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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韩覃幽林思跋(〔武后时〕)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四、《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九、《集古录》卷六、《六一题跋》卷六
右《幽林思》,庐山林薮人韩覃撰。余为西京留守推官时,因游嵩山得此诗,爱其辞翰皆不俗。后十馀年,始集古金石之文,发箧得之,不胜其喜。余在洛阳,凡再登嵩岳。其始往也,与梅圣俞、杨子聪俱;其再往也,与谢希深、尹师鲁、王几道、杨子聪俱。当发箧见此诗以入集时,谢希深、杨子聪已死,其后师鲁、几道、圣俞相继皆死。盖游嵩在天圣十年,是岁改元明道,余时年二十六,距今嘉祐八年,盖三十一年矣。游嵩六人,独余在尔,感物追往,不胜怆然。六月旬休日书。
尚书屯田员外郎张君墓表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欧阳文忠公集》卷二四、《文编》卷六三、《文章辨体汇选》卷六八六、嘉靖《尉氏县志》卷五、乾隆《原武县志》卷九
君讳谷,字应之,世为开封尉氏人。曾祖节,祖遇,皆不仕。父炳,为郑州原武县主簿,因留家焉,今为原武人也。君举进士及第,为河阳、河南主簿,苏州观察推官,开封府士曹参军,迁著作佐郎、知阳武县,通判眉州,累迁屯田员外郎,复知阳武县。以疾致仕,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九。君为人刚介,好学问,事父母孝,与朋友信。其为吏洁廉,所至有能称。其在河南时,予为西京留守推官,与谢希深、尹师鲁同在一府。其所与游,虽他掾属宾客,多材贤少壮驰骋于一时,而君居其间,年尚少,独苦羸,病肺唾血者已十馀年。幸其疾少间,辄亦从诸君饮酒。诸君爱而止之,君曰:「我岂久生者邪」?虽他人视君,亦若不能胜朝夕者。其后同府之人皆解去,而希深、师鲁与当时少壮驰骋者丧其十八九,而君癯然唾血如故,后二十年始以疾卒。君虽病羸,而力自为善,居官为吏,未尝废学问,多为贤士大夫所知。乃知夫康强者不可恃以久,而羸弱者未必不能生,虽其迟速长短相去几何,而彊者不自勉,或死而泯没于无闻,弱者能自力,则必有称于后世,君其是已。君尝谓予曰:「吾旦暮人耳,无所取于世也,尚何区区于仕哉?然吾常哀禄之及于亲者薄,若幸得不死而官登于朝,冀窃国家褒赠之宠以荣其亲,然后归病于原武之庐足矣」。乃益买田治室于原武以待。君自河南、苏州累为名公卿所荐,乃迁著作为郎官,赠其父太子中允,母宋氏京兆县太君。于是遂致仕,归于原武,营其德政乡之张固村原,将葬其亲。卜以皇祐五年十一月某日用事,前四日,君亦卒,遂以某日从葬于原上。予与君游久,记其昔所谓予者,且哀君之贤而不幸,又嘉君之志信而有成。于其葬也,不及铭,乃表于其墓。君娶祝氏,封华阳县君。有子曰损,试将作监主簿。至和二年三月七日,翰林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欧阳修撰。
河南府司录张君墓表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二四、《古文奇赏》卷二一、《八代文钞》第二六册、《文编》卷六三、《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二二二、《文章辨体汇选》卷六八六
故大理寺丞、河南府司录张君,讳汝士,字尧夫,开封襄邑人也。明道二年八月壬寅,以疾卒于官,享年三十有七。卒之七日,葬洛阳北邙山下。其友人河南尹师鲁志其墓,而庐陵欧阳修为之铭。以其葬之速也,不能刻石,乃得金谷古砖,命太原王顾以丹为隶书,纳于圹中。嘉祐二年某月某日,其子吉甫、山甫改葬君于伊阙之教忠乡积庆里。君之始葬北邙也,吉甫才数岁,而山甫始生,余及送者相与临穴,视窆且封,哭而去。今年春,余主试天下贡士,而山甫以进士试礼部,乃来告以将改葬其先君,因出铭以示余,盖君之卒,距今二十有五年矣。初,天圣、明道之间,钱文僖公守河南,公王家子,特以文学仕至贵显,所至多招集文士,而河南吏属,适皆当世贤材知名士,故其幕府号为天下之盛,君其一人也。文僖公善待士,未尝责以吏职,而河南又多名山水,竹林茂树,奇花怪石,其平台清池上下,荒墟草莽之间,余得日从贤人长者赋诗饮酒以为乐。而君为人静默修洁,常坐府治事,省文书,尤尽心于狱讼。初以辟为其府推官,既罢,又辟司录,河南人多赖之,而守尹屡荐其材。君亦工书,喜为诗,閒则从余游。其语言简而有意,饮酒终日不乱,虽醉未尝颓堕。与之居者,莫不服其德。故师鲁志之曰:「饬身临事,余尝愧尧夫,尧夫不余愧也」。始君之葬,皆以其地不善,又葬速,礼不备。君夫人崔氏,有贤行,能教其子。而二子孝谨,克自树立,卒能改葬君,如吉卜,君其可谓有后矣。自君卒后,文僖公得罪,贬死汉东,吏属亦各引去。今师鲁死且十馀年,王顾者死亦六七年矣,其送君而临穴者及与君同府而游者十盖八九死矣,其幸而在者不老则病且衰,如予是也。呜呼!盛衰生死之际,未始不如是,是岂足道哉?惟为善者能有后,而托于文字者可以无穷。故于其改葬也,书以遗其子,俾碣于墓,且以写余之思焉。吉甫今为大理寺丞、知缑氏县,山甫始以进士赐出身云。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史馆修撰欧阳修撰。
尹师鲁墓志铭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一、《欧阳文忠公集》卷二八、《河南先生文集》附录、《皇朝文鉴》卷一四○、《名臣碑传琬琰集》中卷三六、《东莱集注类编观澜文》甲集卷一四、《八代文钞》第二六册、《续文章正宗》卷七、《文编》卷六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七○六、乾隆《河南府志》卷九一、光绪《宜阳县志》卷一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师鲁河南人,姓尹氏,讳洙。然天下之士识与不识皆称之曰师鲁,盖其名重当世。而世之知师鲁者,或推其文学,或高其议论,或多其材能。至其忠义之节,处穷达,临祸福,无愧于古君子,则天下之称师鲁者未必尽知之。师鲁为文章,简而有法。博学彊记,通知今古,长于《春秋》。其与人言,是是非非,务穷尽道理乃已,不为茍止而妄随,而人亦罕能过也。遇事无难易,而勇于敢为,其所以见称于世者,亦所以取嫉于人,故其卒穷以死。师鲁少举进士及第,为绛州正平县主簿、河南府户曹参军、邵武军判官。举书判拔萃,迁山南东道掌书记、知伊阳县。王文康公荐其才,召试,充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天章阁待制范公贬饶州,谏官、御史不肯言,师鲁上书,言仲淹臣之师友,愿得俱贬。贬监郢州酒税,又徙唐州。遭父丧,服除,复得太子中允、知河南县。赵元昊反,陕西用兵,大将葛怀敏奏起为经略判官。师鲁虽用怀敏辟,而尤为经略使韩公所深知。其后诸将败于好水,韩公降知秦州,师鲁亦徙通判濠州。久之,韩公奏,得通判秦州。迁知泾州,又知渭州兼泾原路经略部署。坐城水洛与边臣异议,徙知晋州。又知潞州,为政有惠爱,潞州人至今思之。累迁官至起居舍人、直龙图阁。师鲁当天下无事时独喜论兵,为《叙燕》、《息戍》二篇行于世。自西兵起,凡五六岁,未尝不在其间,故其论议益精密,而于西事尤习其详。其为兵制之说,述战守胜败之要,尽当今之利害。又欲训土兵代戍卒,以减边用,为禦戎长久之策。皆未及施为,而元昊臣,西兵解严,师鲁亦去而得罪矣。然则天下之称师鲁者,于其材能,亦未必尽知之也。初,师鲁在渭州,将吏有违其节度者,欲按军法斩之而不果。其后吏至京师,上书讼师鲁以公使钱贷部将,贬崇信军节度副使,徙监均州酒税。得疾,无医药,舁至南阳求医。疾革,隐几而坐,顾稚子在前,无甚怜之色,与宾客言,终不及其私。享年四十有六以卒。师鲁娶张氏,某县君。有兄源,字子渐,亦以文学知名,前一岁卒。师鲁凡十年间,三贬官,丧其父,又丧其兄。有子四人,连丧其三。女一适人,亦卒。而其身终以贬死。一子三岁,四女未嫁,家无馀资,客其丧于南阳不能归。平生故人无远迩皆往赙之,然后妻子得以其柩归河南,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先茔之次。余与师鲁兄弟交,尝铭其父之墓矣,故不复次其世家焉。铭曰:
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铭不灭。
太常博士尹君墓志铭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三、《欧阳文忠公集》卷三一、《名臣碑传琬琰集》中卷三七、《续文章正宗》卷七、《八代文钞》第二六册、《古文奇赏》卷二一、《奇赏斋古文汇选》卷二二五、《文编》卷六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七○六、乾隆《河南府志》卷九一、光绪《宜阳县志》卷一五 创作地点: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
君讳源,字子渐,姓尹氏,与其弟洙师鲁俱有名于当世。其论议文章,博学彊记,皆有以过人。而师鲁好辩,果于有为。子渐为人刚简,不矜饰,能自晦藏,与人居,久而莫知,至其一有所发,则人必惊伏。其视世事若不干其意,已而榷其情伪,计其成败,后多如其言。其性不能容常人,而善与人交,久而益笃。自天圣、明道之间,予与其兄弟交,其得于子渐者如此。其曾祖讳谊,赠光禄少卿。祖讳文化,官至都官郎中,赠刑部侍郎。父讳仲宣,官至虞部员外郎,赠工部郎中。子渐初以祖荫补三班借职,稍迁左班殿直。天圣八年,举进士及第,为奉礼郎,累迁太常博士,历知芮城、河阳二县,签署孟州判官事,又知新郑县,通判泾州、庆州,知怀州,以庆历五年三月十四日卒于官。赵元昊寇边,围定川堡,大将葛怀敏发泾原兵救之。君遗怀敏书曰:「贼举其国而来,其利不在城堡,而兵法有不得而救者,且吾军畏法,见敌必赴而不计利害,此其所以数败也。宜驻兵瓦亭,见利而后动」。怀敏不能用其言,遂以败死。刘涣知沧州,杖一卒,不服,涣命斩之以闻,坐专杀,降知密州。君上书为涣论直,得复知沧州。范文正公常荐君材可以居馆阁,召试,不用,遂知怀州,至期月,大治。是时,天子用范文正公与今观文殿学士富公、武康军节度使韩公,欲更置天下事,而权倖小人不便,三公皆罢去,而师鲁与时贤士多被诬枉得罪。君叹息忧悲发愤,以谓生可厌而死可乐也,往往被酒,哀歌泣下,朋友皆窃怪之。已而以疾卒,享年五十。至和元年十有二月十三日,其子材葬君于河南府寿安县甘泉乡龙涧里。其平生所为文章六十篇,皆行于世。子男四人,曰材、植、机、桴。呜呼!师鲁常劳其智于事物,而卒蹈忧患以穷死。若子渐者,旷然不有累其心,而无所屈其志,然其寿考亦以不长。岂其所谓短长得失者,皆非此之谓欤?其所以然者,不可得而知欤?铭曰:
有韫于中不以施,一愤乐死其如归。岂其志之将衰?不然,世果可嫉其如斯!
尚书刑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兼侍读赠右谏议大夫孙公墓志铭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五、《欧阳文忠公集》卷三三、《名臣碑传琬琰集》中卷七、《续文章正宗》卷七、《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二二五、《四续古文奇赏》卷五二、《文编》卷六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七○四、《唐史论断》附录、雍正《浙江通志》卷一四六、民国《禹县志》卷一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公讳甫,字之翰,许州阳翟人也。初举进士,天圣五年得同学究出身,为蔡州汝阳县主簿。八年,再举进士及第,为华州观察推官。转运使李纮荐其材,迁大理寺丞、知绛州翼城县。故丞相杜祁公与纮皆以清节自高,尤难于取士,闻公纮所荐也,数招致之,一见大喜。已而祁公自御史中丞拜枢密直学士、知永兴军,辟公司录,凡事之繁猥者,一以委之。公叹曰:「待我以此,可以去矣」。祁公为谢,顾事非他吏不能者,不敢烦公。公乃从容为陈当世之务,所以缓急先后施设之宜,又多荐士之贤而在下者,于是祁公自以为得益友。岁满,知彭州永昌县,监益州交子务,再迁太常博士。祁公为枢密副使,荐于朝,得秘阁校理。是时,诸将兵讨灵夏,久无功。天下骚动,盗贼数入州县,杀吏卒,吏多失职而民弊矣。天子方锐意更用二三大臣,乃极选一时知名士,增置谏员,使补阙失,公以右正言居谏院。上好纳谏诤,未尝罪言者,而至言宫禁事,他人犹须委曲开讽,而公独曰:「所谓后者,正嫡也,其馀皆犹婢尔。贵贱有等,用物不宜过僭。自古宠女色,初不制而后不能制者,其祸不可悔」。上曰:「用物在有司,吾恨不知尔」。公曰:「世谓谏臣耳目官,所以达不知也。若所谓前世女祸者,载在书史,陛下可自知也」。上深嘉纳之。保州兵变,前有告者,大臣不时发之。公因力言枢密使、副当得罪,使乃杜祁公也。边将刘沪城水洛于渭州,部署尹洙以沪违节度,将诛之。大臣稍主洙议,公以谓水洛通秦、渭,于国家利,沪不可罪,由是罢洙而释沪。洙,公平生所善者也。公在谏院,所言补益尤多,是三者,其一人所难言,其二人所难处者。其后言宰相以某事当去者,上亟为罢之,因以陈执中为参知政事,公又言执中不可用,由是上难之,公遂求解职。于是小人不便大臣执政,而朋党之论起,二三公相继去位,公亦在论中,而辨诤愈切,不自疑。由是罢谏职,以右司谏知邓州,徙知安州,历江南、两浙转运使。再迁兵部员外郎,改直史馆、知陕府,又徙晋州、河东转运使。公素羸,性淡然寡所好欲,恂恂似不能言,而内劲果,遇事精明。议者谓公道德文学,宜在朝廷、备顾问,而钱谷刀笔非其职,然公处之益办,至临疑狱滞讼,常立得其情。大贼张海、郭貌山攻劫商、邓,新破南阳、顺阳。公安辑有方,常曰:「教民知战,古法也」。乃亲阅县弓手,教之击射坐作,皆为精兵,盗贼为息。陕当东西冲,吏苦厨传,而前为守者顾毁誉,不能有所损。至公,痛裁节之,过客畏其清,初无所望,而亦莫之毁也,陕人赖以纾,后遂以为法。其为转运使,所至州县,视其职事修废,察其民乐否,以此升黜官吏,而不纳毁誉,遇下虽严而不害。其在两浙,范文正公守杭州,以大臣或便宜行事。公曰:「范公,贵臣也。吾屈于此,则不得伸于彼矣」。由是一切绳以法,而常以监司自处。范公遇公无倦色,及退而不能无恨;公遇范公不少下,然退而未尝不称其贤也。自河东召为度支副使,勤其职,不以为劳,已而得疾。嘉祐元年,迁刑部郎中、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不行。疾少间,乃留侍读。公博学彊记,尤喜言唐事,能详其君臣行事本末,以推见当时治乱,每为人说,如其身履其间,而听者晓然如目见,故学者以谓终岁读史,不如一日闻公论也。所著《唐史记》七十五卷,论议宏赡。书未及成,以嘉祐二年正月戊戌卒于家,享年六十。公既卒,诏取其书,藏于秘府。赠右谏议大夫。又有文集七卷。公喜接士,务扬人善。所得俸廪,多所施与,抚诸孤儿,教育如己子。曾祖讳恕,博州堂邑主簿。祖讳贲,尚书库部员外郎。考讳从革,不仕,以公贵,累赠都官郎中。母曰长安县太君李氏。娶程氏,寿昌县君。子三人:长曰宜,滑州节度推官;次曰寔、曰寘,皆将作监主簿。女三人,一适将作监主簿程著,馀皆早亡。以五年七月丁酉,葬公于阳翟县旧学乡坞头村之北原。铭曰:
惟学而知方,以行其义;惟简而无欲,以遂其刚。力虽弱兮志则彊,积之厚兮发也光。仁宜寿兮奄以藏,有深其泉兮有崇其冈,永安其固兮百世无伤。
江邻几墓志铭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君讳休复,字邻几。其为人外若简旷,而内行修饬,不妄动于利欲。其彊学博览,无所不通,而不以矜人,至有问辄应,虽好辩者不能穷也,已则默若不能言者。其为文章淳雅,尤长于诗,淡泊閒远,往往造人之不至。善隶书,喜琴、奕、饮酒。与人交,久而益笃。孝于宗族,事孀姑如母。天圣中,与尹师鲁、苏子美游,知名当时。举进士及第,调蓝山尉,骑驴赴官,每据鞍读书,至迷失道,家人求得之,乃觉。历信、潞二州司法参军,又举书判拔萃,改大理寺丞,知长葛县事,通判阆州。以母丧去职,服除,知天长县事,迁殿中丞。又以父忧终丧。献其所著书,召试,充集贤校理,判尚书刑部。当庆历时,小人不便大臣执政者,欲累以事去之。君友苏子美,杜丞相婿也,以祠神会饮得罪,一时知名士皆被逐。君坐落职,监蔡州商税。久之,知奉符县事,改太常博士、通判睦州,徙庐州,复得集贤校理,判吏部南曹、登闻检院,为群牧判官,出知同州,提点陕西路刑狱。入判三司盐铁句院,修起居注,累迁刑部郎中。君于治人,则曰:「为政所以安民也,无扰之而已」。故所至,民乐其简易。至辨疑折狱,则或权以术,举无不得,而不常用,亦不自以为能也。君所著书,号《唐宜鉴》十五卷、《春秋世论》三十卷、文集二十卷。又作《神告》一篇,言皇嗣事,以谓皇嗣,国大事也,臣子以为嫌而难言,或言而不见纳,故假神告祖宗之意,务为深切,冀以感悟。又尝言昭宪太后杜氏子孙宜录用。故翰林学士刘筠无后,而官没其资,宜为立后,还其资,刘氏得不绝。君之论议颇多,凡与其游者,莫不称其贤,而在上位者久未之用也。自其修起居注,士大夫始相庆,以为在上者知将用之矣,而用君者亦方自以为得,而君亡矣。呜呼!岂非其命哉!君以嘉祐五年四月乙亥,以疾终于京师,即以其年六月庚申,葬于某所。君享年五十有六。方其亡恙时,为理命数百言,已而疾且革,其子问所欲言,曰:「吾已著之矣」。遂不复言。曾祖讳浚,殿中丞,赠驾部员外郎;妣李氏,始平县太君。祖讳日新,驾部员外郎,赠太仆少卿;妣孙氏,富阳县太君。考讳中古,太常博士,赠工部侍郎;妣张氏,仁寿县太君。夫人夏侯氏,永安县君,金部郎中彧之女,先君数月卒。子男三人:长曰懋简,并州司户参军;次曰懋相,太庙斋郎;次曰懋迪。女三人,长适秘书丞钱衮,馀尚幼。君姓江氏,开封陈留人也。自汉轑阳侯德,居于陈留之圉城,其后子孙分散,而君世至今居圉城不去。自高祖而上七世,葬圉南夏冈;由大王父而下三世,乃葬阳夏。铭曰:
彼驰而我后,彼取而我不。岂用力者好先,而知命者不茍。嗟吾邻几兮,卒以不偶。举世之随兮,君子之守。众人所亡兮,君子之有。其失一世兮,其存不朽。惟其自以为得兮,吾将谁咎(《欧阳文忠公集》卷三三。又见《续文章正宗》卷七,《文编》卷六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七○七,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五六。)?
某所:原校:「一作『阳夏乡之原」』。
祭尹师鲁文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九、《欧阳文忠公集》卷四九、《河南先生文集》附录、《皇朝文鉴》卷一三三、《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五五、《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前集卷六五、《文编》卷六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七五七、《渊鉴类函》卷一八二、《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二五、康熙《孟津县志》卷一一、乾隆《河南府志》卷九二、《宋元学案补遗》卷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亡友师鲁十二兄之灵曰:嗟乎师鲁!辩足以穷万物,而不能当一狱吏;志可以狭四海,而无所措其一身。穷山之崖,野水之滨,猿猱之窟,麋鹿之群。犹不容于其间兮,遂即万鬼而为邻。嗟乎师鲁!世之恶子之多,未必若爱子者之众。何其穷而至此兮,得非命在乎天而不在乎人!方其奔颠斥逐,困厄艰屯,举世皆冤,而语言未尝以自及;以穷至死,而妻子不见其悲忻。用舍进退,屈伸语默。夫何能然?乃学之力。至其握手为诀,隐几待终,颜色不变,笑言从容。死生之间,既已能通于性命;忧患之至,宜其不累于心胸。自子云逝,善人宜哀;子能自达,予又何悲?惟其师友之益、平生之旧,情之难忘,言不可究。嗟乎师鲁!自古有死,皆归无物。惟圣与贤,虽埋不没。尤于文章,焯若星日。子之所为,后世师法。虽嗣子尚幼,未足以付予;而世人藏之,庶可无于坠失。子于众人,最爱予文。寓辞千里,侑此一樽。冀以慰子,闻乎不闻?尚飨!
闻京尹范希文谪鄱阳尹十二师鲁以党人贬郢中欧阳九永叔移书责谏官不论救而谪夷陵令因成此诗以寄且慰其远迈也 北宋 · 苏舜钦
五言排律 押尤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朝野蔚多士,衮(原作裒,据黄本、陈本改)然良可羞。
伊人秉直节,许国有深谋。
大议摇岩石,危言犯采旒。
苍黄出京府,憔悴谪南州。
引党俄嗟尹,移书遽窜欧。
安惭言得罪,要避曲如钩。
郢路几束马,荆川还溯舟。
伤心众山集,举目大江流。
远动家公念(自注:师鲁父作牧于东川。),深贻寿母忧(自注:永叔有母垂老。)。
横身罹祸难,当路积仇雠。
卫上宁无术,亢宗非所优。
吾君思正士,莫赋畔牢愁。
哭师鲁 北宋 · 苏舜钦
押尤韵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前年子渐死,予哭大江头。
今年师鲁死,予方旅长洲。
初闻尚疑惑,涕泪已不收。
举杯欲向口,荆棘生咽喉。
忆初定交时,后前穆与欧。
君颜白如霜,君语清如流。
予年又甚少,学古众所羞。
君欲举拔萃,声耦日抉搜。
不鄙吾学异,推尊谓前修。
今踰二十年,迹远心甚稠。
后会国南门,夜谈雪满楼。
青灯照素发,酒阑气益遒。
昨君握兵柄,节制关外侯。
予才入册府,俄作中都囚。
飞章立辨雪,危言动前旒。
时虽不见省,凛凛压众媮。
旋闻君下狱,六月送渭州。
渭州旧治所,昔拥万貔貅。
堂中坐玉帐,堂下森(原作生,据黄本、陈本改)蛇矛。
令严山石裂,恩煦春色浮。
衅生无根芽,众言起愆尤。
返来入狴犴,吏对安可酬。
法官巧追拍,刺骨不肯抽。
削秩贬汉东,驱迫日置邮。
穷途无一簪,百口谁相赒。
诸子继死亡,清血渍两眸。
贸然几丧明,愤苦结不瘳。
君性本刚峭,安可小屈柔。
暴罹此冤辱,苟活何所求。
人间不见容,不若地下游。
又疑天憎善,专与恶报仇。
二坚潜膏肓,众鬼来揶揄。
弃局奔南阳,后事得所投。
心胆尚卓荦,精明已弥留。
生平经纬才,萧瑟掩一丘。
青天自茫茫,长夜何悠悠。
万物孰不死,死常在严秋。
君齿方(顾交作况)盛壮,众期树风猷。
二边方横猾,四海皆疮疣。
斯时忽云亡,孰为朝廷忧。
予方编吴氓,日自亲锄耰。
无缘匍匐救,兀兀空悲愁。
时思庄生言,所乐唯髑髅。
物理不可诘,此说诚最优。
修水洛城不便奏(庆历四年正月)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四四、《韩魏公集》卷一六、《宋会要辑稿》兵二七之三三(第八册第七二六三页)、《韩魏王家传》卷四、《涑水记闻》卷一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今朝廷未能讨伐元昊,则为守禦之计,修建城寨,遇贼至,清野以待之,当不战而自困矣。臣自泾原路相视城寨,类当营葺。然镇戎军及山外弓箭手,去年差役修城,已有劳苦之嗟。若今春止令增筑所居城堡,必自无辞。如闻更修生户所献水洛城,颇为未便。盖水洛城通秦州道路,自泾原路新修章川堡至秦州𢇲穰寨百八十里,皆生户住坐,止于其中通一径,须筑二大寨及十小堡,方可互为之援。其土功自以百万计,仍须采山木以修敌棚、战楼、廨舍、军营及防城器用。虽即营就,又须正兵三四千人,更岁积粮草,始能屯守之。其费若此,止求一日以通秦、原之援兵。兼去仪州黄石河路才较两驿。况刘沪昨以降水洛城一带生户,近李中和又屈伏陇城川蕃部,各补职名为熟户。若进援兵,动不下五六千人,诸小蕃族岂敢要阻?是则虽无水洛之援,官军亦可往来。且近边城堡切于保聚人民,尚力有未及,何暇于孤远无益之处枉劳军民乎?请就差刘沪、李中和为泾原、秦凤路巡检,令每月互领兵于水洛、陇城川习熟所通之道,以备缓急策应。仍乞只作朝廷指挥下陕西四路总管司、泾原路经略司,且并力修葺逐处未了堡寨,其水洛城候向去别奏听旨。如朝廷未以为然,乞选差亲信中使至泾原秦凤路询问文彦博、尹洙、狄青等,即知修水洛城于今便与未便。
陈修水洛城利害奏(庆历四年五月)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四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九、《涑水记闻》卷一一、《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四六、《永乐大典》卷八○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郑戬奏乞令臣不预商量,臣常患臣僚临事多避形迹,致赏罚间或有差误。因退思之,臣任西边及再任宣抚,首尾五年,只在泾原、秦凤两路,于水洛城事,比他人知之甚详。今若隐而不言,复事形迹,则是臣偷安不忠,有误陛下委任之意。臣是以不避诛责,辄陈所见利害。
水洛左右皆小小种落,不属大朝,今夺取其地,于彼置城,于元昊未有所损,于边亦无益,一也。缘边禁军弓箭手,连年借债修葺城寨,尚未完备,今又修此城堡,大小六七,计须二年方可得成,物力转见劳敝,二也。将来修成上件城堡,计须分屯正军不下五千人,所要粮草,并须入中和籴,所费不小,三也。自来泾原、秦凤两路通进援兵,只为未知得仪州黄石河路,所以议者多欲修水洛城一带城寨。自近岁修成黄石河路,秦凤兵往泾原,并从腹内经过,逐程有驿舍粮草。若救静边寨,比水洛远一程;若救镇戎、德顺军,比水洛却近一程。今水洛劳费如此,又多疏虞,比于黄石河腹内之路,远近所较不多,四也。陕西四路,自来只为城寨太多,分却兵势,每路正兵不下七八万人,及守城寨之外,不过三万人。今泾原、秦凤两路,若更分兵守水洛一带城寨,则兵势单弱。兼元昊每来入寇,不下十馀万人,若分三四千人于山外静边、章山堡以来出没,则两路援兵自然阻绝。其城寨内兵力单弱,必不敢出城,不过自守而已。如此,枉费功力,临事一无所济。况自来诸路援兵,极多不过五六千人至一万人,作节次前来,只是张得虚声。若先为贼阨其来路,必应援不及。若自黄石河路,则贼隔陇山,不能钞截,五也。自陇州入秦州,由故关路,山阪险隘,行两日方至清水县,清水北十里则𢇲穰寨,自清水又行山路两日,方至秦州。由此观之,秦州远在陇关之外,最为孤绝。其东路隔限水洛城一带生户,道路不通,秦州恃之以为篱障,只备西路三都口一带贼马来路。今若开水洛城一带道路,其城寨之外,必渐有人烟耕种,蕃部等更不敢当道住坐,奸细之人,易来窥觇。贼若探知此路平快,将来入寇,分一道兵自𢇲穰寨,扼断故关及水洛,则援兵断绝,秦州必危。所以秦州人闻官中开道,皆有忧虑之言,不可不知,六也。泾原路缘边地土最为膏腴,自来常有弓箭手家人及内地浮浪之人,诣城寨官员求先刺手背,候有空闲地土摽占,谓之强人。此辈只要官中添置城寨,夺得蕃部土地耕种,又无分毫租税,缓急西贼入寇,则和家逃入内地,事过之后,却前首身,所以人数虽多,希得其力。又商贾之徒,各务求属,于新城内射地土居住,取便与蕃部交易。昨来刘沪下倡和修城之人,尽是此辈,于官中未见有益,七也。泾原一路,重兵皆在渭州,自渭州至水洛城凡六程,若将来西贼以兵围胁水洛城,日夕告急,部署司不可不救。少发兵则不能进前,多发兵则与前来葛怀敏救定川寨覆没大军事体一般。所以泾原路患在添置城寨者,一恐分却兵马,二恐救应转难,八也。议者言修水洛城,不唯通两路援兵,亦要弹压彼处一带蕃部。泾原、秦凤两路,除熟户外,其生户有蹉鹘者谷、达谷、必利城、臈家城、鸱枭城、古渭州、龛谷、洮河、兰州、叠宕州,连宗哥、青唐城一带种类,莫知其数。然族帐分散,不相君长,故不能为中国之患。又谓元昊为草贼,素相仇雠,不肯服从,今水洛城乃其一也。朝廷若欲开拓边境,须待西北无事,财力强盛之时,当今取之,实为无用,九也。今修水洛城,本要通两路之兵,其陇城川等大寨,须藉秦凤差人修置。今秦州文彦博累有论奏,称其不便,显是妨碍,不合动移,十也。凡边上臣僚图实效者,在于选举将校、训练兵马、修完城寨、安集蕃汉,以备寇之至而已。贪功之人则不然,唯务兴事求赏,不思国计。故昨来郑戬差许迁等部领兵马修城,又差走马承受麦知微作都大照管名目,若修城功毕,则皆是转官酬奖之人,不期与尹洙、狄青所见不同,遂致中辍,希望转官,皆不如意。今若水洛城复修,则陇城川等又须相继兴筑,其逐处所差官员将校,人人只望事了转官,岂肯更虑国家向后兵马粮草之费?十一也。昨者泾原路抽回许迁等兵马之时,只筑得数百步,例各二尺以来。其刘沪凭恃郑戬,轻视本路主帅,一面兴工不止。及至差官交割,又不听从,此狄青等所以收捉送禁,奏告朝廷。今来若以刘沪全无过犯,只是狄青、尹洙可罪,乃是全不计修水洛城经久利害,只听郑戬等争气加诬,则边上使臣,自此节制不行,大害军事,十二也。陕西四路,唯泾原一路所寄尤重,盖川平原阔,贼路最多,故朝廷委尹洙、狄青以经略之任。近西界虽遣人议和,自杨守素回后,又经月馀,寂无消耗,环庆等路,不住有贼马入界侵掠。今已五月,去防秋不远,西贼奸计,大未可量,朝廷当劝逐路帅臣豫作支吾。今乃欲以偏裨不受节制为无过,而却加罪主帅,实见事体未顺,十三也。
与文正范公论师鲁行状书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安阳集》卷三七、《河南先生文集》附录、《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二 创作地点: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
某启:辱教示及之翰所撰《师鲁行状》,俾附永叔作志文。读之思其人,悲咽不能胜。观所载事,又有与闻见殊不相合者,大以为疑。及阅尹氏侄子辨列,则皆某之疑者,于是释然无所恨,而喜尹氏有人矣,甚善!某忆公前书道师鲁将亡时,公亟往而谓曰:「师鲁平生节行,当请欧阳永叔与相知者为文字,垂于不朽」。师鲁举手叩头曰:「尽矣,某复何言」!某又尝接师鲁言,以为天下相知之深者,无如之翰,则于纪述之际,宜如何哉!今所误书,若不先由之翰刊正,遂寄永叔,彼果能斥其说,皆以实书之,则《行状》与《墓铭》二文相戾,不独惑于今世,且惑后世,是岂公许死者之意果可不朽耶?之翰果尽相知之诚,不负良友耶?呜呼!师鲁有经济之才,生不得尽所蕴,谪非其罪而死,又为平生相知者所诬,以恶书之,是必不瞑于地下矣,实善人之重不幸也!且前贤行状,必求故人故吏为之者,不徒详其家世事迹而已,亦欲掩疵扬善,以安孝子之心。况无假于掩而反诬之乎!夫生则卖友以买直,死则加恶以避党,此固庸人之不忍为,岂之翰之心哉!但恐不知其详耳。然不知其详而轻书之,以贻今世后世之惑,使师鲁不瞑于地下,为交友者,不得无过。今闻之翰领江南漕,必已离安陆。愿公不以千里之远,速以《行状》附还,使详尹侄之说,悉刊其误,然后以寄永叔,必能推而广之,使师鲁之行实传之光显,垂于无穷。则公之许死者,是谓践其言,天下忠义之人,皆有所劝,公之名德益重于世矣。幸甚幸甚!
叙先考令公遗事与尹龙图书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安阳集》卷四六、《清源文献》卷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琦启:今岁始于相州安阳之新安村,距祖茔三十里得地吉,以明年二月奉考妣以降诸丧归葬焉。孝子之心,必求世之高才大笔,以志不朽。惟先君官氏次叙,暨从政之迹,则有司封兄先著行状,及国史所记,不敢复述。今载考家谍,询诸老旧,得先君之遗事,继而书之,以备论撰。先君之先,深州博野人也,自李唐以来,世以宦学知名。曾祖昌辞皇任真定府鼓城令,祖璆皇任广晋府永济令,父构皇任太子中允、赠工部尚书。去年秋,琦忝贰枢筦,继以郊恩,得追宠三代。永济府君赠太子太保,夫人史氏赠北海郡夫人;尚书赠太子太傅,夫人李氏赠赵郡太夫人,即晋相李公崧之嫡女也;先君赠太师,夫人罗氏赠仁寿郡太夫人,即故大谏延吉之女,邺王之孙也。始,太师高祖成德军节度判官、检校太子左庶子兼御史中丞乂宾,富有文行。值唐僖宗朝,王室多故,遂优游乡里,晦道自养。时镇帅王绍鼎知其名,厚加礼辟,起参幕之任。逮子景崇袭镇,以巢寇乱,纠檄邻道,图勤王之举,庶子尽所筹画,卒成其功。生二子,与诸侄俱有才名,更为中令常山王镕宾属,故镕府衣冠之盛,冠于一时。长子定辞,镇州观察判官、检校尚书、祠部郎中,次即鼓城府君也。祠部属文最赡,贯达古今,尝聘燕帅刘仁恭,与仁恭幕吏马彧赋诗,有「痴龙银笔」之句,当世推其博览。鼓城早亡。真定乱,太保举族之赵郡之赞皇。笃志嗜学,尤工歌诗,镇帅范延光知之。历补深、冀属邑主簿、丞,又摄真定府衙推。后李公崧、徐公台符,有乡曲游学之旧,皆历贵仕,以太保未达为愧,方交荐于朝,而太保病不起,故徐哀而作诗曰:「穹旻何事教埋玉,朋友无由继断金」。足见相得之深也。而李公以弟嶬之女归于太傅。当周、晋二朝,屡从藩府之辟。长于书奏,得唐李义山之体。尝为具清河宰受署之日作条教,揭榜以谕县民,其略有「枉法扰人之事,断腕不行;养民恤物之方,疾心是念」之语。故子孙为吏,祖其廉爱之法。后徙家相台。开宝末,终康州牧。太师即其第三子也,故为相州安阳人。太师美须髯,状貌奇伟,立朝挺特,搢绅耸仰。外宽内恕,虽家人未尝见喜愠之色。出入衢肆,目不妄视。在相幕时,年未壮,里人有伺其出,戏于众曰:「今日得韩公左右顾我,当为尔曹具肴酒」!其严重如此。生平不喜任知数,与人言,必尽出肺腑。性至孝,自幼孤,见事二亲有禄以养者,则泫然终日,痛己无及。力绍先业,年十九登进士甲科,声称烜赫。仕渐达,诸亲率均俸周急,不间疏近,以是家无馀财。姑姊数人,孀且老,悉奉以归,事之甚恭,为其男女婚嫁,又与之营薄业,使足以济其终而后已。训诸子,要令自取禄仕,屡经恩得任子,皆抑而不奏。仁寿或以为言,太师曰:「尔曹有官在身,便谓荣官可不劳而得,废学矣。俟其艺业有所取,奏之何晚」?故身殁之后,三子皆白丁,法掾兄用遗奏,始得出身。凡莅官,大抵以爱利为本,奉身廉约,于民无毫发之扰,所去人思之。罢泉南,行次建州传舍而终,泉人闻之罢市奔赴,恸泣于灵所,竞为佛事以报焉。公早以方正才敏为神宗所知,亟被柬擢,留计省凡八任,不令补外,数欲大用,为忌者所抑而止。至景德、祥符间,趣向寖与时背,又任直,与当权者不合,遂守道平进,无所屈挠,以至于亡。小子罪衅至重,幼失所天,尚不能记颜面之髣髴,治行之美,盖十不得其一二。又先君章疏文集,先为河阳法掾君所掌。及物故,嫂辛氏尽携以归其家,后失之,不复得。故纪述之际,实多漏略,甚可痛也!今远日有期矣,思老于文而相知深者,无出师鲁,是以不远千里,遣门人杨生奉书请铭。惟贤者鉴此,勤恳毋让。
韩氏家集序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三、《安阳集》卷二二、民国《安阳县志》卷二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安阳市
某家本深州博野人也,世以宦学知名。遭唐末乱,违难屡迁,以是家牒散而不完。先祖令公,善继素业,深以谱系为重,乃取祖考以来墓铭所有者,集为一编,首自为序,其意欲传示子孙,永永无穷。及先君令公之葬祖考也,亦亲为志,所次先烈甚备。自先君之亡,家世文集所掌不专。四兄为孟州司法,尽取先君文集之官。兄物故,嫂辛氏携以归,其家不能辨识,尽亡失之。其先祖所集墓铭一编在家,又遗脱大半,存者首尾十数幅而已。某自成立,痛家集之散缺,百计访求,十稍得其一二,而所集著墓铭者,终不可得。每自感念,未尝忘心,至于冥祷天地神祇,亦冀万一有获。庆历三年,自陕西四路帅召为枢密副使,三代皆及赠典。而曾祖妣忘其姓氏,阅所存墓铭,则有清河郡夫人之志,遂以张氏追封。后再详之,张氏乃四代祖鼓城府君夫人也。虽辨其误,而无如之何。四年秋,谋先君之葬,得起居舍人、直龙图阁尹洙为志,赞善大夫薛仲孺书石,书才数行。有宣州掌记辛有终者(即辛嫂弟。),代归来访,且云曾得先令公文二编,不敢隐。闻之惊喜,遽问其目,则曰书题草也。次日得之,视其目,如其言,且慰且恨。乃反覆披究,则杂以他文,先祖墓志亦在焉,参考祖先事迹,益以明白。验曾祖妣,乃史氏也。亟请书石者,独未书姓氏、郡封。是冬,遇郊恩,即追正之。噫!是辛君者,若稽数日不言,亦后于事矣。孔子谓「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岂小子念亲之至,而神所报乎!后之子孙,其可怠哉!因感其事,取五代祖而下及诸宗属所为文章,编为六十卷。仍以墓志、行状及授官告辞冠于首篇。命诸子侄,人录一本,以藏于家。后主之者,或不谨严,使失其传,则上天至明,祖宗至灵,是必降殃以惩不孝。其戒之哉!其戒之哉!谨序。
故崇信军节度副使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尹公墓表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六 创作地点:山西省太原市
公讳洙,字师鲁,其先太原人。曾祖谊,以道晦乱世不仕。祖文化,始以材行兴其家,官至都官郎中,赠刑部侍郎。父仲宣,举明经,累长郡邑,廉恕明决,所至以循吏称。终虞部员外郎,以公贵,赠工部郎中。刑部葬其父河南,今为河南人。公幼聪敏喜学,无所不通,尤长于《春秋》,善议论,参质古今,开判凝滞,闻者欣服之。天圣二年登进士第,授绛州正平县主簿,历河南府户曹参军、邵武军判官,举书判拔萃,迁山南东道节度掌书记,知河南府伊阳县。时天下无事,政阙不讲,以兵言者为妄人。公乃著《叙燕》、《息戍》等十数篇,以斥时弊,时人服其有经世之才。文康王公知而荐之,召试,充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时文正范公治开封府,每奏事,见上论时政,指丞相过失,贬知饶州。余公安道上疏论救,坐以朋党,贬监筠州酒税。公慨然上书曰:「臣以仲淹忠谅有素,义兼师友,以靖比臣,臣当从坐」。贬崇信军节度掌书记,监郢州商税。欧阳公永叔移书让谏官不言,又贬夷陵令。当是时,天下称为四贤。徙唐州,丁父忧。服除,复得太子中允、知河南府长水县。赵元昊反,康定元年春,寇延州。大将刘平逆战陷虏,天子乃命文庄夏公都部署陕西之兵,开府永兴军以经略招讨之,予与范公为之副,公为判官。未几,上遣翰林学士晁公宗悫、入内都知王守忠督出兵攻贼。合府议,奏曰:「今将兴兵,尚未习练,愿谨边防,期以岁月平之」。使还,而贼复寇镇戎军,部将刘继宗禦之,为贼所败。诏下切责,俾以进兵月日来上。府中复议曰:「将在军,虽得以自便,然攻守大计,当禀算于朝廷」。乃画攻守二策,余与公诣阙奏之,唯上所择。诏取攻策。已而难之,事方寝,贼复遣人以书叩延州伪请和,而大举兵寇泾原之山外,杀部署任福。公时在庆州,得泾原求援书,即移文庆帅,率其部将刘政锐兵数千人,便道走镇戎,未至,贼引去。夏公奏为专,徙通判濠州,又改秦州。迁知泾州,徙渭州,兼管勾泾原路经略部署司事。泾原乘葛帅怀敏覆军之后,伤夷残缺,千罅百漏,公夙夜抚葺,一道以完。时宣徽使郑公为陕西四路帅,主静边寨主刘沪议,遣其属官著作佐郎董士廉,与沪于章川堡南入诸羌中,开道二百里,修水洛城,以通秦之援兵。公曰:「贼数犯塞,必并兵一道。五路帅之战兵,尝不登二万人,而当贼昊举国之众,吾兵所以屡为贼困者。由黄石河路来援,虽远水洛路二日,而援师安然以济。今无故夺诸羌田二百里,列堡屯师,坐耗刍粮不胜计,以冀秦援一二日之速,则吾兵愈分而边用不给矣」!乃奏罢之便,诏从之。会郑以府罢,改知永兴军,乃署前帅牒,饬沪等督役如初,二人者遂不奉诏,兴作不已。公遣人召沪者再,不至,乃命瓦亭寨主张忠代沪。沪复不受代。部署狄公于是亲至德顺军,摄沪、士廉下狱,差官按问。而郑比奏本道沮沪等功,朝廷卒薄沪等罪,徙公庆州,而城水洛焉。会庆帅孙公请终任,改知晋州。庆历四年,契丹遣使报西戎元昊,诏河、陕三路要郡皆择人,徒知潞州。当范公之在二府也,余安道、欧阳永叔辈,并为谏官,天下属望,诸公日竭忠献纳,不避权贵。而公方勤劳塞上,迹远朝廷。暨诸公相继罢去,向天下目之为贤者,执政指之为党,皆欲因事斥逐之。士廉者即诣阙上书,以水洛事讼公,且诬公在渭有盗赃。制使承风指,按验百端,不能得一毫以污公。有部将孙用者,出于军校,尝自京取民息钱,至官贫不能偿,公与狄公惜其材,乃分假公使钱俾偿其民,而月取其俸偿于官。逮按问,而钱先已输官矣。坐此贬公崇信军节度副使,徙监均州酒税。得疾,沿牒至南阳访医药。疾革,对宾客、妻子无一戚言,整冠带,盥濯,怡然隐几而卒,时年四十七,庆历七年四月十日也。公天性慈仁,内刚外和,凡事有小而可矜者,必恻然不忍,发见颜貌。及临大节,断大事,则心如金石,虽鼎镬前列,不可变也。在军谦勤爱士,虽悍夫冗列,皆降意容接,故人人愿尽其力。所至郡邑,修设条教,务以实惠及下,去则人思之。文章自唐衰,历五代日沦浅俗,寖以大敝。本朝柳公仲涂始以古道发明之,后卒不能振。天圣初,公独与穆参军伯长矫时所尚,力以古文为主。次得欧阳永叔以雄词鼓动之,于是后学大悟,文风一变,使我宋之文章,将踰唐汉而蹑三代者,公之功为最多。初,朝廷之将用攻策也,命葛怀敏出鄜延道,勒兵绥、宥间,攻贼积聚,招怀种族,夺其要害而保障之。贼知朝廷之威,必翻然来服,则久而易制。公曰:「是行也,不患将卒无勇,患应敌寡谋耳」。乃自请参议怀敏行营军事。有诏如请,而事中罢。今夫文武之士,平居议论慷慨,自谓忠义勇决,世无及者。一旦遇急难而试之,往往魄丧气夺,百计避脱,虽以富贵诱之,犹掉臂而不顾。余居边久,阅人多矣,如公挺然忘身以为国家者,天下不知有几人?呜呼!以公文武之才,荦荦然震暴天下之如是,曾不得一纾所蕴于公卿之位,辅致太平之业,而反遭罹谗毁,遂终贬官,此当世守道之士所以仰天叹呼,疑为善而得祸,而中人者引以为监,思择利而自安也。然上以聪明仁恕御天下,一细民之枉必矜而获辨,如公以文致其罪,未有抑而不申者也。故当时指以党而排去者,不四三年间,皆复显官,处大任。使公年且及此,其进擢可量哉?奈何乎天不与公之寿也,悲夫!公累迁官至起居舍人、直龙图阁。娶张氏,鹿邑县君,以顺以慈,克正家道,后公七年而亡。兄源,太常博士,亦以文行称于世;弟湘,三班奉职;冲,秀州华亭县主簿;涛、泳,未仕,并先公而卒;沂,资性淳茂,动谨门法。子男四人:长曰朴,奇隽博学,有父风,其二未名,俱早世;其幼曰构,今方十岁。女五人:长适虞部员外郎张景宪,次继适张氏;次适太常寺太祝谢景平;次二人未嫁。侄材,文学器识,足以嗣公,而敦尚名节,无仕进意。至和元年十二月日,沂、材举公、夫人之丧,葬于缑氏县某乡之某原,从吉卜也。范公尝以书谓余曰:「世之知师鲁者莫如公,余已为其集序矣,墓有表,请公文以信后世」。余应之曰:「余实知师鲁者,又得其进斥本末为最详,其敢以辞」?既实书其事矣,又考性命之说,而表于墓曰:
呜呼!自古圣贤,必推性命。如公之文武杰立,而贯以忠义兮,此天之性。位不大显,遭谗而跌,且不寿兮,此天之命。虽孔孟不能以兼适兮,尚一归于默定。昧者不思而妄求兮,徒自奔于邪径。故公临祸福生死而曾不少变兮,是能安性命而归正。唯大名赫然日月之光兮,亘万古而增莹。吾闻善人者天必报其后兮,宜嗣人之蒙庆(《安阳集》卷四七。又见《河南先生文集》附录,《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一六,乾隆《河南府志》卷八九,《偃师金石遗文补录》卷九,嘉庆《孟津县志》卷一一。)。
任:原误「仕」据明本、四库本改。
故河南尹君墓志铭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七、《安阳集》卷四七、乾隆《河南府志》卷九一 创作地点:山西省太原市
河南尹君名朴,字处厚,师鲁之长子也。幼博学能文,通《春秋》,知古今,议论根蒂经史,明白是非,虽先达父友,皆竦然屈服,不敢以齿少遇之。师鲁高文大节,当世师仰,居家未尝不以古圣贤之道诲其子弟。故处厚不独天性超绝,以承父之教,薰炙渐渍,而至于大成焉。尝一举进士,误为有司所绌。反笑曰:「是岂足以尽吾才耶」?师鲁勉以应制举,于是所记益广,所举益深。师鲁每叹曰:「吾道之克传,吾门之所寄,在此儿也」!庆历中,余与今枢密副使田公元均奉诏宣抚陕西,时搢绅草泽上书以方略言者数百人,余请田公第其高下,而独取布衣赵仁济者为第一。然怪其所论特奇,疑非仁济言。既而知处厚代为之,田公惊而谓余曰:「尹氏有子矣!尹氏有子矣」!自是余常称于公卿间,谓其学必能继师鲁,其才必为朝廷所用。不幸年二十五而亡,良可哀已!师鲁讳洙,官至起居舍人、直龙图阁,以谗贬崇信军节度副使,未起而卒。处厚娶王氏,再娶宗氏。一男曰涣,一女尚幼。处厚将从师鲁之丧,葬于缑氏也,其从弟材来告曰:「伯父以公之知处厚也,尝属材曰,异日当请铭于公。今葬矣,敢以伯父之言告」。乃为铭曰:
维寿维夭,达者一焉。愚寿而灭,贤夭而传。呜呼处厚,孰短孰延。吾疑祸福,不主于天。恶兮不折,善兮不年。天果主耶,胡为而然?
故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师欧阳公墓志铭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九、《安阳集》卷五○、《欧阳文忠公集》附录、《清源文献》卷一八、乾隆《新郑县志》卷二五、光绪《吉水县志》卷五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安阳市
熙宁五年闰七月二十三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欧阳公薨于汝阴之私第,年六十六。上闻震怛,不视朝。赠公太子太师,恤后加赙,不与常比。天下正人节士,知公之亡,罔不骇然相顾,痛失依仰。其孤寺丞君,乃以枢密副使吴公所次功绪,并致治命,以墓铭为请。窃惟当世能文之士比比出公门下,不属于彼,而独以见属,岂公素谅其愚,谓能直笔,足信后世耶?此其敢辞!公讳修,字永叔。唐太子率更令询四世孙琮,尝为吉州刺史。又八世生万复,为吉之安福令,子孙因家焉。曾祖讳郴,安福六世孙也,孝悌之行,乡里师服。南唐为武昌令,累赠太师、中书令,曾祖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祖讳偃,强学,善属文,南唐时献所为文十馀万言,试补南京衙院判官。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李氏追封吴国太夫人。父讳观,性至孝,力学,咸平中擢进士第。当官明而尚恕,每决重辟,尤加审谨,茍理有可脱,必平反之。终泰州军事判官,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郑国公。自公祖始徙居吉水,后吉水析为永丰,今为永丰人。公四岁而孤,母韩国太夫人郑氏守志不夺,家虽贫,力自营赡,教公为学。公亦天资警绝,经目一览,则能诵记,为文下笔,出人意表。及冠,声问卓然。天圣中举进士,凡两试国子监,一试礼部,皆为第一。逮崇政试,虽中甲科,人犹以不魁多士为恨。初补西京留守推官,洛尹文康王公知非常才,归荐于朝。景祐初,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时文正范公权尹京邑,以直道自进。每因奏事,必陈时政得失,大忤宰相意,斥守饶州,谏官不敢言。公贻书责之,坐贬峡州夷陵令。余安道、尹师鲁继上书,直范公,复被逐。当时天下以「四贤」称之。俄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康定初,召还,复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预修《崇文总目》成,改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请外补,通判滑州事。庆历初,仁宗御天下久,周悉时敝,重以西师未解,思欲整齐众治,以完太平。登进辅臣,必取人望,收用端鲠,以增谏员。公首被其选,擢太常丞、知谏院事,赐五品服。未几,同修起居注。公素禀忠义,遭时遇主,自任言责,无所顾忌,横身正路,风节凛然。时正献杜公、文正范公、今司空富公皆在二府,公每劝上乘间延见,推诚咨访。上后开天章阁,屡召诸公询究治本,长策大议,稍稍施用,纪纲日举,侥倖顿绝。小人始大不喜,相与巧诋,必期破坏,公常极力左右之。俄拜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大臣有建白,请废麟州,徙其治于合河津以省馈饷者,命公亲往相视。使回奏曰:「麟州天险,正据要害,不可废。第减其兵驻并河诸堡,有警呼集,数舍之近耳。兵既减,粮自不乏」。诏从之。又奏:「忻、代州,苛岚、火山军并边民田,始潘美为帅,患虏时入寇,徙其民以空之,遂号禁地。自景德通好,我虽循旧,而虏人盗耕不已。请募民计顷出丁为兵,量入租粟以耕之,岁可得数百万斛,边用给矣。不然,他日必尽为虏人所有」。时并帅耻谋不自已,沮挠久之,其后卒如公请。凡赋歛过重,民所不堪者,又奏罢十数事,疲俗以安。四年秋,北虏盛兵云州,声言西讨,朝廷疑其有谋,议选文武材臣,密为经画。二府请辍公以往。即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公至,则区别官吏,使能者尽力;均徙财用,而边计有馀。奏广御河漕运,造锁栿船以绝侵盗,置都作院于磁、相州,一道兵械悉仰给焉。方条列北方利病,欲大为措置,会文公、范公与同时入辅者终为谗说所胜,相继罢去,一时进用者皆指之为党。公复慨然上书,极言论救。执政与其朋益怒,协力挤之。初,公有妹适张龟正,龟正亡,无子,妹挈前室所生孤女以归。及笄,公为选宗人晟以嫁之。会张氏以失行系狱,言者乘此欲并中公,复捃张氏赀产事,遂兴诏狱穷治。上为命内臣监劾,卒辨其诬,犹降授知制诰、知滁州事。执政意不快,摭勘官与监劾内臣细故,皆被责。八年春,就改起居舍人、知扬州事。踰年,徙知颍州事。皇祐初,复龙图阁直学士。二年秋,移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历尚书礼部、吏部郎中。丁太夫人忧,去职。服除入见,上怪公须发尽白,恻然存抚,恩意甚厚,命判吏部流内铨。素忌公者恐将大用,乃伪为公疏请汰内臣,以激众怒。有选人胡宗尧者,当引对改官。前任本州,尝以官舟假人,已而经赦去官,止得循资。公与判南曹官,对日取旨,上欣然令改官。宦者杨永德密奏曰:「宗尧,翰林学士宿之子,有司援救之,私也」。遂出公知同州事。物论不平,上亟开悟,留公刊修《唐书》。俄入翰林为学士、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至和二年夏,请郡,改侍读学士、知蔡州事,留不行,复除翰林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迁右谏议大夫。嘉祐三年夏,兼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事。前尹孝肃包公以威严得名,都下震恐。而公动必循理,不求赫赫之誉。或以少风采为言,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吾之长止于此,恶可勉其所短以徇人邪」?既而京师亦治。四年春,请罢府事,改给事中,充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俄兼翰林侍读学士。五年冬,以本官为枢密副使。明年秋,参知政事。英宗登极,迁户部侍郎。治平初,特转吏部侍郎。今上嗣位,改尚书左丞。公自处二府,益思报称,毅然守正,不为富贵易节。凡大谋议、大利害,与同官论辨,或在上前,必区判是否,未尝少有回屈。文武之士,陈请百端,公常委曲开谕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人多怨诽。至于台谏官论事,有不中理者,往往正色折之,其徒尤切齿,日欲求疵合攻。公自视无他,不恤也。始,英庙践祚,按祖宗旧典,皇族尊属之亡者,皆赠官改封。濮安懿王,英庙所生父也,中书以本朝未有故事,请付有司详处其当。上谦恭谨重,命过仁庙大祥,下礼院与两制官同议。如期诏下,众乃言王当称伯,改封大国。中书以所生父称伯,疑无经据。方再下三省议,上遽令权罢,俾有司徐求典故。事久不行,台官挟愤不已,遂持此斥为公主议,上章历诋,必请议定;及以朝廷未尝议及之事,肆为诬说,欲惑众听,又相率纳告身以示必去。上数敦谕,知不可留,各以本官补外。后来者以风宪不胜为耻,窥伺愈急。今上即位初,御史蒋之奇者乃造无根之言,欲以污公,中丞彭思永乘虚助之。公退伏私居,力请公辨。上照其诬罔,连诏诘问,二人者辞穷,皆坐贬。公遂恳辞柄任,上不得已,除公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事。熙宁元年秋,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事,充京东东路安抚使。时散青苗钱法初行,众议皆言不便,朝廷既伸告诫,公犹请除去二分之息,令民止纳本钱,明不取利。又请先罢提举管勾官,然后可以责州县不得抑配,不报。三年夏,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公累上章辞,丐易蔡州,大略以久疾昏耗,不任重寄,复曰时多喜新奇,而臣思守拙,众方兴功利,而臣欲循常。执政知终不附己,俄诏听以旧官知蔡州事。公在亳,已六上章请致政,上眷惜之,不允。至蔡踰年,复申前请,志益坚确。上察其诚,命优改官致仕,年方六十有五。天下士大夫闻公勇退,无不惊叹云「近古所无也」。公天资刚劲,见义敢为,襟怀洞然,无有城府。尝以平心为难,故未尝挟私以为喜怒。奖进人物,乐善不倦,一长之得,力为称荐,故赏识之下,率为闻人。唯视奸邪嫉若雠敌,直前奋击,不问权贵。后虽阴被谗逐,公以道自处,怡怡如也。平生笃于朋友,如尹师鲁、梅圣俞、孙明复既卒,其家贫甚,公力经营之,使皆得以自给。又表其孤于朝,悉录以官。自唐室之衰,文体隳而不振,陵夷至于五代,气益卑弱。国初柳公仲涂,一时大儒,以古道兴起之,学者卒不从。景祐初,公与尹师鲁专以古文相尚,而公得之自然,非学所至,超然独骛,众莫能及。譬夫天地之妙,造化万物,动者植者,无细与大,不见痕迹,自极其工。于是文风一变,时人竞为模范。自汉司马迁没几千年,而唐韩愈出;愈之后又数百年,而公始继之,气燄相薄,莫较高下,何其盛哉!所治经术,务究大本。尝以先儒于经所得多矣,而不能无失。唯其说或有未通,公始为辨正,不过求圣人之意以立异论。嘉祐初,权知贡举,时举者务为险怪之语,号「太学体」,公一切黜去,取其平澹造理者即预奏名。初虽怨讟纷纭,而文格终以复故者,公之力也。笔翰遒劲,自成一家,人有得其片幅,必宝藏之。历典大郡,以镇静为本,明不及察,宽不至纵,吏民受赐,既去追思不已,滁、扬二州皆立生祠。尝奉使契丹,其主必遣贵臣押宴,出于常例,且谓公曰:「以公名重故耳」。其为外夷钦服如此。至和中,陈恭公为相,欲塞商胡决河,使归横陇故道。公言横陇地已高仰,功大不可为。未几陈罢去,有李仲昌者,乃议道商胡水入六塔河。公复上言,六塔素隘狭,不能容大河,若为之,必溃决,害愈甚。时执政是仲昌议,又不用公言。后六塔堤果坏不成,自博以下数州,皆被水患,众服公先识。在侍从八年,竭诚补益,前后上言百馀事。仁宗尝曰:「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故其言多所听纳。因嘉祐水灾,凡两上疏请选立皇子,以固根本。及在政府,遂与诸公参定大议。方英庙过自谦退,未即承命,事久未决,众悉危之。公协心开助,忠力为多。及即位之初,感疾未能听断,慈寿预政,事出权宜,公与诸公往来两宫,镇安内外,卒复明辟,人无间言。尝被诏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十一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十九卷。公于物无他玩好,独好收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用以校正传记讹谬,人得不疑。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因自为传以志之。初娶胥氏,翰林学士偃之女。继室杨氏,集贤院学士、谏议大夫大雅之女。今夫人薛氏,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简肃公奎之女,累封仁寿郡夫人。男八人:长发,次奕,并光禄寺丞;次棐,大理评事;次辩,光禄寺丞;馀皆早卒。女三人,皆早卒。熙宁某年某月某日,诸孤奉公之丧,葬于某地。铭曰:
噫公之节,其刚烈烈。弼违斥奸,义不可折。噫公之文,天资不群。光辉古今,左右典坟。直道而行,屡以谗蹶。卒寤而知,惟帝之哲。升赞机务,方隅以宁。参议宰政,社稷是经。成此至公,大忠以效。德高毁及,退不吾较。公之来归,既安且怡。宜报以寿,戾也胡为?公文在人,公迹在史。惟兹不穷,亘千万祀。
祭龙图尹公师鲁文(庆历七年)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安阳集》卷四三、《河南先生文集》附录 创作地点: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
维庆历七年某月某朔某日,具官某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龙图舍人尹公师鲁之灵。呜呼师鲁!惟君之生,天与英奇。如鉴之明,无隐不窥。如材之美,无用不宜。仁义之勇,过于虎罴。疑昧之决,审乎蓍龟。首倡古文,三代是追。学者翕从,圣道乃夷。名重天下,无人不知。知之深者,非余而谁?伊昔夏人,扰于西垂。余忝兵任,君实同之。周旋塞上,余往君随,昼筹夜画,忍睡忍饥。星霜矢石,劳苦艰巇。凡四五年,心惫形羸。退而视君,志不少衰。上嘉君勤,进督渭师。怀敏之后,破坏创痍。君能尽力,补缀撑持。曰兵曰民,以治以绥。如得父母,众心熙熙。保边务实,耻于妄为。不合小人,乃启祸基。易庆、晋、潞,奔命何疲。输忠抗论,伺者乘危。君前在渭,属防秋时,以公廨缗,贷其偏裨。俾偿宿负,免于典彝。月取其俸,送官勿亏。且责效命,投死无疑。职此抵罪,窜斥沦胥。众谓之冤,君甘如饴。自随徙均,帝方念兹。奈何穷山,感疾无医。君决不起,指邓而驰。范公大贤,来托孤遗。谓无怛化,言色怡怡。忽整衣冠,盥涤庄祗。凭几而逝,众皆叹悲。范公之书,其说如斯。呜呼哀哉!彼苍冥冥,莫可究推。贤者胡恶,动与屯奇。不肖胡祐,坐来福禧。以道而屯,死为人思。以幸而福,生为人嗤。在君所得,何必期颐。呜呼哀哉!余之与君,义虽朋执,情则埙篪。葬不执绋,奠不捧卮。使我大恨,痛切肝脾。徒凭薄祭,一写哀辞。琴不鼓矣,呜呼子期!尚飨!
上欧阳内翰第二书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一九、《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一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内翰谏议执事:士之能以其姓名闻乎天下后世者,夫岂偶然哉?以今观之,乃可以见。生而同乡,学而同道,以某问某,盖有曰吾不闻者焉;而况乎天下之广,后世之远,虽欲求髣髴,岂易得哉?古之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者,愚未尝敢忽也。今夫群群焉而生,逐逐焉而死者,更千万人不称不书也。彼之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者,皆有以过乎千万人者也。自孔子没,百有馀年而孟子生;孟子之后,数十年而至荀卿子;荀卿子后乃稍阔远,二百馀年而扬雄称于世;扬雄之死,不得其继,千有馀年,而后属之韩愈氏;韩愈氏没三百年矣,不知天下之将谁与也?且夫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者,皆不可忽,则其多称而屡书者,其为人宜尤可贵重。奈何数千年之间,四人而无加,此其人宜何如也?天下病无斯人,天下而有斯人也,宜何以待之?洵一穷布衣,于今世最为无用,思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而不可得者也。况夫四子者之文章,诚不敢冀其万一。顷者张益州见其文,以为似司马子长。洵不悦,辞焉。夫以布衣,而王公大人称其文似司马迁,不悦而辞,无乃为不近人情?诚恐天下之人不信,且惧张公之不能副其言,重为世俗笑耳。若执事,天下所就而折衷者也。不知其不肖,称之曰:「子之《六经论》,荀卿子之文也」。平生为文,求于千万人中使其姓名髣髴于后世而不可得,今也一旦而得齿于四人者之中,天下乌有是哉?意者其失于斯言也。执事于文称师鲁,于诗称子美、圣俞,未闻其有此言也。意者其戏也。惟其愚而不顾,日书其所为文,惟执事之求而致之。既而屡请而屡辞焉,曰:「吾未暇读也」。退而处,不敢复见,其惭于朋友,曰:「信矣,其戏也」!虽然,天下不知其为戏,将有以议执事,洵亦且得罪。执事怜其平生之心,茍以为可教,亦足以慰其衰老,惟无曰荀卿云者,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