈旧说,无一言一句能自立门户。亦尝推究学校利病,意欲有所建明,而敕令格式周悉备具,乃至无有毫发未尽可以藉口。独有一事,今试言之,阁下少加意焉。迩来士大夫崇尚经术,以义理相高,而忽略文章,不以为意。夫崇尚经术是矣。文章于道,有离有合,不可一概忽也。唐世韩退之、柳子厚,近世欧阳永叔、尹师鲁、王深父辈,皆有文在人间,其词何尝不合于经?其旨何尝不入于道?行之于世岂得无补,而可以忽略,都不加意乎?窃观阁下辅政,既以经术取士,又使习律、习射,而医、算、书、画悉皆置博士。此其用意,岂独遗文章乎?而自顷以来,此道几废。场屋之间,人自为体,立意造语,无有法度。宜诏有司,以古文取士为法。所谓古文,虽不用偶俪,而散语之中,暗有声调。其步骤驰骋之,皆有节奏。非但如今日苟然而已。今士大夫间,亦有知此道者。而时所不尚,皆相率遁去,不能自见于世。宜稍稍收聚而进用之,使学者知所趋向,不过数年,文体自变。使后世论宋朝古文复兴自阁下始,此亦阁下之所愿也。某久不谈世事,感阁下屡记其姓名,敢复一言,或行或否,惟阁下裁之。
廖明略竹林集序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一、《文献通考》卷二三七、《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八三、道光《安陆县志》卷三三、光绪《德安府志》卷一九
明略尝言:「吾深服左氏,而乐道范晔之秀正温绎。晔尝自叙其书,以为『但多公家之言,而少事外远致』,吾所恨亦云。丘明不可及也,异时有寘吾于晔伯仲之间,吾尚无愧。往有评吾文似尹师鲁者,吾虽不学师鲁,然意善其言」。是时余见明略文固多,知其所自道不诬也。明略自为举子时,即不沿袭场屋一语。再举而取进士,其所试,杰然已若可以名世者,至今为学者推重。盖其用志深苦,而思致精悫,渊源所从来者远矣。每一出语,辄有区域町畦,未有卒然而作者。至于出入经传,驱驾前言,左掐右摘,比次回曲,他人咀嚼杌终不能安者,明略绳约檃括,如以利刀摧朽木,尺箠呵群羊,无不如意。故其曲奥简洁,音节遒峻,精新焕发,使人读之,不觉矍然增气。惜其早困,不得尽用所长。始,元祐初,天下所推文章,黄、张、晁、秦号四学士。明略同直三馆,轩轾诸公间,无所贬屈,欲自成一家;然其流落不偶,略相似云。
句 宋 · 王复
押先韵
早秋蝉有信,多雨暑无权。
宋张耒《明道杂志》 《明道杂志》:余游洛阳大字院,见欧公、谢希深、尹师鲁、圣俞等避暑唱和诗牌,从有一和者称乡贡进士王复,有一联押权字特妙云云,后不甚显名,洛人云仕亦至典郡正郎。
寄李枢密论事劄子 其二 宋 · 程俱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三三、《北山小集》卷三六
某窃以前年虏人犯境之初,宰执侍从如竹苇林下,至郎吏小官,震动失色。而明公以一太常少卿,忠智奋发,惟国大计,感愤激切,言与涕俱。当是之时,止则天下是念,曾身之不暇恤顾,岂有贪功怀利之心哉!开宝话言,龙天实在,此固某之所以叹息面赞,自愧驽懦者也。虽罪废之中,忘其取祸,切切为人感槩称述者已然。当是时,明公以疏远一旦为上画策,如数一二,任国大事,奋不顾身,旬日之间,位冠枢府,中外之望,顿重益隆,此固古人之所甚畏者也。夫大名难以久居,骤贵众所深忌。而又以疏远之士,一旦谋画忠勇,遂盖在廷之臣。呜呼,斯亦危矣!虏退之初,某在南徐,客有诵明公谢表者,其言实壮。而某愚不晓事,虽对客叹仰,而心窃为左右惧焉。它日东下,士于是有以矜伐自任斥明公者,某窃恨之。高明安得有此,殆不知之过耶?夫任大事、立大功,望实盖人,可谓处甚危可畏之机也。非示之以不能,持之以谦退,求无嫉忌颠沛,不可得也。观龚遂治渤海,其功亦微耳,而王生教以诡对。淮阴侯下赵,方北面师降虏而问计,策其下而取之,所以尽其力也。况以能问不能,以多问寡,询于刍荛,乐取诸人以为善,固明公之所厌饫者已。使其人与其言可用,固善;即不可用,何损于才略威望哉!愿观文坚前日忠勇奋发、忧国如饥渴之心,而加古人深崇退抑之意,则朝廷有柱石之赖,而天下蒙帡幪之赐矣。某钦向之素,固非一日。伏自昨者数奉光仪,益窥器业之大,德义之美。倾颂之切,如前所陈,而误蒙知与,亦异伦辈,是以忘其罪戾,敢献区区之诚,非欲明公永无忌嫉颠沛,全身保位而然也。某观今艰难之时,其德义才力足以任大事、卫王室,赴斯人之望者,非唯驽鄙所窥,实在左右,而有识之士皆然。古人所谓身安而国家可保者,非特为明公计也。是以僭易有言,伏俟谴绝。方今天下,譬如人身,五脏久虚,忽得大病,危困之极,赖元气尚在,蹶而复苏。正须所服汤剂物物中病,所进饮食一一适宜,不使少失平和,不可少有伤忤,倍万调护,然后可望复安。此正主上宵衣旰食、焦劳尝胆之时也。然主上初即位,谅谦恭退托,委任大臣,则安危治乱之机,中外诸钜公之责也。非至公至仁,至勤至俭,深思远虑,未有能济者也;非如诸佛菩萨、禹、稷、孔、孟用其心,亦未有能济者也。窃有愚款,思布于诸公,则罪废之馀,加以久病,誓不求闻,其身欲隐而不藏,其狂言将为不知者之所疑诮矣。然念世蒙国家涵养之恩,又尝食郎吏之禄矣,驽懦无以图报毫发;又况天下无事,藿食者与蒙其福,天下有事,涂炭先之。故不胜感槩激切之心,布于左右,亦冀此言稍闻于诸公。虽得僭越狂妄之罪,不敢辞也。王、蔡之所以为相,固诸钜公之所稔闻而深戒者也。若徒知王、蔡之罪,而不变王、蔡之术,未见可以弭乱也。大臣之患,莫大于怀利而患失。苟利于己,悖理不恤也,越法不恤也,伤财不恤也,害人不恤也,败国事不恤也。积而至于无所不至者,皆怀利患失之故也,而不知利之所以为害也。今艰难陧杌如此,固非怀利患失之时也,诸钜公固非怀利患失之人也,此一事无可虑矣。然而大臣之患,又莫大于怙权而好胜者,不可不察也。人臣初孰不欲言听计从,久安于位,无所取疑于上者,而肯取怙权之名哉?积好胜之心而不已,必至于怙权也。何以言之?进一人焉,建一事焉,初亦漫耳。同列偶有异同,台谏偶有论列,于是所进之人迁之愈骤,所建之事行之愈力。我之所进,虽小人而众所不与,必力援之,亲戚厮役不遗也;我之所恶,虽君子而时之彦也,必显挤之,芥蒂不置也。是不唯出于好胜而已,意天下以己为言不行也,意天下以为眷弛而权去己也,故极力而救之耳。如是则无非一己之私者。君之威福,事之是否,国之安危,果安在也?人臣而有怙权之名,免于祸者鲜矣。是不知好胜所以为大不胜也。大臣之患,莫大于争能而护短者,盖不可不察也。大臣之于国,譬之操舟。今者中流遇风波之时也,苟可以济,不问其力之出于我欤,出于彼欤,谋之出于我欤,出于彼欤,求于济而已矣,舟一败,吾肉且为鱼鳖食,何人我声利之足云乎!则是虽有胡越之殊,斗很之志,过溢之言,亦必协心而取济矣。若曰宁使覆溺,吾必去若人,功必自我出,如是而可乎?岂有国之大臣而智出操舟者之下哉?必不然矣。天下之事无穷,以二三股肱之力佐一人,而求所行之事无不当,所用之人无不堪,亦无是理已。使公道常存,正言日至,则虽或差失,而害不及于天下矣。以天子之尊,而古有绳愆纠缪、拾遗补阙之臣,而人臣乃欲护短遂非,此何理也?上则开天子拒谏之心,必曰大臣有所为,众不得议,而我之所欲乃不得行,虽忠言至论,亦将不听矣。下则长朝廷壅蔽之患,初则一事不合政理,一事不厌众情,言之不行,又嫉言者,至再至三,而献替不闻,是非倒植矣。天子拒谏于上,朝廷壅蔽于下,此乱亡之兆也。盖亦不思耳矣。夫身处将相之位,而当予夺生杀之柄,此可畏之地也。朝有过举而言者敢论,进有非人而同列献疑,此助我者也,岂唯有助于政理问誉之间哉?抑使下不忌而上不疑,知无怙权作威福之事也,岂非助我之大者?此而不图,顾且力排公论,取必人主,此可谓之智乎?昔之大臣交恶而取胜者又倡一说于其间,此说一行,而天下之善言灭矣。其说何也?臣下有言于上,于理虽当,而非甲之所便与所欲闻于上者,则为之说曰:「此乙之党也,乙恶臣,使之为此言耳」。又摘其言,委曲为之说曰:「其言如此,其意将以陷臣也,其意将以摇某事也,其意将以党乙也,为乙游说者也」。而乙于甲亦然。臣下有言不便于近习之意,则曰是庙堂使之也,此出于中旨故也;若出于宰执之意,则言者不敢言矣。如是则言者每至,虽有至诚爱君忧国之心,解纷排难之计,虽有谟如皋陶,忠如稷契,论事如陆贽,激切如刘蕡,而人君若不闻矣;岂唯不听,适足以取怒而已,盖以为皆饰说游说之词故也。如此,则是常以仆妾鹰犬待朝廷之臣,而永无守正自立之人矣。呜呼,其厚诬天下而欺吾君也亦甚矣!凡此皆足以变乱是非,隳斁纲纪者。是非变乱,纲纪隳斁,则事无不乖剌舛缪者矣,如是而有不亡者乎?乃若言至以道揆之,事至以道揆之,而勿措私情于其间,则是非利害之实无不白矣,岂谗巧之所能眩乎?昔者夏姬以淫蛊乱陈,楚王伐陈而取之,将纳夏姬。申公巫臣谏,于是舍之,而巫臣妻之。它日,楚王怒,或曰:「彼自为则不忠,为王则忠」。王乃释然。此楚王之所以霸也。当是时,楚王当论夏姬可纳不可纳,巫臣之可听不可听,不当以巫臣怀不正之意而疑其言也。能推是心以纳谏,则如前甲乙之论不入矣。公甫、文伯死,妇人为之自杀于房中者二人,其母闻之不哭也,为其于长者薄而妇人厚也。唯其言出于母也,故为贤母;使其妇言之,不免为妒妇。夫言一也,而言者敢,则人心变矣。然则观言者当论其言之是否,而不当论言之者何人也。虽推是心以听言,则如前甲乙之论亦不入矣。不唯甲乙相陷之言不可用也,苟听言之际不究理之是非,可用不可用,而先怀逆诈亿不信之心于其间,则善言无自通矣。此最人主大臣之大患,盖不可不察也。某又窃有腐儒之常谈,往古之成事,思一诵焉。虽辽东白豕之类,亦当今之急务,前日之成戒也。昔诸吕之变,刘氏不绝如线,陈平以为忧,问计于陆贾。贾固辩士,多智谋,乃不为画诛诸吕之计,又不为言所以安刘氏者,独言「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则士豫附」,教平以交驩于周勃者。陈平固谋画之士也,又不以贾为迂阔,而深然其言,因以数百金为勃寿,往来相结纳,相得驩甚,卒诛诸吕。此何谓也?盖贾知平之智术,勃之惷勇,足以诛诸吕而安刘氏,所不知者,二人相与之情耳。使平、勃和则协心而事济,一有纤芥不平之隙,则方且倾挤防虑之不暇,亦何事之可济乎?此艰危之际,盖莫急于将相之和也。且蔺相如一勇夫,持璧睨柱,尚气决之人耳。廉颇不忍以力战之功而位其下,声言众辱之。相如引避而不较也,以谓国方危弱,秦之所不敢加兵者,以二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势不俱生,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雠也。颇闻之,肉袒负荆而谢,驩好如初,而赵国赖之。彼虽勇夫壮士,可不谓之贤乎?此皆所谓腐儒之常谈,往古之成事,岂有通儒硕辅,博洽明智肯忽国家之大虑,快一时之褊心,而计出廉、蔺、平、勃之下者乎?必不然矣。夫和异于同,固儒士之常谈而熟知者。然好同之风不革,则必至于不和,此最当今之急务也。夫当今之急务,岂不在于练卒选将、足食足兵,还二圣之北征,禦强虏之南牧乎?是固然。使君臣之间、庙堂之上和而不同,人无彼我之分,事无适莫之意,唯理之从,则利害无不明,事功无不立矣。苟好同而不和,则反是,反是则乱亡之道也。故窃以为当今之急务也。且同则宜若无所生其隙矣,而某以谓好同之风不革,则必至于不和者,何也?盖自公道不行,好同之风通于上下,大抵以献忠为议己,以商摧为立异,以可否为相排,以雷同为厚善。于是虽亲戚朋友,有怀不敢吐,有见不敢争。初则为后言,终则为怫气,二者交违而睽矣,而况庙堂之上乎?何则?强之使同,壅之使止故也。积不快为背憎,持公言为造膝,其不为仇敌者几希。此好同所以必至于不和也。尝闻祖宗时,庙堂之上盐梅可否之论无日无之,岂相排而立异哉,各尽其谋国爱君之心而已。方杜、韩、范之当国也,世所谓同心而厚者也。且以永洛一事观之,一以为可城,一以为不可,一则是刘沪,一则是尹洙,然不闻三人者失平生之欢也。使有一人出于私情,一言不相照了,则必睽矣。大臣睽贰,岂国家之福哉!世或以谓人主不欲臣下和,恐为朋比,故激使之睽,以为御下之术。大臣亦或故为痕隙,以攘取宠位。呜呼,何其小也!天下大器,而可以小数御之乎?未有能长久者也。若人君以道遇臣,臣下以道事上,选择委任,畴咨吁谟,使各尽其所怀,善者从之,未尽善者改之,可者用之,不可于众者去之,同不为朋比,异不为乖睽,刑赏与众共之,忧乐必以天下,则所谓无作好恶、无偏无党、无反无侧,而皇极之道立矣。前所谓以道者,岂微妙慌惚之谓哉,亦上合天道、下合民心,惟理是从而不置私情于其间而已。言之虽若迂阔,此治乱存亡之判也。方今如起危困之病,如济风波,如救焚溺,若是其急也。所争者晷刻,所计者毫末,顷刻之积,毫末之差,而事有不胜讳者矣。狂率,死罪。
见李端叔书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一五、《太仓稊米集》卷五八
某尝谓天之生贤似亦有数,生之实难,遇之亦难。唐之文章三变而后得韩愈。愈之门生如张籍、李翱、皇甫湜、孟东野之徒,皆晔然有闻于世,后学者闻其风而悦之。韩愈死又二百馀年而生欧阳公,收拾贤者汲汲如饥渴。当时门人皆一时胜流,如尹师鲁、石曼卿、苏子美、梅圣俞辈,实与异世而相望焉。自嘉祐、治平之间不三十年,而翰林苏公主盟斯文。苏公之门如黄鲁直、秦太虚、张文潜、晁无咎与阁下,诸门人皆以道德文章冠冕后进,视韩、欧门下士未肯歛衽也。自元和以来至于五代,阅二十三帝二百馀年,而三人者始于先生弟子传道授业,羽翼前贤,赖以不泯。呜呼,可谓难遇也已!某不幸生世不早,不得望见诸君子,未尝不自叹恨。元祐之末,张右史守宛陵,于某为乡郡,是时年方十馀岁,騃不解事,不得以童子见,然已知诵其诗而乐闻其言矣。又十五年而黄太史守当涂,与吾邦壤地相接,某家甚贫,方竭力以奉亲,欲裹粮以趋之,而公辄罢去,不得一拜于其庭。又数年则阁下相继而来,实家于此,虽未得奉几杖于周旋之间,而翰墨歌词,流风遗韵固已得于交游中为不少矣。如是者又二三年,而始得望见阁下之门,犹未敢自以得闻教于席下,于是敢卜一见于今日也。重念某受质不悟,涉道甚浅,平生自誓欲以作诗缀文自娱,想像古人语言妙天下,则心欣然慕之,独恨其力不能到耳。不识阁下其有意于三沐而三薰之以抉其盲而起其病乎?苏源明尝言:「吾生衰俗而恨不识元鲁山也」。阁下能赐以一言,俾知所向背,则某非特识鲁山于衰俗之中,其视源明之无恨则又万万矣。阁下之道德文采倾动古今,非某区区疵颣之言所能赞说,独闻阁下推其馀以应不足,道足以高天下而常自后其身,才足以绝一世而未尝以此病人也。是以人得游阁下之门焉,则某之谒得入于函丈为不疑矣。阁下其亮之,幸甚。不宣。
江西诗社宗派图序 宋 · 吕本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九七、《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八、黄文节公年谱、同治《义宁府志》卷三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古文衰于汉末,先秦古书存者,为学士大夫剽窃之资,五言之妙,与《三百篇》、《离骚》争烈可也。自李、杜之出,后莫能及。韩、柳、孟郊、张籍诸人,自出机杼,别成一家。元和之末,无足论者。衰至唐末极矣,然乐府、长短句,有一唱三叹之音。至国朝文物大备,穆伯长、尹师鲁始为古文,成于欧阳氏。歌诗至于豫章,始大出而力振之,后学者同作并和,尽发千古之秘,亡馀蕴矣。录其名字曰江西宗派,其原流皆出豫章也。宗派之祖曰山谷,其次陈师道(无已)、潘大临(邠老)、谢逸(无逸)、洪朋(龟父)、洪刍(驹父)、饶节(德操、乃如壁也)。祖可、(正平)徐俯(师川)、林修(子仁)、洪炎、(玉父)汪革、(信民)李錞、(希声)韩驹(子苍)、李彭、(商老)晁冲之(叔用)、江端本(子之)、杨符(信祖)、谢迈(幼槃)、夏倪(均父)、林敏功、潘大观、王直方(立之)、善权、(巽中)高荷(子勉),凡二十五人。
按:《云麓漫钞》卷一四,涉闻梓旧本。
四明新本河东先生集后序 宋 · 沈晦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九六
学古文必自韩、柳始。两家文字剥落,柳为尤甚。国初文章,承唐末五代之弊,卑弱不振。至天圣间,穆修、郑条之徒唱之,欧阳文忠、尹师鲁和之,格力始回,天下乃知有韩、柳。韩文屡经名士手,顷余又为雠勘,颇完悉。唯柳文简古雅奥,不易刊削。年大来试为䌷绎,两阅岁,然后毕见。凡四本:大字四十五卷所传最远,初出穆修家,云是刘梦得本;小字三十三卷,元符间京师开行,颠倒章什,补易句读,讹正相半;曰曾丞相家本,篇数不多于二本,而有邢郎中、杨常侍二行状,《冬日可爱》、《平权衡》二赋,共四首,有其目而亡其文;曰晏元献家本,次序多与诸家不同,无《非国语》。四本中,晏本最为精密。柳文出自穆家,又是刘连州旧物。今以四十五卷本为正,而以诸本所馀作《外集》。参考互證,用私意补其阙,如「皇室主」宜加「黄」字,「冯翊王公」宜去「王」字,「紧」当作「掔」,「𦏼」当作「掔」,「鲍勋」当作「鲍信」,「改规」当作「段规」,「疥疟」宜为「痎疟」,「狠倖」宜为「狠悻」。吴武陵初贬永州,《贞符》中宜如《唐书》去「量移」字;韩晔时犹未死,《答元饶州书》中宜于韩宣英上去「亡友」字。以《唐书·孝友传》校《复雠议》,以《楚辞·天问》校《天对》,以《左传》、《国语》校《非国语》,以唐宋类书、唐人笺表校《天论》等篇。其见于《唐书》者,悉改从宋景文。凡漫乙是正二千处而赢。又釐革《京兆请复尊号表》,增入《请听政第二表》、《贺皇太子笺》、《省试庆云图诗》,总六百七十四篇。锓木流行,购逸拾遗,犹俟后日。政和四年十二月望,胥山沈晦序。
按:《柳宗元集》附录,一九七九年中华书局排印本。
亦乐居士文集序 宋 · 张元干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芦川归来集》卷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文章名世,自有渊源,殆与天地元气同流,可以斡旋造化,关键顾在人所钟禀及师授为如何。譬犹一身,五官百骸,各随形模,万态不同,至于上下左右,则难以倒置。必也精神发挥,乃中仪矩,不然,土木偶尔。前辈尝云:诗句当法子美,其他述作无出退之。韩、杜门庭,风行水上,自然成文,俱名活法,金声玉振,正如吾夫子集大成,盖确论也。国初,儒宗杨、刘数公,沿袭五代衰陋,号西昆体,未能超诣。庐陵欧阳文忠公初得退之诗文于汉东弊箧故书中,爱其言辨意深。已而官于洛,乃与尹师鲁讲习,文风丕变,寖近古矣。未几,文安先生苏明允起于西蜀,父子兄弟俱文忠公门下士。东坡之门,又得山谷,檃栝诗律,于是少陵句法大振。如张文潜、晁无咎、秦少游、陈无己之流,相望辈出,世不乏才。是岂无渊源而然耶?故尚书户部侍郎豫章王公承可,人品高妙,其文章深造少陵阃域,一时声名,籍甚荐绅间。惜乎天不假年,位未称德,善类衋伤。后六年,公之第三子湑叔济手裒先人平生所著,总若干篇,离为六卷,名曰《亦乐居士文集》,子职也。叔济贤而有文,克世其家,一日属予序之,将镂板传于世。予晚生,虽不及见东坡、山谷,而少时在江西,实从东湖徐公师川授以句法。东湖,山谷甥也,贰卿视东湖里中丈人行也。东湖昂藏严毅,不妄许可,集中多有赠答,斯已可见。然而今代鸿儒,以文鸣要路,能轩轾人者颇多;叔济不他求,反取信于退閒无闻之老,何耶?得非以皇祐中(原本阙四字。)与先祖同年进士,迨宣和初,少师公帅广陵,予以年家孙展拜床下,复齿长贰卿三岁。辈行既同,情义不啻手足,景服言行之详,诚莫予若也。叔济用予芜颣之语,俾冠编帙,获托名不朽,幸矣,尚何敢辞!贰卿在朝廷,则献纳论思,书于史官;在方镇,则抚绥智略,碑于德政,固不待予言。姑推其渊源所自来,追古作者如此,后之君子必有处之矣。绍兴二十四年九月晦日。
鲁语详说序(绍兴二十四年三月)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六、《斐然集》卷一九、《经义考》卷二一六、同治《永州府志》卷九
道一而已,而有中偏、大小、正邪、粹驳之不同,何也?中故大,大故正,正故粹,粹故一。彼狭小、偏私、僻邪、驳杂为道者,失也。其所以失,或由师传,或由凿智,或由气禀,故殊途各出,骛而不返,道无是也。先圣先师为此所以有教,救学者于多歧,欲归之于至当,故曰「吾道一以贯之」。一者仁也,圣门之徒皆学为仁,夫子言行莫非仁也,其在《论语》者著矣。某年十六七,见先君书案上有《河南语录》,上蔡谢公、龟山杨公《论语解》,间窃窥之,乃异乎塾之业。一日请诸塾师曰:「河南杨谢所说,与王氏父子谁贤」?塾师曰:「彼不利于应科举,尔将趋舍选,则当遵王氏」。于时某未能树立,而辄萌好恶矣。既游庠序,方崇忌讳,肆谀谄,歌功颂德,陵跨唐虞,或道史书及李杜诗章乱离之句,则众以谤讪操切之。才二十年,川壅大决,睦盗猝兴,势摇嵩岱,然后信王氏学术不本于仁,穿穴碎破,以召不仁之祸也。当兹时,天子临轩策士,收采谠言,党禁向弛。于是卲康节《皇极书》、张横渠《正蒙篇》,河南先生诸经诸说,元祐忠贤言论风旨稍出,好之者往往传写袭藏,若获希世之宝,而谢公《语解》则已锓板盛行。噫,此岂人力也哉!后四载,岁在乙巳,女真入侵,嫚书腾闻,诏音夜颁,引慝孙位。靖康元祀,遂撤王安石配食坐像,废《字说》勿得用,俾学者兼用先儒,收召遗老佚贤,欲改弦更化。虽狂澜既倒,捧土莫遏,而遗书幸存,出于良知者,如济贯河,终不泯没。然后益信仁者人之本心,大中至正,是是昭昭,未尝亡也,人自不求尔。今皇帝勇智中兴,灼知祸败之衅本由王氏,以其所学迷误天下,变乱宪章,得罪宗庙,于是诏三省政事并遵至和、嘉祐。发自圣性,笃好孔子所作、安石所废之《春秋》,又于讲筵进读神祖所序司马光所纂之《通鉴》。下杨时家取《三经义辩》,寘之馆阁。选从程氏学士大夫渐次登用,甄叙元祐故家子孙之有闻者,仍追复其父祖爵秩,将以刬削蛊蠹,作成人物,朝冀贤才之赖,国培安固之基。此绍兴五六年间,大哉王言,一哉王心,凡百臣子,所宜和衷将顺,不忍违矣。而狃习旧染者,见王氏言行不类,有同俗趋利之便,而于程氏则如嫫母之恶轩鉴也,蓄忿伺间,伸其诡罔,反以专门归咎堂奥。夫学士大夫意向殊乎王氏,则摈斥随之。必如是说,始堪仕进。蔽离穷陷,百唱千和,既率天下出一私口矣,又相与攘袂扼腕,柴栅阙里,禁人趋之,不亦甚乎?自古察言之法,必观其事,王氏宗派,效于绍圣,元符、崇、观、政、宣已来,夫何可掩?试举其大者,则缵翟聃虚空之绪,乱邹鲁礼义之实,谈二帝三皇之治,济申商韩非之政,托人子继述之孝,毁祖宗艰难之业,指丰亨盛大之象,肆穷奢极侈之欲,慕开疆辟土之绩,速佳兵好还之祸,乘国破君亡之衅,扶背主僣命之贼,环燕巢危幕之势,致荆扬蹀血之苦,积刑赏不平之愤,起周庐干纪之变,假偃武息民之说,成外交固位之计,殄烝民三纲之道,甘臣服雠敌之辱,称太平无事之美,导般乐怠敖之失,结忠贤谏说之舌,生隆家卑国之渐,皆背违先圣,操心不仁,而精于《经义》、《字说》,立乎本朝,据权断论之大验也。若君子私淑所被,曾微一人簉其列焉。特用此观之,明善喻利之判,岂不昭灼?乃复营营翩翩,变移黑白,上欺君父,下蔑清议,不念率兽食人,近有覆辙,亦何意哉!愚不肖,幸闻伊洛至教,承过庭之训,而冥顽怠废,不早用力。盖尝妄意《论语》一书为仁道枢管,欲记所见闻指趣附于章句之下,内揆浅疏,久而未果,发秃齿豁,恐负初志矣。适有天幸,投畀炎壤,结庐地偏,尘事辽绝,门挹山秀,窗涵水姿,檐竹庭梧,时动凉吹,朝夕饭一盂、蔬一盘,澹然太虚,不知浮云之莽眇也。观过宅心,自是始笃,乃得就藁,遗诸童丱,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焉。若夫推己及人,指南洙泗之路,放淫讵诐,分北荆舒之旅,非愚所能也。困而学之,期成功于不二而已矣。绍兴甲戌三月甲寅朔序。
与原仲兄书 其一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四、《五峰集》卷二、《宋元学案》卷四二、《南宋文范》卷三二
顷观来书,颇推信释氏,此误之大者。某辄有献焉。河南先生,举世皆以为得圣人之道者。其言曰:「道外无物,物外无道」。是天地之间无适而非道也。兄不事科举,杜门读书,有晨昏之奉,室家之好,嗣续之托,交朋友,使奴隶,夏葛冬裘,渴饮饥食。必如是行之,而后慊于心。此释氏所谓幻妄粗迹,不足为者。曾不知此心本于天性,不可磨灭,妙道精义具在于是。圣人则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而百姓则日用而不知耳,盖不可以有适莫也。今释氏不知穷理尽性,乃以天地人生为幻化。此心本于天性不可磨灭者,则以为妄想粗迹,绝而不为,别谈精妙者谓之道。则未知其所指之心,将何以为心?所见之性,将何以为性?言虽穷高极微,而行不即乎人心。兄以为最亲切,得无未之思乎?昔孔子下学而上达,及传心要,呼曾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曷尝如释氏离物而谈道哉?曾子传子思,亦曰:「可离,非道也」。见此,则心迹不判,天人不二,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天地之间,何物非我?何我非物?仁之为体要,义之为权衡,万物各得其所,而功与天地参焉。此道之所以为至也。释氏狭隘褊小,无所措其身,必以出家出身为事,绝灭天伦,屏弃人理,然后以为道,亦大有适莫矣,非邪说暴行之大者乎?方今圣学衰微,自非真积力久之儒辞而辟之,则天下之祸未易息矣。昨寄答曾漕书去,兄以书来,曰:「叔以主张名教为心,其论甚正」。名教释教,岂有心于分别,惟其是而已矣。释教是也,名教非也,而欲主张名教,则私心矣,言岂能正乎?名教是也,释教非也,则言必名教矣,岂有心于主张耶!其有心于主张者,贰以私心也,言贰岂能正乎?大人所言,盖任理而言,以辟邪说,非苟以主张名教为心而已也。兄力学有年,行义信于乡党,后进之所矜式。愿益弘圣人之正道,勿过听释氏之邪说。时赐警诲,某之愿也。
蔡端明文集序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二八、《梅溪先生后集》卷二七、《蔡忠惠集》卷首、《蔡福州外纪》卷五、乾隆《福建通志》卷七○
文以气为主,非天下之刚者莫能之。古今能文之士非不多,而能杰然自名于世者亡几,非文不足也,无刚气以主之也。孟子以浩然充塞天地之气,而发为七篇仁义之书,韩子以忠犯逆鳞、勇叱三军之气,而发为日光玉絜、表里六经之文。故孟子辟杨墨之功不在禹下,而韩子抵排异端、攘斥佛老之功又不在孟子下,皆气使之然也。若二子者,非天下之至刚者欤?国朝四叶,文章尤盛,欧阳文忠公、徂徕先生石守道、河南尹公师鲁、莆阳蔡公君谟,皆所谓杰然者。文忠之文,追配韩子,其刚气所激,尤见于《责高司谏书》。徂徕之气则见于《庆历圣德颂》,师鲁则见于《愿与范文正同贬》之书,君谟则见于《四贤一不肖诗》。呜呼!使四君子者生于吾夫子时,则必无未见刚之叹,而乃同出于吾仁祖治平醇厚之世,何其盛欤!夫以台谏之风采,朝士莫不畏其笔端,自侍从而下,奔走伺候其门者,纷然也。文正鄱阳之贬,余、尹、欧既与之同罪矣,蔡公乃于四贤相继黜谪之后,形于歌诗而斥为不肖,羞其见搢绅之面,而辱甚市朝之挞,则公之刚又可知也。某初见其诗于张唐英所撰《仁宗政要》,甚歆慕之。其后见公文集,乃没而不载,窃以为恨。乾道四年冬,得郡温陵,道出莆田,望公故居,裴回顾叹而不忍去。入境,访公遗迹,则首见所谓万安桥者,与大书深刻之记争雄,且深惜其有济川之才而不至于大用。登爱松堂、九日山,则又见公之诗与其真迹犹在,凛然有生意,如见其正颜色坐黄堂时也。盖公至和、嘉祐间尝两守是邦,至今泉人称太守之贤者必以公为首。求其遗文,则郡与学皆无之,可谓缺典矣。于是移书兴化守钟离君松、傅君自得,访于故家而得其善本。教授蒋君雍与公同邑而深慕其为人,手校正之,锓板于郡庠,得古律诗三百七十、奏议六十四、杂文五百八十四,而以《四贤一不肖诗》置诸卷首,与奏议之切直旧所不载者悉编之,比他集为最全,且属予序之。予曰:端明公文章,文忠公尝称其「清道粹美」,后虽有善文词好议论者,莫能改是评也,予复何云?然窃谓文以气为主,而公之诗文实出于气之刚。入则为謇谔之臣,出则为神明之政,无非是气之所寓。学之者宜先涵养吾胸中之浩然,则发而为文章事业,庶几无愧于公云。五年十月,永嘉王某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