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断三 其三 谢朏不受解玺之诏论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六五
宋武帝受禅,有司议使侍中刘睿进玺。帝曰:「此当选有人望者为之」。乃以付谢澹。齐高帝受诏,乃引枕高卧。后武帝请杀之,高帝曰:「杀之则成其名,正应容之度外」。晋宋以来,江左风流独谢氏人物如林,如敬冲者自当不愧乌衣之游。观敬冲不受解玺之命如此,不知六朝诸公作九锡文者如何下笔耶?
其四 宋衡阳王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
宋武帝诸子皆以戮没,独衡阳文王义季以酣饮得终其天年。虽其淫侈暴悖不学无术有以取之,义季亦可谓得策矣。阮嗣宗一醉六十日,夫岂徒然者哉!《太仓稊米集》卷六五。
其五 王恢议伐单于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六五
汉自高帝以马上得天下,而文、景专意含养斯民,以息百战之劳,可谓善矣。武帝以雄才大略好大喜功,陋文、景之宽宏,以为委靡不振之渐,颇有意于更张。而董仲舒对策首建此议,以谓临政愿治不如退而更化。自是高祖阔疏之禁,文、景长者之风为之扫地,而汉始多事矣。初年患单于数寇边,将兴兵击之,以问群臣,而王恢建可伐之议以迎帝意,至于一举而败,师出无状,恢亦就死。吁,可怜哉!以帝之喜兵固非恢罪,然人君好恶渐明,所以启其侈心者必有始恶之人。恢一开此议,使征讨之兵自是日出,略无虚岁几三十年,天下萧然,户口减半,则恢之一死固未足以偿也。孟子曰:「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仲舒创更化之谋,王恢开用兵之路,本皆迎合帝意而已,其流至于颓溃而不可救,恶得为无罪哉!
其六 西汉日食五十有三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六五、《南宋文范》卷五九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西汉二百一十馀年,日食乃至五十有三,以文、景之治而其食乃至十有二焉。班固于他帝辄书其应,于文、景独书其食而不书其应。书其食所以使人主之知畏,不书其应所以使求其故者得文、景之治焉。疑作史之法如此而未可知也。
杂说一 其一 卜者马生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四九
卜者马生不知何许人,少以卜自业,日得百钱以醉,即闭肆谢客,不复言人祸福,馀亦无他长也。每吉月,辄冠拜于孔子之廷,风雨则拜诸大门之外,非有大故不渝也。如是者不知其几何时,而人无知者,生亦不以告人。今年元夕,城市灯火如星斗,郡太守拥千骑游于道。夫子祠宫在城南隅,廷草繁茂,路且荆棘,颓檐败壁,人迹罕至。忽有烛燎辉明殿中,三夕不灭,人莫知其所从来。物色久之,乃知其为卜师。嗟乎!学士大夫由吾夫子之道以取富贵,利达至于为郡守县令亦荣矣,而有终三年,足迹不一至吾夫子之廷者,闻马生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其二 湖阴女子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四九
湖阴女子姓詹氏,姿容甚美。年十七岁,其父老而贫,以六经教授小儿自业,号詹先生。先生妻早亡,女子与其兄事之甚谨。先生贫甚,食不足,女间售女工以给之。尝手抄《古烈女传》,暮夜必熟诵数四而寝,虽甚寒暑不废。乡人皆异之。淮寇张遇聚党寖多,号「一窠蜂」。既屠池阳,朝廷遣师退之。贼计甚宭,乃夜遁,顺流复寇湖阴。邑人皆遁,先生泣谓女子曰:「今吾老矣,死固无恨,奈若何」?女子曰:「父独何忧,吾计决矣。今日岂得父子俱生耶」?顷之贼至,按剑欲杀其父兄。刃将下,女特前谓贼曰:「吾父贫且老,君意不在金帛,但欲得我耳。吾幸得执巾帚以奉君侯,请释父缚。不然,父子俱死,无益也」。贼命遣之。女子以手麾其父,使急去无相念,吾得为君侯妻,死无恨矣。贼挈女行数里,过东市桥,跃入水而死。后数日,其从兄夜梦女子相别曰:「吾已活吾父兄。吾即死,来与兄诀」。既旦,殊忽忽不乐。其妻怪,问其故,乃告以女子之言。妻大惊曰:「吾夜梦小姑如平生,亟来相别」。明日,果有告以女子之死者。呜呼!女子以柔静之姿,当白刃在前,于仓卒危疑之际,乃能从容说贼,使之既全其父兄,又能洁其身以死,其节可谓全矣。其乡之士有谓余言者,以为女子平日好读《古烈女传》,胸中微有古今,便能作此大丈夫事。窃谓不然,盖其天资乃尔,非学而能也。前世贤士大夫口诵古人之言,而委身从贼,徼幸以偷生者不可胜数,曾一女子之不若。乃为录之,以补国史之遗。先生侨寓湖阴,其名字乡里,余未暇考,以俟知者足之。
其三 病中杂记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四九
政和间,余客京师,闻亳州民间有子,十五馀岁间,数日辄出,或暮夜不归,归亦不言所之。问之则笑曰:「今日当行雨」。一日归甚暮,状极疲困,已而即熟卧。其母烛而视之,则龙也。后乃祖病背疽,甚苦,以药傅之,良久遂平。或问之:「子家甚贫,吾闻龙宝藏如山,何不取以济之」?曰:「昔我盗药以疗吾祖,当受五百铁杖,王以吾行孝得免。宫中法禁极严,吾不敢也」。病中追记此事,庶几其或有遇焉。
司仲因亦言:昔有人父患背疮者,若负火炭,昼夜号呼。其子泣于涂,有道人昂然而来,曰:「子何忧之深也」?其子告之故。道人曰:「子当求不耕之地,遇野人粪为虫鸟所残处,即以手去矢,其下土筛以傅之」。乃如其言而用之,立愈。曰:「子乃以冰著吾背耶?吾五脏俱凉矣」。初,余疾益甚,惛愦弥日。儿子槃曰:「吾当告司仲因治」。余大怒曰:「平日不闻其能,此子何召」曰:「意其必能」。已而果然。此虽不如二事显著,然而若有使之者,亦异矣夫。
六七年前,余尝病此。宗子彦符以方见授,且云善恶诸疮无药可治者皆能治之。仁宗皇帝在东宫时,偶患痄腮,命昭应宫道士赞能治之,取赤小豆四十九粒咒之,杂他药为末,傅之而愈。时中贵任承亮在傍见之。后十馀岁,承亮自患恶疮濒死,尚书郎传阙以药傅之,立愈。问其方,乃赤小豆耳。承亮始悟道士之咒,乃神其术也。他日,有僧惠文患发背,状如烂瓜,以傅之亦愈。后承亮过豫章,豫章人有患胁疽者,几达五脏,医者治之甚捷。承亮问曰:「公何为用小豆耶」?医者大惊,再拜谢曰:「吾用此活三十口,愿勿复言」。其妙如此。余去岁终始用之,其效若神。郑象有乳婢腹疽,用之亦效。今年初亦用之,久而益甚。因记去岁余病寒热凡终岁,百法治之不差,医僧善应用四物汤加柴胡,三饮而止。善应谓余言:「昔有士人病疟数岁者,因道过华它庙,作书问之,以谓使余病不可为,当明以告我。可活,愿授一方。夜梦神人告之以此」。今年夏,余复若此,用之殊不效,半夏辄已,乃知医之用药如将之用兵,皆偶合耳。不然,则是良将无败兵,良医无死汉矣。世岂有是理哉?南方医者谓余言:「螳螂真丹能疗惊风。其法于立冬前取螳螂一枚雄者,和白面裹之,用文武火炼成灰,候冷,以井水涤去灰滓,灰滓既尽丹自见。儿有疾则投之,疾当立愈。丹可收数年,虽遇梅不坏,盖与金丹无异」。此又不知何理也。
其四 读诗谳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四九、诗谳
翰林苏公以元丰二年八月十八日属吏,十一月二十七日狱成。有旨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副使。公就逮百有馀日,凡御史追捕讯鞠之辞,率坐诗语讥谤,故当时款牍,好事者往往争相传诵,谓之《诗谳》。予前后所见数本,虽大概相类,而首尾详略多不同。今日赵居士携当涂储大夫家所藏以示予,比昔所见加详,盖善本也。初,东坡以《湖州谢表》获罪于朝,监察御史何正臣、舒亶辈交章力诋,皆以公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宜大明诛罚以厉天下,于是始有杀公之意焉。神宗皇帝以英明果断之资,回群议于恟恟中,赖以不死。余顷年尝见章丞相论事表云:「轼十九擢进士第,二十三应直言极谏科,擢为第一。仁宗皇帝得轼,以为一代之宝。今反置在囹圄,臣恐后世以谓陛下听谀言而恶讦直也」。旧传元丰间,朝廷以群言论公,独神庙惜其才不忍杀。丞相王文公曰:「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当时谳议以公一言而决。呜呼!谁谓两公乃有是言哉?盖义理人心所同,初岂有异,特论事有不合焉。
其五 读真诰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四九
神仙不可骤得,惟积行累功有阴德于人者乃可驯致。故《真诰》言之:有英雄之才,诛暴禁乱,拓平九州,建号帝王者,永无进仙之期,坐杀伐积酷害生尤多故也。其有若此者,既死之后,必受书于三官四辅,或为五帝上相,或为四明公宾友,以助治百鬼,综理死生。且言秦始皇今为北帝上相,汉高祖今为南明公宾友,魏武帝今为北君太傅,蜀先主为北河侯,晋宣帝为四明公宾友,而周文王亦为西明公,周武王为鬼官北斗君,皆为上世帝王不得为神仙者。夫神仙记人功行不差毫釐,而今乃善恶同区,无有差别。文王视民如伤,仁沾朽骨,不过为四明公。秦始皇以暴虐吞噬海宇,魏武帝以篡逆贼虐贤智,犹得为北帝上相、北君太傅,此何理耶?以彼其人当作长蛇封豕耳,岂得复为五帝上相耶?便总言之,文王之人固已优入神仙之域,而秦、魏二主何为乎又别论五条?以至忠至孝至贞至廉之人,或一百四十年或二百八十年为一阶,从此渐得补仙官。有上圣之德者,反受三官书,后二千四百年才得为中仙。其言大率无伦,可不攻而破。呜呼!陶弘景何人哉?乃敢妄立异论以欺世俗如此耶?
其六 读兖公集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四九
欧阳少师以闺门疑似之事受谤于时,朝廷置狱穷治无状,久始辨白。独坐财物不明,出知滁州。及参政事,台官蒋之奇复用钱明逸前章句再有弹奏,公力请于朝,乞差官根问虚实,状极愤切。朝奏累诘之奇,但云得自彭思永。思永又云事无实状,是暧昧之言。若此亦足以少伸矣。公之章犹且十上而不已,议者为之少贬焉。夫以公之诚确端亮,操行如雪霜,虽神明自应畏之。但白黑太明,颇为邪佞所疾,小人因中以无实不根之语。蒋公身为台谏,既有所闻,义不当默耳。故世谓蒋公当言,欧公不当辨,此最为至论。昔人有诬以盗嫂者,曰:「我乃无兄,安得嫂」?正当作是语耳。古语有之:禦寒莫如重裘,止谤莫若身修。谤岂唯不可止哉?盖亦不必辩也。公所上章载《兖公别集》。集二十卷,出汝阴王姓之家。
其七 记中山武臣启语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四九
苏内相开幕府在中山,有武臣状极朴陋,以启事来献。内相得之甚喜,曰:「奇文也」。客退,公问李姑溪:「何最为佳句」?曰:「『独开一府,收徐庾于幕中;并用五材,走孙吴于堂下』。此佳句也」。公曰:「非君,谁识之者」。姑溪因笑谓公曰:「视此郎眉宇间决无是语,得无假诸人乎」?公曰:「使其果然,固亦具眼矣」。即治具召之,与语尽欢,一府皆惊。绍兴己未三月二十有七日,独坐静寄,偶追忆姑溪语,乃录之。
其八 言穷箴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四九
南方之豪,屋有二喙。一鸣其凶,一告其祉。他日,枭鸣而牛生其犊,鹊噪而妇丧其子。主人曰:「嘻!是祸福无凭,则将安用乎此」?射以一矢而二鸟俱毙。言无好莠,均己之累。古人有言:「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彼呶呶以害其生者,又乌知默之为贵耶?
其九 答田券示徐伯远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四九
仆行年几六十,老稚逾百指。初无尺寸之田,常仰食于他人,盖世未有贫于此者。同郡徐侯伯远慨然见怜,割膏腴之地五十亩,分播种之谷三秤,且约今年秋来为耕种计,曰:「此可收以为田券也(伯远来书,其语如此。)」。初,伯远约以春耕,而仆无牛。市一牛须百千,固尝经营之矣,迄无一人肯哀王孙者,遂复中辍。今田券既来,势艰自已。伯远既作舍田檀越,小子更当缘化一牛,辄戏作一疏云:「蒲团禅板,此身已自在家僧;稚子老妻,从头要说无生话。但愁枵腹,未有置锥。谁谓故人,肯分膏壤。既有良田之半顷,更须大武之一元。伏愿万石豪家,千蹄大族,辍此谷量之众,不劳鼎食之馀。傥金诺之肯垂,知火耕之可老。何须卖剑,便可挂书。春雨绿蓑,歌老翁之长日;夕阳横笛,卧牧叟之归涂。感君不世之恩,助我归田之计。使仆果遂此心,则吾伯远之赐亦大矣」。姑录此以作别后一笑,且以答田券之劝也。绍兴丙辰浴佛后一日。
其十 读明道实录于关子东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七、《太仓稊米集》卷四九
太学正关子东见和《苦笋诗》,携以相过,且相戒非老人所当嗜。因论张右史《明道实录》中载内侍张茂则常与王哲龙图、刘几秘监诸人皆食,少强健无疾,各年八十馀卒。吁,子东之爱吾可谓厚矣哉!然而老人血气既衰,赖食饮以资养,要须适中乃可。文潜谓张茂则每食不过粗饭一盏许,王龙图食包子至二三枚乃止,此与辟谷相去一间耳,安能为老者助?廉将军饭斗粟,肉十斤,卒老于赵。本朝张齐贤终,燕饮啖合一大桶,亦以寿终。顷时韩绛大夫啖馒头不用食器,唯取笼就食之,至庖人云:「大夫今日吃几笼矣」?时人号「韩馒头」。尝为当涂太守,是时年已七十馀,须发如雪霜,而健啖不衰。二者可谓过与不及也。某年十三四岁时,当元祐八九年,张右史守宣城,已苦风痹,唯好食蟹,每食取黄与肉实之杯中,往往一食两巨杯,酒不餍。亲旧有以书劝之者,答云:「酒逢秋而方浓,蟹得霜而正肥。日与宾客共之,阙一不可」。又作《食蟹诗》,谓《本草》言蟹能愈风,而俗云动风,乃有「书生自信书,俗说徒萦耳」之语。文潜善啖如此,而著此说,何也?某素贫,平生辛苦,仅营一食。年来身益老,口愈众,早食得一肉得一鱼,暮则饭蔬,病在饥不在饱也。今乃贻吾以右史之语,适相契合。仆复恐子东信是说而节之太过,非所以为卫生之计,乃书此纸以告焉,亦聊以为一叹也。绍兴甲子夏午月十有八日,宣城周某书。
杂说二 其一 为张子房招四皓书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八、《太仓稊米集》卷五○
汉留侯张良谨再拜奉书商山四老人足下:仆以布衣亡隶,身无汗马血刃之功,徒以口舌奸说位列侯,封万户。今秦灭楚亡,天下大定,而仆宠厚禄丰无以塞责,却谷不食,行已阅岁,于天下大计深虑不复敢效其愚。议者让仆:「曩与主上俱奋草野,崎岖百战之中,足下言入则听,谏行如流,身不亲矢石,语不下堂帏,而所攻必取,所向必归,是足下之功独高于众人也。至于脱羁旅艰难之苦,享天下尊高之位,保全节于当年,垂美名于后世,则所以报足下者亦云厚矣。乃四海既宁之后,亡者叛者服之,而祸起于宫墙,变生于肘腋,乃欲坐视不救,使反掌之间治乱颠倒,得不为天下笑乎」?仆今敢布恳悃之情,以自列于数君子,诚以情有所激,势有所迫而事有不得已也。幸足下留意于仆,使得借重于一言也。夫以足下抗志希夷,隐身遐旷,天下莫不仰其高。虽巢、由不足以并名,夷、齐不足以拟节。是以年愈多而名益芳,身不试而业盛茂。公固无求于世,仆亦何所进说于左右乎?然良闻道不足以立己者不可谓义,爱不足以周物者不可为仁,权不足以适进退之宜者不可谓智。以足下之全德,岂亦有意于为义而无意于仁且智乎?方秦氏暴强,鱼肉四海,百姓衔冤饮泣无告。始皇帝恐天下阴有议己,于是姗笑《诗》、《书》,坑戮儒士,钳锢忠臣,远辱黎老,以消沮豪杰。当是之时,智者卷舌而不言,贤者裹足而不入。足下方辞粟以茹芝为乐,其计得矣。今皇帝勇冠百王,功施天地。躬汤武仁义之兵而海内平,踵尧舜好贤之辙而天下服。大度豁达,禁网阔疏,期与天下更始,号为千载一时。足下不能驾安车,植鸠杖,幡然而起以观盛时,窃为足下不取也。况治乱之源在朝廷,宗社之本系太子。太子安则群心悦,太子危则群心忧。何则?废立之际安危系焉,其势然也。今皇嗣既立,仁孝闻于天下。日者主上迫于宫中之议,将谋易置,举世皇惧,危不自安,皆曰:商山有四老人,陛下之所愿见而不得,屡聘而不至,其取信于时甚重。老人一出,上必大惊,且谓太子以未施之仁,未言之信,而能屈其所愿见而不得,友其所屡聘而不至,决非偶然者。因从容为上言之,则太子之事济矣。闻其遣一介之使,奉咫尺之书,执礼甚恭,书辞极谨,宜老人之一来,上以安宗社之灵,下以慰元元之望,使陛下有贵老之称而无拒谏之恶,足下之名亦炳然不可复没矣。君其鄙长沮、桀溺辈偶耕遁世之迹,慕伯夷、太公二老归周之义,出而一言,使天下安于磐石,国势重于九鼎,然后振衣而归,反乎林壑,以醉广成之遐龄,而追王乔之逸辙,不亦善乎!良也将操几杖而从之,以望拜乎床下。足下其毋忽焉。幸甚!不宣。良顿首。
其二 鼠视说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八、《太仓稊米集》卷五○
余斋宿吏舍负日,檐间有鼠昼游,裴回墙下,顾影掉尾,旁若无人,度其与人相去不逮六七尺,熟视久之,傲而不去。余固疑其病而痴,徐而少进,又不去,已而又少进,则骇而逝矣,度其相去仅在四五尺间矣。言鼠目不能视三寸,亦已甚矣,其实不过三四尺耳。三寸云者,所以甚言其短也。夫鼠黠猾而多贪,猫懦弱好杀之。二物能相制而不能相贤。若其轻捷而善走,则猫与鼠同相似也。然而鼠窘则投穴,穷则缘屋,二者皆猫不能制。而鼠之遇猫鲜有脱者,岂非以其视不能远,虽欲避而不可得乎?小人之嗜利,其贪如鼠,其巧于周身则如鼠之有穴也,其敏于避祸则如鼠之善走也。至其遇敌遭变,一败涂地,则忽焉而亡,不保腰领。当是之时,猫亦得而扼其颈,况于虎乎!嗟夫!使鼠不短于视,则猫虽好杀而不能擒。使小人而不短于智,则贤虽恶之,独奈何哉?故怙富贵者,若可卜千载而不知鼎镬刀锯在前曾不远三尺。小人而不知者,观鼠视之说可也。苟知之,其谁得而制之哉?
其三 刘高尚传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八、《太仓稊米集》卷五○、《梁溪漫志》卷九一
高尚处士者,汾州安定人也。姓刘氏,家世为农。处士生九岁,食而不肉,后稍不言,问以事则书而对。其为语初若不易知,已而辄验。家人甚异之,为筑别室以居。久之,声闻京师,徽宗皇帝三使人往聘之,辞疾不奉诏。宣和间,朝廷赐号高尚处士,而建观以聚其徒,且因以其号为名焉。靖康之扰,棣人白其守,使迎先生。守为具安车以邀之,不至。一日,弃滨而来,滨人大恐。二日滨州兵叛,屠其城,肆掠千里。先生在棣,棣人喜其来。太守为扫邮传以舍之,供帐甚具。先生见之笑而去,乃即城隅治舍水傍。滨人持金帛携室家以就其庐者,往往笑之。既而敌大至,城且陷,人之死于兵者以万数,而火不及其居,就之者果赖以免。敌人见先生皆下马罗拜,不敢入其里。呜呼,其亦异矣!余曩在京师时,闻其事甚著,后二十馀年官钱塘,始识左从事郎王复,字兴周,东平人,尝与先生之弟游,得其事甚详,为余言之如此。其后濡须人王之道彦猷知余得先生之事于兴周,乃谓余曰:「子固知先生之事而未闻先生之言也。先生之言曰:『世之人以嗜欲杀身,以货财杀子孙,以政事杀人,以学术文章杀天下后世』」。余谓彦猷:此佛、菩萨、老聃、庄周之徒所以救溺起死还真之论,岂区区为世俗言语文章者所能至哉!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至于衽席之上,饮食之间,其祸有甚于畏涂者而不知戒,则是终不知嗜欲之能杀身矣。黩货之士,食厚禄而取民财,虽危亡之祸仅免其身,而千金之产不足以供不肖子一醉之费。人祸天殃不在其身而在其后,则货财岂不足以杀其子孙哉?秦自商鞅之事孝公,始用刑名,而李斯之事始皇,赵高之事二世皆以是道。百年之间,天下之人不死于刑则死于兵,盖不知其几千百万。桑弘羊开利说以中主欲,不过欲自售一身而已。祸流后世,至唐宇文融、皇甫镈之徒皆用其说以取尊位,而天下自是数蒙诛求之祸,其杀人固无异于以梃与刃。行政之弊一至于是,岂不痛哉!昔人有欲注《周易》与《本草》者,或劝其注《本草》,曰:注《本草》误不过杀一人,注《周易》而误则其祸道也大矣。不然,孟子之辟杨、墨,子云之诋谶,韩退之之斥佛、老,其忧天下后世之意何其深且切哉!后世断章折句、背正失理之学兴,其徒从而和之,更相标榜,迭相师授,以盗名声而取富贵,寖不可救,此是徵之往事而然,非验之后世也。某闻先生之言,尝私窃以为嗜欲之杀身,财货之杀孙子,与夫政事之杀人,三者人犹得而知之。若夫学问文章之杀天下后世,则周公、孔子之言也。先生农家子,未尝读书事师而有是言,岂人中之知道者乎?此与夫熊经鸟申吐故纳新,区区积岁月之功而欲著名于仙籍者固有间矣。
其四 辛未杂书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八、《太仓稊米集》卷五○
南徐张伯真尝谓余曰:「子知卜者之有魏绅乎」?仆曰:「余不知也」。曰:「绅有异书,知人生死祸福,盍往问之」?余使人邀之。绅辞以暮,请以诘朝荷书而往。书至,尽发其箧,得三百馀帙,罗而置之坐隅,徐曰:「子当以平生之大事问我」。余默祷以二事占之,绅执蓍而筮卦,遇蒙命。童子取某帙揭而视之,则有男子之柩焉,衰者抚棺而泣。盖岁在戊戌之秋,余以是岁有先子之丧也。仆又默而祷,绅复执蓍而筮卦,遇损命。童子取某帙揭而视之,则有女子之柩焉,衰者杖而泣。盖岁在庚子之春,余以是岁有母氏之丧也。仆于是惊而言曰:「往者其验若神,来者独不可得而知之乎」?绅曰:「当为子筮」。已而告我曰:某日有某事,某月得某物。阅一二岁而无一验者。吁,亦可怪矣哉!客问仆何为而然。仆曰:昔柳子厚说天台道士王远知能知人死生祸福,号为深于《易》者,尝作《易总》十五卷。一日曝书于廷,雷电大至,火光入户,烟雾中有老人问远知:「子所注书何在?上帝命六丁下取」。言未绝口,见青衣六人已执书而立,且曰:「上方禁文,自有飞天保卫玉笈金科秘藏之都。子何人?辄混藏缃帙」。余以是知天事之不可泄如此。然则绅之书可传于世而不为六丁取,则其不神为可知矣。世之昧昧者方且焚香参心再拜稽首而问祸福于绅,亦可笑矣。
杂书 其一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八
余为儿童时,家有珍珠鸡,羽毛皆浅红,间以白点,圆细如珠,故号真珠鸡,出陇蜀荆楚间。春月天色暄妍,睥睨旁无有人,辄振翮出锦绣,垂领下红绿间错成文,状如方幅,或绾结如缓带。闻人足音,旋复收去。尝阴伺之,盖非出于吻喙间,似自其喜气凝结而成,即而视之,不知其处。嗟乎!鸡之有文,惟恐人知。人之有文,惟恐人之不知。孰谓人而反有愧于鸡乎!《太仓稊米集》卷五○。
其二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八
乌有白衣而修尾者,其洁如玉,人谓之白练带,以其尾而得名也。江南人谓之纸钱鸟,见者必唾避,号为不祥,以故不为人所珍玩。余尝谓鸟白其身,人或恶之,人白其德,几何而不遭诬蔑之事耶?昔人有言:「皓皓者易污,峣峣者难全」。信哉,斯言乎!《太仓稊米集》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