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留侍讲朱熹劄子(绍熙五年闰十月)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七、《南宋文范》卷二一、民国《简阳县志·诗文存》卷五、《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九
臣孤远之迹,幸得依日月之末光,侍立螭坳,劝讲经幄,至亲至近,凡有所怀,敢不输沥血诚,上干天听。臣十九日直前面对,奏陈本职之外,因言:「朱熹前后论事,望且略与施行,庶几其人久在经筵,补助圣德」。臣之愚虑,盖恐朱熹自见有言不行,决至求去。召之难而去之易,四方视此为国重轻,所以乞陛下采择其言,略行一二,良以此故也。臣当时只虑熹从此因不合而求去,使人得以窥议国家,不图是日陛下不知积因何事,大不乐熹,批出与之宫观。熹自求去,臣犹恐亏损事体,今陛下乃自去之,其所伤抑已多矣。然必有其故,而臣等不知,不然陛下何用之急而去之遽,宰臣之言转力,陛下怒之转深也哉?赵汝愚本为爱护君德,存全国体,见此御笔,密不使人知之,虽其同列亦不以告,意谓天意终回,然后徐令熹从容自请,遂其难进之素志。而陛下未察,以为助熹而不行人主之命,令中批径达熹所。观此,则圣怒之深固可知矣。自昔英雄之主怒及忠贤,如汉武帝之于汲黯,唐太宗之于魏徵,方其怒也,如雷霆之震而不测,及其悔也,如日月之食而复明。臣请为陛下陈之。武帝方招徕文学儒者,诏策之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帝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帝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及庄助为黯请告,武帝则曰:「古有社稷臣,至如黯,近之矣」。前以为愚戆,而后则以为社稷之臣,武帝岂终怒黯哉?太宗于魏徵言无不从,徵前后二百馀奏无不剀切。一日朝罢,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长孙皇后问曰:「谁也」?太宗曰:「徵数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庭,太宗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明故也,妾敢不贺」?太宗乃悦。夫太宗之于徵,方盛怒而欲杀,闻后言之善则悦而从之,太宗岂终怒徵哉?汉唐之英主无终朝之怒,此犹以义理而矫其天资者也。本朝仁宗皇帝仁厚之主也,亦尝有所不堪而怒,寻复悔之,唐介之事是也。介弹文彦博,仁宗怒曰:「介言他事乃可,至谓彦博因贵妃得执政,是何言也」!介面质彦博,其争愈切,仁宗大怒,玉音甚厉,众恐祸出不测。是时蔡襄修起居注,立殿陛,即进曰:「介诚狂直,然纳谏容言,人主之美德,必望全贷」。遂召当制舍人就殿庐,草制,贬春州别驾。明日,御史中丞王举正救解之,上亦中悔,改为英州别驾,仍从介言罢彦博政事。其后召介,复用为御吏大夫。仁宗暂怒而即悔,不惟无恨介之心,又使之再在言路,真所谓圣度如天,非汉唐二君所能及也。今陛下之怒熹,无乃类于是乎?臣安知在内无庄助之请、长孙后之贺,而臣实居蔡襄之任,敢不以仁庙事陛下乎?虽然,熹明先圣之道,为今宿儒,职专劝讲,盖陛下之所尊礼,又非黯、徵、介三臣之比也。三臣以直谏逢怒,而熹以古道获疏,则儒者果无益于人之国如此乎?且熹为人,陛下在潜邸,久知其姓名。以寿皇之英明,尝欲用之,而卒不及用;以太上之宽厚,又欲用之,而竟不能致者,盖小人望风而严惮之有素。此熹所以在外则负四海之望,在朝则无一日之安也。然陛下即位之始,首召熹而寘之于侍从者何哉?陛下初膺大宝,以危惕为心,招来耆儒而崇奖之,用慰远近之望,此陛下初政之最善者也。而熹本不可屈,老乃更变,深存宗社之念,夫是以翻然一来。臣素不识熹,每与相见,但勉令少安,不可遽尔求去,以副主上嗜学渴贤之意。赵汝愚亦尝令臣勉熹,切未须深切言事,第磨以岁月,涵养圣心,俟既浃洽,不患不言听而谏从。恐多强人主以所难行,久必生厌,厌而请去,则顿乖始谋,转使朝廷难于处置也。熹比往来已是与人曲折,闻臣此言,自谓酌量可否,亦欲迟久有补圣明。独不知曾向陛下言及何人,说及何事,忽触天威,至于即日罢遣。臣料必不因十九日经筵留身所奏之一事,而陛下遂赫然去之也。熹久有重望,又在经幄,不同他官,进之退之,皆当有礼。故大臣重惜事体,不即施行,秘而不言,仰冀密回天意。而方逢宸怒,未轸圣思,踧踖彷徨,对人绝无颜面。且陛下亦尝念之乎,使太上前者因廷臣尽言而举逐之,则方人心欲变之际,祖宗社稷谁与扶持?陛下历数谁其翊戴?今群贤幸集,而一旦无故先去首召首用之大老,使人解体而离心。臣两日如醉如迷,不谓圣君忽有此失。只如臣往年以执宪殿中,极论吴端超迁、给谏失职,既蒙宣谕,执奏如初,违忤太上之意,夺臣言职,然犹俟臣三请祠而后许臣去国。今陛下既曰悯熹耆艾,又何恩意之蔑如也?且「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堕诸渊」,今陛下之于熹,无乃加膝坠渊之谓乎?夫天道乃人事也,前日不测之风雷,即兆陛下时出不测之号令,有如此也。熹麋鹿之性,惟恐不入山林,臣等姑羁絷之,而陛下乃解而纵之,是使熹得遂初欲,而陛下自乖始图,陛下得无未之或思也欤?臣叨荷宠荣,不忍嘿嘿,伏望圣慈览臣此章,释然悔悟,以示远近,以安群听。昔帝尧舍己从人,而成汤改过不吝,无使前日尊儒重道之心,一变而为恶直疏贤之举。臣非助熹者也,乃真助陛下者也,惟陛下财幸。
请以圣语具申本省疏(庆元初)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四、《宋代蜀文辑存》卷六八
臣幸以迂拙,日侍清光,凡人主一言一动,职所当记。而螭坳远于黼座,二府大臣常日奏事,陛下曰俞曰咈,事之可否形于玉音、心之精微见诸宸训者既不得备闻,退而直书以为信史。所可记者,犹有侍从台谏请对、百官轮对、监司守臣陛对,凡上殿班次、内引奏事,各关本省,以所得圣语书之。而比年以来,一切但申别无所得圣语,习成定例,使谟旨郁而不彰,心声无所著见。只如臣初以司农少卿到阙引见,首进《五事箴》,读至《思箴》,陛下俟臣读毕,徐云:「要只从原头理会」。臣对云:「臣千百言不如陛下原头一语,望陛下致力于此,则貌言视听四者俱治矣」。退欲以所得圣语申省,则曰近例不然,于是亦例云无之。臣今以记注为职,若不申明,则虽有似此王言,亦无自而纪载。自今欲望陛下于群臣进退之际,虽所疏远,如所亲近,虽所严惮,如所款密,或以玉音褒嘉慰劳,或以圣意戒谕训勉,是曰是,非曰非,可曰可,否曰否,使天下耸然知人主好恶予夺之所在;仍令奏事臣寮,凡得圣语,即以具申本省,不得一例将有圣语亦申曰别无。庶几主道昭明,史笔传载,以垂万世。虽然,外朝之言动皆可得而知也,宫中之言动不可得而知也,可得而知者固所当谨,不可得而知者尤所当谨也。谨于所不见不闻之地,则所见所闻之地从容中道,不待谨而自合;谨于所见所闻之地而肆于所不见不闻之地,人将窥而议之,一以传十,十以传百,播之四方,转相增饰,吁,可畏也!臣因申明本职,冒言及此,惟陛下留神,幸甚。
论不居行宫而临大内当常存忧畏之心疏(庆元初)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六八
臣仰惟陛下诞膺天命,纂绍皇图,听政行宫,凡五阅朔。迨于烈祖梓宫发引,然后徐跸,移御大内。都城万姓,爰瞻爰仰,载感载欣。而臣之拳拳,窃料圣心有正位凝命之思,有临朝愿治之意,见于始至之日,而未尝以万乘之贵、宫室之崇为安且乐也。何以知其然也?方陛下之践祚于素幄也,仓卒之际,不得不达权以安宗社。当时圣心盖亦忧祸乱之生于俄顷,故于此而执丧焉,于此而听政焉,夫岂得已乎哉!暨大行因山有期,广内清宫以俟陛下之临御,人情岂远,事理自然。而廷臣或者犹有隐忧,劝陛下且视朝于行宫,则盖有三说:烈祖之灵虽毕虞祔,而几筵一朝阒寂,陛下孝心讵忍忘之乎?一也。太皇太后耄期之伤,皇太后凄凉之感,晨夕定省,岂得不关圣怀?二也。况外人窃议太上神明未复,禁中皆不敢深言已定嗣君,而今也宫墙咫尺,恐太上未能冲澹于物初,往往虚疑过传,播在群听,太上皇后以母临子,或旨命有所难从,则陛下何以处之?三也。凡廷臣之忠于陛下者,人人怀此三说,而陛下有所不能从者,岂陛下之得已哉?臣窃意圣心亦有三说:即位相将半载,而五日一朝之礼未得一面亲颜,今而咫尺宫闱,势必得见,一也。行宫内外浅隘,周庐徼道无所设,供奉百司无所处,九重如寄,二也。况广内未还,则名体不正,名体不正,则疑议妄生,疑议妄生,则敌人窥伺,三也。廷臣欲陛下且居行宫者,则有如彼之三说;而陛下闻之怃然,有所不能从者,又有如此之三说。臣故曰非得已也。非得已,则必当使此六说者毫发无可窥议。在陛下于还宫之初,凡事好为之而已矣。陛下还宫之后,为事事皆好,然后廷臣之三忧俱释,而圣心之三说始明。臣请详陈其故。且陛下初临大内,其忧畏之心当如初践大位,不可忘也;久而忧畏之心又当令始终如一,不可怠也。陛下忧畏,不忘不怠,常如一日,则宫中三年之礼有同朝夕临对几筵,人谓陛下居烈祖之丧无有不尽,此事实好,一忧释矣。陛下忧畏不忘不怠,常如一日,则慈福、寿成必交相庆慰,曰吾孙今日能不替其烈祖,不谓老年忧患,有赖圣孙。人谓陛下奉曾祖母、祖母无有不尽,此事实好,二忧释矣。陛下忧畏不忘不怠,常如一日,则纯意所感,天犹临之,而况于父子之至亲岂不相爱,母子之至爱岂不相忧,而何至有它疑之可虑,旨命之难处乎?陛下于父母能尽其道,于政令能尽其公,人谓陛下事亲无有不善,此事实好,三忧释矣。如其不然,陛下忧畏茍忘茍怠,不能常如一日,则子之于父虽曰密迩,而情未必通;母之于子或至牵制,而事有难处。方且涉外人之所疑,而不能如陛下之初意,则陛下之一说始无以明于天下矣。陛下忧畏茍忘茍怠,不能常如一日,则宫室之盛、百司之富、嫔御之备、九重之安皆足以移陛下之本心,则陛下之二说又无以明于天下矣。陛下忧畏茍忘茍怠,不能常如一日,则名体虽正而疑议方生,疑议方生,近且不服,如远人何?则陛下之三说亦无以明于天下矣。臣故曰,使六说者无一事之不善,无一毫之可疑,在陛下好为之而已矣;而好为之,则不过忧畏之念常存而已矣。忧畏之念常存,然后陛下不得已之意始暴白于天下,而天下不议。何况今日之社稷,乃高宗皇帝再造之社稷,孝宗以忧勤而社稷安,太上以少忘忧勤而社稷几危。今日之宫室乃高宗皇帝中兴之宫室,孝宗以忧勤而宫室安,太上以少忘忧勤而宫室几危。则陛下可不深念而切鉴之欤!陛下入宫室而思社稷,则虽欲不忧畏,不可得也。夫谨于始至,后犹易怠,若始至而遂安且乐之,后将如何哉?是则陛下新御大内,乃政令之美恶所从出,志意之勤怠所从生,心之畏肆所从分,身之奢俭所从定,嗜欲之厚薄所从见,爱恶之取舍所从知,生民之休戚所从关,家国之安危所从系也。陛下天资明哲,悉虑悉知,而况目睹艰危,克自抑畏,移御之始宁不有感于圣怀?而臣官当记注,职预论思,心乎爱君,宁免过计,辄忘罪触,仰渎渊听。虽出至愚,亦人臣事主之分当然也,惟陛下留神省察。
论陈贾黄抡疏(庆元初)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五、《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九
臣窃谓台谏之任,古难其人,国朝以来,尤重此选,居是官者或以刚直尽言而一时得罪于人主,或以回邪害正而万世得罪于清议。一时得罪于人主,人主终复以清议而取之;万世得罪于清议,人主终亦以清议而薄之。简策所传,前后非一。臣谨按前谏议大夫陈贾、今右正言黄抡,皆为清议之所非,有孤人主之任使,可谓圣世之罪人也已矣。按贾为人险悍,用意奸回。自得入台,罔思报国,舞其憸黠,上御主心,数年之间,进长谏省。无吉士忠纯之意,有小人驵侩之风。容盖所私,排逐异己。纵横请托,祸福系于从违;喜怒任情,风旨生于咳唾。如贾者真倚势以为威、托公以为奸者也。王渥解四川茶马还朝,赃数十万,靡人不知,贾为谏诤之官,乃受渥贝锦蜀珍甚夥。既已蚀于利欲,一切与之弥缝,情分日深,言皆响答。寿皇因事察贾私于渥,而不直之。当是时也,贾若不以忧归,必以罪去,何则?身在言路,屡以贿闻,庇贪忌廉,无复更恤于清议。寿皇明圣,渊鉴岂逃!而今也,乃以集撰典大州,何君子之不幸,而小人之独幸也!至如抡者,志趣凡近,资禀佞柔。陛下偶得之于进对之间,意其为淳实朴茂之士,擢在言路,岂不望其公忠,朝有愆违,庶几密见启沃。而抡疏一出,闻者骇然。且陛下欲更补阙、拾遗之名,初匪有督过谏臣之意,诏墨开勉,臣子感心,一去一留,事已久定。而抡于事定之后,乃妄谓人臣掠名而归过君父。陛下闻其所谓无尊君亲上之意,听其所谓以直谏得罪之言,虽天度之能容,岂圣心之所乐?二人之罢,亦为臣之分也,而群情共惑,则抡实有以致之。臣于彼时,读抡此疏,惊叹失声曰:「岂有身任谏官,而恶人忠谏,又使陛下真有罪谏之名,与诏意特异,皆抡以谗说误圣聪之过也」。其后渊衷渐察,欲择台臣,不知抡何虑何疑,而亟入奏封,乃谓恐从臣荐人各有私意。陛下聪明洞照,抡说不行,中外闻之,咸诵圣德。且抡前出一言,而使人主厌恶人言;后出一言,而使人主猜防臣下。抡之职任所当然否?臣昨者上殿,本首欲劾抡议论邪谄,不堪为谏官,又念台谏一体,击之太遽,故于奏疏千馀言之后,深切及之。抡来见臣,面目羞愧,臣虽勉强开释之使去,然意其必能请外以自全。抡察臣意度稍宽,复自言初非己意,诿人以自免,谄臣以求安。臣于是鄙抡之为人,见其依违反覆以难保。略小嫌而明大义,臣之所不可后也。臣于陈贾、范处义、黄抡三人诚素意所薄,且每恨其孤负君恩。今处义败露而去,如贾者纵不深罪,亦宜罢郡,以慰人心。如抡者就令宽恩,且使补外,以塞公议。臣尽言孤诎,不恤颠危,上恃陛下训以所守不回,臣以死报,伏惟亮其愚忠而采纳之。圣断立行,四海传诵,臣不胜幸甚。
论人主六易六难疏(宁宗初)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宋史》卷三九七《刘光祖传》
人主有六易:天命易恃,天位易乐,无事易安,意欲易奢,政令易怠,岁时易玩。又有六难:君子难进,小人难退,苦言难入,巧佞难远,是非难明,取舍难决。闇主之所易,明主之所难;闇主之所难,明主之所易。
请尽礼于上皇疏(宁宗初)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宋史》卷三九七《刘光祖传》
陛下以隆慈之命,践祚于素幄,盖有甚不得已者。宜躬自贬损,尽礼于上皇,使圣意欢然知释位之乐,然后足以昭陛下之大孝。
请谢绝和好谨修边备疏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九、《宋史》卷三九七《刘光祖传》、《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臣伏睹手诏旨挥,以闵雨久而未应,圣心焦劳,凡是宽恩,遍及中外,至于责躬省过,避殿减膳,御笔谆切,敷求谠言,悉许臣民指陈阙失。主忧如此,臣子何敢自安?臣自去国以来,偶因言语文字之间自贻罪戾,其后蒙恩起废,渐加擢用,以至付之藩阃,列之侍从,日思报称,凡诸在外职事,不敢不竭愚忠,其所建明,悉荷开纳,独不敢妄论朝廷政事。不惟年衰昏塞,闻事不审,出位而言,且有沽誉干进之嫌。伏睹今日之诏至切至深,为人臣者岂当避此而隐嘿?臣窃意天久不雨,陛下之所以求雨者无不至矣,特未思所以获谴之由耳。陛下之所以获谴于天者,女真乃吾不共戴天之雠,天亡此虏,送死汴京。而陛下为天之子,略不思所以图之,是之谓天与不取。天与不取,是之谓弃天。未有为天之子,弃天而天不我怒者也。臣非劝陛下轻举而妄动也,臣之区区,不过欲陛下因其来徙汴京,谢绝和好,谨守边备而已。山东、山西有相结集,欲共起而灭之者,陛下胡不因而用之乎?乃闻青、齐、兰、会求通不纳,陛下何惜尺一之札就以付之?藉令事成,疆土为彼之有,其号名犹戴宋也,不犹愈于使犬羊毡裘猎取而有之耶?臣初得之传闻,未敢轻信,而臣寮文字依奏报行,有所谓「黠虏垂亡,中原云扰,豪杰求附,视吾国势之强弱以为进退。边事方殷,义士鳞集,日夕思奋,视吾上意之激昂以为盛衰」。观此言也,则是所传闻者皆有之矣。而朝廷方且迟疑畏缩,沮豪杰之心,抑义士之气,坐视赤子涂炭而不之救。且陛下为中国衣冠之主人,归我而我绝之,是之为弃人。未有为中国衣冠之主,弃人而人不怨者也。天怒人怨,灾咎之生也固宜。而又有理之必然而事之易见者。列圣在天之灵岂不眷其故都?二帝蒙尘之耻岂不怀其曩愤?今也虏舍其巢穴,而污我汴京,思之而切齿可也,痛之而尝胆可也,因其危而图焉可也。尚复与之通使,使吾使人拜虏于祖宗昔日朝会之庭,可乎?独不念汴京者,二后执辱之地,乃百世不可忘之深仇,今而忍忘之乎?人非木石,身履其处,能不为之寒心乎?彼虏居之无一日宁,而我犹讲好如昔,祖宗之所望于陛下者必不如此也。陛下为人子孙,而忘祖宗之愤,贻怒获谴,职此之由。不然,以陛下在御日久,未尝失德,畏天爱民,而敬祖宗,莫如陛下,平时无祷不获,今乃不然,何哉?陛下试思今日之阙失,盖无大于遣使也;今日之责躬,宜无先于遣使也。臣故不敢以他事应诏,而直吐其狂愚。陛下不可以未雨而惧,既雨而忽也。天人祖宗当畏而不畏,败亡残虏不当畏而畏之,臣不知其说也。抑臣又有一事,怀之七八年而不获陈,请并言之。宪圣慈烈皇后之大忌,十一月三日也。权臣侂胄专君无上,蔽不以闻,徒云郊祀国之大事,迷误陛下,不得过宫问疾,安否无自而知。其时礼部侍郎杨辅讨论典故,入劄子于庙堂,乞改卜郊,而宰臣京镗阿附权臣,只欲茍遂其事。从臣中又有恐喝群臣,使不得言者。已而郊坛示警,暴风异常,猥曰礼成乃赴慈福宫听遗诰,至今以初六日为大忌也。且宪圣慈烈乃陛下之曾祖母,克相高宗,艰关再造,天报之以遐龄,而侂胄乃敢以陛下之曾祖母有大勋烈、有穹寿考,视之如卑丧而迁就,可不愤乎!可不痛乎!寿成,陛下之祖母也,其时犹且敢涕而不敢言。此事天人共愤,独陛下不知之耳。后十年,尸贼臣于玉津园门夹道者三日,其事尤异。太皇太后上仙以庆元五年十一月三日,贼臣之诛则开禧三年,亦以十一月三日;而玉津园者,慈福园子也,园门乃南郊大路之侧,岂非天诛之、宪圣慈烈诛之,赫然可验者乎?臣在远方,闻贼臣就戮,以为改正大忌,乃更化第一事,不知何所疑惮,而七八年间无人及此?伏料陛下深居渊默,左右不以告,无缘知之。臣因陛下使人指陈阙失,因遂僭言及焉,乃臣素所郁蓄于中者。陛下不闻则已,既闻之,当即日谕大臣付礼官告谢宗庙,改从本日,特一反掌耳,又何难乎?日月之食,人皆见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臣将草奏,筮之于《易》,得「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夫是以辄陈大义,告陛下而不疑。伏惟圣慈财幸。
与留正赵汝愚书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宋史》卷三九七《刘光祖传》、《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宜与群贤并心一力,若上未过宫,宰执不可归安私第。林、陈二阉自以获罪重华,日夜交谍其间。宜用韩魏公逐任守忠故事,以释两宫疑谤。大臣亦当收兵柄,密布腹心,俾缓急有可仗者。
春秋三传分国纪事本末序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文献通考》卷一八三、《经义考》卷一八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句龙傅字明甫,精于《春秋》三《传》,博习详考,又分国而纪之。自东周而下,大国、次国,特出小国,灭国附见。不独纪其事与其文,而兼著其义。凡采其说者数十家。君盖嗜古尊经之士,确乎其能自信者也。
考信录序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文献通考》卷一八五、国民《简阳县志·诗文存》续下、《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友人贾君成己少予十三岁,未脱举子累,且教授生徒,所至坐席常满,而能历年笃以成书。世之学者于六经之疏,能一阅焉者盖寡,况能参稽其类,大之如天地气形之初,微之如服食器用之末。先儒该洽兼综,凡古书之杂出者徵之而靡不至,分之而靡不贯也。其书曰《考信录》,考诸古而信于心,又以质于余而證于后世,用意远矣。
家范后序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文献通考》卷二○九、民国《简阳县志·诗文存》续下、《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温公《家范》十有二卷,其自序首《易·家人》,明以大经大训,凡后世上自公卿,下至匹夫匹妇,一言一行与经训合者,莫不纂集,以垂法于将来。于是既总述治家之要,又门分而事别之。由祖若父、若母,由子若女、若孙,由诸父若兄、若弟、若姑姊妹,由夫若妻,由舅姑若妇,由妾若乳母终焉。门有其事,事有其法。呜呼,可谓备矣。公以其所躬行者合之于古人之所躬行,以古人之所躬行合之于六经与前哲之所尝言,其书反复详重,可谓至深至切矣。或曰:「圣人议道自己,而制法以人,谓其可以通行矣。公佩服仁义,周旋道德,盖左准绳、右规矩者,今其为书严矣哉!其所采录文,有人所甚难者。夫行不贵苟难,向使公裁而归诸中,不亦善乎」?余曰:今夫子事父母,下气怡声,问疾痛痾痒,而敬扶持之、抑搔之,徐行后长者,凡若此类,岂有难哉?而人犹忽之。则夫表出其所甚难,固已愧夫人之忽乎其所甚易者也。且匹夫匹妇未必一一知经,而或者乃能苦节危行,至有杀身以全大义、立大伦,凛然如严霜烈日,此又岂有驱而率之者乎?观古人之事,愧其所甚难,则必能勉行其所甚易,蹈其常,履其变,充而至之可也。
扪膝先生文集序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文献通考》卷二三八、民国《简阳县志·诗文存》卷五、《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靖康之难,虏议立伪楚,以绝民望,先生扪其膝曰:「此膝岂可屈哉」!即日挂冠神武门,遂自号扪膝居士,由是名重海内。先生之于学不古不好,于文不古不嗜,于事不古不惬,故其于名节不古不止也。既没六十三年,而文集始出。呜呼,此岂如时花候禽,可悦一时耳目之比!宜其愈久而愈难泯也。盖先生之文,一字不肯苟于下笔,每篇率能驰骋上下,涛起阜涌,力有馀而气不竭。辞既工,于理与事又欲明白而深切,其得无传乎?
昭德晁公文集序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六、《文献通考》卷二三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国家丙午之变,中原衣冠不南渡则西入于蜀。其入于蜀者有能言当时理乱兴丧之由,而明乎得失之迹,历历道往事,诵京洛之遗风者鲜矣。藉令有之,而能达之乎文辞,可使耳目尚接乎,而后之人有传焉者,亦又鲜焉。昭德晁公盖能言当时理乱兴丧之由,而明乎得失之迹,道往事,诵遗风,而又能达之乎文辞以传者也。其经事之多,尝艰之久,而学日益强,文日益力,犹以为未足。其《答进士刘兴宗书》曰:「仆少时贯穿群书,出入百氏,旁逮释老恢诡之学,一再终星,其勤亦至矣,亡得焉,反而求之六艺,似于道有见也。乃愿师董仲舒,心奇贾生,而病其杂也」。则公之学可睹矣。
宇文肃悯公文集序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七、《文献通考》卷二三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公羁绝域者十五年,而朝廷悉发其家人北去。后四年,父子谋觉,而阖门被祸矣。公弟兄早以才奋,皆致位二府,公之文章又最见称于当世。余读其为馆职时所与开封尹论事书而壮之,使充是书以往,足以追古人而并驾。公既亟见用于尚文之日,润色太平,黼藻休烈,则余之所谓系一时所遇而作,非公之所欲充而不已者也。故公《答曾晦之书》云:「仆长而游太学,为科举所使,及得一官,又屡为应制代言之文,皆非得已而为者。去岁得罪,杜门于此,间取箧中书史卧而读之,日尽数卷,乃知古人之未尝为文也。惟其无意于为文,而遇事乃言,则其优游舒泰、奋迅豪荡,盖无施而不可。昔尝谓西汉制诏妙绝于元、成间,而章疏奏对至谷子云而工极,无以复加矣,迨今思之则不然。惟高帝立长沙王、令诸吏善遇高爵,及省赋、举贤等诏,吕后、孝文赐匈奴单于书,楚王信以下上尊号,相国何等议天子所服,此等数篇,卓然浑成,非司马相如、王褒辈冥搜巧绘所能至也」。公之此书,至论古之人成德为行,隐然出处之大致,亦非有意于其间。又观所与赵庆长论文书,亦曰「不若清明寥邈之为愈也」。挺臣欲表出其先大父之文,即二书所言,余又何加焉?
杜起莘文集序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七、《文献通考》卷二三八、民国《简阳县志·诗文存》卷五、《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公学术之正,文辞之典,气节之刚,与王公龟龄大略相似,而公奋起孤远为尤难。余尝得公奏疏而读之,其言五谷药石也。公卒四十馀年,余守眉阳,又得公他文阅之,叹曰:善哉,穷之言、达之行也!今年又得公经论千馀篇,信乎公之学得于孟子者欤。世益降,士之为文益浮,噫,无复斯文也已!
雍国虞忠肃公奏议序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七、《南宋文录录》卷一五、民国《简阳县志·诗文存》卷五、《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士不观其常,观夫处其变而不失其常者,斯可以为士矣。常也者,天地之大经,君臣之大义,中国夷狄之大分,而天下国家之大计也。当平居无事时,孰不陈大经、明大义、别大分、语大计,昌言放论,若不可以斯须忘;及一朝遇其变,而忽然忘之,视古今之常道、万世之正理,乃安其所甚屈而莫之恤,曾匹夫之勇不若也,可胜叹哉!余读《雍国忠肃虞公奏议》二百二十有七篇,而慨然有感焉。世但知采石之战有七千之卒,而却虏兵四十万,其功甚伟,不可得而没其实也;然忌者犹曰,是适然而已也。曾岂知公于绍兴辛巳之前,已因轮对而奏:虏必叛盟,兵必分五道,正兵必出淮西,奇兵必出海道,宜令良将劲卒备此二境。其先事之识已绝出乎众人之表矣。逮夫出疆归阙,又极论之,繇是高宗皇帝擢为中书舍人。而亮果叛盟,上令侍从、台谏集议,公独曰:「今令成闵以五万人守禦上流,未之得也。上流固当益兵,然虏兵必出两淮。窃料虏以虚声分我之兵,使行在虚弱,以成其出两淮之奸谋」。因白宰相陈福公康伯,宜速奏知,令成闵五万人到池州驻池州,到江州驻江州。他日虏重兵出上流,则荆湖之军捍于前,江、池之军进而援之;虏重兵出淮西,则池州军出巢县,江州军出无为,可为淮西官军之援。是因一军之出而两用之,最为得计。丞相善其言,亦未奏行也。公于集议,反覆陈之曰:「不如是,臣不知说驾之所」。及遣公劳师于采石,事已大坏,公以书生收合亡卒,激厉诸将,旋置于仓卒之际,而破虏于俄顷之间。呜呼,非胸中素所蓄积,忠诚足以动天地、感人心而作士气,未易成此伟绩也。而曰是适然而已也,而可乎?自昔狃胜者必忽其馀忧,公又令设备于瓜州,其他区画,悉各精密而不苟,虏遂遁去,乃徐请车驾还行都。皆历历见于奏疏也。孝庙嗣位,公出入往来两淮、荆襄、秦陕之间无宁岁,抚驭诸军,协和大将,怀来中原之民,豫计兵食之阙,其规模何如也!志未尽展,而议弃陕西新复之州,议弃唐、邓、泗、海藩篱之地,议发回归正忠义之人,其论已纷然而出。公连年举之,凡四十馀奏不置也,而远不胜近,外不胜内,寡不胜众,卒使大经不明,大义不著,大分不立,大计不行。公虽居将相之任、台鼎之司,而没有馀恨。余窃尝妄论本朝多议论而少成功,虽盛时犹然也,而况于积习消靡之后?夫使人皆喜逸而恶劳,谁则任其劳?使人皆图安而惧危,谁则当其危?中兴以来,前有魏国张公,后有雍国虞公,为国家任其劳而当其危者也,彼曾不少愧焉,又忍妄短毁之乎?今残虏奔播,有可乘之机,公之奏篇当使流传海内,俾有志之士读之兴起,用其遗策,而复我旧疆,雪我大耻,是公九原之心也。前年,余与东漕魏了翁尝跋公之友卫国文定赵公雄所述乾道辛卯乌林答天锡慢悔紫宸殿上,而公从容折之之事,所当刊之于奏篇之后,不然,世岂尽知之欤?因公之孙刚简欲序其篇端,乃并及焉。
安岳冯公太师文集序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七、《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二七、《皕宋楼藏书志》卷七五
故祠部郎中、赠太师安岳冯公讳山,字允南,文集三十卷。太师有子讳澥,官尚书左丞、赠资政殿学士,字长源,文集四十五卷。太师卒于绍圣元年,左丞薨于绍兴十年。远者百二十有九年,而近者亦八十年矣。而比岁文集始行于世,又未有序之者。珠玉藏于山渊,其气终不可得而埋蚀,斯文也夫岂有久晦而不彰者乎!然士之逢辰,则有幸有不幸。太师公在熙丰间不能苟合于新法,辟台官,不就,天下高之。元祐以来,用范醇夫荐,始立朝为郎,而公卒矣。时有幸不幸,而斯道也、斯文也不与焉。左丞年二十三,登元丰二年第,名声籍甚。元祐执政以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荐之,进策与论,人交称焉。后不果试,教授成都,蔡元长待之甚厚,及以序送京,亦不苟徇也。太师卒,奔丧京师,三年而皇妣卒,公尝自述其衰绖七年中穷居固守等事。呜呼,非学而能之乎?元符上书,论及宫禁,述所见耳,初非有意于希世取爵禄也。其后主国论者自以私意进退人才,而公遂进用,自郎而卿。既乞补外,又以奉常召。俄上疏乞罢湟州及西宁之役,以靖患息民,公始得罪矣。其谪词曰:「顷上书疏,半为邪言。久怀异心,下比流俗。遽有羁縻之请,实为捐弃之谋。以嗣武为劳师,以昭功为往失。动摇国是,疑惑新民。可送部,与远小监当」。寻责永州别驾,道州安置。三年而自玉局召为吏部郎。明年,丞相张天觉罢政,公坐附丽,又送吏部,为虔化丞。在外将十年,然后知夔州,复直龙图阁。靖康即位,年六十有七矣,以徽猷阁待制兼侍读,俄长谏院,而女真已围太原矣。故曰时有幸不幸也。公老而达,实逢时之不幸,斯道也,斯文也,言之抑何艰哉!道与时污隆,文与时高下,公则心知之,故于潼川先生杨祐甫之卒也,哭之恸而铭之甚哀。公与杨公皆太师公之所作成也,其言曰:「某与祐甫游垂五十年,自少皆承先训,以文学忠义相期,既而先后得科第。中年各欲以所学少见于世,而愚不适时,自取大戾。祐甫虽废而安处乡里,然疾病窘困,不能出门户;而某流放楚、粤、江、湖之远。追惟终始,互成叹笑。今祐甫卒,含悲茹愤,言发涕○。以吾二人平生契义之私,它人所不得与,且所不能知者。祐甫晚与成都郑少世有阙文。今之锓木者,大泸周氏子锐也,可谓好事也已。其邑人景君佐仕于吾州,为周氏子请叙其篇端,以余粗知言云。嘉定十二年十二月十四日,简池刘光祖序。
按:《冯安岳集》卷首,宋人集乙编本。
襄阳石刻岳鄂王事实跋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七、《鄂国金佗续编》卷二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襄阳听治之所,乃昔武穆王之故第也。王收复京西六郡,欲北向中原,而志不克遂。忠愤所积,没为明神,安知其不眷眷于旧所临涖之地哉?而阙无祠堂,理不应尔。余即射圃听事,龛其遗像,敬以高庙宸翰之所表异,题曰精忠堂。诿客普慈冯真父类王事实,刊之板,而列诸四壁,读之使人感奋流涕也。夫功名虽出于智勇,而其本实生于忠,苟忠矣,王之事业可跂而及也。自今六郡之民与夫三军之士瞻像阅碑,可以想千载之英烈,慕前人而兴起。嘉定四年仲春,襄阳守臣简池刘光祖书。
新繁县宋真人祠堂记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七、《成都文类》卷四一、《全蜀艺文志》卷三八、嘉庆《四川通志》卷三四、民国《新繁县志》卷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古之仙者或诡服变名姓,佯狂市井间,人莫测其为。或啖食草木土炭诸臭恶物,逢人不择贵贱,肆口骂毁,至以瓦石击走之。或事化丹砂水银诸不死之药,往来海上,遇其徒,授之秘方,期不泄于人。世所传多此类也。或云,有阴功者亦得白日仙去,是皆不可疑其有无。而余常常喜道朱真人事,读《茅茨赋》,怅然知其为隐者也。其言有曰:「壁崩剥而通风,檐摧颓而泻日」。又曰:「削野藜而作杖,卷竹叶而为巾」。余虽不能然也,而意殊欣然慕之。至其终篇有曰:「口无二价,日惟一餐」。于是置卷而叹曰:仙者无他,惟修心、养生二事而已矣。惟其纯一不变,人罕能之。使人能终身不二价,则赤子之性常全;终日不再食,则冲虚之气常集,其于仙也何有。修心以保真,养生以鍊神,其为道也简易,其为功也悠久。余尝考唐《隐逸传》,然后知真人之事非有荒忽诡异之迹,而皆可究也。裂冠毁服,窜匿林莽间,彼窦轨者方以多杀戮为治,固高人之所鄙而不顾也。虽高士廉粗知安静之理,亦乌能识夫人不言之妙哉!织芒屩置道上,人曰「居士屩也」,以米、茗易之辄取去,终不与人接。其所为如此,而传不言其所终。至今其迹显晦不常,然而人所共传者,每每于梦中以药石愈人疾。本朝崇宁间,赐号妙通真人。比岁蜀人信事之益多,邑有其祠,家有其像。今新繁县隆道观新作祠堂者,乡贡进士李湀、王焯率其邦人之为也。余与李氏兄弟交,重其能以文学相继取科第。湀之兄潩必欲得余文记立祠本末,余鲁钝,性不喜外骛,窃于真人之道有感焉,故乐为李氏兄弟书之。若夫祠堂之岁月,有不以废兴为存亡者,不必记也。淳熙八年六月日记。
万里桥记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七、《成都文类》卷二五、《全蜀艺文志》卷三三、《忠武志》卷六、嘉庆《四川通志》卷三一、嘉庆《华阳县志》卷三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维蜀慕王化,通中国,最为古远。载籍之传尚矣,至周武王牧野之誓,史官书之,曰「庸、蜀、羌、髦、微、卢、彭、濮人」,则其附声教,识仁暴,概见于经矣。独秦见伐,资以取楚,仪、错之争是也,而仪城具存至今。自秦置守,李冰通二渠,为蜀万世利,今万里桥之水盖秦渠也。是时蜀号陆海,萧何藉之以基汉。汉兴五六十载,文翁守蜀,始取蜀秀民,立学官教之,学比齐鲁,而司马相如之文遂擅天下。晚有扬雄氏,续孟、荀之弦于汉之既衰。汉祀中绝,公孙述窃据蜀,蜀人以死抗述者班班,风节又凛乎东京之首也。其后诸葛孔明用蜀,以仁义公信怀而服之,法度修明,礼乐几于可复。夫历周、秦、两汉千有馀年,至孔明而以蜀通吴抗魏,三分天下,存汉社稷,虽号霸业,实宣王风。盖孔明学探伊、傅,而迹并管、乐,蜀人到今矜而诵之不忘。今罗城南门外笮桥之东七星桥之一曰长星桥者,古今相传孔明于此送吴使张温,曰「此水下至扬州万里」,后因以名。或则曰,费祎聘吴,孔明送之至此,曰「万里之道,从此始也」。孔明没又千载,桥之遗迹亦粗具,非有所甚壮丽伟观也。以千载之间,人事更几兴废,而桥独以孔明故传之亡穷,其说虽殊,名桥之义则一。厥今天下兼有吴蜀,朝廷命帅,其远万里,盖受孔明之任以来,由蜀走阙,道亦如之。其于此桥,孰不怀古以图今,追孔明之道德勋庸,而思髣髴其行事。侍郎赵公之镇蜀也,始至,谒古柏祠,即命葺之。明年,作祠庙于其故营;又明年,新其故宅庙貌。每曰:「诸葛公三代遗才也,用法而人不怨,任政而主不疑,非天下之至公,其孰能与于此?今其遗迹,所存尚多,而万里桥者乃通吴之故事。前帅沈公尝修广之,犹陋弗称,且易坏,久将莫支」。则命增为石鱼,酾水为五道,梁版悉易以木而屋之。桥成耽耽,屋成绳绳,严严翼翼,都人大和会,观所未有,民不知役,而公亦乐之。风烟渺然,岸木秀而川景丽,公与客登此,盖未尝不徘徊而四顾也。虽然,兹桥也,过而弗能玩,玩而弗能思者众矣,如公所怀,风景抑末耳。神交千古,又安知诸葛公通吴之志,亦未尝一日不在于中原也乎!光祖忝公元僚,公命光祖为之记。记其大者而遗其细,盖将以大者望公,俾公之功名垂千万世。若曰桥美名,公又与之为美观,非知公者,知公莫如光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