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潮阁诗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一、《水心文集》卷一二、民国《瑞安县志》卷八
赵君既成观潮阁,遍索阁上旧诗刻之,恨其遗落不尽存也。余观自昔,固有因一题一咏之工,而其地与物遂得以名于后矣。若是者何俟多求!而势亦不能多。至于阅世次,叙废兴,验物情,怀土俗,必待众作粲然并著而后可以考见,则其不尽存者诚可惜云。
谢景思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一、《水心文集》卷一二、《文献通考》经籍考六六、光绪《黄岩县志》卷二八、民国《台州府志》卷七五
谢希孟示余大父《药寮丛稿》二十卷。崇、观后文字散坏,相矜以浮,肆为险肤无据之辞,苟以荡心意,移耳目,取贵一时,雅道尽矣。谢公尚童子,脱丱髦,游太学,俊笔涌出,排迮老苍,而不能受俗学熏染,自汉、魏根柢,齐、梁波流,上溯经训,旁涉传记,门枢户钥,庭旅陛列,拨弃组绣,考击金石,洗削纤巧,完补大朴。其《药园小画记》,盖谢灵运《山居》之约,言志洁而称物芳,无忧愤不堪之情也。公讳伋,字景思,上蔡人。艰难时,往来青城,毁容败服,实佐其父奉传国玺走宋州。高宗知之,自用为祠曹郎,兼太常少卿,垂赐第,掌诰命矣。会有秦氏之厄,摈落二十年,始稍外迁而公死。嗟夫!穷达长短,不足云也。王筠言「未有七叶中爵位相继,人人有集如吾门者」。按筠虽粗有文,而王氏七叶无以文名世者,王僧虔《诫子侄书》可见也。安得因簪笏不坠,便欲文字并称乎!然亦恨其集不传,无以验工拙。今公稿藏已久,惧遂沦堕,使真能文者不见信于后,此希孟之责也。
覆瓿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
初,薛子长从余贡院崇德,爱其静而敏,文过于辈流而已,未钜怪也。来姑苏葑门,出《老翁赋》、《续通鉴论》,始骇然异之。盖神马汗血,尾鬣不掉而行流无疆,累名骏数百,岂得望尘焉!自魏晋曹、陆,江左颜、任,唐陈、李,宋黄、秦、晁、张,皆莫进也,然亦有疑而未忍言。至钱塘仙林,复出《士风论》,则疑愈甚。自尔子长岁必一再过余,间或见他文,必为之慇勤叹息,然犹未忍言也。及余往长沙而子长死,未忍言者终不言矣。悲夫!悲夫!是余之罪也夫!或谓子长负绝世笔墨,而区区名第乃不与常人比,故多怒讥,诚然哉?子长自护若处女,常藿食水饮,欲利不挂丝发,奚取奚慕而以是动其心?殆见事太明,量人太尽而然欤!虽然,使读者剖幽析微,深刺腧髓,渠不开其智!洞前烛后,瞭至日月,渠不新其学!长铺广引,浩绝河汉,渠不起其辨!规贤矩圣,皎逾雪霜,渠不范其廉!其有益于世固多矣,又曹、陆以下不能拟其藩也。
徐斯远文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文献通考》经籍考六六、康熙《西江志》卷一七八
斯远尽平生文才二十馀首,首辄精善,疑其亲自料拣,应留者止此尔。徐观笔墨轻重,以十一敛藏千百,虽铺写纵放,亦无怠惰剥落之态,逆流陡起,体势各成,殆非料拣所能致也。诗险而肆,对面崖壑,咫尺千里,操舍自命,不限常律。庆历、嘉祐以来,天下以杜甫为师,始黜唐人之学,而江西宗派章焉。然而格有高下,技有工拙,趣有浅深,材有大小。以夫汗漫广莫,徒枵然从之而不足充其所求,曾不如脰鸣吻决,出豪芒之奇,可以运转而无极也。故近岁学者,已复稍趋于唐而有获焉。曷若斯远淹玩众作,凌暴偃蹇,情瘦而意润,貌枯而神泽,既能下陋唐人,方于宗派,斯又过之。斯远有物外不移之好,负山林沈痼之疾,而师友问学,小心抑畏,异方名闻之士,未尝不遐叹长想,千里而同席也。初渡江时,上饶号称贤俊所聚,义理之宅,如汉许下、晋会稽焉。风流几泯,论议将绝,斯远与赵昌父、韩仲止,扶植遗绪,固穷一节,难合而易忤,视荣利如土梗,以文达志,为后生法。凡此,皆强于善者之所宜知也。
松庐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
杜甫《送杨六判官使西审诗》,直下无冒子,始末只一意,贯枯刻绝,皮草皆尽,而语出卓特,非常情可测。由文人家并论,则刘向所谓「太史公辨而不华,质而不俚」者也。虽子美无诗不工,要其完重成就,不以巧拙分节奏如此篇者,自为少尔。今翁常之诸诗,实颇似之。然常之与余论诗,乃未尝及此,岂其平生得法处偶合故耶?常之每言:「下句当如秤星船碇,缒画既定,不可移改」。袖手风骚之坛,所厌服多矣。吟味者自知之。
黄文叔诗说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文献通考》经籍考一七九、《经义考》卷一○六
往年徐居厚言:「文叔蚤为诸经解,书略具矣」。时公未四十也。顷岁每有学者自金陵至,言公常用《周礼注疏》与王氏《新经》参论,夜率踰丙,昼漏未上,辄扣门曰:「已悟」。于是公七十四五矣。呜呼!斯可谓以学始终欤!公既殁,始得其《诗说》三十卷。自文字以来,《诗》最先立教,而文、武、周公用之尤详。以其治考之,人和之感,至于与天同德者,盖已教之《诗》,性情益明,而既明之性,诗歌不异故也。及教衰性蔽,而《雅》、《颂》已先息,又甚则《风》、《谣》亦尽矣。虽其遗馀犹髣髴未泯,而霸强迭胜,旧国守文,仅或求之人之才品高下与其识虑所至,时或验之。然性情愈昏惑,而各意为之说,形似摘裂以从所近,则《诗》乌得复兴,而宜其遂亡也哉!况执秦、汉之残书而徒以训义相宗者乎!公于《诗》,尊叙伦纪,致忠达敬,笃信古文,旁录众善,博厚惨怛而无迂重之累,缉绪悠久而有新美之益,仁政举而应事肤锐,王制定而随时张弛。然则性情不蔽而《诗》之教可以复明,公其有志于是欤!按《易》有程,《春秋》有胡,而《诗集传》之善者亦数家,大抵欲收拾群义,酌其中平以存世教矣,未知性情何如尔。今公之书既将并行,读者诚思其教存而性明,性明而《诗》复,则庶几得之。不然,非余所知也。
归愚翁文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文献通考》经籍考六七、乾隆《温州府志》卷二八中
余尝叹章、蔡氏擅事,秦桧终成之,更五六十年,闭塞经史,灭绝理义,天下以佞谀鄙浅成俗,岂惟圣贤之常道隐,民彝并丧矣。于斯时也,士能以古人源流,前辈出处,终始执守,慨然力行,为后生率,非瑰杰特起者乎?吾永嘉二郑公是已。盖其长曰伯熊,字景望;季曰伯英,字景元。大郑公恂恂,少而德成,经为人师,深厚悃愊,无一指不本于仁义,无一言不关于廊庙;而景元俊健果决,论事愤发,思得其志,则必欲尽洗绍圣以来弊政,复还祖宗之旧,非随时默默苟为禄仕者也。景望徇道寂寞,视退如进,官至宗正少卿而止。初,景元中进士第第四人,少卿喜而笑曰:「子一日先我矣」。然既任秀州判官,遂以亲辞,终其身二十馀年不复仕,朝廷亦卒不徵用。何者?诸公贵人知其才大气刚,中心畏之,方以其自重不浪出无能害己为幸,而不暇以废格科目摧折名士为己责故也,岂不悲哉!自二郑公后,儒豪接踵,而永嘉与为多,然皆兄事景元。方其家居,得朋友,通共有无,并坐接席,不知岁月迁改,自谓如华胥至乐。故其讲习见闻尤精,而片辞半简,必独出肺腑,不规仿众作也。夫孔翠鸾凤,矜其华采,顾影自耀,为世珍惜,是既然矣。若夫蛟龙之兴云雨,则雷电皆至,霮䨴百里,岂区区然露小技衒细巧而足哉!余惧览者未察,因次其本末如左。
周南仲文集后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三○六、《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自余吴、楚、淮南十馀年,而周南仲、孟良夫兄弟、滕、孔诸人,相与上下追逐。忆过秀州,值虏使回程,避之曲巷庵庐。访求既绝,积冰如堆阜,拥被移夕,续苇以燎,窗纸忽白者,再信宿焉,所诘难往反多矣。然南仲遂欲探入微杳,语极世人之不到,身衣腾举,两眼尽赤。余疑之,以为其气血不能受,未敢及也。未几,余乃得疾不治,危甚且死累岁,然后悔其所以不答者。则君方论辨纵横,连拄塞余,余为之默默而已。嗟夫!君欲闻而余不言,余欲告而君不请,颜、曾之指,虽或有存,李、郭之遗终不可见矣,岂亦若有数哉!君未殁,以近文寄余,上折旁峻,闳而不跲,余固异其与诸家各体无所肖貌,而深源亦谓君素意每不满于今人之作。然则是必将大有所成,而其力亦未易为也。夫文者,言之衍也。古人约义理以言,言所未究,稍曲而伸之尔。其后俗益下,用益浅,凡随事逐物,小为科举,大为典册,虽刻秾损华,然往往在义理之外矣,岂所谓文也!君子于此寄焉,则不足以训德;学者于此习焉,则足以害正;力且尽而言不立,去古人不愈远乎!南仲已卒而余莫之讲也。季度既序传之,余记其末如此。
黄文叔周礼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黄氏日钞》卷六八、《经义考》卷一二九、《南宋文录录》卷一五
《周官》晚出,而刘歆遽行之,大坏矣,苏绰又坏矣,王安石又坏矣。千四百年,更三大坏,而是书所存无几矣。《诗》、《书》、《春秋》皆孔子论定,孟轲诸儒相与弼承,世不能知而信其所从;井洌于逵,众酌饮焉,惟其量尔,故治虽不足而书有馀也。孔子未尝言《周官》,孟子亦以为不可得闻,一旦骤至,如奇方大药,非黄帝、神农所名,无制使服食之法,而庸夫鄙人妄咀吞之,不眩乱颠错几希,故用虽有馀,而书不足也。虽然,以余考之,周之道固莫聚于此书,他经其散者也;周之籍固莫切于此书,他经其缓者也。公卿敬,群有司廉,教法齐备,义利均等,固文、武、周、召之实政在是也,奈何使降为度数事物之学哉!新昌黄文叔,始述五官而为之说,亹亹乎孔、孟之以理贯事者,必相发明也;恻恻乎文、武之以己形民者,必相纬经也。守天下,非私智也;设邦家,非自尊也。养民至厚,取之至薄;为下甚逸,为上甚劳。洗涤三坏之腥秽,而一以性命道德起后世之公心,虽未能表是书而独行,犹将合他经而共存也,其功大矣!同时永嘉陈君举亦著《周礼说》十二篇,盖尝献之绍熙天子,为科举家宗尚。君举素善文叔,论议颇相出入。所以异者,君举以后准前,由本朝至汉,溯而通之;文叔以前准后,由春秋、战国至本朝,沿而别之。其叙乡遂沟洫,辨二郑是非,凡一字一语,细入毫芒,不可损益也。
王木叔诗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初,木叔仕二十馀年,未尝觅举,予屡言于执政,不省。阙榜有义乌丞,径取以归,家人更诮诘,不暇顾也。其在天台,与钱丞相象祖甚相厚,至是适来守,委一州听所为。素介,无私昵语,钱公尤严惮,故虽当国,不敢以骤用累之。观集中《送钱郎中被召》诸篇,大意可见矣。木叔不喜唐诗,谓其格卑而气弱,近岁唐诗方盛行,闻者皆以为疑。夫争妍斗巧,极外物之变态,唐人所长也;反求于内,不足以定其志之所止,唐人所短也。木叔之评,其可忽诸!
徐德操春秋解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文献通考》经籍考一○、《经义考》卷一八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昔余为潮州铭,言其学博而要,文约而费。诸子又自列铭旁曰:「《春秋解》十二卷、《书社问答》二卷、《礼经疑难》一卷、《诗文》、《崇孝同参录》,并藏于家」。余颇疑之而未克见。后二十六年,始见所谓《春秋解》者,良悔前铭称美未极,且怪诸子不早示余也。盖笺传之学,惟《春秋》为难工。经,理也;史,事也。《春秋》名经而实史也,专于经则理虚而无證,专于史则事碍而不通,所以难也。年时闰朔,禘郊庙制,理之纲条不专于史也;济西河曲、丘甲田赋,事之枝叶不专于经也。薛伯卒,经无预,然杞、滕、邾、莒之兴废固明也;诡诸卒,史无预,然戊寅、甲子之先后固察也。观潮州此类,皆卓而信,明而笃矣。至于授霸者之权,彼与此夺;录夷狄之变,先略后详;诸侯群诛,大夫众贬,凡《春秋》始终统纪所系,自公、谷以来,画为义例,名分字别,族贵人微,其能本末相顾,隐显协中,如潮州殆鲜焉。然则理之熟,故经而非虚;事之类,故史而非碍欤!古人以教其国,而使人知其深于是书者欤!虽然《诗》、《书》、《礼》所以纪尧、舜、三代之盛,而《春秋》衰世之竭泽也,示不泯绝而已。或者遂谓一字一义皆圣人之用,则余未敢从也。孔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又曰:「管仲之器,小哉」!夫有齐桓,无晋文,夷吾为小,是《春秋》不命霸也。又曰:「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得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盖其节目疏远如此,则苛文密例而辨人之荣辱于毫釐者非欤?余恨不及潮州而正也,因私附于后。
法明寺教藏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佛法金汤篇》卷一四、《南宋文范》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法明寺
西湖法明寺,昔讲师继忠居之。忠有行业,愿力强果,故虽焚荡草莽,百年间冠盖常走一郡。至子真建两序,师昶崇殿堂,院始落成。昶尤精苦,衣屦穿损,食不累合,然诸生云赴,应答泉涌,人谓东掖、上天竺之盛不能过也。天台既立止观二义,承而为说者益以蔓衍,而忠与昶亦各有论述,故其徒妙真、普济,欲集诸家之学为教藏置院中,率州士女修念佛三昧,以旌昶之绩而嗣忠之业于无穷,志甚远也。夫浮屠以身为旅泊而严其宫室不已,以言为赘疣而传于文字愈多,固余所不解;尝以问昶,昶亦不能言也。
宗记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文献通考》经籍考五四、《南宋文范》卷五○、《宋元学案》卷五五
佛学由可至能自为宗,其说蔓肆数千万言,永嘉鲍野删择要语,定著百篇。此非佛之学然也,中国之学为佛者然也。佛学入中国,其书具在,学之者固病其难而弗省也。有胡僧教以尽弃旧书不用,即己为佛而已!学之者又疑其诞而未从也;独可、璨数人大喜,决从之,故流行至今。呜呼!佛之果非己乎?余不得而知也;己之果为佛乎?余不得而知也。余所知者,中国之人畔佛之学而自为学,倒佛之言而自为言,皆自以为己即佛,而甚者至以为过于佛也。是中国人之罪,非佛过也。今夫儒者不然,于佛之学不敢言,曰异国之学也;于佛之书不敢观,曰异国之书也。彼夷术狄技,绝之易尔。不幸以吾中国之人为非佛之学,以吾中国文字为非佛之书,行于不可行,立于不可立,草野倨侮,广博茫昧,儒者智不能知,力不能救也。则中国之人,非佛非己,荡逸纵恣,终于不返矣,是不足为大戚欤!余尝问野:「儒之于佛,强者愠,弱者眩,皆莫之睨,子以何道知之,又为之分高而别下,取要而舍烦哉」?野曰:「无道也,悟而已矣」。其为是宗者,亦曰:「无道也,悟而已矣」。余闻而愈悲。夫「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故曰「亦可以弗畔矣」。今悟而遂畔之,庸知非迷之大乎!虽然,考之于其书,则信悟矣。
胡尚书奏议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
礼部尚书馀姚胡公沂,字周伯,奏疏将百篇,词约而指要,不盈数百,少才百馀,然必据经陈史,质證今事,不率意而云也。或昔人所已言,径录闻上,不必出于己也。必酌时病,不夸不缓,异闻骇见必亟达,不惮讳恶,然而恳怛忠尽,故言而乐听,十多七八焉。自古贤人君子,进常艰,退常易,富贵有节,无侵寻之求,言简而伸,气直而遂,可为事君法,如公是也。公晚遇,十年间三引去。去必刚勇果决,其来未尝不迟懦退缩也。上尝独对公,宰相尤密谕意,谓不日且共政,公谢不敢当也。余闻隆兴、乾道中,不能击龙大渊、曾觌,不得为有名台谏;公不但备礼弹劾,必极论罢斥乃已。又闻不能谏恢复,不得为有名侍从。公既辞大用,出知括苍小州,奏曰:「贾谊号通达国体,太尰𨂂盭,类辟病痱,皆借一身喻之。今日国体何病也?能言病未必能处方,不能言病而辄处方,误人死矣。今日之病名风虚。虚,内也;风,外也。外风忽中,半身不随,靖康也;幸其半存,建炎也。半身不随咎已往,半存之身,尚凛凛不自保也。今欲并治不随者,怵市道之说,售尝试之方,汤熨针石杂然而起,使谊复生,必且虑中风再至,而半存之身亦不能救矣,所谓可痛哭流涕者也」。其言忧愤危苦,明白切至,世固未有识此理,有识此理,未有以此告也。今去胡公之时加远矣,半存之凛凛犹在也。昔钱乙病周痹,曰:「入藏者死」。乙移之于末,故虽偏废,而气骨悍坚,寿八十馀。呜呼!安得移今之病于末,而顾为是凛凛耶!
观文殿学士知枢密院事陈公文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民国《台州府志》卷七五
经欲精,史欲博,文欲肆,政欲通,士擅其一而不能兼也。就其兼之矣,而所遇之时不同,或不得用,或不尽用,故位下名卑而功业不见于世,为可惜也。公于诸经,常参合同异,不随语生说而义理自会。前代故实,无不贯涉;本朝宪令,无不审据。文词古雅,不名一体。间出新意奇句,读辄惊人。守三州,吏不敢轻重,细民安之。在宣城,讨详一郡财赋始末,告于上,悲痛笃切,非深于治本者不能知也。其多学广大,疏略该括。而又亲逢盛时,天子用儒为馆阁老,总领群彦,极清华之选,遂司诰命,职献纳,遍历二府,以礼进退,号称宗工,可谓兼人之所难兼而遇人之所难遇矣。与之者天也,修之者人也。公虽负绝类异能,不以己形物,后生片善,誉奖不容口。荐引甚众,除授破资格,视所宜充,其志将以一长任一官,不累岁月流转也。国有大事,议定俄顷,无缩瑟顾望。意姿坚峭,所论駮屈,明主委曲调护不能回,同列或二心二意,高下在手,必正色力争,宁亟去,无苟徇,亦以此见排于俗。然则虽兼人之难兼而不自矜,遇人之难遇而不强合,盖其修之者不在彼而在此也。既得谢,独处一室,家人罕见其面。勘整旧书,讲绎不少厌。园池无杖屦声,庭观终日寂然。呜呼!是其修之者,固又不在彼而在此矣。皆学者所当知也。
罗袁州文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
余既铭达父墓,子晟,集其文号《橘隐》,复请叙焉。余尝爱达父文,能道其意,多不为繁;又能道人意,少不为略。散语幽寂,有兰芷之洁;合语华润,有桃李之艳。每使长命书记,余谢不为,必请达父,轻重曲折,一听其手,不改定也。然以文求知,亦有甚难者。异时余袖达父投卷于参政范公,达父执后进礼卑甚,范公苦其烦,遽踣坐胡床,达父不自觉,犹前却未已。久之,旁观多咎范公,余独怜其老而惫不堪也。范公因裂十指谓余:「前执政举员当罢,盖无以满四方之求」。余笑曰:「罢是,则门户冷落,患复不亟尔」。达父颇愧恨。虽赖范公力得改官。后讳其作,不浪出;又太学屡与同舍议不合,遂自乞为军丞棘正,不肯涉翰墨畦町,宰县守州,专以政事显云。夫文如珠玉焉,人之所挟以自贵重也。蔚豹之泽必雾隐,孔鸾之舞必日中,快读而疾愈,争传而纸贵,乌有轻溷瓦石,芒芒不决耶!宜达父后讳也。然士或去场屋久,丛曹剧部,眩其神明,钱谷之尘污几砚,刑狱之腥蔑阶陛,官业虽登而文义耗矣。达父又深病之,故其据案生面凛然,政足以苏息其民;退食寒质臞然,文足以黼藻其身。行吟坐思,物境常会,奁縢匣秘,不敢窥也。晟既锓画,馀六十卷,平生行事可一二考,岂不隐显俱得哉!
播芳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水心文集》卷一二
昔人谓「苏明允不工于诗,欧阳永叔不工于赋,曾子固短于韵语,黄鲁直短于散句,苏子瞻词如诗,秦少游诗如词」。此数公者,皆以文字显名于世,而人犹得以非之,信矣作文之难也。夫作文之难,固本于人才之不能纯美,然亦在夫纂集者之不能去取决择,兼收备载,所以致议者之纷纷也。向使略所短而取所长,则数公之文当不容议矣。近世文学视古为最盛,而议论于今犹未平。良金美玉,自有定价,岂曰惧天下之议而使之无传哉!若曰聚天下之文,必备载而无遗,则泛然而无统;若曰各因其人而为之去取,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尤不可以列论。于是取近世名公之文,择其意趣之高远,词藻之佳丽者而集之,名之曰《播芳》,命工刊墨,以广其传,盖将使天下后世,皆得以玩赏而不容瑕疵云。
西岩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
适时就甥馆,往来棠阴柳市间,知声韵之学翁氏世业也,以故人人能诗而灵舒、常子两先生特著。常子之诗原本少陵,规完矩正,比竹谐丝。予尝取《松庐集》而序之,以为如秤星然,谓其铢黍不爽也。若灵舒则自吐性情,靡所依傍,伸纸疾书,意尽而止。乃读者或疑其易近率,淡近浅,不知诗道之坏,每坏于伪,坏于险。伪则遁之而窃焉,险则幽之而鬼焉,故救伪以真,救险以简,理也,亦势也。能愈率则愈真,能愈浅则愈简,意在笔先,味在句外,斯以上下三百篇为无疚尔。试披吟风雅,其显明光大之气、敦厚温柔之教,诚足以津梁后人,则居今思古,作者其有忧患乎!乃知集成花萼,梦入草塘,彼各有所长,讵苟焉而已也?然则非得少陵之深,未许读松庐之什,非得三百之旨,尤未易读西岩之篇也哉。叶适序。
按:《西岩集》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翁灵舒诗集序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二、《黄氏日钞》卷六八
起魏、晋,历齐、梁,士之通塞,无不以诗,而唐尤甚。彼区区一生穷其术而不悔者,固将以求达也。如必待达而后工,工而无益于用舍之数,则奚赖焉!君头发大半白。旁县田一顷,蛙鸣聒他姓。城隅之馆,水石粗足,而不能居也。
书常希古长洲政事录后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三、《水心文集》卷二九、《水心题跋》卷一、嘉庆《邛州志》卷三九
故赠谏议大夫常公安民,绍圣初任御史,所排治奸人甚多,独言「蔡京党与已就,必乱国家」,最为先见。后竟入党籍,以穷死。宰长洲,邑人尤爱之,至以俚语目为生佛。自言「待保正以古比长闾胥,不任吏以全吏,用刑如医之愈疾,不妄投药一。可谓方略先成于心,非复随世宽猛之偏术也。是时长洲讼牒二千,青苗常平尤峻,西师屡买衣袄。盖县之难治久矣,岂独今为然。士挟苟简因循以驭之,则其厌俗之日衰,而卒无善政,亦何怪焉!常公以节闻天下,不以吏能自名也。然必录者,官无不尽之职,而治民者古人所以示为善之信也。今之为善士者皆言不能为县,为县者必不能为善士,此又非也。余得此录于公之孙衿,因记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