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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赵德麟字说真迹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八、《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六四
赵德麟始以僚属受知于苏公,今苏集有倡酬、字说与《秋阳》《春色》二赋,世之贤德麟者以此。
虽然,嘉祐元祐苏公,孰不知趋而和之?
苏公度岭,诸贤皆坐废锢,德麟与焉,而犹卷卷于片文遗墨之是宝,于是有以知德麟之所存者远矣。
予归自谪所,今安德节度赵公之子与洗武叔携字说真迹相视。
安德以儒科发身,器周才裕而局不得施,而有子是绍,兹其为麟不已多乎!
呜呼,武叔其尚勉之哉!
跋修全赵公所作蒙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六五
吾乡之俗以亲师讲学为业,以孝弟忠信为本,不趋时尚,不事外饰。
予生虽后,尚及见大父行于经子百氏书,皆覆纸细字,丹铅点勘,又必师传友授,必心体身践。
视今之后生子弟捐金市书不累月可得千百卷,聚友联文不顷刻可成千百言者,虽若迂顿不快人意,而操心厚,见理实,传家久,遗后安,流风馀泽,至今可识也。
虑此事久而无传,因杨子有以修全赵公《蒙箴》见示,附志其末。
资州省元楼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四四
宕渠冯侯守资之明年,重建州西楼成,以书抵某曰:「资故有楼,以省元名,为淳熙宰相文定赵公作也。
自嘉泰之季,故侯陈勤节公尝撤而新之,岁久颓剥,方议改为,阨于吴回之变。
乃捐少府钱六十万,拓而新之,如飞如翔,突兀阛阓,为我书其颜,且记成事」。
予尝读太史公书,谓陇蜀山川甲于天下。
以予所见,资之山水又甲于蜀。
其冈峦𡺚峙,若顾若留;
雒水盘纡,有汇有潝。
是宜笃生多士,繇汉以来有称焉。
陈侯之作是楼也,故广安赵公昱为之记,今冯侯述之,又将有望于将来,予敢以固陋辞?
尝观祖宗全盛时,群天下之士试之南宫,人率居前列。
如眉之师与杨、邛之宋与,盖自政和执徐之岁至宣和之执徐,仅一星终,而同邑同郡接踵伦魁者四,亦云盛矣。
自六飞驻扬,进士道梗,命诸道提刑司选吏,即转运司各为类试。
绍兴元年,始择监司帅守总其事。
张忠献公时以元枢奉使川陕,治秦州,即秦为类省试。
诸道之合盖此乎昉,为举首者恩视廷试三人。
至绍兴五年十二月戊子诏书,又申言之。
十有七年何道夫对策,谓蜀人难进易退,高视天下而窃笑,为嫚秦所愠,繇是蜀之首选而不对大问者率列之下科。
隆兴初元,诏免策士。
赵文定公始以绍兴五年诏书赐第,由虞忠肃公之荐乃得召对。
文定而后,首选又二十有三人,皆未有不荐而召者。
议者欢曰:「以科目取之而不以科目用之,安在其为举首也」!
不则曰:「蜀远行都,远而见遗乃其所也」。
是皆然矣。
以愚观于穷达之既定者,则有非人力所能升沈也。
人之器识罔不在初,请无以他,以资之士言之。
文定幼负奇气,轶群迈丑,发为词章,闳深博大。
故自中兴以来,冠类试者三十馀人。
公所试言,人即知其为宰辅之器,此何可以强致?
其后张义立之刚毅不挠,何从叔之端厚无华,人亦于始进焉知之。
且阴阳、五行特二气之大分,而经纬错综,气聚而形化,则人物生之,于是乎有刚有柔。
即刚柔之偏,于是乎有善有恶。
刚之善也,其言直以畅;
恶也,其言粗以厉。
柔之善也,其言和以舒;
恶也,其言闇以弱。
是则言也者,命于气禀之刚柔。
刚柔既分,厚薄断矣。
虽他日事业之广狭、时位之穷通,亦未有不繇之,此诚非人力可以升沉者。
唐人谓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
如王、杨、卢、骆,虽有才而浮躁衒露,岂享爵禄者夫?
其浮躁衒露,则气禀之薄然也。
气禀之薄而望其器识之厚、爵禄之富,得乎?
然则为士者,果无所用其力矣。
曰:不然也。
志有所守而大本先立,则气得其养而生生不穷。
夫如是,可以变化气质,愚明柔强。
其幼而学也,必不肯袭浮踵陋以至乎苟得;
其壮而行也,必不肯计功求获以安于小成。
况又能行之以刚健,守之以笃实,则辉光日新,虽引而圣贤可也,奚区区科目名位之足云!
窃意冯侯之乞言,将以告于邦之士也,故为发其义者如此。
重建四川总领所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四四
太府少卿四川总领财赋安北望益昌以书抵某曰:「吾所居廨自开禧至绍定之遇单阏之岁,皆厄寇钞。
癸仲不佞,承乏于讧溃之馀,披荆以舍官吏,大惧无以存吏体,一民听,乃即旧址更治寺之门西乡,而为堂楼以镇之。
左控宝峰,右拊乌龙,西指剑关,北奏三泉
复相地形,为堂于楼之东。
凡皆节缩浮费,以溃于成。
昔天子之命我也,曰『将指给饷,上下通情,当勿乏兴,济我戎事』,癸仲敬共夙夜,无敢失坠。
今名堂曰通济,以识弗忘;
楼名北定,则取郑亨仲刚中耕亭语。
子为我记之」。
某作而叹曰:于赫王明,照知万里,使兵自兵,食自食,上下不相恤也,有无不相通也,胡可以一朝居?
北望所以答扬明命之意,美矣尽矣,而予敢以浅陋辞?
虽然,饷所主财粟,宣制司主军民,二司之不相为谋也久矣。
盖自建炎三年张忠献公宣威川陕,始承制主管茶马赵应祥开随军转运使总领四川财赋。
虽云总赋,未以名官也。
张公虚己以任,赵公尽力以报,自忠献之去,则交相为瘉矣。
吴玠争陆运,而吴、赵始不咸,诏遣都漕亲督钱粮以应吴,俾制置大使席益趣行,大光乃以转运司钱就籴于果、利、阆,而席、赵又不咸。
李子及继之,吴武安劾其乏兴,而吴、李又不咸;
赵不弃继之,兴郑亨仲分隶宣总司钱,而郑、赵又不咸。
然是时和戎既久,未有缓急牵制之患也。
绍兴之末王瞻叔之望以括民白契与制置使沈德和介交章争辩,而王、沈之不咸至是滋甚。
大抵三十四年之间,二司纷纷,殆如先正所谓「三司取财已尽,而枢密益兵无穷」者,实矛楯之术使然耳。
禧以后,事异前时。
吴曦生长边陲,习闻交争之害而未睹相资之利,密启于韩侂胄,俾宣司得以制财赋之入出,其事似是而其实不然。
既畜无君之心,将托是为乱,而正使由其术而不悟耳。
季明善宣、刘志大崇之以是各相继引去。
既授首,财之仅存者六百万,是岁之出乃至四千馀万。
陈勤节公咸未知所以为计,微安沂公为之移屯减戍,运括财,有以翼蔽而扶掖之,勤节公逢孺亦未知攸济矣。
王君釜代陈,虽拔节制之命出于权臣,釐而正之是也,不知二司之情不可以不通。
未几而张东甫子震继之,岁亏四百万,莫非倚安公以共济。
王铅代张,又昧乎此,挤安公而去之。
始未见甚害也,一旦虏乘虚大入,董仁父居谊苍黄度剑。
王、董之势相㧖,不容以不易使也,则杨九鼎代之,以激叛卒之变。
于是代杨者任君处厚,一惟沂公与南海崔正子是依,仅克有济。
崔去而郑代之,自五州三关以内,日朘月削,极于近岁而不可为矣。
岁入不及二十万缗,而岁出倍之;
四大军岁为粮百五十万,不关外居居而漕运裁一。
今二年之间失籴三百万石,关之内外七十馀仓又为灰烬,则官军民卒九百馀人,所仰哺者惟一分漕粟耳,几何而不乏于供乎?
某之生也后,犹及周旋于泰、禧以来诸公间,窃以为今之所谓四总领者,名虽同而实则异,事虽久而实则异。
盖江上三总领自朝廷岁计其费,为之科拨,而四川之岁入不能半其出,则朝廷不问也。
总领之始,所以察诸戍之欺且吝也,今不惟不能以行其职,而一司当入之缗、当行之事,反见侵于他司。
然则将为之弛弓而更瑟焉,其训词之所谓「上下通情」者乎?
上而朝廷以时科降,岁有常数,不必待其请也;
近而制其梱,减戍并屯,虚实相知,有无相通,不必责其偿也。
夫如是,又以制阃之令行于戎司,覈窾籍,功赏,息馈赂,行于监司牧之,信期会,节浮蠹,登于财;
行于并边诸郡,固疆埸以垦荒,严戍守以卫农。
毋从便文,惟实德是践;
毋事茍充,惟经久是图。
则日积月累,政行令孚,蜀其有瘳乎!
《易》曰:「樽酒簋贰,刚柔际也」。
此上下同心、有无相通以共济艰险之时,敢发斯义,用答扬天子之丕显休命。
北望沂公之冢嗣也,才器伟,甚似其先人云。
敷文阁直学士通议大夫吴公行状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九、《经义考》卷二四四、《张宣公年谱》卷一
曾祖象奇,故不仕。
妣李氏。
祖子民,故不仕。
妣易氏。
唐年,累赠太中大夫
妣刘氏,赠硕人
公讳猎,字德夫潭醴陵人,自太中公徙名数于善化
公年十五,补郡博士弟子负,受业于里人陈仲思符、王明远公明,寻受《易》于陈善长元
会魏忠献张公长沙太中公以《易》受知,因得交张宣公,于是年二十有三,遂从宣公卒业。
宣公见公弘裕疏畅,喜曰:「吾道其不孤矣」!
两以乡举试于礼部,皆黜。
岳麓书院成,以选为诸生
乾道三年冬朱文公来会宣公,又获亲炙焉。
公每惟圣贤教人无先于求仁,自秦汉以来,学者失其传,乃以孔门问答及周子、程子以来诸儒凡言仁者粹类疏析,以求正于宣公
宣公嘉之,授以大义,勉以体察。
寻与郡博士异论,辞归。
七年,即城北僧舍受徒。
太中公交游道广,公力贫养志,不概有矣。
宣公尝与其弟定叟枃及吴伯承铨、吴晦叔翌,皆一时闻人,过之,张安国孝祥时为守,为赋四公子诗。
夏六月甲子太中公卒,执丧一循古制,不用浮屠。
踰月,葬东郭门外。
湘中士大夫丧礼黜浮屠自公始。
淳熙元年,公又与宾贡,刘枢密珙再以郡守举送,誉不释口。
明年春试南宫,遂之婺谒吕成公,与语,奇之。
且行,拊而勉之曰:「小小得失,亦足以验学力也」。
寻以选射策廷中,赐同进士出身
五月铨试,授迪功郎浔州平南县主簿
冬十一月视事,宣公方经略广西,檄公摄令,寻又摄静江府教授,兼节度推官
郡建学,属役于公,一仿长沙校官,宏敞过之。
宣公移使湖北司业刘公焞代为帅,问士于宣公,以公对。
六年春,以举主关陛从事郎,刘公辟公经略司准备差遣
夏五月陆川妖寇李接杀九州巡检以叛。
癸酉夜闻变,刘公戒僚吏趣发兵,公请以沙世坚将效用军自梧趋容,效用全五人为之导,陈立国以高州戍兵自化与世坚会,调雷化州水军截海道,趣漕司转饷,募白霞土丁,调巡尉吏士,以至增邮兵,明间谍,携贼党,招叛亡,贷胁从,纤悉毕陈,刘公悉如其请。
贼势益急,陷容、雷,撇高、化,破贵、郁,掠陆川博白等凡八县。
秋七月,刘公被命以节制军马督捕,以公辅行。
露潦熏蒸暍死相望,公扶持拯疗,士感激思旧,遂请分军薄贼营,为连珠砦十三以断贼往来,声势联属,贼气浸索。
将抵贵,太守驰骑报贼二千来自兴业,谋袭静江,上下愕眙。
公叱之曰:「第流移者返,不闻有贼也」。
刘公以诘贵守,既闻果流移者复郁林,刘公往抚之。
公夜请曰:「师久不功,主知故乎?
有劳不赏,有罪不诛,逗遛者获全,偃蹇者幸免,人奚惮而不全且免也」?
刘公于是大会将士,录郁林之功而诛南流县、郁林巡检与其州胥黄益、龙翼,人人警厉争死寇。
寇穷之海,以有备不得前,生缚及贼将彭四十诸人二百六十有五,与接之妻孥以献。
六州八县平,建留屯以守。
冬十月丁未师还,十一月辛酉至自郁林壬戌等于静江市,脍其肝心以哭死事者。
七年三月,以功迁文林郎,为转运、刑狱使者所劾,改主管广东路转运帐司
初,盗起,刘公诘刑狱司佚捕,转运司之兴,二司惧且怨。
事平,有希赏不得与者,遂乘间抵巇。
刘闻公之得谴也,曰:「是将何以劝功」?
上疏力争。
七月丙寅丁母忧
九月,跣护还里。
服除,赴选,注辰州溆浦
先是公以忧乞身,刘公亦移镇湖北,刑漕司遂劾公,公坐降授修职郎,刘公亦坐褫职罢镇,寻卒。
至是受命,慨然叹曰:「平南之役,帅属惟龚总、杨炤与仆三人。
炤任督捕,总任居守,而始终同患则刘公与我耳。
吾而不言,将为死公乎」!
遂上书阙下,盛陈六州之功,谓犯不测者四,居甚难者六,且曰:「臣今不负刘焞,乃是不负陛下」。
辞义慷慨,以忤时相不报。
当上溆浦,念刘公诬谤未白,不往。
郡守林公方馆致之,故相卫文定赵公雄荆州,移书趣行,林亦赞其决。
县介于五溪之间,蛮徭岁抄边,公拊而诲之,相戒毋敢犯。
士不知学,公命欧阳诚之为师,儒术浸明,其后郭袖、张逵相继举进士,风流文献至今有存焉。
十二年春,有王泾者以公之官违年,持吏部符代公。
公去,其秋叙复从事郎。
明年赴选,叙文林郎,调监桂阳军赡军酒库。
岁馀之官,刑狱使者宋公若水以公摄常宁宰丞,寻又以湖南路安抚潘公畤致之幕下,且命兼狱麓书院堂长
陈公傅良来为守,愿得公助,潘公弗许。
会郴、大饥,潘公命还郡赈给。
公取南丰曾公法,率五日计口授泉,惠洽而民不劳。
又请发常平金贷下农,陈公从之,全活甚众。
赵文定公举公之词曰:「才资有用,气节甚高,使在要涂,必不负国」。
此知公之深者。
十六年,以光宗即位儒林郎,寻又以年劳循承直郎
绍熙元年,以举将及格,改奉议郎,知常州无锡县
县为浙右剧,前令鲜以善去。
公使五家为甲,甲有长;
二十五家为保,保有大长。
凡一百二十五家,则揭其党里姓名于都亭,其有不孝不友、不姻不恤,凡以泯彝败俗,合众而挞罚之。
若颠连𡞦独,则以告于县,县称给之。
比及旬岁,教行讼清。
明年,陈公以公闻于上,谓公与平李接之乱,未尝言功而屡讼帅臣刘焞之冤,逮及桂阳酒官,助讲荒政,甚于饥渴,诏赴都堂审察。
三年冬十二月,召试馆职
四年春正月,差礼部贡院点捡试卷官
二月,以年劳转承议郎
三月丙子,给笔扎于学士院,问以兵财之策,公对略曰:「大义不明而委兵民于交病之地,此今日所患也。
靖康之祸,天地之大变,而古今之所无。
使南渡以来,君臣上下朝思夕勉,如勾践之报吴,田单之复齐,则将必其将,兵必其兵,上无贿取倖得之门,下无虚籍冗费之敝,民之力庶其有瘳。
绍兴以来,厄于权臣之和议;
乾道以来,格于机会之未集。
驯至于今,又非前比。
以偷安为和平,以不事事为安静,天经地义陷溺而不自知,竭州县之力以养不耕不战之军,不惟不可用于外,亦未保其能恬然于内也」。
策入,戊寅秘书省正字
夏六月,召姜特立,公率同列上封事,命随寝。
上以疾久不朝重华宫秋九月,公又率三馆之士上封,不报,退以书责宰相
冬十月,与同列三上封,不报,公又自为疏以谏。
会庆节,公又奏,略曰:「今慈福宫有八十之太母重华殿有垂白之二亲,陛下宜于此时问安上寿,恪共子职,否则无以慰两宫之望」。
词甚切至也。
五年春,遂白宰臣,乞召朱公杨公万里
且曰:「使朱公端委以立于殿陛之间,声容气色必有以感发人主,风指意向必有以作兴人心」。
时相纳用焉。
夏四月,又率同列上封事,亦自上疏极言之。
陈公为中书舍人,以不用去,为书留之,且曰:「今天下安危之机已判然可见,而未闻有叩头流血、牵裾折槛之士,方且曰是不宜激,激则已甚。
公不于此时有所奋发,为士大夫倡,第洁身而去,不欲归过君父,然则身虽退而奚」!
陈公为改容谢。
七月丙寅,以宁考登极恩转朝奉郎赐绯衣银鱼。
八月辛卯,迁秘书省校书郎
九月丁卯,除监察御史
其冬以灾异求言,公疏五事以谏:一曰服丧次以答神人之心,二曰审菆殿以徼宗社之福,三曰寝御札以专庙堂之责,四曰体乾刚以强主德,五曰建皇极以正人心。
是时上趣修大内韩侂胄已从中用事,黜陟赏刑率托之御笔,君子小人之势将不两立,故公缕缕及之。
寻又诏侍从台谏言事,公上疏谓求言未广,愿更令百执事,悉许尽言。
上将移御大内,公又上疏,略曰:「寿皇破汉魏以来之薄俗,为高宗服三年之丧,寿康属疾,以是付之陛下,万一轻弃丧次,将无以慰在天之灵。
太母春秋高,寿成又当大变之后,皆悲切不自聊。
今陛下在行宫,瞻前顾后,犹有所冯恃,一旦舍之以去,不知两宫何以为怀。
陛下即位以来,未见上皇,其间必有几微曲折,非外庭小臣所能尽言者。
陛下固宜笃厉精神,少纾岁月,以俟上皇和豫,徐为祗见之谋,何苦为是趣迫之举?
而况行殿之次,三年之丧,所以祈天永命之意,实肇基立本于此乎」!
自后御札日盛,复上疏,略曰:「陛下临御未数月,今日出一纸去一宰相,明日出一纸去一谏臣,其他令由中出,不知其几。
昨日又闻侍讲朱熹遽以御札畀之祠禄,中外相顾皇骇,谓事不出于中书,是谓乱政。
当世老儒,善类攸归,清议所出,陛下毋谓天下为一人私有,而用舍之间为是轻易快意之举」。
疏上,权倖侧目。
闰十月,被命监掩攒宫。
十二月,集议孝庙配享,公谓:「艰难以来,首倡大义,不与贼俱生,不以成败利钝异其心,精忠茂烈贯日月、动天地,未有过于张浚也。
孝宗皇帝规恢之志,一饭不忘,历考相臣始终此念,足以上配孝宗在天之意,亦惟一人」。
议不合,求去,除江南西路转运判官
庆元元年春至部,下令曰:「其有下陵上,卑踰尊,贱犯贵,不孝不友,若当官贪残,居乡武断,在役受赇,茍以事至,必罚无贷」。
其后历官,率以此为首。
江西仅半载,为言者所劾,降奉议郎罢归。
五年夏,始尽复元官。
其冬主管华州云台观
嘉泰三年春,除广西路转运判官
广右十六郡,漕司岁借盐本钱有差,郡率不能尽偿,故比岁靳不与。
曰:「是趣使歛民也」。
即给借缗钱十馀万。
宣公旧规修校官,辟漕司酒库以为桂林精舍,与同志共学焉。
尝请蠲静江府昭州折布之钱九万馀缗,及广西摄官悉从漕司注拟,未报。
三月,改知鄂州
有父祖死于瘴、子孙落南不能归者数百人遮道,公命给其归赀。
夏五月丁卯鄂州,谕民以义利之辨,凡家人族姻之讼悉以分义为断。
尝奏沿江郡县征商之弊,乞下诸道总饷之臣,考覈岁入而裁其出,以惠商旅;
又请募胡南北商以助大师,江湖水手以济水军。
仅及期岁,除户部员外郎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财赋、湖北京西军马钱粮,盖开禧元年夏四月也。
时柄臣议开边,虏谍知增戍。
公移书当路,请号召沿边忠义人以保边埸,刺军中子弟以补军实,增枣阳信阳之戍以备冲突,分屯阳罗五关以捍武昌,杜越境诱窃以谨边隙,选试良家子以卫府库。
且谓虏惩绍兴末年之败,今其来必出荆襄,军宜有储峙,乃并输湖南米于襄阳,凡积米五十万石、马料一百三十馀万石,又以湖北漕司和籴米三十万石分输荆、郢、安、信四郡,又蓄银一百万两,为万一进讨之备。
其后董达守孟宗政守随,柴发守南漳,克有成绩,皆公所拔,而襄阳、安之围亦赖储峙,人心不摇。
闰八月丙寅,被命赴行在奏事。
冬十一月癸未,除秘书少监
初对,首言:「臣所闻于师友者,惟大义是究。
尝奏疏先朝,及叨召试,未尝舍是而言他。
今纵未能一举以大快神人之愤,谓宜简拔人才,蒐练军实,使一日有一日之积,一岁有一岁之功」。
其次招勇敢,葺险要,广招募,明间谍,大抵皆申述前在鄂州所请,而论光、鄂当经理,江、黄当增戍,于良家子中增爵赏以募间探,择近臣授之节制,视前请加赡。
公峨冠大衣,仪状开伟,至是造朝,疏畅明亮,朝论归重焉。
然倡议者方指期克复,而公所陈二疏大抵必欲先内后外,日积月累,使规摹先全,异论不摇,故往往不快于心。
会上流告饥,十二月辛未,除秘阁修撰江陵府主管荆湖北路安抚司公事,出大农十万缗赈贷。
陛辞,又申前说,辟黄干准备差遣,陈椅营田干办公事,弟犹书写机宜文字
明年春二月武昌,即驰遣岳璠、董道隆招商分籴。
三月视事,发米二万石,粜给各有差,米价为平。
又念虏万一窥襄阳,则荆州为天下剧,方高氏有国,尝注水为防,号三海,先是守荆者虽尝经理而未有绪。
公用五十馀万夫,缗钱半之,筑金銮、内湖、通济保安四匮以达于上海而注之中海;
拱辰、长林、药山枣林四匮以达于下海;
分高沙、东奖之流,由寸金堤外,历南纪、楚望诸门,东汇于沙市南海,又于赤湖城西南遏走马湖、尉斗陂之水,西北寘李公匮。
水势四合,高可注而下,卑可限戎马,深可舟,浅不可揭,堤上有路,路端有隘,而穴堤以相灌注。
公尝招某方方而履之。
其后虏骑东至竟陵,北窥荆门而不敢睨荆州者以此。
公尝数请募商、水手,至是行之。
又刺亲效五百人,调荆、岳、鼎、澧义勇防城。
,虏犯枣阳,公谓失则重,重则荆危,请调沿江及关西兵。
未报,虏围襄阳德安,亦遣二千人由建阳荆门屯百顷援,一千三百人由基城、马梁会百顷,义勇千赴襄阳
十一月丙午,被命节制军马
十二月庚戌,虏游骑至官陂,迫竟陵
辛亥守臣林管亡,公劾之,请于朝,得夔州路钤辖张荣,以八百人援竟陵统领李横提军五百护送京西参议官魏良忠继往。
时神马陂溃军所至剽掠,下令招集,前后共得万馀,以三千人援襄,八百援安。
癸亥,除宝谟阁待制,辟王观之主管机宜文字,胡庚干办公事,荐丰忠简赵公之孙纶于朝。
三年春正月壬午,即拜湖北京西宣抚使,仍治荆州,辟吴竽于革参议官张忠恕张岷机宜文字,弟犹书写,王观之干办公事,陈椅、李寿朋陈之经董道隆周郁赵师准备差遣,胡庚、罗颖李儒用、王坰准备差使,康彦明吴必达、王灏、黄輶准备使唤
友谅乞济师,予之千五百。
又分命章彦珍将义勇军、金安世忠勇军,皆五百,驻龙涴、滩市,马瑾以义勇千、官军四百再援竟陵应城,董、郝恩各将兵援,陈椅以义勇四千守荆门
丙戌,虏犯竟陵张荣死之。
癸巳,虏围
戊戌夔路漕司吴曦反书至,内阻外制为寝食俱废。
某自春正月道荆西归,公谓其可与语,尝挈与分视守备,至是驰书至峡中挽回,俾摄参议官,且曰:「其为我任西事之责」!
公方以襄阳德安之围未解勤劳夙夜,募士入郢责王宗廉以死守,而数调大军及忠义,保捷分道夹击。
围既解,尚有襄,安二围,乃督董、李谦亨、严江、彭国自京山德安,而趣董世雄、孟思齐黄陂李横、雍政、马旺仍隶魏友谅,约山砦马伸、柴发及忠义统领孟宗政、昝世雄襄阳之围。
部分既定,惟西事方殷,会彭辂避乱至自金州秦世辅以失津谪荆,公以二将为问,某因请分授民兵,付以襄、安之围,又赞公请以王大才池州都统,将万人戍江陵,为讨叛计。
公遂移书当路,请降御札付大才,咸任西事。
寻又募水军捍江,令钤辖赵翰以禁军三百、陈宝吉仲以御前军六百扼秭归巫山,立栅石门王舜举亦以三百人控均、房,转归、峡以待王师。
俾余求一人往说伪夔帅禄禧,得衢士赵师济请行。
安公丙矫制诛三月戊子,露布至荆,公率吏士拜表贺,遣人劳安公,复驰书当路,乞厚平蜀之赏。
壬辰,除刑部侍郎
戊戌,上手书付公,略曰云云。
书至荆,则西事既平,公执书感泣知遇。
又念江北、汉南之地创残未复,发缗钱十三万八千赈湖北,六万三千赈京西
潼川佥书判官赵彦呐夔州判官希混、进士昝世忠、朱元之等诛禄禧,为上其功,寻又请城荆门应城,请以归、峡二州专隶湖北,未报。
四川宣谕使,赍诏谕蜀,而自以御札付公,有曰:「比以逆负国,付卿西讨,赖宗社之灵,贼不旋踵已诛。
然远方乱定之初,犹轸忧顾,必得信实之臣,单车所至,往宣德音。
惟卿素知体国,就辍以行,其遂疾驱,为朕访求民瘼,镇安群情。
武兴一军兵数偏重,今欲分半屯于益昌,别命一帅统之,卿可与宣司商略,条具来上。
诸有经画,并悉以闻」。
且令至沔州兴元府、金州都统司犒军。
五月己丑江陵吴竽参议官,自黄往金,宣布诏旨,王观之干办公事李儒用董道隆准备差遣,岳璠准备差使
秋七月丙子至夔,吏民扶杖听诏,以蒋介当黜揭诸行司,以丁煜名闻。
寻分遣观之儒用成都潼川布诏,公由果、阆至利,区画分屯。
道大安,为文以吊杨节毅公震仲,即学宫祠焉。
九月己卯至沔,与安公定议,分兵驻利。
十月还至利,首奏杨公死节及李好义有大功,皆请赐谥立祠,且乞以官田给赐好义之家,劾蒋介不忠。
遂以十二月戊辰至夔,将以淑慝功罪归报天子,会除敷文閤直学士,即授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成都府
公惟受任若此,无以上报,遂列上倡义之士十有五人、守节二十有九人、去官二十有三人、受伪命九人,犹以为未足也,复上人才五十有二人,以李侨为首,且援王文正公之说曰:「臣所荐之士,非欲陛下一一召用也。
士大夫既为近臣所荐,必知爱重,若加养成,可为异日用」。
公之心盖若此,而人不及尽知也。
又请蠲赋役以幸蜀民,其略曰:「窃惟蜀之利病莫甚于赋歛,姑以养兵言之,岁有二千万之供,取民百端,未易毛举。
盐课之在建炎,总为缗八十万,后改行引法,递增至四百万。
今虽数数宽减,尚存三百馀万缗。
酒课之在建炎,总为缗一百四十万,后改场店法,递增至六百九十馀万缗,今宽减之馀,尚存四百馀万。
之郡,初亦无几,自熙宁始行榷法,至元丰而倍增,及建炎改收引缗,至绍兴而倍取,今为缗二百馀万矣。
布估不过六州,自薛田创于天圣,每疋给以本钱三百,至建炎不给本钱而匹二千,今为缗一百三十七万矣。
以至二百万缗畸零之钱与三十万缗激赏之绢,当时固曰军兴暂科,事已即罢,其后取之自如,展转滋甚。
异时养兵费二千万缗,今又倍增至五千万矣,不知何以为继。
两界钱引已五千万缗,今又添印五百万,且增一界又二千四百万缗矣,不知子母何以相权。
重以逆之变,总所之积耗于妄赏,关外转输焚毁略尽。
今平贼之后,诸军累资俱高,每岁俸给增添,何啻二百万缗。
军兴之际,起夫运粮,固不可免,地远者出夫庸,是亦权时之宜,然有令人寒心者。
臣始至巫山,士民遮道,谓巫山科夫五百,夫为钱八十缗。
以鄙小县刀耕火种裁自给,而输缗四万,馀可类推矣。
方军事之殷,非财莫济,顾以蠲减之议为献,似亦不知时义者。
愿庙堂之上,明诏侍从郎省之臣有恳恻爱民之心、备谙蜀事者,相与讨论来上,然后行下宣制总司研穷节目,条列利病。
凡无名之供、烦重之赋,一切蠲减,庶几与民更始,咸被实德,祈天永命,无越于斯」。
其言虽不果用,人以为知本。
嘉定元年夏四月成都,蜀士学于成都者春秋试率数千人,弟子员五百馀,公揭朱文公白鹿书院学规》诲之,既又祠周、程三先生于学,朱、张氏配焉,俾某记其事。
多士闻风胥劝,学者勉。
公念成都为西南都会,少堞坏,不足以控制诸道,乃与宣抚司列上,移兴元中右军二千分屯,罢潼、绵岁戍五百人。
又念蜀之楮币旧号交子,随更易,曰兑界,近岁以二千五六百万为界,惟两界并行,今乃增印至八千万缗,渐不可继,与宣抚司总领所共请,以帑金三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更自朝廷卖僧牒,收回增数。
未报,而总领所忽下令于利州收兑,人情皇骇。
公截留九十三界新引五百万,就成都置局,且谕民以收兑不尽之数行用如故,浮议遂止,然自是与总饷者异向矣。
赵卫公有子曰昱,闻变,号恸不食而死,刘公之子曰塈,时亦去官而卒,偶皆公所尝事者,遂并上其事,赵公赐谥文定
制置使满岁得荐士,遂以李嗣文、何德彦、度正刘靖之何应龙李鸣凤上之。
秋八月乙丑,公被命召赴行在,候黄畴若到日起发。
九月,安公除制置大使,会弥羌结连青羌寇边,寻即窜伏请降,公欲增戍防捍而安公欲击之,卒以取败,二司由是不咸。
明年四月癸亥,解印去。
七月至荆州,吏民迎拜聚观,象而祠之。
公俯江叹曰:「吾昔守此,两围未解,西事方殷,尝指天誓心,事幸而,即幅巾还里,今因循累岁」。
遂力上归田之请,径还长沙
八月,以疏落职,罢召命。
五年春三月,差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
公以行年七十请致其仕,优诏不允。
明年十有一月乙亥,以疾卒。
卒之日褚无馀赀,帅守卫公泾漕使曾工部槃给丧事,诏以前请特复敷文阁直学士致仕。
寻览遗表,特赠四官致仕,遗表恩泽如令云。
公襟度恢弘,色庄而气怡,人之有善,不翅己有,过焉,曰:「此必非其本心,当徐察之」。
与公久处者,咸曰未尝见公有盛气矜色,藏怒廋怨,而闻言必复,见义必为,则勇不可夺。
张忠献公闻「复雠」二字,及从宣公,又闻求仁之要,终身诵而行之。
以故士心豫附,所至林立,幕府往往不下三十人,馆士亦数十计。
自为吏凡四十年,奉赐缘手尽,或咎公施予太滥,曰:「通有无者理之常。
余少苦贫,资人以活,今幸有禄,可以及人,而闭户独享乎」?
迨其乏绝,亦处之夷然,无一豪追咎也。
于诸弟尤极友爱,均财共产,廉逊之风被于国人。
呜呼!
师友道缺,后生末至不及师事前辈,侪类涣散,典刑云亡。
公以湖湘之英,历款诸老先生之门,得张公父子为之依归,硕大宽深,山岳镇而江河流也。
使不幸而不及事前辈,其亦幸而亲炙如公者,犹有以考言行而察世变焉,而暂起复僵,多忤少逢,方欲引年谢事,聚求志,以私淑后学,而天亟夺之,志士仁人聚泣交吊,呜呼,是惟哭其私也欤哉!
奏议□卷、经解□□卷、杂著□卷,藏于家。
元配李氏,故湖南路提举常之女,归公五年而卒。
继室王氏,故广东路经略趯之女。
皆赠硕人
子弥昭,宣义郎、前佥书归州军事判官
弥庆,承务郎
孙男女二十人。
余以受知之久,弥昭属叙公阀阅年行,以求铭于立言者,乃不果辞。
谨状。
安德军节度使赠少保郡王赵公希錧神道碑1234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一、《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三 创作地点:四川省
绍定六年五月戊午安德军节度使、信安郡开国赵公薨于临安府休沐舍,年五十有八。
遗奏闻,上震悼,辍视朝,遣中使内帑水银龙脑以敛,赠以金币,敕有司治丧葬,家人谢弗敢。
明年改元端平,诏赠某官、爵信安郡
孤与汶兄弟奉公之丧,葬衢州常山县西塘头某山。
先期,以前国子司业林略所次行实,介知枢密院事乔公某以求铭于临邛魏某
道远不得辞也。
窃迹其事,公讳希錧字君锡,旧名希哲,举进士,改赐今名,太祖皇帝九世孙也。
高皇南狩,少保京师徙名数常山
公生而明晤,长而厉志,少师衡阳公未冠肄业于石鼓书院,尝有闻于永嘉陈君举傅良,后又受经徐子宜谊,力贫苦学,借书抄诵。
郡学有大雅斋,以待国之贵游子弟,公弗入,曰:「吾独非寒素乎」!
庆元二年进士,授修职郎,待汀州司户参军阙,寓僧舍,䌷今考古凡八年。
临汀二月,而峒寇李元砺出没汀、赣、庐陵间,汀人震惧。
郡会僚佐议守城,公下坐无一语,守异之,曰:「不言,得无所见乎」?
公曰:「非策也。
距城三十里有关曰古城,若悉精锐以扼其冲,贼不足虑矣」。
守以付公,人为危之。
公至关,审形明间,申令谨堠。
分画觕定,贼已遣谍窥关。
公得谍诘之,纵其举火相示,而羸师以误之。
夜半,贼数百衔枚突至,公严兵以待。
贼且至,始命矢石俱下,贼无一免,馀党闻风而遁。
公引还,耄稚罗拜相属,公繇他道以避之。
事闻,诏升本州推官中书省记姓名
治疑狱,决滞讼,摄颓邑,弭乱卒,台郡皆才之。
去之日,军民遮攀泣送者至数十里。
主管夔州路转运司帐司
大宁盐井弊端如猬,积负至九十馀万斤,公往视之,旬月偿及半,踰月则告羡矣。
既归,疏利病十条,使者上诸朝,民至今便之。
凡米盐钱谷之寄,视星出入,夜复阅文书,率漏下十刻。
掌备边团并诸藏,遇使者新故之交,府人持白金以请于公曰:「此羡也,主者当得之」。
公怒,以白使者,尽更其弊。
商人请官盐率不及数,而官籴商米必求赢,公悉为釐正。
南人仕,归舟或挟商货,或部贡篚以为利,公轻舟出峡。
引见便殿,改奉议郎信州玉山县。
未行召对,公条列三事,首言民力困于贪吏,军力困于债帅,国家之力则外困于归附之卒,内困于浮沉之费。
次论四蜀铨注科举之敝,次论大宁盐井本末。
宁宗皆嘉纳之。
大理寺丞,迁大宗正丞权工部郎官
宗姓多贫,而始生有训名为人后,有过礼吏请赇亡艺,莫敢自陈。
公白其长推行之。
朝议燕邸近属赴朝参者少,命公易班以壮维藩之势,公以疏贱力辞,弗允,特授吉州刺史提举佑神观。
训词曰:「艺祖创业垂统,而支分派别,浸成疏隔,顾瞻班序,慨然有怀」。
又曰:「艺祖受天明命,文昭武穆,宜万宜亿,乃环顾在列,疏若晨星,朕心慊然」。
始知庙谟已定,弗可转也。
未几廷绅有请,谓宗姓换班人尝举进士者,请视朝士,听轮对,意盖有属也。
公对,首论:「今日多事之际,而未有办事之人。
朝绅清选也,以缄默为靖重,以刻薄为举职,以无所可否为识体;
阃寄重任也,以大言为有志,以使过为知恩,以不待指授于朝廷为有才。
臣非敢厚诬天下以为无人,患在选择未得其道,器使未当其才耳」。
次论:「宗学之建,朝廷美意也,校定法不视太学而视武学外舍优校必待公试中选而后升,一请一免而不得援求免例,已升内舍胄监前名而不得注诸州教授,名为重之,实则薄之,恐非风厉之本旨也」。
成州团练使,赐金带,令服系。
宝玺恩,进和州防禦使
今上登极恩,进潭州观察使
以公族近邸,恩特加厚,又进安德军承宣使
公引对言:「初政急务,莫先于明君道,总治统,收人心」。
敷对移晷,上为动容曰:「卿所陈极明要,于初政所系尤切」。
明年,复当奏事,论祠祭不蠲,禁卫不肃,凡皆职分所当言者。
慈明宫上寿,升节度封信安郡公,自男爵积户至三千九百,食实封六百。
不幸足疾,卧家累岁而殁。
窃尝怪周有天下,内而三吏六联,外而五侯九伯,类出于同姓之英。
至秦、汉以后千五百年间,独未见一人同国家休戚、为王室轻重如古所谓同姓之卿者。
二五之运,流行宇宙,亘千载如一日,未始有今昔之闻,而天之降才尔殊,何也!
古之待同姓,推尊祖以及于敬宗,推敬宗以及于收族。
盖自始祖为正姓,高祖为庶姓,庶姓别于上而戚单于下,则系之以氏,统之以宗,合之以族。
凡有事于庙,庙之子姓各以昭穆为序,旅酬赐爵,昭穆各齿,内宾、宗妇,庙序以伦,盖不惟奠系明统,亦以别嫌明微。
是故兄弟之国不庙先王,公子公孙不皆祖祢其先君,凡以厚其别也。
况又养之于成均以观其德行,列之于王闱以考其中失。
其朝夕之所与居者,俊士造士也;
观感而志喻者,正言正行也。
夫然后处之以国邑,授之以民事。
甸稍县畺之采,六遂之馀地,各有公邑,其有功有德则裂寰外之地而侯之。
土田陪邑,祝宗卜史,宗氏分族以宠绥之,或世其爵禄,或入为公卿。
大抵亲有等则人知敬宗,族有别则人无觊觎,又为之建学立师而居有教,饩廪授田而生有养,则其内间两社以辅王室,外分三土以翰王略,亲亲贤贤之效,后世鲜俪焉,乃其所也。
周自始祖暨于末孙,凡享有民社二千馀年,秦虽僣偪,犹三十馀年弗敢窃号也。
乃自春秋以降,恶嫌远偪,自剪其类,所谓内亡骨肉本根之辅,外亡尺土藩翼之卫者,岂惟秦事然也,自二汉、魏、晋至于齐、梁、隋、唐之季,亦莫不然。
其间岂无以经术称、以词华显,然不过为韬光晦迹、全身远害之图,而犹有不免于祸者,然则非千五百年间天固啬于神明之胄,盖有之而莫知所以用之耳。
公风资凝重,胸抱魁垒。
褚无一金,无蹙容也;
秩正二品,无喜色也。
扬人之善,不记人之过;
急人之难,不忘人之恩。
少师薨,公尚幼,护丧以归,道遇寇,左右骇散,公拊棺恸哭不慑,寇义而去之。
荐遭母江夫人丧,哀毁骨立。
时弟妹未昏嫁,公悉资予之。
族党亲姻有四孤女,公皆子而娉之。
官于夔,适同年进士李鸣凤馆职补外,一夕暴卒,公捐金治丧事。
前岁盗发其乡,纵火邑郛,胥为煨烬,不忍犯公之家。
万里入蜀,无秋毫援助,诸台交荐之。
同知枢密安公丙长沙还蜀,见公于稠人中,即留饮,握手道心事,解所佩玉以赠,且愿举之。
公辞以未及格,安公曰:「然则使我有失士之恨,奈何!
盍貤诸所亲」。
曰:「有母党可受此而不敢专」。
曰:「君谓可则可矣」。
是举也,人两贤之。
使公内掌台阁,外居藩辅,稍得见诸事业,其所立当何如!
既换班,自号畤隐居士,以琴书诗酒自虞,祈寒盛暑未尝谒告。
或谓公何自苦若此,曰:「正愧无以补报,若并废之,如此心何」?
公备历艰难,不忘贫贱,卧兴书籍,衣食取裁足,不置妾媵。
故训词有曰:「爵禄褒嘉,不改儒生之习;
威仪谨饬,蔚为朝著之华」。
盖知公之深者。
娶江氏,殿中侍御史跻之孙,封淑人,赐冠帔。
遗奏上,进封郡夫人
子男六人:与潚,八岁能属文,早夭;
与汶,以混补第一入宗学,举嘉定十六年进士,今以承直郎特改差西京中岳庙,换尚书左铨;
与潞,宗学诸生绍定二年进士承直郎,今监嘉兴府比较务;
与洸,嘉定十六年武举绍定二年换试进士出身,今以承直郎当赴尚书左铨;
与瀚,忠翊郎、监饶州户部赡军酒库;
与澧,京学诸生绍定五年进士修职郎,待年出官。
女一人,嫁儒林郎福州司法参军庆远
孙男一人,孟植
孤女二人,尚幼。
铭曰:
维宋三宣,艺祖维昆。
艺宗九支,孔曼且蕃。
信安公,秉德静渊。
扬历中外,风绩言言。
胡不用之,屏翰城垣。
居之著定,位大爵尊。
虫飞而朝,会盈而旋。
弗究弗宣,弗振弗年。
分有所制,以亲㧖贤。
我明古制,识恨丘原。
朝请大夫利州路提点刑狱主管冲佑观虞公墓志铭宝庆三年十月1227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八、《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六、《经义考》卷三四、嘉庆《四川通志》卷一八三 创作地点:湖南省怀化市靖州县
粤自高皇帝狩杭之旬月,二凶构乱,时则有魏忠献张公帅师勤王,繇是被遇,以克复神州为己任,阨于嫚秦,志不得施。
封寇崇奸,凡二十有四年,以启金炀侯之侮,时则又有雍忠肃虞公歼虏于采石,于瓜州,而炀为僇。
繇是亦被遇,与魏公同心壹力,以任克复。
又不幸而阨于弃地归俘之议,不得卒其志。
盖自中兴,于今百年,而是非之正靡有止戾。
或曰天之梦梦,适遭其未定耳。
呜呼,人心之昭昭则天也,而有未定者乎!
魏公自戡难,实生二子,为世儒宗,为时吏师。
雍公之子孙日以蕃大,而又有如提刑公耸善徙义,克绍正学,以恢厥家。
或又曰,天固未尝梦梦也,然而是犹以善恶之报妄测天道,不知善而庆,不善而殃,亦各以其类感。
古之人上不敢负其君,下不忍欺其民,此岂有为然哉!
凡以事其心耳。
事其心则事天也。
日由于天理之中,则福自己求,命自我作矣。
公讳刚简字仲易一字子韶,故直秘阁、赠光禄大夫公亮之仲子也。
雍公以隆兴二年宣抚京西湖北六月,公与今邛州方简生。
雍公喜曰:「吾家自曾大父而下世传一子,今一产二孙,人世百不羡矣」。
乾道八年,雍公以武安之节宣抚四川
明年郊,任公承奉郎
淳熙元年,雍公薨于汉中,公侍光禄护輤以归,执礼如成人。
光禄除丧不仕,庐墓教子,厉以气节。
公自幼趣尚不凡,故相赵文定公奇其才,以子妻之。
生长见闻,薰习益异。
铨选六年,未肯出仕,再举于礼部。
年二十有六,始监成都府郫县犀浦镇酒税,次华阳县
丁母窦夫人忧,服除,辟差成都府路都钤辖干办公事,堂差知华阳县通判绵州,权知永康军
末上,丁光禄忧。
服除,再差知永康
成都路安抚使黄公畴若以公闻于上,诏赴都堂审察,寻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起知渠州,改黎州果州万州,皆未上。
制置使辟公参议官,知简州,擢夔州路提点刑狱,兼提举常平,改利州路主管冲佑观,积官至朝请大夫
在钤司,遇事敢言,曲畅军民之情。
华阳地大事丛,又摄属茶马司公旦理邑事,晡趋幕府,细大毕举。
县庠久圮,撤而新之。
异时县令制帅进见有时,制帅乐闻公之言,利病皆得关白,公论浩然归重。
永康,晓民以义利之辨,讼牒用稀。
正社稷,增黉泮,治沟洫,缮城池,甃道路,葺李太守,复废泉,即学官绘周、程、朱、张子象,招诸生讲肄经学,为士者识趋乡之正。
军有评事桥,岁费钜万,公愀然曰:「是有司之责也,而以厉民乎」!
节缩少府浮费代为之,且请于台梱以上诸朝,定为久比。
民大说,至今象而祠之。
将趋召察之命,部使者惑于浮言,尼公之行。
未几,起家为守,又为御史李楠所劾。
七年居閒,聚同产子而教之,亲仁友善,安土乐天,若将终身焉。
嘉定十一年春,虏盗边,制置使临川董公居谊徙治利州,辟公自助,公固辞不行。
或劝之曰:「公事也,不可以弗之恤」。
久之,黾勉就辟。
首请收人才、明公赏、厚犒给以结人心,抽还忠义人之配隶内郡者以纾边人之愤,又请缓科内三路饟夫之直,皆见纳用。
何进归自秦而我拒其来,虏督其反,有言其可用者,公赞帅释之,后以勇捷称。
大散关陷,利州东路都统制李贵遁去,天水、皂郊皆被兵。
而西路副帅刘昌祖谓此正帅王大才地分,非己责也,有请遣属调护,皆莫肯行。
公慨然请往,且言自制司移利,凡再犒师,而人裁三缗耳。
今宜有增益,于是视旧三倍。
次沔,邀帅视师以作士气;
次鱼关,以书抵帅,谓不当分析军分,不当遣老弱乘边,又当遣吏振恤天水、皂郊流民。
遂自杀金平河池,檄主捋集创痍之士,躬自犒劳,士皆感说。
西和,召刘昌祖督之曰:「必复皂郊、湫池,使是二堡归我,则虏气必夺,虽席胜执以乡秦、巩可也」。
昌祖壮之,遣何进麻仲火杜株平。
虏之守湫池者资粮在焉,悉力驰救,我师遂复湫池。
昌祖喜曰:「可矣」!
曰未也,申前语督之。
昌祖以近旨辞。
先是,边人恨虏残虐,皆有报复之志,而枢密院虑其生事,每以越竟为戒,人情愤郁。
白帅请于朝,已去此语,而诸戎帅犹以是藉口,故虏得深入无所忌。
昌祖既以公命如南谷,遣其爱将王逸偕忠义人进屯皂郊,于是阶、凤、成、和、天水五州之民闻之,无小无大皆戈以行,几三十万人,军声动天地。
士肉薄乘障,虏大败,毙其贵将郭赟
,虏之爱婿也。
公既得捷,犹督昌祖乘胜捣秦、巩。
秦州正虚,虏甚怖。
公竣事还河池,会节制司参议官魏邦佐至,乃以密劄谕昌祖抽还忠义人
众大愤,拆矢倒戈,散而为盗,于是皂郊复受兵而虏入成、和矣。
公檄审官统制王仕,以十八族之师捣巩上青野原,号召忠义人及溃卒,人犒钱三十千。
数日间众至万人,仕信之师亦出。
虏帅包长寿引军还,牵制之说至是益
十二年春,虏又大入,陷河池,闯武休,公请听四戎司越竟牵制。
俄闻虏已撇梁、洋,趋大安。
诸司集议,公请督张威出师,而僚属各遁去,人心恟恟。
公独不可,曰:「我师既出,虏必不能越大安」。
乃独留利州,且以肩舆告谕军民。
既而石宣剿虏于大安,皆如公料云。
董公既召还,公如简视事。
五日,利东溃卒入利州,杀王人以叛,繇果、阆、遂宁趋简。
公承窾籍枵帑之馀,誓言死守,且取家于成都,示无去志。
募土豪,劝义助,贷缗于诸司,移于近郡,部伍其众,阻江为守,获谍辄纵弗治。
贼知有备,去之普,保茗山。
张威引军沿广汉而下,公迎劳之,给缗钱五万有奇。
至普,又四日绝粮。
治糗糒扉屦而具药物牛酒,率三日一遣。
士百跃争奋,曰:「使我守边得此,岂惮虏邪」!
凡饟师捍城,为缗八万有奇,而民不知役。
刘文节公里居,与目其事,乃言于上,谓公料事无遗策,给饷无阙事,保守一城,蔽遮西川,人以为实录。
至夔部,明保伍连坐之法,定里正差役之令,严巡尉侵牟之戒,开居亭自新之门,申黥隶逃归之禁。
部故多盗,未踰时民得解衣而寝。
制置使崔公与之奏言,自古用蜀,多藉蜀才,请以蜀名胜之任四路藩节者兼制置司参议者,公与其一,众谓得人
十六年春,建台于汉中,习知利路自被边多贼谍,且军骄不可令,繇田里不相联比,乃条保甲之法,视夔部加详。
凡乡井长有小大,正有都副,有赀产者为团长,有干局者为提振,不数月而事济。
边民器械夙备,又为放周人鼓铎旗物以辨乡邑之制,除器益备。
无事则谍贼者不得作,军不得恣,有警则守望相助,戎虏知畏。
盖无熙宁间刺手遣戍、月就教阅及州县科差之劳,故人不怨而乐趋。
三年之间,一路团集凡三十九万二千馀人,汉中独占五万,剑、阆尚不与焉。
公谓此法可久,上诸朝,利东西安抚丁公㥔、赵公彦呐亦谓便,诏从之,遂刻石以谂来者。
其后虏尝一入,制置使郑损自沔奔阆,蜀大震。
赵公出师于沔,刑狱使者集保甲之民以守,虏知有备而去,至是人益服公远略云。
公尝奏言梁、洋与关外五州宜为屯田,诏下制司
制司营田转运司,屯田隶提刑司
公方选吏按行,都统制司径白枢府沮其事。
公又言曰:「屯田当修堡棚,而戎司谓衅不可启。
然边民自修水关,虏未尝顾也。
当寓军于农,而戎司谓军不可役。
何进首遣师垦天水之田,士未尝怨也。
然而莫如以并边逃田听民自耕。
明年遄见其利,藉未输公,亦使民食贱,官无贵籴。
大抵耕广则谷贱,谷贱则人聚,人聚则边实」。
诏下,民翕然从之,未几垦田凡百馀万亩,官耕者三万馀亩。
始时石为缗十有五,二十有五,期年十有二,十有六,边实人足,咸如公策。
先是宣抚司以军饟不给,下四川州县括绝户田产,吏并缘乾没。
在夔在利,皆下所部归所歛而继绝焉。
郑损涂炭衣冠,鱼肉军民,公随事救正。
丁晦父资誉浸显,郑疑其代己,突至汉中,迫辱陵藉,吏民皆重足立,人毋敢造。
公造之如一日,且言于郑,毋为已甚。
有此人来归者,公言于郑善遇之,俾为我用,且以系遗黎之心。
郑弗听,致有反侧者。
公亦自知多忤寡与,郁不得伸,凡五上归休之请。
宝庆元年十有二月,裁被报可之命,即日上道,汉中士民攀号载路。
既还沧江,宾朋毕集,乐意融融,殆有人不及知者。
公表里洞达,每朝廷有善政,必喜见色词,至忘寝食。
人有寸长,亦谈不绝口,必荐进扶植之乃已。
脱有不善,虽大官要人亦切责无顾畏。
盖其善善恶恶,惟义是比,不以利害得丧动其心。
反室既七月,郑卒以谰词劾公,镌秩罢祠,公亦不以怨尤也。
厥三年,鞑虏始入寇,郑弃阶、凤、成、和、天水五州,画守内郡。
公移书赵敏若,力持不可。
何进毋去西和,属成都转运判官守文龙。
忧国一诚,纯终弗疵。
贰年秋八月辛亥,以疾卒,年六十有四。
赵宜人先公十四年卒。
男子二人:嘉,迪功郎、监雅州卢山县酒税;
奭,未仕。
女子二人,长宣义郎赵婿,宜人之侄也,嫁未久而赵卒;
次许嫁登仕郎张景谟。
公资孝友,居光禄丧,庐墓三年,尽力茔垄。
二季知茂州、知荣州夷简蚤世,公拊育诸孤,丧纪昏嫁,一以身任。
所得先畴推以遗季弟迪简,遇恩任以补族子圭寅。
所居西南都会,来者辐凑,公精力绝人,五官并用,殆如昔人所谓目数飞雁、耳节鸣鼓者。
援笔为文,隽明踔厉,词辨蜂出,辄屈其坐人。
四举于礼部,谓世繇此选,不敢忽也。
壮岁于赵文定之子希先昱尽得程、张、吕、谢、杨、尹诸子《语》《孟》读之,犁然会心。
为钤属,为华阳,又得与成都范公文叔仲黼季才荪少才子长少约子该豫章李思永修己延平张子真士佺、汉嘉薛仲章绂、同郡陈叔达遇孙、李微之心传贯之道传唐安宋正仲德之汉嘉邓元卿谏从相与切磋于义理之会。
最后了翁试吏,佐四川幕府倾盖如故交。
始犹以记问词章相尚也,既皆幡然改之,曰事有大于此者矣。
公自上华阳印,筑室成都之合江,以成雍公卜居未遂之志,秀才范公为榜曰「沧江书院」。
公已尽屏幼志,非益友不亲。
绵州后,则又弃去科举业,于圣贤求仁立德之要益审思不释。
沈潜六经,于《易》尤为精诣,以周、程诸子遗言与邵子先天书、汉上朱氏变玄之说参贯融会,随文申义。
阅十有六年,书成而未出,尚朝惟莫习,以益所未至。
大抵赜诸阴阳五行之奥,必约诸躬行日用之近,读者玩词观变,则有所据依,以迁善远罪。
长沙吴德夫猎谓人曰:「湘中胡、张子流风所被,而得其学若此者鲜」。
永嘉钱文季文子亦自以不及。
潼川杨伯昌子谟尝从容论《乾》二五皆言大人,曰否之,二五亦皆大人而时义不同。
因相与问辨,繇是定交。
平生论著有《语解》《诗说》,皆未及编次。
士之请益者肩摩袂属,谒无留门,坐无虚席,爨无停炊。
自二十年来,知与不知皆曰沧江先生
卒之日,之士民涂泣巷吊,学于成都者二百馀人聚哭于沧江。
焕章阁待制眉山李公𡌴亦为文以吊之,有曰:「天禀超轶之才,世传经济之学,知味千载之圣贤,结交四方之英俊」。
人亦服其云。
呜呼!
气质之禀,自非生知上知,宁能无偏?
学则所以矫其偏而复于正也。
然今之学者有二:繇博以致约则落华而就,故志为之主,愈歛而愈,愈久则愈明;
或者唯博之趋,若可以哗世取荣,然气为之主,气衰则志索,于是有始锐而终惰,始明而终闇者矣。
学乎学乎,其记览词章之谓乎!
嘉既以宝庆三年十月辛酉葬公于嘉定府龙游县熊耳峡震山之原,与赵宜人同兆异域,而使其弟兟与公之门人范义晞韩,以予同产兄高南叔稼之状抵予于靖曰:「昔者戚友之会,子尝有位焉,而丽习观摩,道同志合,莫子若也,墓道之铭,敢以累子」。
予执书以泣曰:非后死者之责乎!
铭曰:
忠肃公,剪戎植华,以兢有邦,以明有家。
于维仲孙,雍祖是则,咀嚅圣言,浩然独得。
歛华以,律身以度,山泽之脩,雷风之裕。
摧奸不惧,见义必为,疏畅忱明,气改质移。
光禄有子,忠肃有孙,维蜀有人,虽死而固存。
李次琮墓志铭1227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一、《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九 创作地点:湖南省怀化市靖州县
崇仁隐君子曰藏脩先生李公彦华,余尝以其之请铭其竁。
厥三年,刘通判武冈军,走书靖曰:「既有以见王父于地矣。
虽然,先君之葬,刘与弟博古支缀残息,仅识岁月于圹,今十有五年矣。
刘不佞,蒙宁宗皇帝擢自主管户部架阁,为国子录,寻以罪斥。
今上起之祠官,命之郡贰,会郊祀恩赠先君承事郎,妣孺人
将以命书告第,顾未有以铭竁,呜呼,公其终惠之」!
余阅其状怃然曰:「士之堙阸乃至此邪」!
国朝以学校育材,以科举取士,济时贻后,亦云盛矣。
然而笃信好学、守节厉志之士,有不必尽由此选。
盖其敝,上以权谋利禄为操世之具,下以揣摩迎合为攫宠之资,以位天地、育万物之身,顾为小小得失驱迫嗾使以终其年,然则毋惑乎李氏累世而不一逢也。
乃为之志曰:君讳字次琮,系见父铭。
五年丧母周,父怜之,扶携卧起授学,至仁义大端,必反覆开说,曰「人所为贵于物者,凡以是耳」。
故自幼通大义,不以章句为能。
然性颖晤,援笔成文。
家储书万馀卷,皆父手泽,君口诵心惟,自道德性命之奥、名物度数之详、象纬山河之广,靡不究极。
国人弟子挟策问疑,豪析缕解,听之者如瞽得相。
惟深疾释老氏书,于事亲从兄睦族御下,咸叶义尽分,人谓克肖厥考。
客有叹老嗟卑者,君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脩身见于世。
今穷不得志,则善其身以见于世者,吾侪所当汲汲,而暇忧其非我力者乎」?
工部尚书何同叔异闻其言而壮之,引为上客。
尝从容为何言:「近世诸老讲明义理,过汉唐诸儒远甚,顾历象、钟律、氏族、军法之学,有讲焉而未尽者,吾欲从公借麻姑山房读书一二年,證其所见,以备阙文」。
何公忻然诺之。
会刘迫官期,奉君济湘,乃去。
故何公闻君之殁,为之出涕,且吊临甚哀云。
君娶吴氏,同邑青云乡进士讳洪之女,相夫教子,行应仪法,前君十七年卒。
子男二人:长刘,次博古。
女一人,适进士罗焕。
孙男四人,耘、耔、耕、耜,俱蚤世。
刘兄弟幼受义方之教,长以词赋应举,君语之曰:「科举累人,汝以贫故为之,吾不汝夺。
盍自力一经,与其彫虫篆刻,又举业之下也」。
刘以明《春秋》中嘉定元年进士第,调潭州宁乡县主簿,待戍五年,始得奉君为道林岳麓之游。
参知政事卫清叔泾长沙,召刘寘莫下,因留君东阁。
嘉定六年冬,诏以刘干办成都路安抚司,堂帖下州毋辞。
七年,君至江陵,谒湖北赵彦仁方,且告之曰:「吾观星象,狄难将作,公当训民练士以守襄汉」。
赵公倾心咨策甚悉。
俄感末疾,赵一再挟医问疾,不克起,为治丧,且以文哀之。
属纩无它语,惟曰:「小子刘,其正学直道,无负吾教」。
刘殊州独哭,跣护还里,以是年七月甲戌得卜,用治命葬于所居梅亭之上。
后七年,博古惧梅亭地浅薄,改卜于同里卢墓之原,与藏脩先生兆相望,亦君志也。
又为之铭曰:
厥氏孰宗,唐大支兮。
厥绍绵绵,弗弃基兮。
厥考荒之,若有开兮。
厥生而秀,报在兹兮。
厥既开之,报则微兮。
子是似,君何尤兮。
程叔运掌墓志铭端平二年三月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五 创作地点:四川省
眉丹棱程叔运豪隽明辩,有志斯世。
嘉泰元年,予校士眉山,得其文,绍定元年始策名类省试。
明年射策廷中,占第乙科,以恩升甲,授文林郎洋州观察推官
徒步杖策过予渠阳山中,问所从来,曰:「不佞,访洪公咨夔于潜,谒真公德秀浦城,聿求当今名教宗主,观善而归。
今见先生,志愿毕矣」。
袖出一编书,大廷敷对之文也。
内而乘舆宫壸,近而政府台谏,三衙宦寺,外而山东边防,和战利害,凿凿牙颊间。
舜俞为序以送之,希元识其后,又为记孝友堂以旌其世德,予为书之,且赋诗以遣之。
予归自靖之明年叔运再调巴州教授
予方期之以远,则闻死于寓廨矣,实绍定六年七月也,享年五十。
其孤恪共治命,以端平二年三月七日葬于云归山故居之北,泣而前曰:「吾父易箦之言曰:『吾羁而穷,惟鹤山是知;
吾葬而铭,惟鹤山是祈。
汝不吾从,吾死不瞑』。
走也敢以父之请请,其哀矜而赐之」。
予不忍辞也。
叔运讳掌
程氏系出武昌,世家丹棱。
曾王考诰。
王考炎,以孝友闻,今以名堂。
士龙,乡贡进士,予尝铭其墓。
褒忠史氏。
叔运蚤岁能属文,年十八贡于乡。
家贫,自丁父忧,千里负米为孀母养,破窗败壁,䌷绎编摩,亹亹亡倦,以是声名籍甚
继丁母史忧,自丧至葬,礼而度。
有姑归二江之膺氏,贫不能窆,求予言一举四丧。
其后客游梁、洋,始得诸公贵人资之,稍稍即故居增筑,歌哭有所,岁时伏腊亦仅自给。
虽然,其劳甚矣。
初至洋州,即彻新官寺,诱劝悍俗。
未几而边难作,四川制置桂如渊檄令犒师于青坐、华阳
隆冬犯寒,攀木缘磴,遍历山寨,尽革虚名占籍之弊。
礼部尚书李公𡌴为四川制置,喜其深识疆事,将辟置成都钤司干官,为有气力者夺去。
路转运司又辟教授巴州,多士方属心,而未及设施以死。
叔运未仕时,遍观历览,多所知识,虽草茅言事,动中机务。
予在潼川,尝告予三事,谓景献之二年无主鬯者,谓巩州之师伤于不审,谓靖康开禧之祸起于君子之不见用,予固奇之。
洋州太守程侯伯雄参谋制阃叔运论关表五郡兵将之弊,疏漕运便宜,计关防利害,程甚称之。
四川制置赵敏若兴元,上《嫠忧十议》,曰议十八族,议结边豪,议守险隘,议城汉中,议用义士,议处忠顺军,议趱金州军,议籴夏熟,议亲僚友,皆当时急务也。
类省程试之文,条饷所一岁钱谷出入,分画区处有理,此岂局于举子之科臼者!
嗜周、程子及朱、张氏诸书,尤详于历代通鉴、本朝国史。
为文不求合程度,不唾尘烂语。
尝举韩、秦故相之误,声之乐歌,以切时政,为赵公所称,馆遇甚久。
今有《云归鼓吹》、《自由编》、《归田心画》、《万物吐气编》若干卷,藏于家。
为人彊项直情,人有善称之,有不善攘臂厉辞叱之,故所至落落。
有田数顷,举其租为义济以惠贫弱,为姑捐俸营田宅,为汤药之助,为叔祖出缗以归其已易之屋,为乡子弟之贫者招束脩以资其学。
先是在洋州,适当武休之变,至巴南则代者过更而弗授印。
叔运平日负气,不肯为人低屈,竟以郁勃不堪致病而毙。
予尝反复「浩气」一章,大率集义以为主,不集则馁;
持志以为帅,不持则暴。
叔运刚大之气而加之直养无害之功,则行行之由,亦可以为圣门之高弟矣。
观其自赞有曰:「粗厉猛起,颇欠时中,彊矫磨砻,晚果有功」。
方以觇进学之候,孰知其遂止于斯也!
蒲江谯氏。
生二子:踏实、务实。
铭曰:
不可屈者志与气,不可必者时与位。
谁㧖其逢,十步九踬,郁郁泉原,含愤赍志。
尔藏既固,尚辅于尔后嗣(《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三。)
七日:原脱,据四库本补。
显谟阁学士特赠光禄大夫倪公墓志铭端平三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七、《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五、《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南宋文录录》卷二三、乾隆《浙江通志》卷四二
开禧二年秋了翁馆职论事忤韩侂胄,补外。
吴兴倪公召为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公上疏辞曰:「臣乃者尝为御史徐楠所劾,言而是,臣不当召;
臣而可用,不当留」。
廷论伟之。
于是申诏趣发,以九月入见,首言今宗祀孔迩,乞用皇祐故事,以光宗参侑,尽尊祖严父之礼。
次言修君德,求直言,用正人,行公道,明赏罚。
三言近岁士大夫寡廉鲜耻,列拜于势要之门,甚者匍匐门屏,穿窦而入,门生弟子施于执经受业者,今无往而不称,且加以恩府、恩使、恩父之目,谀文丰赂,又在所不论也。
上虽优容,而侂胄得之大怒。
其间所谓「恩父」者,乃指毛自知之于苏师旦也。
时谒侂胄者率鞠躬歛容,公视之亡如,且曰:「人言公有骑虎之势,非也,此李林甫杨国忠晚节耳。
若进退裕如,必以诸葛武侯、先忠献王为法」。
侂胄愕然,明日谓参知政事李壁曰:「子尝言倪正父之为人,今始至即立异」。
李曰:「配帝之议,谓前之礼官者不知及此,则亦以仆为不然矣」。
遂上疏争辩。
了翁时自馆职请外,谓李曰:「执政与从官争辩,未问理之曲直,从官必不胜,是执政逐之也」。
李三疏而止。
自知之父宪为监察御史,劾公罢,予与公偕至国门外,数款语,气劲而词直,心窃壮之。
金陵,与永嘉叶正则从容道前事,因谂叶曰:「颇闻倪公不见知于周益公,又忤赵丞相,今又大忤于韩。
且韩与周、赵诸贤人品不相侔也,今日之忤是,则前日之忤非」。
叶曰:「善哉,子之问也!
虽然,皆是也。
周公为相,公无所附丽,事赵公又不合,朱公入朝,士倾心归之,公见之如他日,人始谓其不然。
周公罢相,赵公执政,朱公说书崇政殿,公当制诏,称奖优厚,人已异之。
庆元元年五月,公自温陵召归,侂胄方排拫异己,意图节钺,以公非党,且尝与陈君举章茂献不咸,将使再掌内命,先遣弟仰胄从容伺公意,公赩然曰:『上初即位,当惟贤是用,以消朋党之祸,不当问其何学也』。
既而刘德秀又榜公,公正色叱之曰:『从赵公者皆一时之杰,吾犹不肯轻附,尚尔之从邪』!
侂胄知公意乡不回,乃以节度使制属傅伯寿,俟答诏既毕,然后公直学士院
至是人始知公之心,盖不苟于随者」。
予闻叶公之言,瞿然兴敬
明年十一月侂胄既殛,复进用,以连拄史弥远不得久居中,出公知镇江府,改福州
治事踰月,见弥远右相制,叹曰:「昔董贤大司马,册文有『允执其中』一言,萧咸以为之文,长老见之,莫不心惧。
今制词所引『昆命元龟』,此舜禹揖逊语也,天下有如萧咸者,读之不大骇乎」!
乃上书请贴改麻制,上付词臣陈晦条具。
弥远惧,拟殿中侍御史,于是劾公轻侮朝廷,落职镌二秩罢。
予时以君命召,辞不行,闻公之风而窃高之。
人之称苏文忠者,谓其在熙、丰不容于熙、丰,在元祐不容于元祐,在绍圣见黜于绍圣。
呜呼,如吾倪公,其无愧于此矣!
圣人明《随》之义,如六二「系小子,失丈夫」,其象曰「弗兼与也」。
盖既附小人,必失君子,其是非至易决也。
六三「系丈夫,失小子」,可谓得所随矣,而圣人犹戒之曰「利居正」,则虽亲附君子,亦不可以苟随也。
此较之六二,其失已难知矣,若九五之「孚于嘉」,则所信者皆嘉善矣,而圣人曰「孚于嘉吉,位正中也」,而先儒程子曰「随以得中为善」,乃知随小人者固不足论,而随君子者亦贵乎居正得中。
如倪公者,其真有得于《随》之三五乎!
端平三年,予召为春官,公之子祖常过予言曰:「我先公以□□□年□月□□日葬于某县□□乡□□山,今十有□年矣,而墓道之铭未立。
子也吾先公所畏也,敢以请于子」。
予与之道前事,祖常慨然曰:「蒋起居重珍尝状吾先公之行,亦犹是矣」。
明日再拜,以徵前诺,乃为约良贵之文而叙之曰:公讳思,正甫字也,湖州归安县人,湖今为安吉
曾祖豫。
祖湜,赠承事郎
(犯秀安僖正讳)承议郎,行太常寺主簿,后赠少师
从横浦先生张公九成游,举某年进士
少师第三子也,器质凝重,少师深爱之。
乾道二年进士第,授遂安军节度掌书记
丁少师忧,再调筠州军事判官,明谨据正,不为苟从。
庐陵冤狱,为刑狱使者辛弃疾所知,自后旁郡疑狱率从公决。
淳熙五年,中博学宏词科
七年,除国子正
八年闰月,迁太学博士
六月,丁王夫人忧。
服阕,再入太学,阅七月迁太常博士
寻召试馆职,除校书郎,兼魏惠宪王小学教授,进秘书郎
十三年秋大旱,公封事累数千言,主于罢苛歛,察冤狱,且请别诏中外士大夫皆得有言,避殿减膳,明示畏天之实,且请时召大臣讲论治道,拱默充位者斥之。
言台臣职事官以言补外,所宜昭示好言之实以释人心之疑。
逻者尝以仓库事上闻,虽颇得实,然百吏各有统察,监司台谏皆耳目也,焉用此辈为。
上皆是公言,立见施行。
初,孝宗锐意规恢,迎合者往往至大官,言多不验,久亦厌之,更用谨嘿之士。
公对延和殿,言往时虚诞,今者软美,胥失之。
上顾谓公曰:「卿奇才,论事详当可行」。
翌日,谕左相王淮曰:「倪思敷奏可嘉,朕欲擢为二史」。
宰相以未有阙对,乃超迁著作郎,公之自结主知始此。
十六年正月,上问丞相曰:「学士院阙人,谁可者」?
周文忠公进拟数人,公与其一,然陆游,上特以命公。
公以内制不可兼名表,因尽辞兼官。
内直召见,公言旌廉吏以律贪,广集议以审令。
光宗即位,公言:「光尧揖逊,父子无间言,今陛下承迎,尤当过之」。
又请日引职事官轮对,如寿皇初政。
除权侍立修注官,直前言事,以虏雏新立为忧,且请增置谏员,又请召将帅访问,以知其才否,皆见纳用。
五月,迁将作少监,兼权直学士院
公言速进寿皇《圣政》,按为成规。
又言覃恩赏格之滥。
七月,除将作监,兼权中书舍人
言皇太子府翊善宜用老儒,上以命黄裳
八月,论吴瑊不可为兵部,诏改知广德军
未几,上侍重华宫入辞,孝宗问上:「倪思今何官」?
上曰:「权中书舍人」。
孝宗曰:「犹为权邪」?
十月,除中书舍人,仍兼直学士院,兼实录同修撰
时《会计录》成,凡锡赉皆三分减一,重明节,特诏伶人依旧,公言不可。
吴琰知衢州,公又言之。
绍熙二年,兼侍讲
其春以大雪震电求言,公谓大臣苟且,给谏缄默,讲读官阙员,节钺遥刺轻滥,内廷好赐无节,燕饮亵溺,版曹州县迫急,商农愁叹,《会计录》条具镌减未十一,而群言未已,无名之赋久议而未蠲,疆埸之备不修,缓急必误事。
初,孝宗户部经费之馀财于三省置封桩库以待军用,至绍熙移用始频。
会有诏发缗十五万入内帑以备犒军,公谓实给他费,请毋发。
且曰往岁所入约四百六十四万缗,而所出之馀不及二万,非痛加撙节则封桩自此无储。
遂定议犒军岁以四十万缗为额,由是费用稍有节矣。
上尝语公边事,曰:「若史院《乱华编》载海上之盟与北狩等事,陛下岂容不观」?
上命经筵取索。
韦璞以后侄孙为焕章阁待制,公引马季良孟忠厚故事及建炎诏书「后族勿任侍从」以争之,坐改观察使
谏臣论吴端不当除带御器械给事中缴孙珰观察使,上遣使谕给谏。
侍御史刘文节公光祖争之,上怒,左迁刘太府少卿,中外沸腾。
上谓外府之除乃以省闱拆号差讹,不因论事,公言迁除之命不在自劾之时,而在论事之日,终无以释天下之疑。
刘公请外,亦报罢。
祖宗旧法,凡遥郡至观察使乃落阶官,转正任防禦
谯熙载以潜邸旧恩,自遥郡观察使径除正任,中书舍人莫叔光三疏,不报。
熙载辞免,上令学士院降诏,公封还词头,卒如旧法。
左司谏邓驲以论潘景圭结近倖袁佐、李蔚宗,迁将作监,公力陈不可。
上批「匠监之长,乃是超擢」,公争之益力。
又言姜特立诸人恃恩干请,上为出特立浙东副总管
明年景圭湖州,卒缴罢之。
王士廉以皇后之姊之夫请佃平江府官田,以内小臣杨爱卿、袁佐宣谕漕臣,公言:「此自陛下出批中宫邪,是乃斜封墨敕之渐」。
秘书监杨万里求去,以直龙图阁转运江东留行不报。
六月,除礼部侍郎
先是,黄贵妃薨,上忽忽不乐,乘舆过重华宫,已驾复辍。
冬至日晏,不视朝,中外莫敢谏。
公四疏开陈,会上召嘉王,公言:「寿皇之欲见陛下,亦犹陛下之于嘉王也」。
上为动容。
宫闱颇与外事,公因进讲「姜氏会齐侯于泺」,极论家之不齐,至于阴阳易位,甚则离间父子,汉吕氏、唐武韦几至乱亡,不特一鲁庄公也。
胡晋臣尤袤夏执中卒,上不以为信,公因鲁僖公十六年大夫卒恳恳言之,且曰:「陛下大抵因疑致疾,疑愈深疾愈甚,遂使父子之间、中外之事有不能合理者」。
上竦然。
四年正月,兼权吏部侍郎
公以饮酒过度为谏,上喜曰:「卿能尽言如此」。
是时留丞相请罢政,待放于范村,久不获命。
廷臣谓上欲专相公邲,陈起居赞章司谏击之。
公于郡人,实未尝附丽,而陈疑之,谋于执政,命公为金国贺正使以间之。
明日待次重华宫,语与陈忤,公请纳敕,更选他使。
会报金虏郑王允蹈叛于河南,谋劫使者,公嫌于辞难,遂行。
因言:「陛下屡愆问安之期,中国犹知有疾也,脱虏酋以为问,臣将何辞」?
上悟曰:「夕便当过宫」。
公尝援仁宗故事,请书《孝经》四章与《无逸》并寘左右,至是章司谏劾公以虏事胁君,以《孝经》讥讪,不报。
公出关待命,上不得已畀以近郡,差知绍兴府主管浙东路安抚,令朝辞之任。
未行,六月孝宗升遐,宁考受内禅,改婺州,辞不行。
七月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会求言,公条十二事:曰兢畏,曰敬天,曰法祖宗,曰奉先,曰安亲,曰正心,曰勤政,曰任外庭,曰亲君子,曰纳谏,曰节用,曰谨终。
起知泉州,未上。
庆元元年五月,召为吏部侍右侍郎
二年,知贡举
监察御史姚愈侂胄风指,文致试闱事劾公,出知太平州
新学校,修社稷,坯城郭,缮器械,练卒伍,浚河渠,造桥梁,葺候馆,立养济院,百废具修,民不知役。
邦交之馈以掩骼埋胔,嫁贫女之失时者。
刘德秀劾公,嘉泰元年提举兴国宫。
俄差知泉州,以所治当涂者治之。
丞相始知公有政,以用公不尽为叹。
李澄德清朱钦则俱求荐于公,公不从,后以韩婿骤用,钦则监察御史,朱遂劾公罢郡。
侂胄久执国柄,稍弃前怨以收士望,于是彭子寿曾无逸复官,林和叔宫观徐子宜放自便,吕子约量移,公提举玉隆万寿宫,皆三年七月也。
四年,知建宁府,察官徐楠劾免公。
数月,进殿中,又言公纵己害民,再削一秩。
开禧二年,又奉兴国宫祠
其秋入春官,直禁林,仅十馀日复食兴国之禄,盖至是已五奉宫祠矣。
明年十一月侂胄诛,召为兵部尚书,兼侍读
入见便殿,请遵用故事,命东宫参决政事,以杜权臣之专,不时宣引宰执及别创直庐,令词臣候对,以备批旨,谕大臣以容受直言,饬朝列以砥厉名节。
嘉定元年,兼修国史,兼实录院修撰,知贡举
三月给事中许奕使虏,公暂摄其事,内侍李枢、符李益、徐考叔久窜得归,公执不行。
盖是时斥宦寺之党韩者,甘炳再图知省而惧不获,使其子宗茂首以四珰尝外庭,闻公之风而寝。
公又言辛弃疾迎合开边,请追削爵秩,夺从官恤典;
陈自强罪侔侂胄,不可异罚,乞用丁谓王黼故事远窜,簿录其家。
皇子薨,赠太师尚书令公言子为父师,名不正,宜改赠极品。
史弥远枢庭,将以兄弥宁为春坊,公持不可。
娄机代公为给事,卒予之。
公尝曰阳城脱不遇裴埏龄为相,终无以自白,故在琐闼一百六日,虽小事必言。
五月,进礼部尚书
许奕使还,中书议表贺,二府将以和戎迁秩,曰:「澶渊之役,捷而班师,天子下诏罪己,中书密院待罪,今屈己盟戎,奚以贺为」?
乃止。
飞蝗蔽天,公言不可诿之用兵遗孽,宜修君德,惩权臣,弭盗贼,察奸贪,以求弭灾之实。
弥远以枢廷造命除从官,宰相钱公象祖数请去,公请勿偏委任,寻又言咨访宰执不可独召一人。
上曰:「前日赵彦逾亦如卿说」。
弥远衔之。
章良能将除御史中丞进《台谏论》三篇,上以付中书,章见之滋不悦。
七月,公请禁绝苞苴,又请察小人之交缔,遂力请外补。
上谕留再三,曰:「侂胄以台谏为私人,今章良能未除中司前一日,亦以小舆见弥远矣。
侂胄盗权擅国,专行执奏,所称圣旨,类杂己,今弥远亦独班奏事矣。
侂胄未败,犹望旧人,今旧人出矣,而拯救无术,臣恐宗社之不堪再坏也」。
越二日,除宝谟阁学士镇江府
未上,改福州
治事踰月,又以贴麻镌免。
二年,陈晦黜,复公元官,奉玉隆祠。
五年瑞庆节,虏乱不能遣使,公陈备边十事,虏亡则鞑靼之强我独当之。
执政不乐曰:「倪公尚云云,以阶太中大夫耳」。
未几,御史石宗万论公,降二官,永置閒散。
八年,复元奉祀
于是公年七十矣,连疏请老,不听。
十一年,除华文阁学士提举嵩山崇福宫
又请老,不听。
公尝言从臣自休致外,皆不可陈乞,故自玉隆祠满不复请,十年间亦未尝乞磨勘
至是吏部检举,转通议大夫
十二年宗祀明堂,进爵国伯,又请老,不听。
十三年十月,以病乞骸骨,不允。
再请未报,屏医却药,自志其墓,命诸孤丧事从简。
诏特转一官,进职四等,以通奉大夫显谟阁学士归安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致仕。
是月丙子卒,享年七十有四。
其孤上公所定遗奏,犹乞收爵禄赏罚之八柄,张礼义廉耻之四维,闻者感涕。
特赠光禄大夫
后诸子升朝,该累恩进少保
上亲政之明年,诏有司谥公文节
淑人沈氏,吏部尚书虚中之女,赠福国夫人,先十一年卒。
男六人:祖仁朝奉大夫、前通判南剑州
义,朝奉大夫、前充江南西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
祖礼宣教郎、知抚州金溪县事;
祖智承直郎、前监行在赡军激赏西酒库;
信,承议郎、新通判袁州
公薨后相继卒。
常,通直郎、监行在都进奏院
祖礼以后兄知建平县愿,祖智以后弟承务郎惠。
女子子二人,宣教郎沈铎、免解进士周侗。
孙男四人:兴公承公,皆将仕郎,馀二人尚幼。
孙女壹人,许将仕郎徐椿年
公少孤,事继母以孝闻。
仕五十年,官二品,而奉身清约如一日。
先世田宅以推诸兄弟,卜室城东之月河。
归自当涂,始辟小圃,以「逍遥」名亭,作屋三间,扁曰「齐斋」,左图右史,朝吟夕讽。
尝语诸子:「吾生平素慕乐天」。
乐天直道屡黜,而于牛、李之党终无所附,居数郡有实德在民,晚岁委命无求,与公出处相似。
乐天未七十已苦风痹,公晚而强。
善乎良贵之言曰:「方柄臣初相,震赫中外,公独折其角而夺之气。
末流之弊,至于避柄臣名讳,以诏为诰,以照为證,以远为邈,登之朝廷文书,无所忌惮,纲常倒植,所不忍闻,而在廷莫敢言其非,至此而后知为曲突徙薪之功也」。
又曰:「国朝最重台谏,所以彻壅蔽而强主威也。
弥远把握言路,输款而后除,纳稿而后奏,目谕意嗾,剪伐忠良,浊乱海内者二十有六年。
观公《台谏论》之作,可谓知祸本矣」。
又曰:「淳熙之士不变于庆元党祸者鲜矣,再坏之开禧,三坏之嘉定,公刚方质直,不尚苟同。
以周、赵之犹不肯微受尔汝,则其奴视权孽固宜」。
呜呼!
予早闻叶公之言,今又获观良贵之状,公之纯忠表里、全节始终,烂乎简策,予无所措词矣。
所著《齐斋甲稿》二十卷、《乙稿》十五卷、《兼山小集》三十卷、《兼山四六集》十卷、《词科旧稿》五卷、《翰林前稿》二十卷、《后稿》二卷、《翰林奏章》一卷、《掖垣词章》二十卷、《缴论》四卷、《银台章奏》五卷、《南宫集》一卷、《奏议》二十六卷、《历官表奏》十卷《、承明集》四十卷、《丙寅录》一卷、《更化奏对录》一卷、《台谏论》二卷、《昆命元龟说》一卷、《北征录》七卷、《合宫严父书》五卷、《南征南辕诗》二卷、论著三十卷、《近体乐府》二卷《、些章》二卷、《易章》三十卷、《易说》二卷、《中庸集义》、《大学解、》辩颜子、子思子、续曾子各一卷、《论语义證》二十卷、《孟子问答》十二卷、《老子原旨遗事》六卷、《刀笔集》十五卷、《家传》六卷、《经锄杂志》十卷、《马班异辞》三十五卷、《马史删改古书异辞》十二卷,藏于家。
铭曰:
士放于利,不有厥躬,视人作辍,随俗介通。
文节公,怀诚秉忠。
相维周、赵,且不苟同;
况于韩、史,尚肯尔从?
嶷立孤耸,如千丈
无依而立,无托而容。
虽隮台省,而不久中。
八为郡守,八领祠宫。
位既弗称,用亦罔终。
彼滥贵者,浮云飘风。
公之大节,吴嵩比崇。
史官博士,策名诔功。
我铭申之,勒荣丘封。
朝奉大夫通判夔州累赠正奉大夫师君墓志铭1222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七 创作地点:四川省宜宾市
予分阃东川,与眉彭山师祖敬为僚,一日袖编书拜手言曰:「此吾大父夔州府事状也。
府君殁于绍兴二十二年六月某日,葬以明年十二月之某日,墓在彭山县武阳乡昌乐里,久而未之铭也,幸事先生,敢以为请」。
予幼读杜起部苏文忠公诗,于师氏注释明辩闳博,心窃好之。
暨守眉,闻邦人道乡之宿德耆齿,必师民瞻在焉。
盖其好德植善,动矩前哲,虽位止监州而子孙曼硕,世其书诗,为郡大姓,是可无愧于铭。
虽然,古之为碑,以识日景,以节宾揖,以丽祭牲,而墓之有碑则属綍下棺。
汉魏而来,庙墓皆刻词其上,事既戾古矣,虽然,犹可以义起也。
今而祖之葬于今几五百甲子,其于铭碑之义也何居!
从而谢焉。
祖敬援近比以请,踰年弗已,其弟遇又申请。
会予被命东归,舣舟𭶚上,为卒铭之。
师氏以唐某道总管元羲为祖,自总管之子逮始居彭山
曰仲瑄,曰顺,曰适,君之三世也。
□赠右奉直大夫,母范氏,赠恭人
君十岁丧父,受教于兄群,颖异彊记。
十八试成都学官,文冠辈类,声籍甚。
王贤良当父执也,深所器重,至以徐稚方之。
崇宁□年,尝与州贡,奏名礼部。
蔡京枋国,恶太学上书排己,风失志者诉取士滥,命覆试,君在汰中。
政和八年,以上舍擢第,调京兆府兵曹掾,兼工曹。
帅臣、诸使表章笺记,一以诿君,曰不出师掾手不可用。
亡何罢去,诸公惜之,交辟不报。
主陕之夏县簿,改监京兆府税,寻教授延安府
会省员,改调乾州奉天县丞
未上,改教授凤翔府
诸公往往乞文于岐下,前后交荐者数十人,会五路被兵,君移疾归。
逾年,监汉州税。
赵公开总饷,改辟成都府等路搉茶司干办公事总领四川财赋所主管文字。
赵改创茶盐酒法饷陕军,峻法盛气持其下,幕属布郡县,作威势。
独民瞻退然其间,曲为之解,弗可则持置邮毋遣,以俟其平,人多其长者。
君尝在京学,与秦桧有旧,及绍兴当国,鞫宣抚使郑刚中狱,以美官榜君,将陷之不道。
君力明郑冤,旬月间释囚徒三百馀人,须发尽白。
留鞫所待报,因得注苏氏诗。
爰书既上,大拂秦意,故为饷属者奉使典州以去,公独回旋倅贰,以终其身。
通判夔州成都府,所事皆大官,决剖无所顾畏,长严惮之。
再丞夔州杨文安公提点本道刑狱,檄摄总制司干办公事
盛夏以职事至恭州,病暑,卒。
四川制置使席大光益与赵不咸,君坐夺官,席悔之,介君之从兄卫尉卿骥谕使造己,君弗往也。
赵之卒葬,故吏惟君视窆。
李璆成都,与茶马使韩球交恶,君于李为贰,于韩客也,介然靡所附离。
呜呼!
自教衰俗薄,士丧常心,以势利去留为叛附,以事功成败为是非,以风指爱憎为曲直,人之贤否、事之虚实,不暇问也。
列禦寇以仕卫为嫁于卫,盖挈此身以依于人,犹女之从夫,之死靡他,不可以回遹顾望也。
动于金夫乘垣钻隙,则岂惟父母贱之,兄弟咥焉,亦将无以自容矣。
观于师君之言行,不为势挠,不为利回,不当表之以厉衰薄邪!
君幼孤,事兄如事父,给姊妹之贫者,为任其昏嫁。
仕四十年,田宅不长尺寸。
成都,裒奉馀市书数千卷以归。
幼耆学,至老不倦。
自杜、苏诗注之外,有文集二十卷,藏于家。
积阶至朝奉大夫,累赠正奉大夫
娶同郡唐氏,朝议大夫某之女,先君十五年卒,累赠硕人
五男子:悫,以子贵赠朝议大夫
晔,为族父后,终迪功郎、□□□路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
恕,终文林郎成都府司理
忞,淳熙五年进士,终朝奉大夫、知资州
󶡷,终承议郎致仕。
二女子:长适成都范仲毂,幼早卒。
孙男七人:祖庆,终朝散大夫、知崇庆府
祖同,未仕;
祖敬,举宝庆二年进士,见任承议郎通判泸州,新知富顺监
遇,举绍定五年进士
次祖文、祖训、祖行。
孙女十三人。
曾孙男十三人:溥,故儒林郎利州拨运茶库
澈、曾简、曾宽、曾立、曾愿、曾毅、曾谅、曾廉、曾直、曾操、曾孝、曾邵。
曾孙之子二人:挺,承直郎绵竹县
抃,文林郎合州推官
铭曰:
匪仕伊利,不明其德。
厉气冯炎,操之孔棘。
情一乡背,谋威间隙。
手一高下,是围非戍。
反是唯君,德义斯则。
如川之原,孔厚且硕。
启佑厥后,终古弗息。
东坡书归去来辞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二、《西山文集》卷三四、《西山题跋》卷一、《东坡事类》卷二一、《古今图书集成》交谊典卷三
东坡岭南,故旧少通问者,在蜀惟巢元修,在吴则僧契顺,皆徒步万里,访之于荒陬绝徼之外。
元修以是登名青史,号称卓行,顺亦托此以传,真可敬哉。
顺之言曰:「惟无所求,故来惠州」。
盖有求则有欲,有欲则失其本心,是非颠倒,有不自知者。
世之小人疾视君子,至欲挤之死者,岂皆其本心?
正坐有欲故尔。
赵公珍藏此帖,间出以示人,所补多矣。
己卯岁除前十日,书于南昌郡斋。
近岁有尝登大儒先生之门者,既而党论起,其人畏祸匿迹,过门不敢见,则以书谢曰:「非不愿见也,惧为先生累耳」。
先生答曰:「予比得一疾奇甚,相见则能染人,不来甚善」。
闻者代为汗下。
吁,之人也,盖以通经学古自名,而其行义顾出一浮屠下,昌黎墨名儒行之说,渠不信然?
因戏书于后,以发千古一笑。
跋赵浦城殿撰叔近遗事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二、《西山文集》卷三四、《西山题跋》卷一
予读昌黎公所撰《曹王皋碑》,未尝不慨然壮其为人。
王之帅湖南也,戍将国良以武冈叛,帅诸道兵讨之未克,而王从一骑五百里抵良壁,呼而谕之,尽降其军,是王以一身而贤师徒数十万也。
方杭卒据城以叛,势张甚,赵公郡守尔,拥兵视成败,谁得而訾之?
顾独奋然投袂,晓以天子威德,使凶俦逆类悚焉动心,脱钱塘生齿亿万于饥虎之喙,功与曹王埒而艰倍之。
二公以帝室之胄,遭时多难,而能有所成就如此,顾不伟哉!
曹王卒以勋名自终,赵公未几即殒于媢嫉者之手,有曹王之才之功而无其命,盖可叹矣。
绍兴初,虽尝白其沈冤,追秩书殿,而恤后录孤之典,迄为文俗吏所轧,不果行,尤可叹也。
然世未有屈于人而不伸于天者,以公忠烈,曾亡一命之赏以酬后,而自孙及曾,接踵科级,奕奕相照于太常名籍中
以予所识,若会稽别驾浦城大夫之才且贤,盖所谓玉之英瑶而羽之五采者也,彼媢公者能厄其身于一时,不能使天不昌其后于异日。
自昔志士仁人所为特立独行而弗顾者,以天为足恃而已。
呜呼,公其可以亡憾矣夫!
尤溪县题名记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六、嘉靖《尤溪县志》卷二、嘉靖《延平府志》卷一九
赵君耆父尉尤溪之二年,暴悍者驯,蠹弊者饰,民有讼辄求直于君,得一言则弭然而服,更相告语,无溷我赵君。
由是公庭阒然,坐以无事。
厅故有记,狭陋卑寝,来者无所续书。
既琢石而新之,且书来属予以记。
予按旧记所书,起宣和至今,为尉者仅三十人,然而名氏堙微,如冰澌草腐,不可胜数。
其间表表自立于世,不以岁月寖远而泯,其人则唯吏部朱公一人。
然则居是官而欲有闻于后,舍公其谁哉!
今厅事西所谓韦斋者,公闲居读书之地。
耆父朝夕于斯,慨慕而兴起焉,以是修诸身,施诸民,使人曰昔之朱公今之赵公也,虽不志于壁,更千百年其有忘之者乎!
后之人益修不息,吾又不独期于赵君而已。
赵君名庞夫,耆父其字云。
刘文简公神道碑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九、正德本《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四一、《考亭渊源录》卷九、《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上更化改元之九年二月工部尚书刘公薨,诏以光禄大夫告其第。
十四年六月,有司按《谥法》,博闻多见曰文,正直无邪曰简,请谥公曰文简,诏从之。
其孤垕以前尚书郎三山陈公孔硕之状来谒铭。
德秀公游有年,凡其修身立己、正君端朝之本末,实具知之。
顾常窃论,公平生大节,虽未易以一善名,然溯其学问之源流,与夫见诸谋谟事业,则惟正之一言足以蔽之。
盖公皇考银青府君蚤受学于屏山刘先生籍溪胡先生,尽得理义精微之蕴。
公幼在家庭,耳濡目染。
少长,府君授以河南程氏书,曰观此可以为学矣。
晦庵先生朱文公以道德为学者师,公出入其门,切磨讲贯者数十年,视他从游之士为最久,而所造为特深,则其学固已粹然一出于正矣。
公之天资厚重而不浮,纯一而弗杂,又尝用工于致知力行之地,故其言必正言,行必正行,确然自守,以终其身。
晚登朝廷,致位侍从,虽未及尽行其志,而奋忠陈谋,察微虑远,汲汲于扶持天下之正论,而诡随迎合以售其私者一亡有焉。
德秀以为「正」之一言足以槩公之平生者,讵不信夫!
今明诏用有司之议,以正直无邪谥公,其可谓不虚美矣。
盖正者直之所自出,直者正之所自形,二字之褒,传信百世,奚复以铭为哉!
垕曰:「古者有诔有铭,铭不可以诔废也,君其弗辞」。
乃即陈公之状,剟取其要而书之。
公讳字晦伯,盖汉之胄,出于讳豳者。
遭五季之乱,自光州固始迁焉,遂为建阳山人
十世至银青府君,以累举恩入官,终于朝奉大夫致仕。
公其长子也。
乾道八年进士绍兴府山阴簿,再调饶州录事参军,于郡政裨赞最力。
同僚有忌公者,械公之吏以求其私,卒毫发无所得。
后其人以他故抵罪,遭按问,惶駴失措,公摄其官,反营护之使免,人谓公为长者。
连城,邑居临汀穷僻处,民力困而上供烦。
公首捐令添给与凡例所当取者,岁为钱几千缗,撙节他费尤多,由是得以稍蠲民间无名之敛,汀人至今德之。
新其县之学,而教诸生以入德之方,士为翕然知乡。
宣教郎、知福州闽县事,清静平易,有古循吏风。
邑有洲田,因潮耗息,有寓公素贵,欲夺数十下户田,公援前帅奏请折其妄,民得安业帅守诸台联章论荐。
秩满至都,时朝多君子,皆知公,欲留之。
且诸台之荐,固尝有旨升擢矣。
公自谓与丞相赵公有连当避,乞通判潭州以归。
上新受内禅,公寓书丞相曰:「前日之事,如病寒热,一旦解散,即无所苦。
至于蛊毒中人,初不自觉,触物而发必死矣。
孔子曰: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盖指韩侂胄也,其后迄如公言。
丁外艰,服除,主管都大坑冶司文字。
德庆府,至郡葺学宫,练军实。
蜑户舟船有禁,为亟除之,且罢两邑科敷之不正者。
受代,入对言:「前者北伐之役,执事者不度事势,贻陛下忧。
今虽从和议,可无虞乎?
愿益恐惧修政,以强国本,开言路以广忠益,阐公道以进人才,饬边备以防虏诈」。
执政议欲留公,宰臣陈自强曰:「斯人闽县之政吾知之,然真是伪学」。
侂胄诛,自强逐,遂以公提举广东常平茶盐事。
既至,首覈诸郡储偫之实,复白于朝,欲令守臣岁以新陈相易,常存其半,以备缓急。
监司积弊久,逋亭户缗钱十万,漕司五万,公痛加裁约,以身先之,未几悉偿所负十五万者。
奏请广南诸州,凡夏秋之赋即郡以输者,虽外县官奉廪亦当从州给。
又言:仕乎南者多自为裨贩,夺州县征商之利。
请凡仕广而商者,转贩所经,许州郡没入其货。
嘉定二年召,入对曰:「人君代天理物,圣人天聪明,故典礼讨命,皆归之天,示不以私意参焉。
所以不言而信,不怒而威,天下定于一
苟有私意,形于朝廷则朝廷各有心,形于天下则天下各有心矣。
人各有心以事其上,亦曰殆哉,此古圣人所惧而不敢肆也。
方今承凋敝之馀,履艰难之运,天下之势不可谓安,所恃者人心;
天下之心固未易一,所恃者公道。
公道明则人心自一,朝廷自尊,虽危可安也;
公道废则人心自贰,朝廷自轻,虽安易危也。
愿陛下主此公道,不用一毫私心,不听左右私言,大臣奉行公道,进一人,退一人,皆采天下公议而无作好恶,至于一号一令,莫不皆然。
陛下主张公道而大臣有不钦承,则天下之恶皆归之矣;
大臣奉行公道而小臣犹不精白,亦明时所不容也。
如是则言而民信,动而民从,盗贼不作,水旱饥馑之忧可消矣」。
时江、湖峒寇方警,公言:「弭盗之策,当精择帅臣而重其责,俾视守臣之不胜任者易之,兵官之非其才者汰之,许以辟置选补,使帅臣重于一路,耳目不蔽,奸宄具知,必能潜消隐伏,剪除萌芽,不至上烦宵旰」。
吏部郎中
时诏中外各陈钱币利害,特命公与刘弥正详择其当以闻。
既共条五说上之,而公之意以为终非久计,独上言:「救天下极弊,不可守天下常规。
凡内庭冗费,愿委信臣,特加裁削,为外庭倡;
外庭冗费,责之大臣,更加裁削,为天下倡。
取裁削之数,专置一司,随月桩收。
然后诏天下监司郡邑各具常费,若交承迎送、增添俸给、宾客馈遗之属,委漕臣裁损桩管,专为收楮之用。
行之三年,必有成效」。
后因登对,又取淳熙故事以进,其略谓:「孝宗于楮币流通之时,常出内帑金银收之,为今日计,亦不过渐收之而已。
若岁收三百万,十年亦三千万」。
时朝廷以楮币日轻为忧,献议者争以新奇自售,公之持论独如此,识者以为不可易。
转对言:「陛下即位之初,首重讲读,十有六年,未尝厌倦,不知圣躬内省,亦有日新之益乎,观理道亦有日新之效乎。
向臣两对清光,陛下临朝渊默,法天无言。
今蒙收召,复望清光,而渊默无言犹昔。
陛下临朝不与群臣言,退而与言者何人邪?
臣愿开张圣听,于经筵讲读、大臣奏对,反复问难,以求义理之当否与政事之得失,则圣学进而治道隆矣」。
既又言:「庙堂之上,每一官阙,踌躇四顾,有乏才之叹,其患在于取人之道未广,用人之意未洪。
愿诏大臣体荡荡平平之义,惟贤是任,惟能是使,去好恶之私,绝党偏之弊,则野无遗贤而庶绩熙矣」。
丐外,除提点浙西刑狱。
大暑隆寒,巡按靡倦。
岁荐惟才是予,至所举劾,虽权要弗避也。
有杀人而匿贵势家者,吏不敢捕,公移文以索,曰不出当闻诸朝,于是罪人斯得。
其行部不以吏卒自随,吏受民钱五百,亦付狱治罪。
严陵有重囚久不决,公察其故,乃本司吏首受赇,俾缓其事,公立黥之。
夏出虑囚,往来台治下,家以小丧闻,不一入视,闻者叹曰:「真监司矣」!
、严水灾,朝廷独阁桐庐税,而建德、淳安富阳未被恩恤,公力言之,且乞量蠲赋。
又论平江和籴之扰,常州诸县科买马草之弊,丐蠲除之。
召为国子司业
始见诸生,首诲以立身行己为先,毋颛意程试,汲汲利禄。
进对言:「治道原于士风,士风本于学术。
古者司徒之职、典乐之官,今学官之任也。
周衰,孔子取先王之大经大法,与其徒诵而传之,杂见于六经。
自汉以来,虽曰崇儒,然汉儒之陋,训诂益详而义理益晦。
韩愈原道》曰『轲之死,不得其传』,谓其精微之旨不传也。
艺祖皇帝于干戈甫定之馀,召处士王昭素讲《易》禁中,累圣相承,以为先务,治教休明,儒宗间出,然后六经遗旨、微言,复明于千载之后。
天下学者诵而习之,以《论语》、《孟子》为门,《大学》、《中庸》为准,故其事父则孝,事君则忠,世之所谓道学者也。
庆元以来,权佞当国,恶人议己,指道为伪,屏其人,禁其书。
十馀年间,学者无所依向,义利不明,趋向污下,人欲横流,廉耻日丧,望其既仕之后,职业修,名节立,不可得也。
乞降明诏,庆元以来名以伪学而禁其书指挥更不施行,息邪说,正人心,使学知本原,士风归厚,实宗社之福」。
又言:「舍法兼取行艺,今但考其艺而略其行,致学者自放于规绳之外。
侍讲朱熹南康日,于白鹿洞书院揭示学规,皆圣贤教人大旨,学者立身之要。
谨录以进,请颁下两学,为诸生斋规,与旧学规并行。
斋规示以进修之方,学规正其不修之罪」。
从之。
时有司检会庆元章奏,将议施行,而执政有任言责时亦尝论列者,事虽寝而太学诸生稍务以道义相勉,而知穷理居敬之说。
初,公在广东,尝寓书今丞相史公,言:「昔先正魏王再相日,语吕郎中石编修曰:『某老矣,勉强再来,盖事有未竟者,第一欲起朱元晦,次荐引诸贤』。
令二公先以书抵朱文公道此意,未几除文公南康,后又尽荐诸贤。
文公往矣,然其所著书天下诵之。
丞相更承先志,言于上,取其所著《大学》、《中庸》、《论》、《孟》之说,以备劝讲,定国,慰天下学士大夫之心」。
盖公在山阴时,闻其说于沈公焕如此,后在成均,遂以数书锓于胄监,俾学者诵习焉。
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充接伴金国贺正使
归对,言:「淮东地博而腴,有陂泽水泉之利,而荒芜者多;
其民习于战斗,而安集者少。
诚委州县招诱散亡,立顷亩之限而授之田,浚沟洫以储水,因可防戎马驱突之患。
给田器,贷种粮,为室庐,使相保聚,什伍而教之。
管仲内政、宇文泰府兵遗法也」。
又条李泌复府兵、张全义河南事上之。
国子祭酒,兼侍立修注官。
数月,兼权兵部侍郎,改刑部
进对,言:「陛下临朝,渊默无言,必谓大臣进呈不待咨度,群臣献言当经中书
然讲读之际,则又不同,当款接以求多闻,问辩以求当理。
经筵所见,无异临朝,讲读进退,姑备故事。
虽圣性自得,默而识之,然臣愿益广圣心,少加咨访。
孝宗每对群臣,多所访问,讲读之臣,多得圣语。
间因内宿,赐以面对,此陛下家法也」。
权刑部侍郎,兼祭酒
时朝廷用人,多以才选,公言:「皋陶九德,乃知人之法,而不及才,盖才即德也。
鲁史克所谓八才,即皋陶所谓德者。
后世离德而言才,以才取人,故名奉法者或至于残民,善理财者不免于聚敛,能治狱者不免于深文。
古今治少乱多,皆用才之弊也」。
太子左谕德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上疏曰:「舜九官济济,和之至也。
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晏婴曰和与同异,盖和者可否相济,同者随声是非。
近岁士大夫随声是非之患多,可否相济之义少。
其平居苟且,依违患失,则其言事必无犯颜逆耳之忠,临难必无仗节死义之操。
愿诏大臣,奖忠谠以作士气,戒谀佞以肃具僚,宗社幸甚」。
时廷臣争务容默,有论事稍切者,众辄指以为异,故公言及之。
十月,雷,公请遴选监司,以察贪吏,求民瘼。
又言:「虏运已衰,我之边鄙宜过虑者三,盗贼乘间,奸雄崛起,外夷猖獗是也。
备之之策,惟在得人。
既选沿边守臣,佐之者亦不可不择。
臣谓文臣如职曹官,武臣如兵马都监之属,宜使守臣察其不足仗者易之。
帅臣制司,寄任尤重,参佐谋议,或非其材,亦许辟改,庶谋虑有人,足支缓急」。
又乞申儆诸帅,各举将才,帅守监司,亦得论荐,其说甚备。
既又取欧阳修军中求将之法上之,又言:「中原云扰,使命不通,或败兵奔突,或流民来附,皆不容亡备。
若民兵措置有法,则边境守禦自安。
盖沿边之民习不畏虏,少少结约,皆足自固。
臣昨接伴虏使,至盱眙,见龟山二三百家独不经兵火,问其父老,自言长于劫寨,虏兵畏之。
因思彼才二三百家,协力已足自固,况众于龟山,又有官兵为之援乎?
愿下边郡条其事宜以闻」。
又取欧阳修论西北虏事以献,曰:「契丹为元昊所败,人皆以二虏拿兵为喜,独忧其为将来之患。
盖为国者习安则人材难见,有事则将帅自出,变骄心为愤志,化惰卒为精兵,则二虏交兵,乃虏之利,非我之福也。
今夷虏相攻,战争方始,拿兵不解,强者为雄,邻有强国,非我忧乎?
华乱未定,盗贼将起,奸雄乘之,我能独安乎?
战败之兵,冲突而南,两淮单弱,何以待之?
中原遗民,流徙而南,拒之不忍,容之又难,可无虑乎?
然则固藩篱,选诸将,择元帅,今日尤不可缓」。
同知七年贡举。
始公以文弊为请,朝廷既施行之,至是多得老成重厚之士,物议称允。
集英策士,公援淳熙故事,「请令后省或馆学,取进士所陈切于利害者,类聚以闻,俾人知陛下不以空言取士」。
时虏酋以弑殒,鞑师乘之,燕城被围久,我之使人留境上,不得报,中原遗民日相帅南向。
公言:「高宗当夷虏方盛之时,勉从和议,后虏败盟,欲增筑边城,竟牵和议而止。
今虏运既衰,信使不通,七八十年来仅得此机会。
臣谓凡今极边州郡之未城者当城之,至于边邑之可控扼应援者,亦宜以时修筑」。
又言:「臣所谓未城之郡,盱眙是也。
或曰盱眙不必城,有急以天长、六合为固,审尔是弃淮也。
濠梁安丰虽颇有城,然可以禦盗而不可禦敌,谓宜增筑,且创置楼橹,大略如楚州,然后守备可固」。
既又取姚襄归晋、侯景附梁事以进,其略谓:「金虏危亡争立,或以款塞为名,或遣使索币,皆当有以应之。
或其势既分,各来索币,亦当思所以答。
或边尘有警,将孰可用,财孰可取,城孰可守,守孰可固,凡此皆当豫图,毋谓虏方多事,我得以自安也」。
未几虏果移文对境,邀我正旦、生辰使者
公言:「东晋至陈三百年间,虽经略区区,仅全吴楚,然未尝求和于北,皆足自立。
今地兼吴蜀,当虏灭亡之时,正我立国之日,竭民膏血以奉垂亡之虏固不可,彼方据吾故都,尚遣使以贺,可乎?
愿移屯以壮边势,且责帅守为之防,使疆埸有备,彼欲以虚言恐喝,不可得也」。
时中原旱饥,遗民归附日众,边臣处置失宜。
公言:「绍兴间,伪豫遣兵犯涟水韩世忠迎击殪之,得脱者什一二。
高宗谕之曰:『淮北之民,皆吾赤子,可令埋瘗』。
御史周秘请还虏俘,复谕曰:『朕痛念西北人民,进为主帅所戮,退为刘麟所残,不幸至此。
所获馀虏,当给钱米遣之』。
高宗兼爱南北之民如此,乌乎仁哉!
则彼之饥荒流离而无告者,固宜一视同仁也。
愿诏边臣,以祖逖羊祜陆逊为法,使仁声仁闻播于华夷。
民心既归,恢复在其中矣」。
刑部侍郎,进言:「河北方张之虏,山东崛起之盗,乘女真衰微,各谋吞并,我若复通女真,输之岁币,既失大国之体,弥启取侮之端。
彼二寇将曰,女真将亡,我犹事以币帛,设若先以嫚书,因而求衅,邀我金币,何以待之?
河朔创残,河南饥馑,彼知淮甸丰稔,江浙殷富,垂涎妄动,其将若何?
为今之计,必得声实兼全,使莫敢侮予而后可。
所谓实者,建制司于淮上,移兵屯于要地是也。
所谓声者,罢通贺女真之使是也。
或谓遣使予币,可使为吾捍禦,此乃迎合之论。
彼方奔窜不暇,何捍禦之足言?
或谓使华不遣,恐启兵端,此亦未之思耳。
彼其肘腋之盗尚不敢图,尚敢为我敌乎?
使吾固守之计不足以捍残虏,异时方张之敌、崛起之盗,何以禦之?
今纵不能如晋人焚币斩使,亦可诿以道路未通,幽都未返,迁延其词以答之。
况我已尝遣使而彼不受,又尝遣迓而彼不来,足以有辞矣。
迁延年岁,我于其间亟固守之实,则非惟示威于女真,又可以伐二寇之谋」。
寻又上疏,其略以为:「今虏酋奔窜,河北山东,盗贼纵横,鞑人、夏人,攻击未已。
使遂灭亡,则中原云扰,奸雄乘之,必若苻坚之时
万一稍能自立,则狼子野心,必未可保,将若逆亮之时,皆可深虑。
愿深味孔子远虑之言,力行仲舒勉强之说,与大臣图之」。
又言:「臣前建议置制司两淮之中,移屯兵于要害之地,近闻使虏而归者亦献此策,臣敢复详言之。
盖今择守缮城,募兵选将,虽皆备边良画,然穷边之守,责其持久,全赖应援,置制司两淮之中,所以为边城之援也。
议者必曰:两淮重镇,各有帅臣,复建一司,责任不专。
臣谓合肥淮西重镇,然地在极边,可以自守而不能援他郡;
维扬淮东重镇,然地在江北,可蔽南徐而不能援边陲。
无援而责以死守,此巡、远之所以败也。
议者谓金陵已建制司,江北不可复建。
臣谓金陵所以制沿江,两淮所以制沿淮,责各有归,则缓急可恃。
两淮之地,历阳居中,内蔽采石,外接淮堧。
若颛建一司,惟此地为宜;
使兼转挽,则两漕可省;
并领和州,则兵民可一。
置营寨,立仓储,徙沿江诸军三万人以隶之,无事则按阅如都统之法,有事则调发以援边城之急。
两淮利害,一切使之商榷废置,朝廷委任而责成之,可无北顾忧矣」。
时江上诸将多以微文细故坐黜,虽尝有功边鄙者,或不免吏议。
公取曾巩《政论》,言艺祖置将皆富之以财,其说曰:「待武吏与待文吏不同,文吏取以廉耻,责以廉耻;
武吏取以材能,责以材能。
文吏任州县,以节用爱人为先;
武吏任将帅,以醲赏得士为先。
艺祖任将之道,可以为法。
将帅在边,欲其间谍精明,士卒用命,非财不可,顾可使之啬于财乎?
臣愿一以太祖为法」。
四月旱,有诏求言,公上疏曰:「臣闻知之非艰,行之惟艰。
陛下更化之初,尝下求言之诏,而深虑远谋,忠言鲠论,未尝施行,所行者目前之细故。
近岁以来,星变日蚀冬雷,皆可畏之变也。
今农事方殷,旱既太甚,天变见于上,人情动于下,虽因迩臣之请降诏求言,臣不知陛下诚意在于闻阙失而正厥事,抑用人言以应故事乎?
若徇人言、应故事,则天固不可欺也。
不正厥事,人可欺乎?
天下之事,当与天下共之,不可以一人私之,事之是非,至于义理而止。
臣愿陛下与二三大臣,至公无我,躬揽中外书疏,付之给舍,俾条上所当行者,讲究而施行之,则人心悦而天意解矣」。
已而不雨,至于八月,公言:「《礼记》:『年不顺成,天子素服素车,食无乐』。
又曰:『至于八月不雨,君不举』。
谓宜下诏,罢今年瑞庆节赐宴,示惧灾忧民之意,且以为谢绝虏使之名」。
事虽不行,时论韪之。
权工部尚书,兼太子右庶子,仍兼左谕德
初,公既与宫僚,即丐免祭酒,请专意辅导
尝取文公所释《论》、《孟》等书以献,曰:「此讲学之要也,茍明乎此,则他可迎刃而解矣」。
公于讲说不为文采,至其切于修身、正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必反复开陈之。
尝进哲宗避蚁故事,曰:「避蚁宫中事也,而外庭无不知。
《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
圣人修德,不以隐显二其心。
后世人君,谓宫庭燕私之间,举动不谨,人不得见,言语不择,人不得闻,而不知无隐不彰,载之信史者,虽床饰之言无不书也。
故《中庸》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君子谨其独』」。
讲《易》天行健章,则曰:「天之所以健者,其体阳,其德刚也。
君子观其象,则当自强不息。
然一屈于物欲则不能刚,故孔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盖刚能进德,欲能丧德,二者相为消长,而况富有四海,声色货利易动其心,便辟侧媚求中其欲,一屈于欲,则私意横生,理为欲夺,又焉得刚?
所贵于自强不息者,盖有一息閒断,则物欲乘隙而投之,虽有志气不能自为主宰,安能法天之健乎」?
讲《孟子》养心章,则曰:「心者神明之舍,所以酬酢庶事,经纬万方者也。
常操而存之,然后定而能应,《易》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
操而存之,何所用其力哉?
去其为心害者而已。
虽物欲为害之时,亦岂无仁义之心,特牵于欲而不自觉。
故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多欲则欲为主,寡欲则心为主。
然人有形色即有欲,非可绝也,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无非欲也。
惟君子之欲有则而不过,则心常为之主,此舜禹所以有天下而不与焉也」。
仁宗讲《损》卦「惩忿窒欲」,则曰:「人之接物,易以忿害物;
人之处身,易以欲害身。
七情之中,其难制者,忿、欲为甚。
人能于忿怒之时,稍息其怒而观理之是非,则不至于害物矣;
人能于嗜欲动时,静而止之,思害身之可畏,则不至于害身矣。
仁宗曰『人之情欲皆出于阴阳,而损之在人』,是正得损之道也」。
至讲《诗》终篇,则又进说曰:「《诗》三百篇,《周南》后妃之德,先王修身正家之效也,《召南》夫人之德,诸侯修身正家之效也。
先王之身,故后妃化之而无险诐私谒之心;
诸侯之身,故夫人化之而能循法度。
推之国而国治,推之天下而天下平。
下逮《国风》之变,在卫则《绿衣》、《燕燕》之诗作,《凯风》、《谷风》之刺兴,至于《墙茨》、《桑中》之丑,则其乱也,未尝不起于闺门衽席间。
《诗》所以首二《南》者,岂非求诸己而后求诸人,治其内而后治其外哉?
故周之兴也以太姒,其衰也以艳妻,读《诗》者可以鉴矣。
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此又读《诗》之要也。
先正其心而无邪思,则以之读《诗》,古人是非得失了然目前,知所以为法戒矣」。
公每讲读,至经史所陈声色嗜欲之戒,辄恳切再三,及是敷陈尤切。
呜呼,倘天假之年,使终任辅翊之责,其所以成就储德者,顾可量也哉!
公既迁宫庶,不复与讲,东宫特请于上,俾公仍兼讲。
公以年过七十,屡请谢不获,自是章凡二十上,而拜不允之诏七,至引赵抃欧阳修等事以谕。
公比疾,又恳祈,卒不获命。
公虽疾,犹黾勉辅导不怠,故疾间复作,遂不起。
享年七十有三,积阶太中大夫,爵建阳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以通奉大夫致仕。
遗表闻,赠赙如式。
为人简质端重,而天性孝友尤笃。
少习家训,长得明师,又见四方前修钜儒,如南轩张宣公东莱吕成公,皆与往复讲论。
其学以不欺为主,其接物夷易,温然可亲,然欲干以私者,皆莫敢出口。
与人言心平气和,语简而当,听者心服。
称人之善无溢美,其恶恶亦无深疾。
每病学者空谈无实,尝为《天台四先生记》,曰:「学者当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若趋其名以为高,入耳而出乎口,皆四先生之罪人也」。
盖其平生所素戒在此。
故时方歆慕道学,公欿然无所喜;
及以伪学而禁,公亦泰然无所惧。
居家俭约,虽已贵如初仕。
每曰:「先人家法,不敢过也」。
仲氏炳,擢戊戌第,与公接武登朝。
叔季子侄,相继收儒科,或联贡于乡。
建人语家学之盛,必曰刘氏云
公赒内外属人之贫,终始不少倦。
幼而孤者,男则教之学,女则择所归。
岁饥,辄发平价以济乡里。
其接引后进,所以劝谕开譬者备至。
当官取予,一介不妄,安于义命,未尝轻求人知。
为政以风化为重,尤恶异教害俗。
在番阳日,泉使悯遗骸不掩,议欲葬之水火,公言人死魂升魄降,形气各返其初,西方法非是,使死者有知,祸亦酷矣。
每夜敛衽默坐,虚心省察,常曰不于定静时体察,则应事接物或至有差。
尝取节孝徐先生帖教子弟,其言曰:「日入之后,至于夜中,事物俱静,志气俱定,是君子思虑经纶之时,昼之所行,夜之所思也」。
其事君以不欺为忠,至为侍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荐贤举善,不进不止,然其人皆莫之知。
平生论著,有《奏议》、《史藁》、《经筵故事》《、东宫诗解》、《礼记解》、《讲堂故事》若干卷,《云庄外藁》若干卷,藏于家。
夫人李氏,武节郎晋明之女,奉议郎宗思之妹,先公八年卒,赠硕人
子垕,今为奉议郎,知建康府江宁县事。
女三人,陈择、詹枢、袁宜中其婿也。
孙男一人,钦,宣义郎、监福州岭口监仓
孙女一人,适太学生江渊,先六年卒。
曾孙男一人,尚幼。
其孤以十年十月庚戌,葬公于邵武军邵武县仁泽乡桂林之原。
铭曰:
圣学失传,天启濂洛。
有开斯人,如寐之觉。
吾道之南,世有宗工。
集厥大成,则惟文公
公生同时,而又同里
少登师门,以迄莫齿。
孰疑弗剖,孰蔽弗祛!
昼讲夜思,岁充月馀。
发而施之,或言或事。
惟正是繇,毋或有二。
曰此文公,实以教予。
厥临孔威,其忍畔诸!
遂登禁途,遂傅储极。
惟一其心,以以翼。
直辞婉赋,杜渐防微。
思公之忠,可为涕洟。
蠢兹孽酋,逃奔如鼠。
狃于虚憍,犹索我赂。
众谓可与,曰不然。
愿辍金缯,移以实边。
新狄鸱张,群雄蜂起。
扰扰中原,如鼎斯沸。
众谓无虞,公独深忧。
愿饬边臣,固圉是谋。
必重制垣,必徙兵戍。
必绝虏交,声实乃副。
公没几时,羽檄四驰。
畴昔之言,亶犹蓍龟。
天子念公,嘉名是锡
其义维何,曰正曰直。
文公之门,今存者谁?
不负所学,如公其几?
瞻彼桂林,有菀其麓。
我铭匪诬,千载可复。
通议大夫宝文阁待制李公墓志铭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一、《西山文集》卷四二、《永乐大典》卷七五一五、《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宝文阁待制李公既没,其孤洪宗为书赴某于西山精舍,且请铭。
某曰仆非能铭者也,矧方俨然在衰绖中,敢辞。
洪宗书再至,援昔人故事以请甚力,某滋不敢当。
顾念昔者假守温陵时,公与故宝谟阁直学士杨公炳、今显谟阁直学士傅公伯成,以法从耆德居里社,年皆垂八十矣,泉人号三大老,岁时宴集,庞眉华发,奕奕相照,若图画中人。
某以后进从之游,盖相与欢甚。
洛阳之别,意各黯然,视公色尤若眷眷者。
江西来归,公数以书问生死,今才几时而遽不起乎,则为潸焉出涕。
而公之言行事迹,傅公实状之,某虽不能铭,然赖傅公之文,足以传信行远,用不复固辞。
盖公生中原名族,能以文学政事世其家,而清白廉介之节,终其身不少变,世之称公者以是而已。
至于立朝正色,能言人之所不敢言,则世或未之知也。
开禧初元,公自湖北召对,首论建事立政,必广询博采,以尽下情。
因言朝廷政令之更变者数事,且曰此特其小者尔,有大此者,苟不谋于众而遽欲革焉,人言未同,人心未一,殆恐发之易而收之艰。
韩侂胄用事久,欲弄兵倖胜,以固其权,人情汹惧。
邓友龙辈以从臾傅会据要路,异论者辄斥,帷幄近臣,噤不敢发一语。
公新从远方来,顾抗论如此,识者韪其忠。
迨进贰版曹,又以居献纳之地,有大利害辄尽言于朝,亡所避。
既兵败于外,邓友龙以首事生衅、苏师旦以谋将纳贿,皆坐逐。
公以为犹在善地,未足塞责,移书侂胄,乞敷奏,显正其罪。
且谓圣上宽仁,若未忍即加诛戮,亦宜更议远窜,以解天下之愤。
侂胄虽勉绌二人以逭谤,而意常庇之不衰,故士大夫以公言为难。
权臣虽不怿,然惮公之辞直,弗敢怒也。
更化后,迄如公言。
呜呼,公其可谓刚正笃实之士矣!
予故表而出之,以示当世云。
公讳訦,字诚之,系出唐郇王祎。
郇王十一世至汉宰相涛,仕本朝为兵部尚书,又四世至驾部郎中、赠太子少傅讳景山
子六人,曰昭玘,元祐间起居舍人
其季曰瑑,则公之曾祖公也。
世居济之钜野
建炎中文肃公避地于泉,因家焉,今为晋江人
国朝以文治天下,方全盛时,名臣辈出,率由文学选。
元祐内相眉山苏公为天下宗师,中丞高邮孙公亦时伟人,右史游苏公之门而悟作文之法于孙公,渊源所渐,至文肃公宣和间颛内外制,文名盛天下。
建炎中兴,虽由忠力位执政,一时大诏令尚出其手,故李氏号文章家。
公逮事文肃公,然尚幼,于诸从兄弟年相若者,已独崭然见头角。
大中公既以疾不仕,望其子甚切。
公早慧,知奉承大中意,日勤于呫哔。
年寖长,益务博览书史,采摭前文人所造语及奇字险韵,备作文之料具,日矻矻不休。
其为文下笔辄千言,赋诗,他人方储思,已成篇矣。
年十三,用文肃公休致恩补承务郎
既冠,监潭州南岳庙
会朝廷始严铨试法,中之,调兴化军仙游丞。
年虽少,已有能声,诸台多委以事。
管南外睦宗院,时有以南外宗鬻酒之弊闻于朝,更选任前度支郎赵公不敌宗正,革去掊敛积蠹。
宗室女有年长未嫁者,悉择所配,令有所归。
公多所建白,史文惠当轴陈正献梁文靖咸以书荐公可用,将以二令处公。
公以亲养不乐远去,求通判漳州以归。
漳旧号闽中道院,为倅者又多以迫为嫌,事非部使者所诿,漫不可否。
公悉心以佐其长,钜细无所隐。
时剧寇沈师既平,而他盗相挻于邻壤,公被帅檄为防备,郡以无警。
忠定赵公以其事闻,且乞用公知汀州,事虽不果行,而当路由是益知公才,遂擢知黄州
孝庙临御,久益励精,边郡尤不轻畀。
宰相初以公姓名闻,上问如何人,宰相以有吏能对,可之。
公既对,首论边郡数易之弊,乞仿汉制令郡守兼领武事,遵祖宗久任边将之法,上意甚悦。
将赴郡,赵公时再帅闽,谓公曰:「黄边江,贾舶至,困于重征而舟无所泊,多以风涛坏,盍求所以为泊舟之所」。
公至,首访利病,会岁饥,遂以官钱募饥民,开内澳六百丈,民不告病而商客以济,治以最闻,部使者交荐。
任满奏事,乞于冬水落时,凡沿江沙浅处增置守备。
光宗开纳,询问甚悉,公奏对亦详,遂至移刻。
玉音谕:「卿退条具以闻」。
公复条上。
闻者谓将用矣,会宰相留公丐罢,待命于郊,公对虽称旨,无将顺上意者,以公知潭州
未上,丁太中公忧,服阕,知袁州,为政如在黄时。
江西号粳稻之乡,然民无贮蓄,一遇俭岁,常平既鲜,又必关白使者,待其符下,每患不及事。
公撙用度,凡厨传苞苴等事一切不为,既有馀则米,几二万斛,名之曰州济仓,春夏籴贵则发以粜,秋冬收成复积之,如常平法。
朝廷知公治行,用为夔路提点刑狱
未几,除转运判官
蜀四路惟夔最崎岖山峡间,民贫窭然,水耕火耨,官茍无扰,亦仅仅足。
公约束郡县,省追胥,理冤枉,禁苛暴,一切以静治,人用率服。
置司夔,于属郡有鬻盐之利,岁计取足,羡钱犹多,吏或不良,以羡为市。
公悉以代上供之虚,桩补纲运之隐没,几二十万缗。
荆湖北路,兵衅将启,调度多属之王人,而外计实任转输之责,公选用属吏,钩考稽隐,计事无乏。
会摄总饟,前使者盗用库钱二万缗充馈赂,至以买妾,将为欺隐于官文书,未及而死,吏皆惧累。
公以其死也,不欲暴其事,密闻于当路,以其缗为应副其丧事而已,人以公为长者。
召对,除吏部郎,迁大理少卿,寻迁卿。
会诏狱辞所连有当权及时宰所仇者,欲因中伤之,公无所观望,案上复却,弗顾也,卒获其平。
廷尉三年,每狱上,虽以情法酌其轻重为当,必白于庙堂,曰:「有司但知守法,朝廷当从宽典。
若有司欲骫法,是恩归于己而怨归于上,朝廷欲尽法而行,则又人无所措手足矣」。
其言委曲而不激,故多施行。
寺修断例,久而未就,公乞颛命编修官,且立程限。
又以例四万馀,汎然无统,难于遍阅。
若徒流罪误有出入,有司处断虽或过差,未至相远。
至于当死而生、生而死,其相去殊绝。
请以大辟案分为十,其七编丽死比而获生者,以示好生之仁;
其三编附生比而论死者,以存止杀之意。
前此未有以为言,自公发之,号称职。
未几,权户部侍郎
方时多事,调度百出,公尽心于其职。
部旧有总辖司,以钩考五子司钱物出入之数,知其虚实,后废,公请复置之。
吏率恶其害己,郎官有不快意者中于言事官,遂以论罢。
朝廷知其诬,不半岁授祠禄,再阅月起帅广西
江西李元励未平,连湖广数路皆警,公分遣兵戍,措置寨栅,谕集土丁,据守险要,盗不能犯。
其治郡一以宽厚廉靖为本,而积年逋寇,设为方略,督责悉擒,连岁大稔,边徼无事。
集英殿修撰,继升宝谟阁待制,且因任焉。
公力求出外,遂以敷文阁待制建宁府
建俗剽悍,轻于杀人。
有斗者,公责旁人谕解其争,且明长少上下之分,俾知有礼。
方楮券称提之令下,部使者奉行过当,或计物力科买,或责兑券之家,日约以若干钱,或欲尽官帑所蓄兑于民,以昂其贾。
公以民既遍受其害,官亦将空虚,多尼不即行。
或谗诸朝,谓公害称提之政,然闽中自更币后,为政者争事苛急,而告讦之俗兴,编民贸易小不如法,辄坐黥隶没入,由是畏楮如毒虺,得之者惟恐推去不速也。
自公下车,行其所无事,然后人视楮为可用,无复前时疑畏之患,要为有功于称提者,而朝廷未之知也。
因公丐罢,命进职三等,奉万寿祠以归。
既退居于家,始买地临河,更宅劣可居,筑楼东偏,扁其下曰「臞庵」。
对河为圃,手植花竹,日徜徉其间。
性不饮,客至,赋诗奕棋而已。
祠帙满,告老,上命复畀祠者再。
嘉定十三年十月八日甲子,以疾卒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七,积阶太中大夫,职宝文阁待制,爵陇西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致仕进通议大夫
遗奏闻,赠宣奉大夫
曾祖瑑,故朝请大夫,赠少师
妣仲氏,赠镇国夫人
孔氏,赠郓国夫人
祖邴,资政殿学士左中大夫,累赠太师谥文肃
妣任氏,赠鲁国夫人
考紃,承议郎,累赠太中大夫
妣陈氏,赠硕人
公娶陈氏,再曾氏,并赠硕人
子二人:长庆宗,迪功郎,早世;
次洪宗,承务郎,前监福州岭口仓。
女五人,进士谢汝嘉、承奉郎知湖州归安县丞梁侹、迪功郎前监台州黄岩盐场曾子厚、迪功郎福州左司理参军傅齐、进士诸葛琰,其婿也。
孙男三人:龛,迪功郎、新兴化军莆田县主簿
集孙、寿孙,尚幼。
洪宗以是年十二月十六日壬申,奉公柩归于南安县上塘村之原,从治命也。
有《文藁》七十卷、《续通鉴长编分类》三十八卷、《谈丛》七卷,藏于家。
初,公其家世文儒,少年励志,欲由科第进,诸兄弟方以文争胜不相下,伯父万如先生缜独爱公,授以手所校《西汉书》,曰:此予平日所用心,子侄非好学不以畀也。
公朝夕读,益从师友学为举子文,三预漕荐,一为榜首。
再试礼部,不第,遂弃去不复为,而剸以他著撰及吏能取知诸公。
其学问虽不颛名一家,独谓二程先生发明圣道之传,盖汉以来儒者所不及。
实生于黄,遂于黄立祠,且求朱文公先生之文以记之,推原本始,以示学者趋向。
居官不为诡激,而可以惠利者无不为。
其大者固已大书深刻,其小者若漳之建庵宇,给閒田,以便往来,黄之创瓴屋,居戍兵,以省科扰,袁之宽过税,优行商,以免寇害,在夔在,建营丛冢,以葬流尸,筑铨馆以待寒士,架舆梁以利病涉,积羡钱以赈无告,治道路以便行旅,蠲逋税以宽民力,不可殚书。
性疏通易直,所至不求官吏短长,部使者有所施为,可行则行,不可行亦以书顺导之使知悟,贤者多乐从之,执己见者间以取怒。
守黄日,转运使者严伪钱之禁,公谓私钱与官钱杂用已久,一旦骤严禁,公私折阅多,人情不安,在边郡为非便。
漕怒,以公为纵盗铸,公恬不恤,已而漕竟以此罢。
广西地旷且远,吏鲜奉法,杨公方时将漕,性廉介不可以私,而嫉恶太过,发摘多,官吏重足而立。
公以臭味之同相与厚,然意以为治道去太甚,遐方僻壤,士大夫一遭按治,至有全家流落不能归者,亦当时有纵舍,由是未尝以小过按吏也。
建宁,卒以与使者议不合而去。
盖其志在于惠养小民,全安下吏而已,利害则不问焉。
文肃公薨,未谥,淳熙中,近臣言及叱苗刘事,孝宗嘉叹,特令定谥。
事下奉常奉常采《谥法》「应事有功」,定谥文敏
公谓建炎叱折凶渠,褒诏具在,叶谋复辟,忠烈峣然,岂曰应事,既登朝,请改之,遂更用奉常考功之议,易敏以肃。
又以文肃公遗藁久未流布,惧岁月逾远,易于散逸,锓木于黄,朱文公实为之序。
墓隧之碑未立,谒于周益公,公既铭之而复亲为之书。
文肃公虽寓于泉,以其左僻,有意洪饶之居,公买田筑室于豫章,俾次子居之,名其堂曰成志,而身归温陵奉坟墓。
凡子孙所以显扬先烈而继其志者,靡不竭尽其力,可谓能孝矣。
家居守俭约,不以一事紊官府。
任子恩,既官其子及长孙,遂于诸妷中择好学而文者亢宗奏之,然后官其外孙曾孙。
文肃公居泉,仅有埭田,岁租千斛,五房共之,至公悉推所当有以予贫者。
宗族及外姻之婚嫁死丧,多随力赒济之,所以奉养则泊如也。
年踰六十,即制衣衾棺敛之具,前五年卜吉壤,营寿藏,命之曰乐丘,时造焉。
秋九月属疾,己卯晨起,曳杖逍遥于门,见者谓其良已。
后九日,子侄环侍,命坐,语如平时。
诸侄退,甫及门,已溘然而逝,闻者伤惜之。
惟李氏自乐静先生以昌言直道入元祐党籍,厥后代有显人,至公上承累世绪业,遂历清贯,为天子侍从之臣,斯亦荣矣。
然使公平生所历或少自畔于先训,虽袭紫传龟,显融奕奕,以之衒俗可也,岂昔人所谓不朽者哉!
教衰俗圮,士大夫出身名阀,妄自菲薄以污辱其先者为不少矣,故某于公重有感也。
若是,予焉得不铭!
铭曰:
维古之人,世德是贵。
爰暨末流,以禄相侈。
抑抑李公,奋于名家。
一节初终,如玉不瑕。
昔在沧州,清醇亮直。
亦有云龛,毅然正色。
祐大论,建炎忠勋。
奕叶相望,郁乎清芬。
曰艰哉,曷继前烈!
纫兰,漱芳濯洁。
退然其容,山泽之臞。
义激于中,可敌万夫。
噫嗟柄臣,盗弄戈甲。
公独从容,遏其芽檗。
惟恢首衅,惟冀鬻官。
可使斯人,善地是安。
言虽莫售,闻者增气。
大化既更,迄如公议。
逆逆龙鳞,撄之匪难。
料虎之头,厥惟孔艰。
人谓公荣,簪笔持橐。
孰知公心,优繇一壑。
容膝之隘,视犹广居。
之东,所晒者书。
荡节鱼符,汉淮岭蜀。
有田一廛,泰然自足。
世教日沦,夷祖蹠孙。
谁如李公,不辱其门!
乐哉斯丘,公斯自卜。
郁郁佳城,芃芃松柏。
铭以昭之,过者必肃。
刘阁学墓志铭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二、正德本《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四三、《翰苑新书》前集卷四五、《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六九、《秘笈新书》卷八、《经义考》卷三二、《南宋文录录》卷二四、嘉庆《四川通志》卷一八三、《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孝宗皇帝践天位二十有八载,寤寐食息,不忘求贤。
当是时,魁垒奇杰之士布在朝廷,既足以栋明堂,梁清庙,而深培厚养,彬彬相续,又足以为数世百年之储。
故虽光庙享国日浅,委政庙堂,而群贤夹维,迄以无事。
今皇帝初嗣服,耆俊毕集,有庆历元祐之风。
历数其人,无一非乾、淳间旧物者。
《诗》曰:「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
诒厥孙谋,以燕翼子」。
苏文忠轼亦云:「仁宗在位四十二年,畦而种之,有得皆贤」。
周之武王与我仁宗孝宗,皆以储蓄人材为保固基业之本,是以国家赖其利,天下诵其功。
若故华文阁学士通奉大夫致仕、阳安侯刘公,其孝宗所擢以遗后人者欤!
公以乾道五年对策庭中,天子亲擢为第四。
其后以签书枢密院事赵公推荐,召寘班列。
明年再对便殿,议论伟然,有契圣心,谓辅臣曰:「光祖人材端重,全类杨辅」。
盖自是以人主为知己。
今皇帝毓德潜藩,方议择傅,孝宗首命,而以公继之,属任之意,盖有在矣。
既而谏官阙,将用公为右正言,不幸适以忧去,终淳熙世虽弗果再用,然留遗两朝,出入中外,清芬姱节,耆德硕闻,嶷然为当世名臣,虽鄙夫嚚童亦知有所谓刘左史也。
呜呼,此岂一日之积哉!
公名光祖字德脩
其先润州句容人,邺为唐宰相,一子从僖宗,为双流,生三子。
仲子诲为平泉,今刘氏居简者皆祖平泉
侍御史、赠正议大夫讳孝孙者,公之高王父也。
朝奉郎通判汉州讳汉者,大王父也。
材者,王父也。
父讳寔,宣义郎,赠银青光禄大夫
母贾氏,赠和政郡夫人
公幼出为外大父左中奉大夫贾公晖之孙,后官于朝,乃乞归姓。
以贾公致仕恩补登仕郎,主内江簿。
和政丧,哀毁尽礼,乡党仪之
服除,调什邡,遂登进士第
孝宗锐意于治,策数十条,公对,大略以为「陛下睿察太精,宸断太严,求治太速,喜功太甚」。
又言:「陛下躬擐甲胄,间御毬马,一旦有警,岂将亲董六师以督战乎?
夫人主自将,危道也。
臣恐介胄毬马之事,适以贻笑黠虏,而不足示武于敌人」。
剑南东川节度推官,辟潼川提刑司检法
淳熙五年,召对,论恢复事,请一以太祖用人为法。
且曰:「人臣献言,不可不察。
其一不量可否,劝陛下轻出骤进,则是即日误国;
其一不思振立,茍且偷安,则是久远误国」。
孝宗然之。
太学正
轮对,举司马公光奏疏八事以献。
未几,召试,除正字,兼吴益王府教授,迁校书郎
面对,取太祖太宗治要汇为十节,名曰《两朝圣范》,上之。
公在王邸,尝摭前代宗室贤否美恶,随事开陈,以为鉴戒。
至是,孝宗益知其贤,命兼皇太子宫小学教授
上时为明州观察使英国公,年十有四矣。
白东宫,此又一重国本也。
时光宗在宫中无他嗜好,暇则亲为国公讲说,上亦孜孜向学,虽日昃不倦。
公请《论》、《孟》、《史记》之外,益以本朝典故,庶知祖宗家法。
迨上加元服,既为颂以献,又乞当讲之日,从容数刻乃罢。
公谓经史可以知义理,鉴兴亡,凡涉名数者亦不可略,请以国朝仪制官名之属汇次成书,讲毕开说。
又谓国公年寖长,正谨习之时,愿因宫僚劝讲,俾侍坐隅,必有裨益。
宗皆然之。
盖是时孝宗临御久,于群臣邪正,所用以传圣子神孙者,皆天下第一流。
而公在英邸三年,所以讲明诱掖者甚至。
其后诸贤相踵辅导,圣德日益显融,然其闿端正,用力早,则公之功为多。
以诵书终篇进秩,时银青年七十,公以貤恩请,从之。
秘书郎
谏议大夫张公大经乞增置谏员,且荐公代己。
命下而银青殁,服除,知果州
赵忠定公帅蜀,请公参谋议以自助。
时同幕皆一时选,相与上下议论,知无不言,羁制诸蛮,弭耳妥伏。
其他建明甚众,成都之政遂为天下最。
俄以忠定荐召,至则光宗践阼矣。
进对,谓「陛下承之统,当以之道为师;
大禹之责,当以益、皋陶之言为法」。
又言:「陛下新服厥命,必先君人之大体,达天下之大势,深国家之大虑」。
又谓:「自古祸乱之萌有四,彊臣擅兵,外戚预政,中常侍用事,朋党交争是也。
宗社之本有一,谨选左右、严立师傅是也。
愿陛下留神于其大者,勿以小事常度因循岁月」。
又论蜀盐酒增科之害,大臣是其议,遂诏四川湖广钱物百三十六万存留三年,对减民赋。
军器少监
面对言:「四川盐酒之额近蒙蠲减,此皆寿皇圣帝躬行节俭,不妄赐予,内藏封桩,皆有馀积,故陛下初政,得捐赋以予民。
窃闻寿皇退御重华,贬损方甚,寿成皇后亦极省约。
愿陛下仰法两宫,内廷用度,损之又损」。
虏使来贺重明节,诏公接送伴。
时有献议改筑楚州城者,宗命公因行视之。
公还,具言不可,由是赋工之省者过半。
权侍左郎官,又兼礼部,遂除殿中侍御史
台臣以失职被绌,宗方严其选,谕宰相留正曰:「卿监郎官中有其人」。
沈思久之,曰:「得非欲用刘某乎?
其人刚正有守,愿出圣断」。
曰:「然。
久在朕心矣」。
公既就职,宗面谕曰:「以卿刚介不回,故付以言责」。
是时道学朋党之论浸兴,凡媢疾善类者,槩加以此名,前后绌逐相继。
公极言其弊,曰:「是非不明则邪正互攻,公论不立则私情交起,此固道之消长、时之否泰,而实为国家之祸福、社稷之存亡,甚可畏也,不可忽也。
臣本疏庸,陛下过听,使待罪言责,凡赏罚僣滥,号令乖违,民病未瘳,官箴不戒,皆可因人而举劾,随事以奏陈。
既显然而易知,曾未足以深虑。
若夫是非方殽而邪得以害,清议方晦而私得以胜公,往鉴昭然,危机所伏,方今之忧,孰大于此?
是非以别邪正,立公论以抑私情,方今之事,孰先于此?
臣观本朝士大夫学术议论最为近古。
其端本也,以居仁由义为道,以正心诚意为学;
其交际也,以同学为朋而实非朋,以同道为党而实非党。
穷达知其有命,进退知其有义,是以进之不见其泰,退之不见其戚。
穷而在下,则以探性命之奥为勋名,享至道之味为钟鼎;
达而在上,以责难为尊主,忠谏为爱君。
本朝盛时,初非有强国之术,而国势奠安,根本深厚,盖其学术议论皆由于此故也。
咸平景德之间,浑然不见其际。
当斯时也,道臻皇极而治保太和,至于庆历嘉祐盛矣。
不幸而坏于熙、丰之邪说,疏弃正士,招𢯦小人,幸而元祐君子起而救之。
末流太分,事故反覆。
绍圣元符之际,群凶得志,绝灭纲常,其论既胜,其势既成,崇、观而下,嗟乎,尚复何言也!
臣从远方来,误玷班列,去来之间,今已一纪,见闻所虑,悉可指陈。
臣始至时,虽间有议贬道学之说,而实未睹朋党之分。
中更外艰,去国六载,已忧两议之各甚,每恐一旦之交攻。
迨臣复来,其事果见。
因恶道学,力去朋党;
因去朋党,乃罪忠谏。
嗟乎!
至于以忠谏为罪,则其去绍圣几何!
臣窃为人言,岂可因疾其学而并弃其言,得无甚也!
陛下至圣至明,初无彼此,而众论既已交兴,圣意岂无所惑!
臣本蜀人,为学自有源本,介在朝序,与人亦无亲疏,但以终岁之私忧,首为明主而别白。
凡今道学,伊洛为宗,然非程氏之私言,出于《大学》之记载。
大学》之教,明德为先,其间举诗人之言,于是有道学之目,曰『如切如磋,道学也;
如琢如磨,自修也』。
然则臣所谓以居仁由义为道、正心诚意为学者,又在于切磋而琢磨之。
今之道学,其得之有浅深,其行之有诚伪。
得之深者固合于《大学》之明德矣,得之浅者又可不切磋而琢磨之使益深?
而遽自矜以召祸,则无乃亦非欤!
行之诚者,斯为君子矣;
行之伪者,人将见其肺肝。
然是固其师友之所不予也,而又何为乎?
臣每因论学之间,必有至平之论,往往伪者色愧,浅者心服,又安敢槩轻讥而痛疾之也!
何况其间率多善士,善士所至,人必喜称,因其喜称,又以为党。
若俱摈绝,安得更有好人?
必取凡才,充塞朝路。
陛下履位之初,端拱而治,凡所进退,率用人言,初无好恶之私,岂以党偏为主!
而一岁之内,逐者纷纷,中间好人,固亦不少。
反以人臣之私意,微累天日之清明,所以至斯,良皆有故。
今之君子不明大道,自视太高而责人太苛。
自视太高,则实将有所不副;
责人太苛,则众将忿且怨。
或者又唱为荐士之举,区别而封域之。
凡有所取,岂无所遗?
凡有所扬,岂无所抑?
品题既众,则疑怨丛兴,心虽主于至公,迹已涉于朋党。
议论先喧于群口,用否岂必于一言?
是以一时之虚名,而贾后日之实祸。
彼既得志,决不我容。
我于穷达进退之间,亦未有充实涵养之素,彼加诋诮以修往怨,必致过甚而快私情。
往往推忠之言,谓为沽名之举。
至于洁身以退,亦曰愤怼而然。
欲激怒于至尊,必加之以讦讪。
事势至此,循嘿乃宜。
循嘿成风,国家安赖?
臣欲熄将来之祸,故不惮反复以陈。
伏几圣心豁然,永为皇极之主,使是非由此而定,邪正由此而别,公论由此而,私情由此而熄,道学之讥由此而消,朋党之迹由此而泯,和平之福由此而集,国家之事由此而理,则生灵之幸,社稷之福也。
如其不然,使相激相胜,展转报复,为祸无穷,臣实未知税驾之所」。
章既下,士大夫传诵,有至流涕者。
户部尚书叶翥太府卿中书舍人沈揆,结近习,图进用,公皆劾去之。
既又言:「比年以来,士大夫不慕廉靖而慕奔竞,不尊名节而尊爵位,不乐公正而乐软美,不敬君子而敬庸人
既安习以成风,谓茍得为至计。
良由前辈长老零落殆尽,今之负物望、协公论者,不聚于朝廷,后生晚进议论无所据依,学术无所宗主,正论益衰,士风不竞。
幸诏大臣,妙搜人物,必朝野所共属、贤愚所同敬者一二十人,参错立朝,国势自壮。
臣虽终岁无所奏纠,固亦未至旷官。
臣于去年盖尝面奏,今日之患在于不务封殖人材,台谏但有摧残,庙堂初无长养。
臣今处当言之地,岂以排击为能而顿忘前意」?
先是公以戎监对,力陈人材衰少之弊,及是复恳恳言之。
大臣以公奏进呈,而无所议。
公对,又为上言:「人才者,国家之基本,乏则养之,有则用之。
庆历之所以盛者,岂一日之积乎!
惟其非一日之积,是以非一日之用」。
盖公素志,尝欲聚忠贤于朝,以壮根本,而时论多相违者,故谆复不置如此。
又论前谏议大夫陈贾、今右正言黄抡,皆得罪清议,为圣世罪人,诏予祠,补外。
已而宋之瑞召,张彻提点坑冶,公复言其不可,二人遂改命。
吴端带御器械谏官三论奏,不从;
孙珰转行观察使给事中封还诏旨,复命书读。
公极论之,不报,又言:「陛下既重于改命,给谏亦不复申执,臣恐攀附使令之辈,自以人主恩我,外廷其如何,堤防自此荡矣」。
宗命大臣谕公,不为止,遂夺言职,改太府少卿
公求去不已,遂以直秘阁潼川路。
中书舍人罗公点拜疏乞留,秘书监杨公万里与馆学之士亦上书力请,不报。
公至部,首戒属州削互馈,省虚文,诹民瘼,讲宽恤。
叙、资二州守暴闇亡善状,公亟奏黜,而荐游仲鸿李协于朝,诏报施行如章,仲鸿等亦以次召用。
江西提点刑狱,改知夔州
居数月,召。
先是翊善黄公裳论王府僚友,因及公,翼日光宗谕大臣令召刘,大臣拟除侍从宗又曰:「待刘来」!
及公辞召命,则有尼之者,诏复予监司矣。
公次公安,闻孝宗疾日浸笃,而车驾省谒不以时,则致书于左相留公、知枢密院赵公,勉以三事。
其一,宜与群贤并心一力,损文而务实。
若上未过宫,宰相以下皆不可归安于私第。
其二谓林、陈二寺自以获罪重华,日夜交谍其间,宜用韩魏公任守忠故事,以释两宫疑谤。
其三谓今国家阽危,为大臣者不当徒忧闷自沮,或为明哲保身之计,所当收总兵柄,密布腹心,使缓急有可倚仗。
继闻孝宗崩,又诒书赵公,勉以安国家、定社稷之事。
赵公迄定大策如公言。
上受禅六日,即以为司农少卿
入对,献谨始五箴,曰:「陛下新服厥命,人皆望谨始于庶政,臣独愿谨始于五事」。
读至《思箴》,上曰:「要当从原头用功」。
公对曰:「微臣千百言,不如陛下原头一语。
陛下诚致力于此,则貌、言、视、听俱治矣」。
又论:「人主有六易:天命易恃,天位易乐,无事易安,意欲易奢,政令易怠,岁时易玩。
又有六难:君子难进,小人难退,苦言难入,巧佞难远,是非难,取舍难决。
闇主之所易,明主之所难,闇主之所难,明主之所易,思与不思故也。
六难者常生于六易」。
又言:「陛下以隆慈之命,践阼于素幄,盖有甚不得已者。
宜躬自贬损,尽礼于上皇,使圣意欢然知释位之乐,然后足以昭陛下之大孝」。
上竦然嘉纳。
起居舍人
枢密罗公礼部尚书黄公裳相继沦丧,上痛惜之,而思黄公尤深。
公言:「思其人未若思其言,思其言未若思其所以言。
臣每问疾,之忧未尝不在国也,以为政令无细大,皆当出于中书,陛下但审其可否而行之,人主操柄,无要于此」。
知閤门事韩侂胄出禁中,侵盗权,为威福,故公首及之。
既又以冬雷淫雨,命近臣指陈阙失,公言:「号令不常,群阴用事,灾异所为作也。
大臣进退大轻,台谏用舍无定,非号令不常之大者乎?
进退大臣,用舍台谏,事从中出,非群阴用事之大者乎?
然所以致号令不常者,繇群阴用事故也,而陛下犹为之隐讳,以为大权当自己出,威柄不可下移,然则小人之意,将以阴制相臣而动摇之也。
陛下所宜蚤悟,毋使大臣怀疑畏之心。
大臣怀疑畏之心,则四体不展,群议易摇,朝纲日隳,政令错出,而国不可为矣。
今陛下有独断之意,乃是小人阴窃主柄之谋,而陛下未之思也」。
俄兼侍讲,迁起居郎
时应诏言事者甚众,命公择其善者条奏之。
公以所论多同,惧上意易厌,则以告于上曰:「夫雷同者,乃古今同然之理,天下同然之心,愿陛下取其有益而毋病其同,察其效忠而毋嫌其直」。
及议孝宗攒宫,众相顾未,公意独与侍讲朱公熹同,遂奏会稽之陵,土薄水浅,恐贻方来悔,乞议改卜。
又请遵绍兴淳熙故事,命有司集议,上皇太后尊号,俟阜陵升祔行之。
又谓:「自今寿康宫之事,陛下宜一一深留圣心,必须过自贬损以厚其亲,先其亲而后其身,然后足以慰群情而召和气」。
未几,朱公以中旨与祠,公言:「汉武帝之于汲黯唐太宗之于魏徵仁宗之于唐介,皆惭怒即悔。
明先圣之道,为今宿儒,又非三臣比。
陛下初膺大宝,招来耆儒,此政之最善者,今一旦无故去之,可乎」?
且曰:「臣非助,乃助陛下者也」。
既而朱公除职与郡,公又极言,卒不听。
车驾还南内,公言:「陛下忧畏之心,当如初践大位时,始终惟一,则不得已之意始暴白于天下」。
先是吏部侍郎彭公龟年公素善,每相接必慨然窃叹,上新即位,岂宜使外戚閤门用事,欲深论之。
小人觇知其意,使出护使客,又斥朱公,以孤其党。
彭公使还,密语曰:「不拔祸根,无以为国」。
曰:「公争不胜必去,朱公既去,公又去,国空无人,亦非所以为国」。
彭公怃然曰:「吾志决矣」。
既见上,果力言。
侂胄已阴为计,遂挤彭公于外。
未几,台省之善士继坐绌,群小益以得志,御史遂并劾公。
吏部侍郎孙公逢吉面诘言者曰:「君任私意、害忠良如此,不畏天乎」?
赵丞相遗金以赆,公辞焉,且曰:「为我谢相君,宜深念国事,毋恤行人」。
湖南运判,不就,主管成都玉局观,无何而丞相罢政矣。
侂胄既擅朝权,群小争先附和,逐诸贤为奸伪,禁锢之。
公偶记《涪陵县学记》,盛传天下。
又明年,许自便,主管玉局观,知眉州,复直秘阁、利路运判
侂胄将启兵端,公以不习边事辞,进直宝谟阁主管冲佑观
开禧三年春吴曦挟虏以叛,公谕郡守焚其榜通衢,且驰告帅守监司之素所知者,仗大义,率诸道连衡以抗贼。
俄闻诛,则以书勉宣抚使杨公辅讲行营田,凡前日利归吴氏者,悉收之公上,以省饷军费;
奖名节,褒死事,以激忠义之心。
潼州路提刑、权泸州
是年十一月侂胄诛,尽起天下名士,而公与焉。
嘉定二年二月,至都门,会襄阳阙守,言者请择有德望者镇临之,乃除公右文殿脩撰以行。
至镇,适大旱蝗,祷于社,即雨,蝗亦死。
凡流民之欲复业者,贷其赀,溃兵散卒,许自陈,除其罪,使还隶军伍,于是盗贼衰熄。
兵籍多滥,公核其虚实,合为威胜军三千人,择将佐肄习之。
经理营田,缮治城垒,边备乃益完实。
虏谋迁于汴矣,奏谓:「远料敌情,不忧其强盛,而反虑其衰弱。
万一中原赤子相携而来,却之不忍,纳之无策。
豪杰崛起,欲与我为连,何以应之?
虏果徙都,卑词求助,助之则招敌,不助则失利于彼,取偿于我,凡此皆当有以待之。
必先事而谋,则事至无患」。
集英殿脩撰。
明年,除宝谟阁待制、知遂宁府
未行,改荆襄制置使
江陵城久圮,请于朝,一新之。
复上中海以限戎马,下海非敌冲,则以为陂田七千顷,收其租实边,有警复潴水为海。
从之
诸军部分不一,公请并忠勇、亲效两军于神劲,合三千人,颛听帅臣节制。
取马于川秦,买马于荆门,军政遂以修立。
而民兵之在湖北曰义勇,畿西曰保捷,合凡八万人,公命诸州以农隙教阅一月,而请缗于朝赡给之。
公以疆事可虞,请令内而三衙,外而戎帅,各条上方略,以观其能否,并饬诸边帅臣为先事备。
明年,复条上边备之当急者,请命荆、鄂两军各涅五千人,两军故有营田,宜委漕臣覈实措置,及令诸郡括旷土为官田,以助增兵费。
唐、邓流民声言归我,公乞较利害轻重,先为区处。
朝论察公有拊纳意,遂因其请,除宝谟阁直学士、知潼川府
因其民俗,治以无事。
八年四月,上以闵雨求言,公奏:「陛下知所以获谴之由乎?
女真乃吾不共戴天之雠,天亡此虏,送死汴都
陛下为天之子,不思所以图之,天与不取,是谓弃天,未有弃天而天不我怒者也。
青、郓、兰、会,求通勿纳,陛下为中国衣冠之主,人归我而我绝之,是谓弃人,未有弃人而人不我怨者也。
且列圣在天之灵,岂不眷其故都?
二帝蒙尘之耻,岂不怀其曩愤?
今虏舍其巢穴,污我汴都,尚复与之通使,使吾臣子拜虏于昔日朝会之廷,可乎」?
又请改正宪皇后忌辰,从之
在潼二年,六告老,进显谟阁直学士提举玉隆万寿宫
潼人绘像牛头山,命之曰全德堂。
翊之守果州,迁眉州,皆奉公以行。
眉盖公旧治,翊之作会老堂,招蜀耆英,仿洛社故事,时人钦慕焉。
提举崇福宫
景献太子薨,公奏举汉迎立代王曾孙,及太宗寇准议立真宗事,谓:「圣主贤臣严重国本如此,今陛下未有诸子可择,然亲王近属中岂无秉德端亮、亲师好学、可主大器者乎」?
言宣司根括之害甚悉,谓当罢无名之取以收民心,散已蓄之财以结军心。
且诒书安公丙,语尤切。
虽不乐,然趣迫之令自是为少纾云。
明年,复上章告老。
皇嗣犹未立也,公谓:「当今秀王之子孙则孝宗之天属,庄文惠宪王则光宗之天伦,陛下于其子孙,择长且贤者而立之,孰不以为当乎?
若过于谨重而不决,或生觊心,则四海疑贰失望,非国之福」。
是冬,翊之移守绵州,竑之知龙安县,相距不百里,公往来二子间,意甚乐。
俄以疾薨于竑之官舍,年八十有一,寔嘉定十五年五月某日,赠光禄大夫
夫人谢氏,赠硕人
李氏,封硕人
四子:之、靖之,皆第进士之终宣教郎、知蒲江县
靖之出为伯父后,终承议郎军器监、兼枢密院检详
翊之,今朝请郎
竑之,今宣议郎
七女,已嫁而卒者二人,华阳县主簿李南进士谢汝能其婿也,馀蚤夭。
孙男四人:仲言,不及仕;
仲房,今修职郎嘉定府司户参军
仲襄,当以致仕恩入官;
仲文将仕郎
孙女四人。
曾孙男女三人。
初,公以孤生起西蜀,朝廷之士共知其贤,而四方或未之知也。
及居言责,正色直辞,摧奸击强,不少顾避,于是海内想闻其风,曰此铁面御史矣。
至觌其容,接其词,则温乎惠风之和,蔼乎时雨之润,四时之气虽备,而生物之意尤多。
盖公天资浑然,充养有素,故闻之者谓其风节之可畏,即之者乐其道义之可亲,盖信乎其为全德矣。
少从族父兄东溪先生伯熊学,已志乎古人之大方。
及长,博参诸老而融会其异同,旁综百家而蒐揽其精粹。
尝谓苏、程二氏之学,其源则一,而用之不同,皆有得于经术者也。
又道学之论方哗,人谓公师眉山,非为伊洛地者,公独反复恳叩,为上言之,盖将协和朝廷,调一议论,培宗社之脉,厚荐绅之风。
推公此心,使当元祐时,必能销洛蜀之争;
使获用于庆元,必无党论排轧之祸。
故具著本文,以视后世,其亦公之志也欤!
公于文章不事雕缋,而浑厚大之气实似其为人。
诗尤清婉,南轩先生张公栻一见所赋,大奇之。
有《后溪集》百馀卷,在襄有《岘山集》,潼曰《鹤林集》,果曰《金泉集》,眉曰《眉山集》,合若干卷,《诸经讲义》若干卷。
在房,谪居无事,取东溪所传《易》续之。
东溪传止《睽》,公续之始《蹇》,叹曰:「睽,离也,蹇,难也,非数也耶」!
閒与诸子讲论,辑为一编,曰《山堂疑问》。
手抄《通鉴》,评之。
士大夫相劳苦,则答曰:「予平生于处事则疏,处祸福则勇,每见东坡胸中,未尝依倚一物,心窃慕之」。
自谓平日于父君师事之如一,故其历事三朝,始以忠直,卒以忠直。
入台之初,即慨然自许,曰:「惟初念纯直,可以对上帝,事君父」。
是以遇事无难易,不茍止而妄随。
赵忠定尝称其谏激烈似苏文忠,恳恻似范太史,人谓忠定知言
然以直道自持,与世多忤,故在台财六十九日而罢,同记注凡十有三旬而罢,公方安然不为变也。
及大耋之年,身在阙廷万里之外,国有大利害,犹驿奏尽言。
其乞建皇嗣,尤恳笃深至,视君实景仁尤有光焉。
盖二公言之于居位之时,而公言之于退休之日,所处不同而其心一也。
公于东溪执弟子礼终其身,存也买宅以居,殁也为之制服。
始自归刘,既立嗣宗为之后,凡所以经纪其家者,虽老而不衰。
嗣宗死,抚其子培之犹己子也。
视族姻党友戚欣如己责。
其居房,岁适大侵,为糜粥以食饿者,所活不胜计。
张福叛,声言引兵破,趣成都,公出家资,助军饷,移书大将,趣其师,赖以全。
两驾使轺,六任守牧,其为政纯用诗书,不杂他术。
所至修学校,葺社稷,以为常。
在眉,封张文纪李令伯之墓,新孟拾遗之祠,为老泉先生请谥;
在襄,修孔明故庐,表、杜遗迹。
凡可以兴化正俗者无不为。
至蠲租税,救饥羸,建长利,弭钜患,殆不可称数。
建昌陈君刚常纪其迹,谓未尝用不测之赏,正容以悟之而自知所趋;
未尝用已甚之罚,修令以示之而自知所避。
器人以其所长,而僚属得职;
察人以其所安,而鳏寡效情。
温陵储君用亦为言,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刘公有焉。
然其帅荆之日,盗起合,则捕而收之而不少贷。
昔公之辞潼川也,适视草,援赵清献以比公。
今观公行事,非所谓学道清心,遇物而应者耶!
好乐人材,奖拔善类,西州名彦鲜不出公门,东南之士赖公通显者亦众。
学者称公不以爵氏,而曰后溪先生云。
自儿时即愿为公用,后与靖之同年,又仕同朝,居同巷,至相好也,故于公道德风节知之尤详。
今翊之等将以癸未三月辛酉,葬公于清溪之艮山,使来属某志其墓,曰是先公之志也。
顾今海内名能文词者不知其几,何人斯,而敢铭公?
书来万里,义不得辞,谨纂次其事如右,而系以诗曰:
君臣之谊,首乎三纲。
维忠与直,臣节之常。
维节之常,而罕自竭。
义以利踰,志以气夺。
有伟刘公,金石厥心。
弗贰弗疑,上帝实临。
蚤遇阜陵,靡言弗既。
践更三朝,始终一致。
事君如父,忧国如私。
朝夕皇皇,忘其渴饥。
谁欤不仁,目士以党。
孔鸾雍雍,罩以一网。
谓忠曰讪,斥正为邪。
往辙既颠,弗惩奈何!
凤阁鸾台,寔司出令。
曾是仆臣,可𮄑斯枋!
辨奸于早,救祸于微。
臣身可窜,臣守弗移。
晚卧坤维,系念王室。
虽华,臣心逾赤。
巍巍宗祏,寄在元良
可使前星,久閟其
国本未安,臣死犹憾。
百世相望,维司马、范。
忠不忘君,直不徇时,允蹈其常,匪赢靡亏。
阜陵知公,以遗后圣。
道弗尽行,则有义命。
惟其大节,焯若日星。
扬芬亡穷,不在斯铭。
提举吏部赵公墓志铭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三、《西山文集》卷四三
公名崇度,字履节丞相忠定公子也。
年十六,谒文公朱先生考亭
先生器之,授以《大学》一编,曰:「读是则知修己治人之方矣」。
其后忠定以谗去相位,归卧里门,又授之以《通鉴》,曰:「古今兴坏存亡之故尽在此书,汝其熟复之」。
方是时,公之齿少甚,天材逸发不可羁,读书过眼辄成诵,落笔娓娓惊人,遇事剨然,锋颖捷出。
文公迪之以经,欲其知道以立本也;
忠定博之以史,欲其知变以致用也。
公衣被父师之教,繇少洎长,不离训典中,涵而饫之,日有所滋,揉而化之,月有所移。
故气虽劲,发之公不发之私也;
材虽锐,用之厚不用之薄也。
卒其所就,有足称道者,是岂非学之力与!
然则世之言学不胜质者,其又果然与!
公初授承务郎,监中岳庙
忠定衡阳,公泣血痛愤,如不欲生。
终丧,坚苦自守。
文公先生殁,伯氏往哭之,公疾不能偕,独为诗以饯,辞气激烈弗少顾。
嘉泰初忠定稍还故秩,先友多贻书勉之仕,始谒选,得佥书复州判官
岁久旱,有老兵欲自焚以致雨,公白守,谓狂怪惑众不可从。
开禧边衅动,竟陵居兵冲,公列三事以告,其论敌所从入与我之所以制敌者,后多不能易。
添差通判信州,会天子诛权臣,群憸以次绌,恩书恤典继下。
公与伯氏议,请先直诬枉,改谤史,不当徒被龙光。
伯氏以闻,果得请。
郡有狱久不决,公一讯得其情,人大欢服。
桂阳军,陛辞,请募散卒补虚籍以销盗贼之党,赋北来人田以减州郡之蠹。
会郴寇暴作,桂阳其唇齿地,公疾驱至官,民有冤许自直,不以次第拘。
公谓郴、诸峒虽名徭人,实与省民错处,特赋性悍暴,在位者无以化服其心,故易以乱,奏请命郡教授选士之有学行者二人,以《孝经》、《论》、《孟》授峒子弟,每三岁上其能通习者,郡以礼延召旌异之。
如此三十年,诸峒皆将化为衣冠之俗,谁肯自弃于贼!
俗多不举子,公放忠定行于闽者,因其俗损益之,命举子条约,复丰积仓旧储为石万,民赖其利至今。
先是公以本郡岁贡银二千两,三岁大礼亦如之,公私困竭不能输,奏损四之一,不报。
至是入对申言之,又请罢湖南义丁,禁立私社,以杜奸民鸠聚之渐。
知邵武军,属县有以大囚上者,讯之则瘖不能言。
公命县审鞫,果得冤状。
吴元者殴人致毙,前守以具狱奏,得死报。
公取旧牍审阅,乃本缘醉饱忿争,非谋与故比,则以谂于刑狱使者使者为谂于朝,得减论。
提举福建市舶,兼泉州
先是浮海之商以死易货,至则使者郡太守而下,惟所欲刮取之,命曰和买,实不给一钱,蠙珠、象齿、通犀、翠羽、沈脑、薰陆,诸珍怪物,大半落官吏手,媚权近,饰妻妾,视以为常,而贾胡之衔冤茹苦、抚膺啜泣者弗恤也,以故舶之至者滋少,供贡阙绝,郡赤立不可为。
及是公以选来,余亦代公守郡,相与刬磢前弊,罢和买,镌重征。
期年,至者再倍,二年而三倍矣。
故事,岁以土物遗诸公贵人,下洎三省六曹吏皆餍满,公曰吾不能朘民脂膏以市宠,悉罢弗遣。
邵州,驭诸蛮宽猛有则,不肯用狙谲小数,卒以帖服。
知西外宗正事,公谓治亲如治家,不可一绳以法,其有不率者,姑惟教之,跌荡者责以诵书,必精习乃已,繇是知自重,少犯法。
吉州,入奏,留为右曹郎中
都官例不可问事,吏以成牍进,辄涉笔为书。
公曰:即若是,安用我辈!
必穷析本末剖决之,奋笔如风,观者皆骇服。
吏部郎,主尚书东铨。
进对,力言赃吏之害,以为「财者民之心,夺其财则心伤,心伤则怨结,怨结则思乱。
方其黩货之始,为害若未遽形,又其积贪之馀,贻患遂致莫救。
惟明诏申谕,内自朝廷之上,暨于百司庶府,苞苴赂遗,一务屏绝,以清其源。
外而监司郡守,必择风节,必任廉平,俾相纠察,以澄其流。
如是则上有节俭正直之风,下无剥蚀苛切之政,上下之交征既息,田野之生理自蕃,民力裕而邦本固矣」。
又言「州县以罪罔民而没入之,其害至惨,愿一切禁戒。
若法当籍者,自铢两已上悉输刑狱司,以上于安边所,使为长吏者知贪黩无益,而用法自平」。
忠定淳熙间,尝辑国朝诸臣奏议为书以进,孝宗嘉叹,谓可与《通鉴》并行。
至是公言于上,以为《奏议》一书,上自君道,以达庶事,内自宫禁,以及边防,微而性命道德,著而礼乐刑政,粲然靡不备具。
愿诏经筵官于进讲之隙读一二篇,或万几馀暇,特垂乙览。
上曰:「朕常日自观」。
公喜且贺。
铨曹积蠹久,公一裁以法。
有尝令乡邑坐赃滥斥者,适诣选,公疏其宿负力沮之。
前从臣李沐乞奏补,公谓庆元为首祸之人,而优老延赏与名侍从不异,非朝廷甄别淑慝意,则具白寝其命。
自以与世寡谐,不当久在铨衡地,援亲嫌力请,得提举湖南常平,寻改江西
会邻寇数犯盱、抚,公力疾之部,请济师,且遣人持币往谕贼。
既而王师次第集,群盗亦输欸请降,而公疾不可支矣。
既乞祠,又请休致。
时洪人告饥甚,犹自力以出振赡之。
始至,踣载涂,公命发郡庾,移邻,选官属之材者涖其事。
虽惫卧一榻,矻矻区画不少休。
家人有谏止者,公曰:吾岂以一身易万人之命哉!
未几,主管建康府崇禧观,又以朝散大夫致仕。
疾再作,绍定三年七月十有七日,终于家,年五十有六。
公虽生长相门,家世本儒生,守礼法,又尝亲近有道,故能摆落豪习,平居自励,如玉雪不忍稍点污。
自笃行公以纯孝闻,忠定帅循唯谨。
公生四岁,母秦国夫人徐氏殁,已孺慕如成人。
及遭忠定戚,饮食居处,一如忠定居丧时,闻者嗟美。
忠定常书公廉勤恕四说遗所亲,公在邵为堂,扁以四说,书其后曰:「公则无偏见,廉则无利心,勤则无遗事,恕则无过举,吏道尽于此矣」。
宦涂所至,有先世遗迹,必表章之。
上饶新一杯亭之祠,于三山复翠密旧亭于西湖上,皆忠定棠阴所在也。
平生尊慕正学,在昭武则建濂溪、河南、横渠、晦庵五先生祠,在邵阳则别像濂溪于堂而徙其不可并祠者。
顾自以名在属籍,惓惓宗国不少忘。
闻朝廷有善政佳事,辄欢快弗自胜,否亦颦蹙终日。
尤恶邪谄士,言之即怒目切齿,而贤者善类则钦迟之不衰。
自少为文,率根本义理,其诗于《选》体尤得趣。
参政温陵曾公尝叙其文,谓无一点膏粱气。
所与赓倡,若章泉赵昌甫北山陈肤仲,皆当世名流。
有《磬湖集》十卷、《左氏常谈》、《史髓》、《节斋闻记》等,藏于家。
夫人卢氏,先公二十二年卒,赠宜人
子必悌,先公六月卒。
必恬,迪功郎、新江州德化县主簿,必性。
女必姜,归承奉郎真志道
孙良淳。
世系见于忠定碑者,今不著。
始公爱冕山之胜,葺亭榭,艺卉木,将退而休焉,弗果。
至是,卜葬于山之麓,卒之明年正月二十有二日也。
铭曰:
昔在先朝,文正范氏有子四人,而各得公之一体。
堂堂忠定,子多而贤,若劲气与直节,公实似乎其先。
然而廉不至刿,峭不至刻,问奚以然?
曰学之力。
遗安有堂,庞公是师,咨尔后人,勿替引之。
显谟阁待制致仕赠宣奉大夫陈公墓志铭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三、《西山文集》卷四四
开禧改元之初年,韩侂胄将启兵端,则欲用其亲吏苏师旦者为节度使,密谕词臣使草制。
中书舍人陈公岘直学士院,语人曰:「节钺以待将臣之功高者,师旦何人,可辱斯授?
必以此见命,吾有去而已」。
未几,中贵人有以特旨躐迁遥郡者,公复论之。
中贵人者,侂胄之所主也。
御史探权臣意,遂假驳死狱事劾公,以免。
方是时,侂胄权震中外,鼻息所向,谁敢违者,而公秉持直道不少顾,卒以去国,士论高之。
或问公与熙宁三舍人之事孰难,曰:李定之除,公朝显行之令也;
师旦之命,权臣密谕之指也。
熙宁初王安石虽用事,然诏令犹付之有司,故三舍人得以职争之,其为力也易;
侂胄有所欲为,则阴使人谕以意指,一有违忤,则假他罪逐之,不使得以守职言事去也,故在公拒之为难。
公字寿南,世家温之平阳,后徙于郡城。
曾大考懿,通直郎致事。
大考桷,事高宗礼部侍郎,终秘阁修撰,再世皆赠银青光禄大夫
考汝贤,朝请大夫,知达州,赠通奉大夫
公以大考遗泽补官,调邵武南尉,获彊盗如格,不受赏。
再调潮州判官
剧寇沈师蹂州境,覆官军,乘胜抵城下。
公方行倅事,佐其长集民兵,布旗帜,日夜徼警甚严,贼知有备,引去。
公又伏兵津渡,伺其宵济遮击之,禽贼将及其徒数十人,戮于市。
帅宪以白于朝,干办京西安抚司公事。
淳熙十四年,以博学宏词科赐第。
丞相王公淮奏事,孝宗谓曰:「陈某之文甚古」。
夜直官对,上语亦然。
用举者改秩,为浙东安抚司干官
王公希吕奏减和买四万馀匹,其议自公发。
丁内外艰,除丧,擢太社令太学博士
召试学士院,公对策言:「帝王号令,不可轻出,傥不经三省施行,从中径下,外示独断,内启倖门,祸患将伏于中而不自知」。
侂胄已居中用事,假御笔以窃朝权,故公论及之。
秘书省正字,进对言:「陛下降诏求言,三时于兹,未闻以忠谠被劝赏,顾有获罪而编窜者,中外骇愕,以言为讳,将恐上下相蒙,非国之福」。
国史院编修实录院检讨官,迁校书郎秘书郎后省封还除书,指公为故相赵公党,黜知全州
至则增学廪,给官书,延见诸生,勉以问学,撙节浮费,籴米三千斛立仓,为俭岁备,蠲民逋租凡二万馀缗。
郡城故榷酤,为民患,公听十里外酿酒入城,收其税,民便之。
在郡二年,田野辟,道路修,城堞壮,又捐河渡之入跨江为桥,以免病涉,湘人目曰陈公桥。
最闻,以秘书郎召,迁驾部员外郎,改礼部,寻升郎中,兼史职
嘉泰四年,迁秘书少监
都城灾,诏百官条时政阙失,公言:「节钺滥予,职名躐授,名器大亵,侥倖益滋。
贪墨肆行,生民日困,而大吏赃状暴白,仅从罢免。
中外之臣,佞谀成风,虽居可言之地,且蓄缩不敢尽,皆非盛世事」。
明年,进秘书监,兼学士院权直
未几,以掖垣内制,坐前事绌。
明年提举太平兴国宫
明年,授集英殿脩撰、知广州
公之治广,即所以治全者推而大之,新黉舍,浚泮水,奏增流寓解额以收寒士,蠲八县送州钱六万馀缗,禁其预借以病民,重修延恩馆,处士族之落南者,增置义冢,给贫民之无所葬者。
时峒寇啸聚,为江湖间患,公命缮城浚隍,筑雁翅城,作敌楼,置经略司敢勇军以壮帅府之势,谕连、韶诸州为战守备,分遣将卒,控扼险要,寇闻风不敢犯。
上嘉之,命待制宝谟阁再任。
寇浸平,公请纳禄,久之进显谟阁待制、知泉州
未上,以兵部侍郎直院召。
公方恳辞,嘉定五年正月辛酉,以疾卒于家,年六十有八,积阶大中大夫,爵永嘉伯,进通议大夫守元职致仕。
遗奏闻,增宣奉大夫
是年十月辛酉,葬护国寺甸洋山妣硕人许氏之墓左。
公性孝友而仁,仲弟蚤夭,教其子,任之以官。
待姻族尽恩意,不可挠以私。
与人交若简澹,久而益亲。
酬应事物,从容有常度,未尝见疾声遽色。
笃学不懈,博通群书,而涵泳义理,归之于约。
其文典雅,有旨趣。
有《东斋集》三十卷。
公前后论事,必审酌利害,期于可行。
尝言解额不均,士不安乡举,欺冒日众,宜会诸郡终场人数,各以二百解一。
大辟之狱,奏裁多滥,而谳报烦壅,不若令悉申提刑司详覆,实有疑虑可悯,乃以上闻。
东南将兵猥冗不可用,当分隶御前诸军,禀给简阅,一如大军法。
论者多是之而未果行。
其在清湘,蠲虚市之征,在番禺省八税场,皆奏白于朝,请推之他郡。
其建明大抵类此,顾在公特为细事。
至其立朝出处之节,则自官中秘至为近臣,皆坐忤权臣以绌。
其在词掖不能一月也,故公辞小司马之命,上赐诏嘉其能安义命于权门翕赫之日,至以「仪凤之翔,砥柱之立」比公。
呜呼!
欲观公之大节者,其考诸此而已矣。
然公沈嘿靖厚,不自表襮,故世之深知者鲜,独赖明诏发扬,遂得以昭示来世。
夫人林氏,朝奉郎、知建昌军思诚之女,封硕人
子男三,长昕,迪功郎临安府盐官主簿,季暕,通仕郎,皆先公卒。
仲昉,今通直郎、知建宁府浦城县
女二,长适从事郎、潭州善化刘方庆,次未行,皆早卒。
孙均,宣教郎、前知婺州东阳县。
德秀之试词学科也,赖公品题,俾玷首选,因获出入公门。
今老矣,惧无以报塞,而昉以铭墓为请,谊不得辞。
铭曰:
士贵实践,不贵空言。
言之孔易,守之维艰。
平居仡仡,真若有立。
得丧怵之,鲜不蠖屈。
其无事,论说澜翻。
有事而言,若键若衔。
展也陈公,沈潜静默。
见义必为,孔武且力。
大奸盗权,宠其僮奴。
寄以腹心,若冯子都
奕奕节麾,将举以畀。
在廷媕阿,孰敢訾议!
公曰此官,实奖勋劳。
彼何人斯,异数是饕!
岂以纶言,而饰隶皂。
吾腕可断,制不可草。
琐琐貂珰,怙宠躐迁。
抗章还之,连触势权。
紫微玉堂,密勿清切。
浩然而归,如屣斯脱。
凤翔千仞,砥柱中流
知臣者君,褒诏优优。
番禺之政,如古良牧。
式遏寇攘,以奠南服。
天子曰嘉,亟其来思。
簪笔代言,匪卿孰宜!
驿骑方驰,文星遽陨。
天实夺之,莫究其韫。
有丘崇崇,閟此德人。
勒铭山阿,千载不泯。
少保成国赵正惠公墓志铭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四、《西山文集》卷四五、《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嘉定五年九月戊寅日昭信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致仕赵公薨,有司以遗奏闻,上震悼,不御朝二日,诏赠少保追封成国公
常考功行,谥曰正惠
某尝执笔太史,获观先朝故事,盖我祖宗以来,优礼近属,凡隐卒崇终之典,视庶姓皆有加。
然考其所以易名者,则与外朝公卿异,非恭、荣、康、僖则修、简、靖、裕而已。
岂皇族不皆任以事,其贤不暴于众人耳目邪?
抑虽多贤,而其德与才卓然可与元老钜臣参时错立者,亦不多有也?
故皇族之谥,忠则仅有,正则绝无。
近时丞相忠定公盖得于仅有,而少保正惠公则得于绝无者也,亦可谓哀荣之尤者矣。
忠定公尝秉大政,决大策,功名之盛,霆震电耀,而正惠公陈力于外,曾未及正庙堂,运枢极,不获尽究于天下,然士大夫以其存否为世重轻者,盖五岳四镇初不见其有运动之迹,于天地间大施行、大变化若不相涉,而屏蔽风气,吐内云雾,盖亦天地之所倚以立者,要不可徒论其迹也。
然则正惠公之薨,而闻之者莫不出涕以悲,其有以哉!
公以淳熙丁未进士福州司户参军,用荐者升从政郎,监行在草料场,江南东路转运司干办公事
又用荐者改宣教郎通判太平州,知饶州,直秘阁提举江西常平茶盐事。
直焕章阁提点本路刑狱公事,未上,改转运判官
以官籴如旨,升一秩,仍减磨勘,摄安抚使,寻除秘阁修撰,正为安抚使,兼漕事。
龙图阁待制平江府,以治行进焕章阁直学士
居有顷,以显谟阁直学士太平州
以疾丐祠官,除端明殿学士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
告老,拜昭信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致仕。
公性简重,不妄言笑。
自少勇于学,以远大自期。
初为户掾,即采古历代与先朝名公之有惠爱及民者,辑为编书置左右,朝夕观焉以自程。
府帅赵忠定公每委以事,度可必尽力,度不可必尽言,忠定公荐其才。
后帅林公枅彊毅难犯,独为公降色辞。
其后提点刑狱辛公弃疾摄帅事,厉威严,轻以文法绳下,官吏惴栗,惟恐奉教条不逮得谴,公终始据正不为屈。
侯官石门乡田赋视他乡特重,公会郡计之嬴足以当其入,乃白帅奏轻之,使与他乡等。
其为干官,前后事两使者,一以尽诚不阿为举职。
使者每欲以亲民荐公,公辄推与同官之贤者,皆遍及乃受荐。
改秩佐郡,郡守雅知公,一郡事悉参决,守不自行一事。
太守至,瞢未相悉,颇疑侵守权,取郡事凡公所参决者视之,纵中经,衡中纬,无一缪戾可指,乃自咎知公晚。
牢城营有逃者,本彊盗也,捕得,守锐欲斩之。
公亟白守,于法,彊盗特贷命而复逃亡,七日不获者斩,今虽彊盗,非特贷命,与法不相应。
守无以夺,逃者得不死。
其知饶州,州民多喜讼,公一见即察其情伪,先谕以理,后裁以法,胜者悦,负者愧,喜讼之俗为少衰。
为州岁入田租十二万,皆输大农,谓之上供,而官兵米月为七千石,皆取给其入之嬴。
其后郡计日蹙,民输官租度支,上供即彊民输钱。
及兵廪不继,乃籴旁郡,军人鹤伺水涯,吏乘为奸,米多湿恶。
公皆正之,俾不复输钱,而官兵之需取之境内,盖有馀而积者数万石。
他岁饥,用以振民,全活甚众。
诸邑积逋,一切蠲之,责可输者,邑皆竞输不敢后。
去之日,百姓缝䌽为旗以送者数十里不绝,肖象于三贤堂祠焉。
江西饥,公为常平使者,是时权臣动兵,悉以常平饷军,在在皆空囷。
公丐钱于朝为籴本,而预度州县积贮与民之不能自食者若干,官籴米以给。
新城亡赖民谬曰贷粮,持梃横甚者,白昼发仓亡所忌,公行部,且檄州县速振赡之,毋启盗端,然后檄巡尉捕首恶正其罪,部内帖息。
转运判官,以所部十一州公量不同,大抵侈入而俭出,乃取文思斛下诸州,禁毋得增损,出内以平。
朝廷岁籴江西米百万,曩时官靳其价,而科抑大家,使先输米乃受直于官。
公先予钱,后取米,民以不扰。
江西,会黑风峒罗世传寇钞郴、衡间,而峒近吉之龙泉
郴、衡,湖南部内州,而吉江西州也。
先是湖南曰必讨捕,江西曰必诱降,贼阳为听命,而首鼠顾望持两端。
公至,则乞与湖南犄角致讨。
峒中粮素乏,并峒之民阴以米资寇,故贼得倔彊山谷间。
公下令有以米予贼者,以军法从事,贼乏食,始乞降。
明年夏青草峒寇作,亟遣兵平之。
至秋李元砺寇郴,陈廷佐南安,而黑风贼阴相连为梗,两路兵寡弱,数合战,数不利。
公累疏求济师,诏遣池州副都统许俊提兵趋龙泉
公劝其持重养威,勿争锋。
湖南使人来议夹攻,郴吏何光世能道贼恃险连衡状,且谓可以计破,难以力碎。
公曰:「即如汝所言,当先诱罗世传、李元砺自赎,砺获则世传孤,亦可缚也。
二寇得,陈廷佐在吾目中矣。
汝能往说世传,使自归否」?
光世曰:「能」。
即以光世送许俊,乃以缗钱二万犒其军。
越二日,诏公移守辅郡。
公抗疏乞留讨贼,不许。
而是峒寇次第平,悉如公言。
其在平江,覈财用出入而削凡浮费亡艺者。
郡多舞文吏,公至未及岁,苗薅发栉,官寺以清。
其为太平州,则朘折帛价使轻,蠲榷酤额使少,曰吾知其厉民久矣。
公在平江已病,至是病益侵,累章丐閒,天子犹惜公去,得请未行,遂薨于州
七年五月壬申,葬于平江府吴县穹窿山之原,享年五十有八。
公讳希怿,字叔和艺祖皇帝元子燕王德昭八世孙也。
曾祖子坚,故左班殿直赠太子少保
曾祖妣周氏,赠永固夫人。
伯仁,故武翼郎赠太子少保
祖妣周氏,赠荣国夫人,继张氏,赠申国夫人。
师虔,故保义郎,累赠太子少师
妣林氏,累赠昌国夫人
少师四子,公其仲也。
配洪氏,惠国夫人
子男三人:与悊,承务郎签书建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登辛未进士第
与勤、与恩,并国子监进士
女三人,未行。
公慈爱宽和,出于天性,自少傅以来,乐善好义,至公而弥笃。
志所欲为,不问力之不足;
力所可为,不计家之不足也。
任料场时,门官物故,贫且无子,公为率同官办后事遣以归。
得节过家,悉奉馀以振亲旧,凡内外族姻昏嫁之不及时者,每任为己责。
其贫不能自存或丧不能举,之不遗馀力。
盖皆发于恻隐之心,而非有所为而为之也。
居官廉介自持,惜官物如己物。
自奉俭质,一裘不易至十馀年,食不兼馔,内无声色,不喜珍玩,自小官以至通显如一日,不知而见之者,以为寒士也。
喜读上蔡谢公《论语说》,有会心处,故于处己接物,优游和平而不犯。
燕居家庭,未尝厉色辞,而矩度整整,兄弟间友爱备至,择士之贤者与子弟处,读书为文,躬自督课,以故诸子皆崭然自立,遂世其科。
公与人交诚以尽,每自谓见人为善,虽疏亦亲,如察其非正,虽邻弗觌。
所至究心民事,日常五鼓兴,冠服拜家庙,即出视事,终日不倦。
尝言:韩忠献勋业名位可谓盛矣,犹躬簿书之劳,以为俸入万钱,不敢自暇,吾复何德,遽求安佚!
或雨旸少愆,即容色愀然,饮膳为减。
江西旱,公祷于麻姑山,焚香既退,盛服假寐,若见云气蜿蜒,如龙自神所而升,遂大雨,人谓精诚所召云。
政事本于明恕而不为姑息,体国忧民,一心拳拳,勤劳尽瘁,以至成疾。
其在当涂,病中犹躬行劝课,综理细务。
大阅,自力而起,曰:国之重事,不可不亲也。
捐馆前三日,尚涉笔书判。
病亟,却药不肯服,曰:吾蒙上恩至此,年将六秩,死复何憾!
无一语及其私。
将薨之夕,有大星陨于郡西十里外。
呜呼,迹公行事,所谓正且惠者,非耶!
始公在闽,受知于忠定公
忠定既以谪死,谗波滔天,士大夫能诋忠定为不忠者踵相蹑进用,一时知名士,坐党论斥逐亡虚日,凡权臣意指所乡,谁敢违者?
公独荐忠定之子、今江西漕崇宪,曰此贤相子也,举天下之祸福不足以动其中而易其所守,非正能如是乎?
昔周有公旦、公奭,以同姓之亲股肱王室,后世所仰慕者莫先焉。
忠定公戮力国事,庶几乎!
正惠平生每以前哲自励,而用不克究,中道以殁,君子惜之。
然其仁足以庇民生,忠足以利社稷,遗爱馀烈,久而见思,虽周人之于甘棠,曾不是过。
故公之告老,纶言褒锡,称其有召公分陕之风焉。
维圣天子知公之深,生则寄以藩维,没则宠以节惠,扬休千载,为宋名臣,宜有声诗,铭著盛德。
其孤以命某,不得辞。
铭曰:
天佑我宋,子孙千亿。
有拔其群,如
忠定之忠,正惠之正。
他人所难,矧曰同姓!
三百年间,维二宗臣。
曰正曰忠,馀莫与伦。
抑抑成公,天赋全德。
如玉之温,如弦之直。
望其容貌,山泽之臞。
观其被服,环堵之儒。
孰知其力,可与任重。
见义直前非勇。
天子曰嘻,此予宗英
玉节菟符,四方是营。
番川之阳,大江之浒。
穆然祥风,膏以时雨。
有猘于崄,既暴且狂。
公如不闻,徐阨其吭。
堂堂三吴,地大物众。
坐镇如山,声气弗动。
天子曰嘻,毋久烦公。
往莅姑孰,其宁厥躬。
公拜稽首,官有常职。
俸日万钱,臣敢弗力!
民虽有瘳,公则已瘁。
维其真心,之死靡悔。
大星西流,当宁震惊。
悯册诔章,极其哀荣。
谓仁必寿,胡止六帙?
百世之名,则如皦日。
穹窿之,为今甘棠。
勿剪勿摧,正惠所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