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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道对策乾道五年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三、《宋代蜀文辑存》卷六八
臣闻帝王之治守约而不求详,任道而不役智,广览兼听而未尝自用。
夫自用则多失,兼听则多得;
役智愈精,则违道愈远;
而求详太过,则天下之事日繁。
故曰「端其本,万事理」,此古今治道之要务也。
臣窃惟皇帝陛下即大位以来将八年于兹,宵衣旰食,求所以补弊兴滞者无所不用其至矣。
而行之愈勤,邈然望治效而未之见。
今者策臣等于廷,意欲闻切直笃实之言,以药当世之病。
虽臣昧陋,岂敢诵圣德而忘苦言,以负陛下明诏哉!
且陛下之所谓十数条者,臣已详闻之矣。
上之论古帝王因时为治之不同,次之论当今弊政之不一。
而所施之先务,将求所以美教化,省刑罚,清官费,察循吏,厚士风,变民俗,广储以足食,蠲赋以裕人,劝农以辟田畴,任使者以求民瘼。
至于旁搜遗逸、阴察武勇、屯田积谷、择帅安边之事,凡若此类,杂然靡所不思。
陛下之用心可谓勤且劳矣,陛下之为政可谓精且核矣。
然而七八年之间,勤劳而不倦,总核而不置者,凡皆为此,而是十数者之中,未有一二效焉,何哉?
则以陛下未得其本故也。
且陛下睿察太精,宸断太严,求治太速,喜功太甚,夫是以勤劳而无益,总核而无补。
臣非敢空言也,臣意陛下之诸臣发言盈庭,目前之计易入,而久远之计难效,督责之论似切,宽大之言似迂,机智之谋似辨,老成之谋似拙。
如是,则圣德之所向在彼而不在此矣。
凡臣之所欲言者,与陛下之所欲行者异,陛下得无谓臣言为书生不急之常谈而忽弃之?
虚心以察焉,则臣之狂言不为虚语也。
臣窃见比年以来,天变见于上,民心摇于下,饥馑连年,盗贼须时而起,风俗薄恶,纪纲陵夷。
夫此岂细事也?
陛下试反覆思之,今将革弊而弊愈甚,将治法而法益失者,其咎安在?
而左右之臣方且为兵刑财利之说、奋发果敢之论,以此迎合主意,曰如此而可以大有为于时,此岂不大失也哉?
故臣愿陛下操其本,治其要,用人而不自用,然后向之所问十数条者可得而举也。
臣不胜区区,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盖闻虞舜无为而天下治周文王则日昃不遑暇食,汉文宽厚长者,务以德化民,而宣帝则严总核之政,以法绳下。
此四君者,为道不同,同归于治。
然则劳逸宽猛之宜亦各因其世耶?
朕以菲薄,获承丕绪,循尧之道,兢业万机,罔敢逸豫,亦惟治古帝王是训是式,八年于此矣,而德有所未至,信有所未孚,阙政尚多,虚文尚胜」者。
臣有以见陛下思古之治,酌今之宜,盖将师文王之忧勤,法宣帝之总核,以此举当今之阙政,而扫末世之虚文也。
臣知之矣,而窃有说焉。
臣尝谓舜、文王劳逸之迹虽殊,至其以道自任、以事任人者盖同辙而趋也。
汉文、宣致治之迹虽近,至其宽猛之分,使德胜而汉泽厚,法胜而汉泽衰者,是未可同日而语也。
臣请为陛下陈之。
臣尝读《书》,考虞舜之所以无为而治者,盖当是时,遵尧之道,未尝以一毫私智加其间。
凡天下之事悉举而任之九官,曰「禹,汝平水土」,曰「后稷,汝播百谷」,曰「契,汝敷五教,在宽」,曰「夔,汝典乐,教胄子」,曰「皋陶,汝明刑」,以至垂之工、益之虞、龙之出纳,皆信之笃、任之专。
三载而考绩,三考而黜陟其人。
之所以无为而治者,盖得任人之道故也。
至于文王,岂不然哉?
文王之所以忧勤,日且昃而犹不暇食者,方是时,之虐政迫民于水火之中,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夫是以谨身修政,而至于忧勤焉。
然而文王之政则有在矣:勤于大,不勤于细;
以道为本,以事为末也。
文王之时,所谓「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走,予曰有禦侮」者,盖文王惟知择人而任之,而己不与焉。
盖周公教成王曰:「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谨,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庶狱庶谨,文王罔敢知于兹」。
夫一国之事亦非轻矣,而文王既委之人,则不敢兼且知焉,诚以为任之不专,则责治之无所也。
是舜、文王一道也。
今陛下独知师文王之忧勤,而不能任人以为治。
臣之所以妄意陛下不能任人以为治者,臣以为天子之职莫大于任相,今陛下置相,而独取夫奉职守法、顺旨而易制者充焉。
凡今宰相之事,不过奉行文书条理而已矣,一政事无不从中治也,一听断无不从己出也。
陛下自用,而使宰相循循而入,唯唯而退,臣不知陛下亦安赖是为哉?
且君犹元首,臣犹股肱也,陛下股肱而运动,废耳目而视听,臣恐宰相权轻,则近习得以乘间而议政,此大不可也。
东汉之事可鉴矣。
光武惩王氏窃国之祸,矫枉过正,虽寇、邓、之贤,而犹不大任之,以吏事责三公
不十馀年之间,而易置者凡十数,折辱如奴隶,来去如传舍。
子孙承之,终东汉之世,卒以宰相之权轻,而其天下抟弄于后戚宦寺之手,可哀也已!
今日之事,陛下当用老成忠直、识虑过人者,礼而任之,勿问勿疑,而使得专意于当今之大计,则舜、文之治,陛下得之矣。
自古及今,未有不任宰相而能为治,陛下之所宜察也。
若夫汉文以德化人汉宣以法绳下,是二君者,臣不敢以宣帝望陛下也。
臣读史,观文帝之治,温然有三代之风。
劝力田,而务农者众;
除肉刑,而犯法者寡;
惇孝悌,而尺布斗之谣可以见民德之归厚
省力役,而红腐贯朽之积可以知治效之必至;
张释之,不用啬夫之辩口,而秦亟疾苛察之风为之衰息;
匈奴细故,偕之大道,而疮痍之民得以休养。
凡此之务,皆孟子言于战国不见信用者,而文帝乃能行之。
文帝之治纯于德,故能基四百年之业,则其所以结民者至矣。
若夫宣帝之中兴,其一时之政非不美也,然而其役智也察,其用法也深,信赏必罚之间中和之意亡矣。
盖宽饶以忠直见杀,而王成以欺伪见褒。
当是时,有识之士察微而知著者,咸谓德不足辐法有馀,汉之业未有不暂兴而亟衰者也。
王吉路温舒皆长者之言,而谓为迂阔,不见听用。
自今观之,衰汉之业者岂不自神爵五凤之间诛名责实之过哉?
陛下徒察其励精总核之迹,以为算计见效,优于孝文,此群臣之说误陛下也。
臣窃观今日之治,谓之责实,而失实莫大焉。
凡天子欲有为,则群臣以有为之说进。
陛下喜辩给,故朴忠者退,而机巧者自饰于其间。
陛下好才智,故沉厚有谋者或不见察,而轻矫自售者得逞于其内。
陛下重武夫,而儒者为迂阔之具。
陛下思法吏,而忠厚之人蒙不职之罚。
凡此皆宣帝之失也,而陛下又无魏相丙吉之徒为之佐,臣恐有其失、无其治也。
臣非不知陛下之意,盖将举弊政而更新之,然臣窃惟当今事势,虽有缓病,而不可绳之以急政,虽若无法,而不可一之于用法。
以急政救缓病,以用法救无法,臣恐今日之治,行之不得其中,则衰乱继之。
故天下,大器也,器久不用,则蠹空其中;
然而举败器而急持之,则破坏分裂,不可复为全器矣。
病之深者非一夕可攻而复,今者百药皆试矣,怒其不为功,而以毒攻之,使异时良医措手之无所,此甚可思而动也。
故臣愿陛下廓然立乎广大之域,坦然行乎仁义之途,勿邀近功,勿喜小利,急当今之所缓,缓当今之所急,则宣帝之治,陛下当自过之,奈何欲效杂霸之主乎?
臣之所论劳逸宽猛之说如此,陛下勿徒谓各因其时而已也。
陛下自以为德有所未至,信有所未孚,此诚未至且未孚也。
陛下承大统以来,求古帝王之治而训式之,然师文王之忧勤而不师其任人,喜宣帝之总核而不察其杂霸,则德何以至、信何以孚欤?
数年之间,行之不为不力,而阙政尚多,虚文尚,则是陛下之已行者未得其道,盍亦反其本而已矣?
此大事也,故臣反覆详言之如此。
臣伏读圣策曰:「敦朴以示化,而踰制者尚繁;
钦恤以祥刑,而抵法者尚众」。
臣有以见陛下欲美教化、省刑罚之意甚切也。
臣闻民无有不可化,而患化之之道未至;
刑无有不可措,而患措之之心未切。
汉之文帝闵秦俗之奢丽无法也,躬为俭约以先之,衣弋绨之衣,惜露台之费。
帝王举动敦朴如此,而当时之民犹且富人大贾而帝服、倡优下贱而后饰者往往有之。
文帝不以罪民也,而愈自黜降,期于必化。
卒之革秦之俗为汉之俗者,文帝敦朴之功也。
今陛下俭约之德,虽远方夷狄皆知之,然而后宫妃嫔以华靡相尚者有矣,岂能皆衣不曳地,如汉夫人乎?
执政侍臣以声色自奉者有矣,岂能皆清俭自守如唐杨绾乎?
刑之于家,然后可以化之于国;
为之于近,然后可以效之于远。
然则敦朴之化,臣愿陛下力行之而已矣。
唐之太宗见隋乱之初定也,用魏徵之言,勉行仁义,贞观之末,岁断死罪二十九人,几至刑措。
太宗勉强以行仁义,犹足以收刑措之功,向使信封伦之说,一切以鬼蜮待其民,法令密于猬毛,诛罚甚于汤火,则刑者相望、犯者相继,虽有百皋陶,无益于愚民之陷溺而抵死也。
今陛下钦恤之诏虽曰屡下,而诚心不加焉,俗吏不知爱护赤子,而以斩罚煅炼为治,用法酷急,循文刻深,赂贿公行,而无辜蒙戮,至于穷极根诛、网罗挂误者尚多有之。
而陛下又躬行督责之政,奖用武健之吏,以此示之,臣谓刑人之众无怪也。
然则钦恤之意,臣愿陛下允蹈之而已矣。
臣伏读圣策曰:「严入仕之途,而铨曹犹未清;
察长民之官,而循吏犹未著」。
臣有以见陛下欲清冗官、用循吏之意甚至也。
臣闻古之立法者,禁其一必开其一;
古之责吏者,责其实必略其文。
唐陆贽劝德宗爱惜名器,虽虚爵不以妄予,可谓严矣;
至其论考课之法,则曰覈才取吏有三术焉:一曰拔擢以旌其异能,二曰黜罢以纠其失职,三曰序进以谨其守常。
如此,则高课者骤升,无庸者亟退。
其馀绩非出类,守不败官,则循以常资,约以定限。
于法度之外,所建如此,则清吏道之源也。
今日严铨试之法,重任子之举,申实历之禁,革岳祠之倖,行之以渐,议者自息。
然臣独于限员改秩之事,必谓不可,此贤愚同滞之弊也。
当今行陆贽之三术,然后功过白而黜陟明,吏道之不清非所患矣。
故臣曰禁其一必开其一者,此也。
汉龚遂渤海太守,请于曰:「勿拘臣以微文,臣请得以便宜治」。
故遂之政非俗吏之所能为。
今也令顾守,守顾监,使上下相承,虚文自营,期于免过,盖目之外有不见,足以外有不履也。
簿书期会之间一不报,则大吏谴至,尚何暇为古循吏之事乎?
陛下惠恤元元,精择守令,不可谓不加意也,臣谓宜于召对之时,察其人忠实可用,则许之以凡爱利之政得自为之。
如此,则循吏之效当不愧于两汉矣。
故臣曰,责其实必略其文者,此也。
臣伏读圣策,叹士风之未厚,悼民俗之未淳,臣独至此而有激焉,曰:此陛下事也。
士风之所以未厚者,是陛下轻之故也;
民俗之所以未淳者,是陛下忽之故也。
夫以士风之未厚为陛下轻之者,臣闻鲁甘齐饵,而孔子行,秦任惠文,而四皓隐,汉杀三良,而二疏去,何则?
此三君者意不在士也。
孔子行而鲁弱,四皓隐而秦亡,二疏去而汉亦衰矣。
盖士重则国重,士轻则国轻。
自古人君轻士,则士散而之田亩,遁而伏山林,非其时也,深藏而不仕。
至于浮薄轻伪之徒贪冒嗜利而无耻者,然后陷爵禄而不知出,触刑辟而不知悔,此士风之所以丧。
上之所以待士者益薄,士之所以自待者益不重而轻,臣不意乃于今而见此也。
近时士人知有爵禄,不知有礼义,岂惟陛下贱之,虽臣亦贱之也,然陛下过矣。
臣闻之,陛下尝谓取人不必由此,至以科举为可废,学官为可罢。
臣不觉中夜叹息,自愤近世士风之不立,至令人主有厌薄吾徒之意,则吾徒之罪也。
然驽马之不进,而因欲废车,秕之不良,而因欲废食,虽陛下亦知无是理矣。
胎卵之不杀,则麟凤来集;
鱼鳖之各,则龟龙来游。
陛下勿谓书生为无用赘疣之物,汲汲然求所以长育成就、洗濯磨淬之,严学官之选,重科举之意,则士无贤不肖皆知感激奋迅,求所以报上,而真材实能出矣。
夫以民俗之未淳为陛下忽之者,臣闻汤武兴而民好善,幽厉兴而民好暴,故太公好仁,邠国贵恕,上之所示,下之所趋也。
《书》曰:「敝化奢丽,万世同流」。
商民之化如此,而周之君臣必欲使之有士君子之行如周民焉,然则风俗教化,古帝王之先务也。
今也,士大夫不知有节义廉耻,小民不知有孝慈悌顺,见利则趋,见便则夺矣,刺绣文不如倚市门,伏农亩不如持兵杖。
习之久,则居之也安,风俗如此,可不大哀而救之耶?
陛下朝夕与大臣图议者,皆目前之事之为急。
所谓民俗者,古之君子于此察焉,以观兴亡,以考得失,而今也恬不加省。
如今之俗,荡而不反,则臣将见鄙暴胜而贼民兴,天下一日有急,不知所恃矣。
陛下宜先励士大夫之节,举清远之人,黜贪鄙之士,然后小民可得而济矣。
臣伏读圣策,至有所谓「广储蓄而食未丰,蠲租赋而人未裕」。
臣以为,储蓄虽广而非诚广,租赋虽蠲而非诚蠲。
何也?
臣闻古者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矣。
方是时,公私共之。
《周官》大司徒之职,掌乡里之委积以待凶荒,掌县鄙之委积以恤艰阨。
后世王制既衰,杂以权术,故魏用平籴之法,汉置常平之仓,社仓起于隋,义仓起于唐,其实皆一也,所以制低昂而权歛散,以利民也。
而今也,虽有常平、义仓之名,而无其实。
储蓄之数,虚挂簿书,移用者十三,侵盗者十五。
故旱荒岁饥,则饿殍之民填委沟壑
故臣谓,储蓄虽广而非诚广。
此在陛下申戒有司,专以惠民为急,勿徒曰应法而已,则善矣。
古者取民有制,故民力常宽。
汉之时盖兵戈之馀,故时有所赉予,赐民田租半,赐三老孝悌力田帛人若干匹,岁时有餔,鳏寡有养,此犹有近古之风也。
而当是时,实惠及民,民拜汉之德不忘。
近者陛下加意黎元,去远方虚额之数,放四道夏租之半。
陛下于急迫之时而行宽大之政,此人主之用心也。
然而陛下虽有蠲利之名,而讲利之臣未去;
虽有惠民之意,而扰民之吏犹在。
臣恐实利未必及民,汉文景之时也。
故臣谓,租赋虽蠲而非诚蠲。
此在陛下逐去聚歛之臣,示天下以爱民之意,则常赋之外不至他歛,民将有息肩之所矣。
臣伏读圣策曰:「有劝民之官,而田不加辟;
任观风之使,而民或告冤」。
此又陛下重民本、求民瘼之言也。
臣观方今虚名之事非一,而守令之劝农为甚;
旷职之吏非一,而监司廉察为最。
自古劝课农桑,积以岁月,使斯民菽粟水火者,三代而下未有若汉文帝之时也。
当是时,力田有官,一岁而诏数下,诚意如此,不为虚文也。
今日守令以劝农为职,而大抵皆困于钱谷狱讼之间,田莱荒而吏不知,游手末作之人多而官不禁。
方春农时,太守率吏民饮近郊,应故事,事已则退,非真能下问父老,劝勉子弟,察视原野,忧勤水旱,夙夜究心于其间,切于其身也。
臣谓今宜严守令劝农之课,视其殿最而黜陟之,亦在陛下加之意而已矣。
自古遣使郡国以助耳目,然适足以病民而无益者,汉武帝末年是也。
当是时,绣衣直指之出,以督捕盗贼为名,恣为威暴,郡邑苦之。
今朝廷遣观风之使,其意将以求民疾苦而除去之也,吏有害于民,得以按奏。
而今之监司,大抵率无数人称职,私意则察举有所不公,宽猛失当则民情有所不适。
今天下凡几道监司不过十数人,此宜使宰相精择其能,不以轻授,陛辞之日,陛下又丁宁而训敕之。
陛下视天下一身,手足疾痛,则腹心不期而自救。
如此为治,虽幽遐之民,皆获所欲,如在辇毂之下矣。
臣伏读圣策曰:「侧席幽人,而贤才尚遗;
伏轼勇士,而猛将犹阙」。
臣于此窃有疑焉,而不敢不为陛下陈之也。
臣观自三代之衰,世之君子安其富贵,而不复思天下有遗佚不举之民。
汉唐以来,则皆徇其名,而实未尝行其道。
间者陛下诏郡国举山林之遗才,时亦有应诏而出者,陛下辄官之。
臣不知陛下举其人将行其道耶?
抑不知陛下姑采其虚誉,而姑与之虚名而已耶?
臣之来,闻之道路,谓陛下外优儒生,而心实轻之。
如此,则陛下之所谓侧席幽人者,臣未敢以为诚然也。
孔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
今陛下春秋鼎盛,方锐意求治之时,群臣之间正乏所谓野人者。
正言直道,立乎其中,不忌不疑,是非毁誉不能摇,利害轻重不能夺,如此,则凡为陛下立大事、断大议者,必此人也。
今陛下左右讲读之臣,率皆以阿世取媚者为之,养成陛下,至使陛下例以为儒生之说好守古以非今,好言人主之过以自是,其学空虚无用,迂阔难从。
夫是以意常轻之,此何幽人之可致乎?
陛下必先信其道,尊礼其人,然后臣所谓能为陛下立大事、断大议者出焉,非若世之所谓白首穷经、槁死无用之人而足也。
臣又观,今之将帅不若昔之将帅,今之士卒行伍不若昔之士卒行伍,此陛下之所忧也。
然而陛下伏轼临观之际,将自察之,臣窃以为未也。
本朝得狄青于行伍之间,岂独取其武力而已哉?
陛下愤大辱之未雪,慨然有清中原之心,而目中诸将不足为,平时寇盗窃发且不能禦,而况此大功欤?
陛下何不忍之岁月,待其可为然后动?
而臣窃闻之,陛下亲擐甲胄,躬试毬马,虽有谏者,每拒而不纳。
臣知陛下之意非溺乎此也,盖将以有为也,然就使一旦有警,陛下岂将亲统六师以督战乎?
夫人主自将,危道也,陛下盍不念太上皇帝险阻艰难之备尝也哉?
臣恐介胄毬马之事不足以示武于敌人,适足以贻笑于黠虏。
陛下无谓伏轼既久,猛将未出,而轻为此举也。
陛下有知人之佐,将为陛下举得其人,未有不能为者也。
若夫屯田积谷,或谓兵不如农,择帅安边,或谓文不如武,此议者过也。
使屯田积谷能赵充国之于西边,诸葛孔明之于渭上,曹操之于许,羊祜杜预之于荆襄两淮之间,则何有乎兵不如农?
使择帅安边能韩琦之于河北范仲淹之于陕西,威德并行,夷虏震惧,则何有乎文不如武?
臣之所虑者,独在屯田无一定之策,而轻试迎合之言;
择帅非可用之人,而徒取轻言之士。
如此,恐误陛下事也。
陛下之所问十四条者,臣悉以陈于前矣,而终策之曰:「救弊之术、时措之宜,子大夫之所讲闻也,其悉心以对,毋枉执事,朕将亲览焉」。
夫救弊之术、时措之宜,前所陈盖具之矣,而臣之拳拳思所以悉心而对者,不过愿陛下本而治,清心而应,勿急近功,以害大事,如斯而已矣。
盖以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才兼众人,有独驭天下之意,先事而察,未审而断,欲为之志嚣然而不宁。
于是有求详之过,有役智之病,有自用之失,故勤劳总核之效不见于十四事者之中。
况使陛下居晦以用明,处静以制动,分职而任之人,择人而付之职,有功则加赏,有罪则加罚,其道岂不甚约而易行也哉?
以陛下英明之主,而七八年之间未有所立者,是陛下即位之初,小人以邪学导诱陛下,劝陛下揽威权以自用,此其所以为失也。
夫古之立威权者诚亦有说。
方时之弊,或在于女后与政,或在于强臣专国,或在于宦寺窃权,或在于藩镇方命,使太阿之柄倒授,堂陛之势逆置。
盖名分僭差,国威潜削之后,于是乎人君乃总权以立天下之大分,汉、唐中兴之君是也。
方时之病,上下姑息,风俗茍且,解纵绳墨,人自为意。
狃恩而不知义,稍疏其恩则生怨;
纵欲而不知法,稍节其欲则思叛。
盖纪纲陵坏,风采消委之馀,于是乎人君乃立威以变易天下之耳目,我艺祖皇帝之创业是也。
然威权于一时,而德泽垂于万世,盖古之帝王唯恐一失人心,则虽有威权,无所用之。
今陛下独惩近世委靡颓堕之弊,思有以振作之,而小人劝陛下以独断自用,此岂为治之祥也哉?
臣愿陛下择忠朴正直之人而委任之,察左右近习之奸而逐去之。
虚心以接物,和颜以听谏,布德泽以结民心,优儒礼以长人才。
谨边备,勿轻用兵;
省国费,勿多取财。
毋以小谋败大作,毋以嬖人疾庄士。
如此,岂惟可以小康,乃大有为之基也。
臣之所谓本者此也。
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彼桑土,绸缪牖户」。
今牖户虚矣,幸陛下留意。
臣愚不识忌讳,言涉狂惷,惟陛下幸赦。
臣谨对。
进两朝圣范劄子淳熙九年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猥以虚庸,待罪册府,伏见陛下引见群臣,若内若外,各极所对,不倦听纳。
臣于此时获望清光,虽欲竭其愚衷,补报万一,而智虑疏短,自度无以动悟渊听;
使之收拾细故,琐琐条列,又非臣事君之本心。
臣切惟朝廷法度,无出祖宗。
太祖创业垂统,太宗混一守成,规模深远,成宪具在。
臣尝一二掇其故事,伏而思之,皆国家之宏图,天下之大虑。
臣谨随事类次,分为十节,名曰《两朝圣范》。
首之以治兵之法,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存亡之地,不可以不思也。
国家二百馀年,而将才绝少,故次之以任将之道。
宰相者,无所不统,任社稷之忧者也,于是以祖宗选任大臣次之。
选任大臣莫先于精择侍从,于是以祖宗除用侍从次之。
自古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各有其宜,祖宗之时两尽其用,故又次之以才能之任。
人才之在天下初不乏也,顾所以振作之、选用之为如何耳,故又次之以取人之方。
若夫爱惜名器,甄别流品,祖宗所以垂法度者如此;
赏不轻用,罚不苟贷,祖宗所以示劝惩者如此;
过则使谏,事必先议,祖宗所以达下情者如此。
是三者各为一条。
至于防微杜渐,鉴前代之失,塞祸乱之原,凡祖宗之为万世虑者,臣则以是而终其说。
臣仰惟陛下临御已二十年,惟盛德故能孝,惟不息故能勤,惟寡欲故能俭,惟无私故能断,是以天人和同,朝野少事。
陛下修身于九重之中,汤之日新,文王之纯亦不已也。
傅说之告高宗,必曰「念终始典于学,厥德修罔觉,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
臣每念之。
今陛下之学至于进修之久,其心日纯,而其迹不见,可谓至矣。
顾为治当有所法,祖宗垂范,近而易考,创守之际,思之甚精,傅说「监于先王」之言,诚当今之要务也。
臣愚不佞,初无千虑之一得可以仰裨聪明,所有《两朝圣范》谨缮写上进,致臣惓惓。
进两朝圣范劄子 其一 圣范一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观国家得天下不以兵,而守天下以兵,盖其亲见五代之祸皆生于兵。
建都大梁,非有四塞之固,则其势不得不恃兵以为守。
太祖皇帝聪明圣武,未尝以私怒杀戮一人,至于御兵,纪律最严,曾不少贷。
建隆元年荆罕儒北汉战于京土原,罕儒战没,太祖戮当时之不用命者,黜二将,斩其部下大校二十九人。
二年,令殿前侍卫司及诸州长史阅所部兵,骁勇者升其籍,老弱怯懦者汰之。
于是初置剩员,以处退卒。
又诏释周镇州诸县弓箭手千四百辈,以为徒费调给,实不足赖。
此非身亲戎行,深晓军事,不能如此决择之明也。
三年,令搜索诸军亡赖不逞者,悉配海岛,奸猾歛迹。
是岁大阅西郊,因谓近臣曰:「晋、汉以来,卫士不下数十万,然可用者极寡。
朕去其冗弱,又亲校其击刺骑射之艺,今悉为精锐之兵」。
太祖之于兵,其简练至矣。
尝选御马直三十人隶郭进麾下,与北汉接战,以其退怯,斩十馀人以闻。
太祖潜遣中使曰:「恃其宿卫亲近,骄倨不禀令,戮之是也」。
乾德三年,雄武卒于都下掠人子女,即命捕斩百馀人,京城以安。
四年,亲阅殿前诸军武艺,不中选者三百馀人,悉补外职。
五年,索殿前承旨不逞者百二十六人,分配河东诸州。
开宝四年,川班殿直挝鼓诉郊赏不得比御马直太祖怒,使人谓之曰:「朕之所与即为恩泽,又安有例哉」!
斩四十馀人,馀悉配他军,遂废其班。
内臣李承逮事后唐,太祖因问以「庄宗英武,何享国不久也」,进对以御军无法,威令不行,赏赉无节所致。
太祖为之抚髀而叹曰:「以兹临御,诚为儿戏也」!
太祖岂独于此少恩哉?
竭民以养兵,恃兵以为国,而军政不立,祇以召乱。
臣尝观开宝末年,亲征太原诸班卫士扣头争奋,愿出死力,太祖曰:「汝曹皆我所训练,无不一当百,所以备肘腋、同休戚也。
我宁不得太原,讵忍驱汝曹蹈必死之地乎」?
皆感泣再拜。
然则太祖岂无故而戮人者哉?
后之言兵,必以太祖为法则,其明识深计不可以不察也。
其二 圣范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观本朝名臣不少,而将才最乏,德业之佐过于汉唐,爪牙之士不及前代。
虽以太祖创业之功,其将帅之可称者盖无几也,然而任将之道则无加于太祖
何以言之?
太祖之得天下也,内之禁旅则以太宗殿前都虞候以掌之。
建隆二年太宗开封尹太祖谓殿前卫士如虎狼者不下万人,非张琼不能统制,于是始自都头殿前都虞候
乾德元年死,以杨义为之。
一日,暴疾失音,太祖幸其第,赐钱二百万,命掌军如故。
虽不能言,指顾之间,众皆禀令,军政肃然。
然则太祖之知人也亦异矣。
然自韩重赟罢,而殿前都指挥使阙者凡六年,乃以命时为殿前都虞候十一年矣。
权侍卫步军司王继勋恃恩骄恣,夺其军职,命杜审琼代之。
审琼卒,党进代之。
其不轻于委任盖如此也。
外之守边,则李汉超在关南,马仁瑀瀛州韩令坤常山贺惟忠易州何继筠棣州,以拒北虏;
郭进西山,武守琪守晋州李谦溥隰州李继筠昭义,以禦北汉
赵赞延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王彦升原州冯继业灵武,以备西戍。
或五六年,或七八年,或十馀年,以至二十年不易也。
其专兵伐国,则独得曹彬一人,以匣剑授,而潘美等不敢仰视。
然彬之伐江南也,许以使相为赏,及还,则曰:「汝为使相,品位已极,肯复力战耶?
且徐之,更为朕取太原」。
因密赐钱五十万。
王全伐蜀之后,先黜其功,既克金陵,而后语之曰:「朕顷以江左未平,虑征南诸将不持纪律,故抑卿数年,为朕立法。
今以克金陵,还卿节钺」。
其为驾驭之略,非英主不能也。
至于得将帅之死力,则如解所服真珠盘龙衣以赐董遵诲,曰:「吾委遵诲方面,不以此为嫌也」。
郭进治第,视亲王公主,曰:「郭进控扼西山逾十年,使我无北顾忧,我视岂减儿女耶」?
二人闻之,感极涕下。
太祖之任用将帅,大略如此,此其所以削平僭叛,折冲禦侮,而无「安得颇、牧」之叹也。
其三 圣范三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观自古兴王之君,必有辅弼之臣起而为之谋。
太祖皇帝神武英略,运天下有馀智,既受周禅,即其旧相范质等而用之,不少疑焉,盖前古未之有也。
等练习朝廷故事,沉厚精审,太祖初得大器,则与之共持而守之,人心不惊,天下自定。
相踰年,奏疏曰:「宰相者以举贤为本职,以掩善为不忠。
吕馀庆赵普富有时才,精通治道,每因款接,备见公忠,是宜受以台司,俾申才用」。
太祖嘉纳其言。
后二年,等罢政,遂相赵普,于是大谋大虑,得参之。
普初以吏道闻,寡学术,太祖每劝以读书,由是手不释卷。
君臣之间,讲学求治,汲汲如此。
独相凡十年,沉毅果断,以天下为己任,故太祖尝叱雷德骧曰:「鼎尚有耳,赵普,吾之社稷臣也」。
其后凡再相太宗
一日奏疏荐张齐贤,曰:「防微虑远,必资通变之才;
定难扶危,宜退谄谀之辈。
即今同僚共事,无非谨畏清廉,唯于献替之时,并执谦恭之礼,稍存缄默,宁济急须?
张齐贤顷年特受圣知,升于密地,公私识者,咸谓当才。
岁月未多,出为外任,向来微有传闻,或云奏对过当。
凡言大事,须有悔尤,其如义士忠臣不顾身之利害。
齐贤如当重委,必立殊功」。
于是太宗复召齐贤枢密副使
之识虑深切盖如此也。
之再相也,与吕蒙正并命,而蒙正质厚宽简,不为党比,遇事敢言,甚推许之。
蒙正亦凡再相太宗
太宗尝欲选人使朔方,蒙正退以名上,太宗不许;
他日又问,复以前所选对,复不许;
他日又问益急,蒙正终不肯易其人。
太宗怒,投其奏于地曰:「何太执耶?
必为我易之」!
蒙正徐对曰:「臣非执,盖陛下未谅耳。
臣不欲用媚道妄随人主意以害国事」。
乃󲦤笏,俛而拾其书,徐怀之而下。
太宗退谓左右曰:「是翁气量我不如」!
已而卒用其人,号为称职。
方是时也,太宗可谓得任相之道矣。
蒙正后罢,遂相吕端
持重识大体,方奏事,同列多异议,太宗一日内出手札曰:「自今中书事必经吕端参酌,乃得奏闻」。
其后真宗之立,不为王继恩等所变,则端之力也。
夫祖宗宰相之任遇如此。
赵普枢密升宰辅,出入三十馀年,未尝为其亲属求恩泽。
蒙正与端清净寡欲,号称贤相,当时无讥,后世不议。
君臣之美,两尽其极,此足以为法也。
其四 圣范四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尝论国家欲宰辅得其人,必自择侍从始。
左右皆正人也,就而选焉,其得之必多;
左右皆非正人也,就而选焉,其所获可知也已。
臣观太祖一日谓宰辅曰:「北门深严,当择审重者处之」。
范质以为清介谨厚无若窦仪者,太祖曰:「禁中非此人不可,卿当喻朕意,勉再赴职」。
刘温叟中丞者十二年,太祖难其代。
温叟卒于官,太祖曰:「必得纯厚如温叟者乃可命也」。
先是有张去华者,自诉久次,欲与知制诰张澹较其词文之优劣。
虽黜,而去华自是凡十六年不迁。
梁周翰颇有文辞,太祖欲用为知制诰周翰微闻之,遽上表谢,太祖复薄其人,不与也。
至于太宗擢用侍从得人最多。
窦称开封府判官,面折贾琰之谀,太宗为之不乐而罢酒。
及即位,思,召为枢密直学士,已而大用之,曰:「以卿尝面折贾琰,赏卿之直也」。
一日,用李穆吕蒙正李至参知政事张齐贤签事枢密院事
等入对,太宗谓之曰:「朕为官择人,惟恐不当。
两制之臣十馀,皆文学适用,操履方洁,京府,尤号严肃,故兹奖擢,盖推公也」。
当是时也,左拾遗王化基抗疏自荐,太宗览之,谓宰相曰:「化基自结人主,诚可赏也」。
因曰「李沆宋湜皆佳士」,即命中书化基召试,并以为知制诰焉。
尝谓左右曰:「词臣之选,古今所重」。
每命一词臣,则必咨访宰相,求才实兼美者,先召与语,观其器识,然后授之。
尝诏诸王府僚各献所为文,阅视累日,问近臣曰:「其才则见矣,其行孰优」?
或以毕士安对,曰:「正合朕心」。
遂令掌制也。
范杲数致书宰相,求入翰林学士太宗恶其躁竞,终不使居内职,出知濠州,而以毕士安为之。
政言张洎文学久次,不在士安下,太宗曰:「第德行不及耳」。
执政乃退。
后又尝欲召和㠓为之,已而曰:「眸子眊眊,胸中必不正,不可以居近侍也」。
其后乃使钱若水为之。
寇准尝以直史馆,承诏极言北边利害,太宗器之,谓宰相曰:「朕欲擢用,当授何官」?
宰相请用为开封府推官太宗曰:「此官岂所以待耶」?
复请用为枢密直学士,良久曰:「且使为此官可也」。
寻大用。
吕端自以前事秦王,又事许王,皆有罪,当黜,太宗曰:「朕自知卿」。
已而亦用为枢密直学士寻复大用。
又召向敏中于广南,一日御飞白书敏中、及张咏姓名付宰相,曰:「此二人名臣也,朕将用之」。
乃并以为枢密直学士
则祖宗选用从臣,可为后法,而太宗之际盛矣,盖至于真宗仁宗时,宰辅多有拔擢之馀也。
其五 圣范五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又尝论人才不可以偏取。
优于德行则为贤,优于才智则为能,国家兼收而并蓄之,无遗才,无废事,然后为御之得其术也。
臣观太祖器使才能之士,皆足以鼓舞而兴起之。
侯陟冤句,以清干闻,即擢左拾遗知县事,其后又命监本县屯兵,未浃日,又命为淮南转运使
周渭者为白马县主簿,县大吏犯法,即斩之。
太祖奇其才,擢右赞善大夫、知永济县,而符彦卿惮之。
初下兴州通判州事,斩一军校,戍卒不敢肆。
太祖壮之,诏嘉奖焉。
方是时也,蜀平未几,太祖安守忠者抚和汉中,复自汉中命为广汉刺史
太祖每遣使,必戒之曰:「安守忠在蜀,能自律己,汝见,当效其为人」。
又命辛仲甫权知彭州,谓之曰:「蜀土始平,尔有文武才干,是用命尔也」。
后将用兵于岭南,以王明荆湖转运使
王师南伐,明知广南转运事,岭道险绝,兵食给足。
每下郡邑,收其版籍,固守帑廪,参预军画,师以有功。
太祖嘉之,自右补阙擢为秘书少监,领韶州刺史
其后问宰相赵普曰:「儒臣中有武干者何人」?
辛仲甫对,乃徙仲甫西川兵马都监,召见,谓曰:「汝见王乎?
朕已用为刺史
汝颇忠淳,若公勤不懈,不日亦当为牧也」。
因谓曰:「朕今选儒臣干事者百馀,分治大藩,纵皆贪浊,亦未及武臣一人也」。
先是考功郎中段思恭尝有功眉州太祖思恭赴阙,乃诏之曰:「冯继业言,灵州非蕃帅主之,戎人不服,意谓非我,它人不能治也。
汝能治之乎」?
思恭曰:「谨奉诏」。
太祖壮之,复谓曰:「唐李靖郭子仪皆出儒生,立大功,岂于我朝独无人耶」?
思恭既视事,悉心抚绥,夷落安静,周访利病,多有条奏,甚得吏民之情。
以是观之,太祖可谓于知人、善于任使矣。
李符者知归州,见转运司置制有不合理者,即上言。
太祖嘉之,秩满归阙,即命京西转运事,且书「李符到处,如朕亲行」八字以赐之,令揭于大旗以自随。
前后条奏便宜凡百馀事,其四十八事皆施行之,复著于令。
又有梁梦升者知德州,绳刺史以法,刺史以事告太祖亲信史圭者,图去之,悉记于纸,伺便而言。
太祖一日从容言:「迩来中外所任皆得其人」。
遽曰:「今之文臣亦不必皆善」。
因探囊中所记以进,曰:「祇如梁梦升权知德州,欺蔑刺史郭贵,几至于死」。
太祖曰:「此必刺史所为不法,梦升真清强吏也」。
取所记纸,召一黄门令赍付中书曰:「即以梦升赞善大夫」。
既行,又召还,曰:「与左赞善大夫,仍知德州」。
乃不敢言。
范质之子旻先知邕州,甚有治效,其后太祖令管当淮南诸州并淮北徐、海沂等州水陆计度转运公事,谓旻曰:「朕委卿以方面,凡除去民隐,漕辇军储,悉许便宜从事,不用一一中覆也」。
许仲宣太祖时所用者也,至太宗时,王师征交州,周仲宣并为转运使
有败卒奔还,掠民财物,捕而戮之,后至者悉令解甲以入。
仲宣便宜班师,不俟报,诏嘉奖之。
太宗之委用能臣,悉本太祖,用范旻两浙诸州,以李符知开封府,以辛仲甫益州
当是时也,陈恕三司奸弊,即擢侯陟王明同判三司
太宗之所用,多太祖之人也。
又有如李维清者、王济者、任中正者,皆公平办职,而柳开等以文臣知兵,换秩赴功。
夫祖宗之用人如此,率皆精强干治、忠实不欺,盖非憸巧之徒行险而侥倖,是以事立而民安也。
其六 圣范六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尝伏思,天下之事变无穷,而人才为有限,每不足以给天下无穷之事变,此古今之所通患也。
然而严为之法,不若廓为之途。
譬之水焉,壅则腐败,决则疏达。
臣观太祖皇帝建隆三年,诏翰林学士、文班常参官曾任幕职州县者,各举堪为宾佐令录一人,听其内举,而坐以失举之罪。
乾德二年,又诏制举三科不限内外职官、前资见任、布衣黄衣,并许直诣閤门,听其自荐。
是岁,又诏吏部南曹,自今常调赴集选人,取其历任有课绩、无阙失,而其人才可副升擢者,具名送中书门下引验以闻,量才甄奖。
太祖虑失铨衡之职,止凭资历,而英俊或沉于下僚故也。
五年,又诏诸道节度使、留后、观察使,各举部内才职优长、德行尤异二人;
防禦团练刺史各举一人。
当是时也,太祖亲试取士,抑权贵之侥倖,开孤平之进取。
是以太宗即位之始,思欲广振淹滞,则谓侍臣曰:「朕欲博求俊乂于科场中,非敢望拔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为致治之具矣」。
于是进士吕蒙正以下一百九人,而甲乙之科悉为监郡
宰相言取人太多,用人太骤,而太宗不之进也。
蒙正等辞,又特召令升殿谕之曰:「到治所,事有不便于民者,疾置以闻」。
由此观之,祖宗创守之初,思得多士布列中外,其选拔盖如此也。
其后太宗或诏从臣,或诏监司,或诏州牧,或诏四品,或诏五品,各令举人
尝谓宰相曰:「国家选才,最为切务。
人君深居九重,何由遍识,必须采访。
苟称善者多,即是操履无玷,若择得一好人,为益无限」。
尝诏李昉杨徽之等十一人举三司判官转运使各一人,又诏苏易简陈恕魏庠寇准赵昌言等各举堪任京官二人,又诏左司谏吕文仲等九十七人各举五千户上县二人。
当是时民务丰庶,天下少事,太宗听政之暇,悉索两省两制清望官名籍,阅朝士有德望者,悉令举官。
他日又谓吕蒙正等曰:「求贤之要,莫若责之举主」。
因诏蒙正以下至知制诰,各举有器业可任以事者一人。
他日,有司奏诸州阙官五十馀员,又诏尚书左丞李至等八十四人举廉恪有吏干者各一人补之。
因谓宰相曰:「卿等职在抡才,今令朝臣举官,已为逐末,苟更不择举主,何以得人」?
哉斯言,可谓得取人之要矣!
王禹偁罗处约皆东南一县令耳,闻其名,并召而试之,擢为直史馆
钱若水同州推官耳,闻其事,亦召而试之,又擢为直史馆
太宗之选用庶僚也,皆引对而观之,时加超擢焉;
然又虑其矫节冒进也,则复送中书门下考其履历而进退之。
故尝与吕蒙正曰:「治世无事,人才难知」。
蒙正对曰:「迭试事任,则能否洞分。
人之善恶终不能掩,久则弥著。
苟暂闻善恶,或涉爱憎,恐误任使,故必久而察之,则赏罚无滥」。
太宗善之。
以是而观,则当时罗网天下之士,取之若易,而试之则精。
太宗之作人,非特为一时之用也,自是皆砥砺洗濯,彬彬辈出矣。
其七 圣范七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闻名器不可以妄假,而流品不可以私徇。
毋为之渐,其势将长;
毋为之基,其事将成。
是以祖宗于纪纲法度维持之际,不敢少坏其堤防者,所以为后世虑也。
臣观太祖皇帝开宝中,诏流外选人经十考当入令录者,必引对乃得注拟。
至于驱使散官、伎术之流,资考虽多,不在注拟之限。
其后教坊使德仁以老请外官,援同光故事求领郡。
太祖曰:「用伶人刺史,此庄宗失政,可效之耶」?
宰相上州司马太祖曰:「上佐乃士人所处,资望甚优,亦不可轻授此辈,但当于乐部迁转耳」。
太祖一言,而世守以为法。
太宗皇帝时,有陈舜封者,父为伶官,以罪黥流,后舜封举进士及第,为县主簿转运使言其通习法律,宰相廷评授之。
因奏事,言辞捷给,举止类俳优太宗问谁之子也,舜封自言其父。
太宗曰:「此真杂类,岂得任清望官」!
宰相不为国家澄汰流品,于是遂以为殿直也。
先是中书吏有以举学究及第者,已而太宗知之,令追夺所授敕牒,勒归本局,谓侍臣曰:「科级之设,待士流也,岂容走吏冒进」?
因下诏禁绝之。
至道二年,中外官以郊祀当进秩,有白州刺史钱昱者,始自吴越归朝,自陈尝习文艺,求改秩,除秘书监,后迁工部侍郎,已而连试郡,无善政。
至是太宗宰相曰:「钱昱贵家子,无检操,不宜任丞郎」。
乃以为郢州团练使
于是宰臣等言:「覃庆推恩,南北省及宪官不可以它官循资迁授,惟登进士第、有文学者可膺是选也。
又诏伎术官见任京官者,自今遇庆泽,但加勋阶,不得拟常参官;
而诸科登第者,所选官亦不得与进士比。
其严如此。
初,五品以上官任子,皆摄太祝太宗宰相曰:「膏粱之族,子孙任者多至四五人,而覃庆之际,中书又皆授以摄官,未几即补正员,不下数年,遂通朝籍。
此其弊政,亟宜革之」。
诏自今止赐同学究出身,准法选集。
当是时也,国家甚强,中外和乐,优恩滥秩,未甚有害,而太宗聪明,守太祖之遗意,君臣之间,讲求裁节,不以天下之私情,轻坏国家之公器。
然则朝廷之上,所宜推此类以行之,塞侥倖之门,开公正之路,而谁敢不听也?
其八 圣范八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尝论人臣食君之禄,任君之事,因事而有劳,则人臣所当然之分也;
食君之禄,任君之事,因事而有罪,则所不当然之分也。
分之所当然,何赏之可幸?
分之所不当然,何罚之可贷?
臣观祖宗之用赏罚也,非可劝之功则不赏,非可议之罪则不贷。
臣尝考之,建隆二年导闵水与蔡水合,贯京师,南历陈颍,达寿春,以通淮右,命右领军卫上将军陈承昭督丁夫数万以治之。
浚五丈渠,自都城北历曹、济及郓,以通东方之漕,命给事中刘载督丁夫三万以治之。
又命陈承昭京城之西,夹汴河造斗门,自荥阳凿渠百馀里,引京、索二水架流于汴,东汇于五丈河,以便东北漕运。
此三役者,史不书其赏也。
后数月,又命承昭塞□滑决河,役成,赐钱三十万,不闻赏其官也。
乾德元年,又命承昭凿池于朱明门外,引蔡水注之,造楼船百艘以习水战。
二年,又命承昭凿渠,自长社引潩水至京合闵河,闵河之漕益通。
四年,河决滑州,诏殿前都指挥使韩重斌、马步都头王廷乂等督士卒丁夫数万人治之。
开宝元年,增修京城,又诏王廷乂护其役。
凡此数役者,史不书其赏也。
是岁,大内营缮俱毕,亦不书其赏也。
五年,河大决澶州,发诸州兵及丁夫凡五万人塞之,命□州团练使曹翰往督其事,未几,河所决皆塞,亦不书其赏也。
太祖时,征伐诸国,兵器精甚,后世莫及也。
当是时,独委一魏丕掌之。
自初即位,授作坊副使在职甚尽力,居八年,始迁正使至开宝末仍典作坊,而始以代州刺史也。
然则太祖时人臣尽瘁,事功如此,而赏不可妄得。
太祖寡恩也,人臣分之所当然,而一一赏之,则人心惟有幸赏耳,将皆以奔竞得之,而赏不足以劝矣。
至其用罚也,臣又尝考之。
建隆二年内酒坊火,工徒突入三司太祖怒,以酒坊使左承规、副使田处岩纵其下为盗,并弃市。
馆陶民诉括田不实,本县令程迪决杖流海岛,而给事中常准田使也,夺两官免之;
谪本县令李瑶以括田受赃,而右赞善大夫申文纬受诏按田不之察,瑶杖死,文纬除籍为民也。
三年,右卫率府率薛勋掌常盈仓,受民租概量重,诏免勋官流徙之。
当是时也,在官犯赃者虽去官已久,而事觉犹坐。
太祖深于用法也,人臣分之所不当然,而一一贷之,则人心惟有幸免耳,将皆贪暴残民,而罚不足以惩矣。
太宗时,其用赏罚也亦然。
淳化元年采访使言知白州蒋元振清苦励节,民便其政,秩满遮转运使乞留,凡七八年不得代。
太宗嘉叹久之,诏赐元振绢三十匹、米五十石而已。
又言知须城县姚益恭不施鞭朴,境内大治,民数千人三遮转运使乞留,惟恐其去,亦赐绢三十匹、二十石耳
当是时,以劳增秩者鲜矣。
殿直季谔坐监牧许州,盗官菽一百五十石,马死者千五百疋,则械送阙下,并内侍守忠及主吏三人悉斩于市。
太宗之惩赃吏也,未尝少贷。
少府监请配役人郭冕等九辈昔任京朝官,会赦当叙,太宗曰:「冕等赃吏,不可复齿仕籍」。
止令释遣之。
吏部选人以郊赦免选,悉集京师太宗曰:「并放选,则负罪者幸矣,无罪者何以旌劝」?
乃令经停殿之官,守常选也。
太祖太宗以赏功罚罪为政令之纪纲,是以赏行而人知劝,罚行而人知惧。
虽其后累圣相承,率本忠厚,然而赏必加有功,罚不失有罪,虽重轻不同,而其归一也。
其九 圣范九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闻天子者,当以天下之目视,以天下之耳听,以天下之口使言,以天下之心使思,然后利害毕达,休戚毕陈,善善恶恶、是是非非然后可以不乱。
太祖皇帝神圣豁达,不自掩盖。
初诏五日内殿起居,百官以次转对,并须指陈时政得失。
朝廷急务或刑狱冤滥、百姓疾苦,咸许采访以闻,仍须直言其事,不在广有牵引。
或事关急切,则许非时诣閤上章。
建隆三年诏也。
乾德四年,又诏曰:「国家选用时才,参掌邦计,货泉所聚,职任尤繁,所冀得人,俾各陈力。
虽思不出位,勿侵官局之权;
而知无不为,共济公家之务。
或纲条有所未正,利害有所未明,正期开善以相规,安可不言而自守?
自今三司使所行事或未当,本判官并应执咨;
所执理明,而三司使不从,则许面奏;
或事有已经敷奏,获旨施行,而未通便,亦许指陈。
若本判官避事不言,许它部判官及逐路转运使直具利害闻奏。
其或因而更改,颇协便益,并充课绩。
若明知利害,循嘿不言,则殿罚随之」。
由是观之,太祖皇帝时直言得失不为讪上,明辩是非不为侵官,所以尽事理而究下情也。
太宗皇帝在位,田锡以进谏为己任,太宗以纳谏为盛德。
卢多逊所不悦,出为河北南路转运副使也,因入辞进封事,论军国要机者一、朝廷大体者四。
太宗赐诏答之,且云:「自今有所见闻,无辞献替」。
其后复自相州上疏言:「方今筦榷货财,网利太密;
躬亲机务,纶旨稍频」。
复有未喻圣意之事三、奏请可行之事二。
其后又自睦州上疏曰:「近陛下有朝令夕改之事,由制敕初行,时有未当,而无人封驳者,给事中之过也。
陛下有舍近谋远之事,由言动所为,未合至理,而无人敢谏诤者,是左右拾遗补阙之过也」。
又曰:「加以时久升平,天下混一,致陛下谓升平自得,资陛下以功业自多,日迁月移,浸成圣性,左取右奉,无非睿谋」。
又曰:「臣下言之则谓之封章,陛下行之则出为法令。
法令可简而不可使繁,制度可久而不可屡变。
变易不定,是彰思虑之不精;
繁多难依,是令手足之无措」。
其后入为知制诰,复奏疏论边事曰:「今之禦戎,无先于选将帅
既得将帅,请委任责成,不必降以阵图,不须授之方略」。
又曰:「前年出师,命曹彬以下欲取幽州,是侯利用、贺令图之辈惑误圣聪。
陈画谋策,而宰臣昉等不知。
去年招致义军,劄配军分,宰相普等亦不知之。
岂有议边陲、发师旅,而宰相不预闻?
宰臣普三入中书,再出藩镇,人所具瞻,事无不历,乞陛下以军旅之事、机密之谋悉与筹量,尽其机画。
此乃国家大体,君父至公」。
又曰:「以臣所见,小小公事不劳陛下一一用心。
若以社稷之大计,为子孙之远图,则在乎举大略,求将相,务帝王之大体也」。
前后所陈深切,载在史册,足以彰太宗受言之美。
方是时也,太宗以补阙、拾遗时多循嘿,失建官本意,于是改为左右司谏、左右正言,俾职业之是修,期名实之相副。
其后右正言谢泌数奏章论时政得失,太宗嘉其忠荩,擢左司谏,赐金紫并钱三十万。
一日得对便殿,复面加赏激。
谢曰:「陛下从谏如流,故臣得竭诚。
昔唐末有孟昭图者,朝上谏疏,暮不知所在,前代如此,安得不乱」?
太宗动容久之。
夫祖宗圣德,岂群臣之敢窥,而其乐受忠谏,无一善之不录,然则舍己从人,固之所以为大也。
其十 圣范十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七○、民国《简阳县志·诗文存》续下、《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九
臣尝谓自古祸乱之萌有三,而宗社之本有一。
强臣擅兵,外戚预政,中常侍用事,三者皆前古祸乱之萌也。
付托神器,厚重而深固,一者宗社之本也。
祖宗时窒其萌而培其本,臣请得历言之。
太祖皇帝既诛李筠等,一日召赵普问曰:「天下自唐李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八姓,战斗不息,生民涂地,其故何也?
吾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长久计,其道何如」?
曰:「陛下之言及此,天地人神之福也。
此非他故,方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
今所以治之,无他奇巧,惟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
石守信王审琦等皆太祖故人,各典禁卫,乘间数言之,请授以它职。
太祖曰:「彼等必不吾叛,卿何忧」?
曰:「臣亦不忧其叛也,然熟观数人者皆非统御才,恐不能制服其下。
苟不能制服其下,则军伍间万一有作乱者,彼临时亦不得自由耳」。
太祖悟,于是召守信等饮,酒酣,喻以安危祸福之理,明日皆称疾请罢。
于是乃渐消藩方之权,收其精兵,聚之京师
国家二百馀年无强臣擅兵之祸者,由制之得其道故也。
杜太后聪明有智度,每与太祖参决大政。
杜审琼太后之兄也,与其弟审肇、审进家于常山
太后无恙时,审琼尝入见,置酒万岁殿上。
太祖太宗以元舅故,皆捧觞列拜称寿,其尊礼不过如此而已。
昭宪升祔且一年,始悉召赴阙,皆命为大将军,然并致仕,赐第京师
其后特命审琼王继勋军职耳,未尝及以政也。
国家二百馀年无外戚预政之祸者,亦由制之得其道故也。
太祖时右内臣不过五十馀员,止令掌宫掖中事,或不得已,衔命而去,止令干一事,不得妄采听他事奏陈。
又诏年三十以上听养一子,所以裁之者至矣。
至太宗时王继恩以平贼之功,中书议欲以为宣徽使太宗曰:「朕读前代史书多矣,不欲令宦官干预政事。
宣徽使执政之渐也,止可授以它官」。
宰相恳言:「继恩功大,非此不足以赏」。
太宗怒,深责宰相,因别建宣政使名以授之。
先是通进、银台司枢密院,凡内外覆奏文字必关二司,然后奏御。
外则内官枢密吏掌之,内则尚书内省籍其数以下有司,或行或否,莫得而纠察也。
太宗始召宣徽北院厅事为通进、银台司,命向敏中张咏同知二司公事。
然则祖宗之良法美意,所以杜中常侍用事之渐又如此也。
三者皆自古祸乱之萌,而太祖太宗深思远虑,逆塞其原。
至于付托神器厚重而深固,又足为万世之法。
太祖藏誓书于金匮之事,非汉唐之君所能及也。
至于太宗,初置皇子侍读,其后又为诸王及皇子府初置咨议翊善侍讲等官,以王适姚坦邢炳等十人为之。
尝谓宰相曰:「近有人上章言储贰者国家宗祀,岂不在心。
朕于诸子常加训励,今寮属悉择良善之士,至于舆台皂隶之辈,并朕亲选,不欲奸憸佞人在左右。
更待三五年后,各渐成长,朕于处驭必使得宜也」。
其后以寿王为皇太子乔维岳杨砺谕德杨徽之毕士安庶子李至李沆宾客
宾客太子如师傅之仪,太子见,必先拜,动皆咨询焉。
京师之人见太子者,皆喜跃曰:「真社稷之主也」。
夫祖宗知天下之本在此,察天下之祸在彼,是以防微杜渐,深计而极虑之也。
按:《历代名臣奏议》载此劄子,称:「宋光宗时军器少监权左侍郎刘光祖上《圣范》劄子曰」云云,《宋代蜀文辑存》据以定于「绍熙时」。然考此劄本文曰:「臣仰惟陛下临御已二十年」,又云「臣待罪册府」,则应是孝宗淳熙九年光祖校书郎时所上,而非光宗朝事,《历代名臣奏议》误。
论道学非程氏之私言疏绍熙元年二月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道命录》卷六、《古文集成》卷二六、《宋史》卷三九七《刘光祖传》、《永乐大典》卷八一六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七、《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一八、《宋史纪事本末》卷八○、《宋元学案》卷七九、《古文渊鉴》卷五八、《宋代蜀文辑存》卷六八
臣闻是非不明则邪正互改,公论不立则私情交起,此固道之消长、时之否泰,而实为国家之祸福、社稷之存亡,甚可畏也,不可忽也。
臣本疏庸,蒙陛下过听,亲擢孤远,使待罪言责。
凡赏刑僭滥、号令乖违、民病未瘳、官箴不戒,皆可因人而举劾,随事以奏陈,既显然而易知,曾未足以深虑。
若夫是非方殽而邪得以害正,清议方晦而私得以胜公,则往鉴昭然,危机所伏,方今之忧,孰大于此!
明是非以别邪正,立公论而抑私情,方今之事,孰急于此!
臣观本朝士大夫学术最为近古,足以愧汉唐、追三代。
其端本也,以居仁由义为道,以正心诚意为学;
其交际也,以共学为朋而实非朋,以同道为党而实非党。
穷达知其有命,进退知其有义,是以进之不见其泰,退之不见其戚。
穷而在下,则以穷性命之奥为勋名,乐正道之味为钟鼎;
达而在上,则以责难为尊主,忠谏为爱君。
本朝盛时,初非有强国之术,而国势尊安,根本深厚,盖其学术议论率由于此故也。
咸平景德之间,浑然不见其际,当此时也,道臻皇极,而治保太和。
至于庆历嘉祐,兹谓盛矣。
不幸而坏于熙丰之邪说,疏弃正士,招来小人。
幸而元祐君子起而救之,而末流太分,事故反覆。
绍圣元符之际,群凶得志,绝灭纲常,其论既胜,其势既成。
嗟乎,崇观而下,尚忍言乎!
臣所谓道之消长、时之否泰,而实为国家之祸福、社稷之存亡,非虚语也。
臣从远方,误玷班列,去来之间,今已一纪,见闻所虑,悉可指陈。
臣始至时,虽间亦有讥贬道学之说,而实未睹朋党之分。
中更外艰,去国六载,已忧两议之各甚,每恐一旦之交攻。
逮臣复来,其事果见,因恶道学,乃生朋党,因恶朋党,乃罪忠谏。
嗟乎,至于忠谏为罪,则其去绍圣几何!
臣窃谓人言岂可因疾其人而并攻其党,因攻其党而并弃其言,得毋甚邪?
陛下至圣至明,初无彼此,而众议既已交兴,贤愚岂得无惑?
臣本蜀人,为学自有原本,介在朝序,与人亦无亲疏,但以终岁之私忧,首为明主而别白。
方今道学,伊洛为宗,实非程氏之私言,出于《大学》之记载。
大学》之教民,明德为先,其间举诗人之言,遂有道学之目,曰如切如磋者道学也。
然则臣所谓以居仁由义为道,以正心诚意为学者,又在于切磋之、琢磨之。
今之道学,其得之有浅深,其行之有诚伪。
得之深者固已合《大学》之明德矣,得之浅者又可不切磋而琢磨之使之益深?
而遽自矜以召祸,则无乃亦非欤?
行之诚者足以为君子矣,行之伪者人将见其肺肝然,是固其师友之所不予也,而又何为乎?
臣每因论学之间必有至平之说,往往伪者色愧,浅者心服,又安敢一概轻讥而痛疾之也?
何况其率多善士,善人所至,人必喜称,又以伪党,若俱摈斥,安得更有好人,必取凡才,充塞朝路。
陛下履位之初,端拱而治,凡所进退,率由人言,初无好恶之私,岂以党偏为主。
而一岁之内,斥逐纷纷,中间好人固亦不少。
反以人臣之私意,微累天日之清明
方是时,大臣无所异同,给舍无所封駮,侍从无所论救,窃叹而已,委寄谓何,所以斯论益炽。
今之君子不明大道,自是太高,而责人太苛。
自是太高,则实将不副;
责人太苛,则众忿且怨。
虽然,以此穷居议道,犹之可也。
朝廷之上,贤才并用,名利之途,智愚交驰,古今然也,而或者乃倡为荐士之举,若区别而封域之。
夫荐士非不善也,然而凡有所取,岂无所遗?
凡有所扬,岂无所抑?
品题既众,则疑怨丛兴,心虽主于至公,迹已涉于朋党,谤毁先喧于群口,进退岂必于一言?
是以一时之虚名,而贾今日之实祸。
彼既得志,决不我容;
我于穷达进退之间,亦未有充实涵养之素。
彼如讥诮以修往怨,必至过甚而快私情,往往忠谏之言,指为沽名之举。
至于洁身以退,亦曰怨怼而然,欲激怒于至尊,必加之以讦讪。
事势至此,循嘿成风,国家安赖?
臣欲熄将来之祸,故不惮反复以陈,伏几圣心廓然永为皇极之主,使是非由此而定,邪正由此而别,公论由此而明,私情由此而熄,道学之讥由此而消,朋党之迹由此而泯,和平之福由此而集,国家之事由此而理,生灵之幸,社稷之福也。
如其不然,使相激相胜,展转报复,为祸无穷,臣实未知税驾之所。
臣蒙恩擢任,请对之初,首以是非公论为言,以免异时无所税驾之祸。
伏乞圣慈留神采览,必能上当于天心,然后下臣章风晓在位,一洗往陋,共趋至公。
臣言或非,甘受诛责。
取进止。
论正论益衰士风不竞疏绍熙元年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宋史》卷三九七《刘光祖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七、《宋代蜀文辑存》卷六八
比年以来,士大夫不慕廉靖而慕奔竞,不尊名节而尊爵位,不乐公正而乐软美,不敬君子而敬庸人
既安习以成风,谓苟得为至计。
良由前辈老成○落殆尽,后生晚进议论无所据依,学术无所宗主,正论益衰,士风不竞。
幸诏大臣妙求人物,必朝野所共属、贤愚所同敬者一二十人,参错立朝,国势自壮。
臣虽终岁无所奏纠,固亦未至旷官。
今日之患在于不封殖人才,台谏但有摧残,庙堂初无长养。
臣处当言之地,岂以排击为能哉?
吴端孙珰二人除授宜寝疏绍熙元年四月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五、《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九
臣猥以非才,待罪宪府,仅踰两月,数纠官邪,一一蒙陛下主张施行,臣之感奋,自惟陨身不足为报。
近者窃见陛下潜邸琐隶吴端带御器械,谏臣三入章疏,陛下御笔批出:可依已得旨挥。
缘此,寿皇潜邸人孙珰亦萌意干求,转行观察使
给事中封还诏旨,御笔又令书读。
旬日之间,叠此二事,人言藉藉,仰议圣明。
臣职弹劾,应臣寮不安分守,侥求无厌者,正在弹劾之科。
吴端、孙珰辄敢踰分干请,臣不即时弹劾,已是职事不修。
窃缘谏臣、后省既已有言,不须臣更入文字。
今来以二琐隶之故,而使给谏论奏不行,侥倖大启,又勤人主亲批训止,事体异常,臣若喑默不言,岂不仰孤陛下任使?
臣谓天下至大,所以统临而维持之者不过恃主权之尊、纲纪之严、名器之重,执此三者守而勿失而已矣。
今以吴端、孙珰微琐小人,而属鞬之任,职躐等威,廉车之选,班为侍从,使军功武力之士、戚里勋旧之臣或耻与之列,或羞居其下,其为名器,不已轻乎?
谏臣论列,后省封驳,是其职所当然,今乃重改二人之除授,而轻违给谏之本职,其为纲纪,不已亏乎?
人主之威,天也,天岂可渎?
而小人无识,祈恩求宠,遂令人主命令既轻,及至臣寮有言,又屈陛下手笔训谕,其为主权不既亵乎?
是二事者,可谓一举而三失矣。
臣若不言,为负陛下,言而不行,又增人主之一失,是臣所深惧也。
然臣断然有所控奏者,臣伏观《绍兴圣政》,讲筵所祗应人以经进书推恩,内门下后省私名允中进义副尉,仍与不作非泛补授。
左司谏唐煇论列,乞追改之,高宗曰:「既有例,当依例施行」。
席益曰:「此事固有前比,当如圣旨施行;
副尉而烦谏官论执,乞陛下且与允所奏」。
高宗曰:「此小事,非系国体」。
吕颐浩复与席益固请从之说,高宗可之。
当时君相之所重者,谏官之体也。
况今吴端超受要近之职,又非小事,而谏臣已三言之,其为事体孰为轻重乎?
吴国长公主为女夫郑珙陈乞转两官,添差浙东帅司参议给事中贺允中封驳之,高宗曰:「命下逾两旬,郑珙已被受差遣敕矣,乃始封駮转官词头,恐非故事,可谕令书读」。
宰执退,以圣旨谕允中允中申执所见,翌日再进呈,高宗曰:「虽稍后时,所论极有理,当曲从之」。
沈该等曰:「谏行言听,使言者得以自安,此盛德事也」。
今孙珰之命初出,而给事中据理封驳,亦必有故。
且以长公主之请,而视宫邸之使臣又孰为重轻乎?
高庙中兴,规摹足以贻训。
今日臣意陛下必不终徇小人之私请,以遂废国家之公法,是以敢冒死极陈之。
陛下俯从微臣之请,则是转三失而为四美矣。
臣以四美望陛下,伏惟陛下断自圣意,追改吴端除授,免令福过灾生;
更思孙珰无功而为观察使,外议终不以为当,特赐停寝。
如此,则名器无由可轻,纲纪无由可紊,主权无由可亵,陛下之刚健威明、听言纳谏之德一日而耸闻于中外,足以仰承高庙之规摹,不负寿皇之付托,盛美之事,臣岂可不控露愚衷?
冒犯天威,无任激切俟命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再论吴端孙珰除转侥倖疏绍熙元年四月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五、《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九
右,臣昨于十八日封入奏章,论吴端、孙珰除转侥倖,给谏各有文字,陛下重于改命,仰烦宸笔谕止之,给谏不复申执前奏。
臣缘此事反复忧虑,以为从此台谏给舍无缘可以举职,而攀附使令之辈各自以为人主恩我,外廷臣僚其如我何。
自后当言者惮于有言不行,不若初无言之为愈。
臣念及此,中心有如焦灼,是以冒昧具奏。
小人踰分侥求,使名器、纪纲与夫人主之大权三者俱失,臣竭忠效愚,无复馀蕴,俯伏俟命,今已三日,未闻付外施行。
臣为执宪之官,其所关系乃是国家之宪令,今小人干请犯分,臣合纠奏以闻。
公法苟惟不行,是臣不能守官,以孤陛下委寄,而使微琐之人尚得依凭以逞志,自今不复知有台纲,如此,则陛下亦安用此备位之台臣也?
臣以忧及堤防从此而荡,不敢备礼一言而止,谨再具奏,仰渎天聪。
伏乞检会前奏,早赐睿断施行。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三请止吴端孙珰除转疏绍熙元年四月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五、《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九
右,臣昨冒万死,两上奏封,乞陛下且将吴端除授、孙珰转官,特屈已行之命,使台谏给舍不至有负职业。
伏缘台谏给舍乃是朝廷纪纲所系,既有论奏,不可苟止。
臣于数日之内荐渎天听,屏躬惕息,以俟允从。
今日宰臣都司来谕臣以圣意,臣实何人,仰勤宸训,战汗如雨,便合遵承君父之诲,不当再有奏陈。
重念孤远小臣,蒙陛下亲擢,寘之言路,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犹惧不足以报也;
今乃知之而有所不言,言之而有所不尽,陛下纵宽臣而不责,臣独不愧于心乎?
臣又念本朝家法,圣圣相传,率多屈己以从人,虚心而听谏,此乃玉音之所屡及,圣德之所优为。
今孙珰之命,陛下以服勤于寿皇者四十馀年,所以令转行观察使
陛下事亲之孝可谓至矣,臣愚以为,深惜名器,力持纪纲,使主权日尊,而左右不容妄有干请,陛下志业如此,谅尤寿皇之所乐闻也。
至于吴端,则予夺皆由陛下耳,复何难哉?
陛下以恩而予之,臣僚以义而有请,陛下舍恩而取义可也。
《诗》云:「鼓钟于宫,声闻于外」。
臣闻陛下宫庭之内裁抑左右之请求多矣,其所以持守祖宗之法度,外人靡不知之。
且如后戚私恩,不曾令有过当,而骤加之以富贵,此最久长之道,中外之所共服也。
今乃以宫邸微琐之隶,谓其阶官已高,除授不为超躐,然而物议则曰,属鞬之职是要近选授之地,未可以阶官言,此前后除擢足以考求。
使吴端而稍知道理,闻臣僚累入封章,自当再三控辞云不敢以贱臣仰累圣德,它日足望陛下成就。
如此,则能持其福禄,而深得进退之宜。
今乃偃然当之,却令人主不免有毫发之可议,之罪大矣!
臣既蒙圣谕,今来处分悉由人主,自当退听,但中心所怀,亦须一一控陈。
欲待面奏,而未得请对之日,不敢不即日叙谢,仍罄竭其愚忠。
伏惟圣慈宽其僭犯之诛,尚赐采用,庶几人臣后来皆能勉于职业,不至畏缩保身,都忘国事。
论知言知人疏绍熙元年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六、《宋代蜀文辑存》卷六八
恭惟我国家三圣相授,法、禹,天下幸甚,咸谓千载一时,甚盛事也。
陛下离照方升,维新百度,群工万姓皆倾耳属目观听陛下之所为,陛下又屈己虚心,方欲旁求庶言,以考论治道。
臣以孤远,乃获瞻望清光,敢罄愚诚,少裨听察。
臣观昔者禹受舜禅之初,伯益文德赞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
拜昌言,曰:「俞」。
皋陶以明谟弼曰:「迩可远,在兹」。
拜昌言,曰:「俞」。
夫益之昌言则欲使禹修文德以格远人,皋陶之昌言则欲禹以修身、睦族、用贤为迩可远之道。
然则人君嗣位之始,当令近治而远服,此其大要也。
方是时,禹以忧勤嗣舜,其言曰:「后克艰厥后」。
而史臣赞之曰:「祗承于帝」。
后世诵之曰:「禹入圣域而不优」。
夫不优云者,不自以为优也。
禹惟能如此,然后天下万世曰,禹相授,守一道也,岂不盛哉!
岂不艰哉!
今朝廷四方则皆以禹望陛下,四夷遐裔又皆以禹望陛下,陛下宜于嗣服之初,思皋陶之言,当使近治而远服,不可忽也。
高宗皇帝再造区宇,寿皇继之,纯仁德政,与天同意。
天厌腥膻,乃眷南顾,大命可知。
方二帝北狩,四海震动,而高宗纂极,寿皇诞庆,一也。
及逆亮叛盟,身死锋镝,酋据位,而我高宗优游揖逊,寿皇践祚,二也。
今寿皇决策内禅,神器有托,而虏主告终,幼孙嗣统,乖争之渐,必始于今,三也。
陛下察是三者,吻若合符,则天命在于仁德可知也已。
陛下当念祖宗二百年积累之厚,高宗与寿皇七十载培植之勤,求所以称天命而雪大耻。
臣故曰,当如皋陶之言,先使近治而远服也。
欲近治而远服,宜得其要以举之。
昔舜、禹之朝,皋陶以谟纪德,其言盖万世之格言也,曰:「在知人,在安民」。
厥后孟子得之,则曰:「之仁,不偏爱人,急亲贤也。
之智而不偏物,急先务也」。
夫知人安民,岂非仁智之先务欤?
何以能知人哉?
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是知言乃知人之本,知人即安民之本也。
陛下纂服甫耳,宜审于听言以取人,审于用人以为治。
昔者尧之所弃置而弗用者,嚚讼之人也,静言庸违象恭之人也,方命圯族专愎之人也。
是三人者,为咨访所举,则亦非天下之凡人也,而尧独不然之。
舜之为君也,询于四岳,辟四门,四目,达四聪,咨十有二牧。
至命龙作纳言,则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
其后禅禹而告之曰:「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由是观之,言不本于忠信,而好争讼以求胜,用则异其所言,而饰伪貌以盗名,违上命以自专,而很以败其善类,皆尧之所畏者也。
语挟倾害,不务平实,行好乖异,不本人情,而能动众以惊世,皆舜之所疾者也。
无所稽證而自肆臆说,无所咨询而自谓奇谋,又禹之所不敢用者也。
凡若此类,皆不能为人主安民而利及子孙故也。
曰:「惟帝其难之」。
皋陶则告禹以九德,为观人之法。
夫九德并用,何事而不济?
彰厥有常,何往而不吉?
今陛下受之统,当以之道为师;
大禹之责,当以皋陶之言为法。
然则能修身然后能知言,能知言然后能知人,能知人然后能用贤,能用贤然后能治国,能治国然后能安民。
能安民而德不足以服远者,臣未之闻也。
臣畎亩愚忠,耻吾君不及,进对之始,敢不据经以为言?
惟陛下财幸。
论言事本末疏绍熙中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六、《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九
臣闻古之事君者必曰忠,必曰直。
忠则有所不欺,直则有所不避,忠直者人臣之大本也。
进则观望人主之颜色,退则顾虑一身之安危,如此者,必有所不尽于其心,其于忠也远矣。
设为关防以为能,避远形迹以为智,如此者,必有所不尽于其言,其于直也远矣。
然而忠直非有素则不信,忠而君不以为疑,直而君不以为忤,惟有素者能之。
臣虽愚鲁,窃慕斯义,平生所受教于父师者盖终其身而不能变,平日所交际于朋友者亦尽其心而无所隐,而况于事君乎?
而况于任陛下耳目之寄乎?
陛下往岁毓德春宫,臣备数小学教授,陛下察臣尽心于嘉王,而无所苟是,以蒙简记。
于寿皇召臣之日,臣到阙,际会舜禹亲传,蒙恩引见,所奏悉开纳。
未几又值轮对,略尝效其愚忠,以为当今人才衰,而肯论事者益少,劝陛下长养收拾,崇奖其直言。
陛下御批依奏,即日付出。
而大臣反若有所顾畏,不敢报行。
然臣自念区区之诚已获信于陛下久矣。
又未几,陛下遣臣迓送使客,三得瞻望清光。
臣所奏楚州城壁,绝无一词之欺,陛下卒采臣言,减省工役过半。
臣以事无大小皆可尽忠,官无高卑悉当图报,今也陛下擢臣以风宪之任,其为感激又当如何报效耶!
所以承命以来,不遑宁处,朝惟夕究。
如是累日,即自断曰:惟初念纯一可以对上帝,可以事君父,不可贰也,不可疑也。
是故道学朋党之论人不敢言,而臣言之,为其不消此名,即必贻将来之患故也。
右近习之势人不敢及,而臣及之,为其不窒此门,则必丧士大夫之节故也。
臣在小学时,曾为日记,其间记陛下一日因臣进见,问曰:「曾识吕祖谦否」?
臣对识之,陛下再三称诵其贤,而悼叹其不幸。
臣今思之,使祖谦而尚在,人将目为道学之首,则陛下亦不得而用之矣。
又记一日臣得进见,陛下谕臣曰:「近日主上付下《骨鲠集》,令看,皆先朝元老议论,读之甚有补」。
臣对曰:「自范仲淹以下奏疏皆在,可见祖宗以来容纳直谏如此」。
陛下曰:「中间所论新法,自是必为民害,断不可行」。
又曰:「当时同己者即以为是,异己者即以为非,所以后来遂将司马温公、苏文忠黄庭坚各自为党魁」。
臣对云:「只缘王安石引用小人,卒乱天下」。
陛下曰:「如蔡卞蔡京之徒是也」。
又曰:「陈东亦不易得」。
臣每诵陛下东宫之语,以为渊衷所见,一一与祖宗之意同符,是以昨者敢进借朋党以害君子之说,皆臣数年之内中心所怀如此。
臣自信言公而语平,故乞陛下降出,以消未然之患。
至于士大夫纳交于近习,臣自立朝以来,心诚鄙之,目睹陛下爱重名器,不为小人所窃弄,于是乃昌言之而无所避。
曰忠曰直,臣虽未能望古人之万一,然其不为奸回之人决矣。
臣于职事,疏则有之,欺则无也;
于议论,不及则有之,过则未也。
臣无言责之时,尚劝陛下用贤纳谏,谆复而不已,岂今居言责而反不言乎?
是以相继封入奏疏,乞先收召人才。
而大臣但进呈而无所议。
臣既非今日之言,则言而不行,不能以自已也,何则?
人才者国家基本之所系,生民休戚之所关,乏则养之,有则用之。
庆历之所以盛者,岂一日之积乎?
惟其非一日之积,是以为数世之用。
事之最大,无以过此。
臣所愿陛下体至公之道,开众正之门,又乞早用愚言,兼收人物,必获安静之福,而无一旦之忧。
如臣所言异时有误国,是臣甘窜殛。
因灾异陈三大事疏绍熙五年十月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七○
臣近奉圣旨,以「阴阳缪盭,雷霆非时,淫雨为灾,朕心甚惧。
推寻厥咎,未知其繇。
凡朕躬有过失,朝政有阙违,可令台谏、侍从各条疏以闻,无有所隐」者。
臣猥以虚庸,日侍左右,诏旨所及,敢不罄竭其愚诚。
伏念国家遭值厄运,方昨者五六月之内,人情离阻,天理乖暌,其时社稷已是倾覆,陛下之身危莫自保,万姓涂炭,三宫受祸,揆以事势,间不容发。
上赖祖宗德泽未泯,天命历数有归,大器既传,中外遂定。
此陛下目所亲见,心所亲忧,固无俟于臣言也。
而陛下践阼踰月,洪水发于近畿天目之山,涌裂而出者几数百道,陂塘决溢,流尸千计,荡产狼狈者不知其几。
陛下睹此灾变,忧惶儆戒,亦尝存于圣心否乎?
明堂禋祀之前,日过炽而气蒸,众谓风霆雨雹之兆已见。
而陛下洁诚夤畏,将事之夕,雨仅濡尘,足昭上天响答甚迩。
罗点以股肱之良,前期一夕而卒,黄裳以保傅之忠,相踵不幸,皆非细故也。
陛下临御未几,并夺两贤之助,此于天命,尤所当思。
何况禋祀之后,雨淫不已,穑夫告病,以为不伤于旱者则败于水,不败于水者则害于雨。
饥年愁苦,而半月以来米价倍蓰,人不聊生,怨咨之声,远近如一,剽盗渐起,流离已多。
方且雷发非时,震电骇异,雨既随注,天复翳昏,雷雨暴风,两昼三夕
陛下诏旨责躬,求闻阙失,仅得一日晴霁,而寒气骤至,连雨重阴,势不稍解,日甚一日。
上天威怒,莫测端倪,陛下即是数事观之,其为忧惶儆戒,虽欲不存于圣心,不可得也。
臣窃意陛下忧惶儆戒之念未甚勤切,是以求言之初天色顿开,已而谓陛下姑应故事,阴雨复作,继昼连夜,凡七八日而未止也。
汉大儒董仲舒尝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
不知自省,又出怪异警惧之;
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古今言灾异最近理者无若仲舒仲舒之学纯于经而切于理,陛下所宜深味其言,然后见天心仁爱陛下之至,不可不因其谴告而自省也。
臣不敢复引诸儒之说及它占书,以渎圣听,请质诸六经以言之。
《易·震》卦曰:「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
荐者,其震不一也,言雷之震不一,必有其故,是以君子恐惧而修省焉。
《无妄》之卦曰:「天下雷行,物与无妄」。
言闻雷而惧,物物皆无妄念也。
《益》卦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
言君子观风雷之象,迁善改过,以为己之益也。
《书》洪范九畴论八庶徵,曰休徵者五,谓肃时雨若、又时旸若、哲时燠若、谋时寒若、圣时风若;
曰咎徵者五,谓狂常雨若、僭常旸若、豫常燠若、急常寒若、蒙常风若也。
人君之于貌言视听思五者,苟惟能肃、能乂、能哲、能谋、能圣,则五气和而为休徵;
其或反之,为狂、为僭、为豫、为急、为蒙,则五气乖而为咎徵。
其感应之理自然如此也。
臣前所为《谨始》五箴献诸陛下,盖虑是也。
人之一身本与天通,天人相与之际可不畏哉!
《书·金滕》之篇又载成王周公之事,王初惑于流言而疑公,时秋大熟,禾穫,天大雷雹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
及王悔过,执书以泣曰:「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不敢复有疑于公」。
天乃雨,反风,偃禾尽起,岁仍大熟。
成王之心疑信周公,而天之所应速于反掌,又以见天人之际,其速如此也。
《诗》曰:「天方荐瘥,丧乱孔多。
民言无嘉,憯莫惩嗟」。
荐瘥谓疾苦不一也;
疾苦丧乱之多,而曾莫之惩,则可嗟也。
又曰:「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言天地之变异乃尔,胡为而曾莫之惩,是令人之可哀也。
又曰:「旻天疾威,弗虑弗图」。
言天降灾疾威怒,而弗虑图,则亦丧败而已矣。
又曰:「敬天之怒,无敢戏豫。
敬天之渝,无敢驰驱」。
渝,变也,言天怒天变之不可不敬也。
幽王厉王无道之君,故当时之卿士作诗以刺之,语多及于灾异,谓其睹灾异而不戒,是以为幽厉也。
《春秋》虽鲁史,然实孔子之书,其书日食、地震、山崩、星陨、昼冥晦、雨木冰、大雨雪、大雨震电、水旱、饥、蝝、螽、螟,不一而足,皆所以示儆戒之意,使后世之君考之。
彼遇灾而不惧,则往往至于失国也。
《礼记》曰:「若有疾风迅雷甚雨,则必变,虽夜必兴,衣服冠而坐」。
皆所以敬天之怒也。
《周礼》保章氏之职,志星辰日月之变动,辨其吉凶,观天下之妖祥,与夫水旱丰荒之祲象,察天地之气或和或乖,以诏救政,访节事。
诏救政者,谓预告其所当救之政;
访序事者,谋其事之所施先后之序也。
凡兹六籍之言,足为万世之训。
今陛下当法《易》之恐惧修省,正念无妄,迁善而改过;
当思《书》之敬用五事,以致休徵,及效成王因天变而信周公
周人灾异之诗,鉴幽厉之失道;
当畏《春秋》灾异之书,惩衰世之失国;
当如《礼记》,中夜起而衣冠,以敬上天之威怒;
当体《周官》,睹祥则讲修政事以救之。
如此,乃可谓之应天以实而不以文也。
本朝大儒欧阳修曰:「天人之际,影响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灾,亦未有已出而不应之变」。
此名言也,陛下可不念之乎?
且陛下即位,有大事三:父子之情久而犹未通,宫闱之处久而犹未善,山陵之议久而犹未安。
下多浮言,人鲜固志,然则休徵协气何自而生?
又况号令不常,群阴用事。
风雷之变所以见号令之不常也,淫雨之灾所以见群阴之用事也。
何则?
大臣之进退太轻,台谏之用舍无定,此非号令不常之大者乎?
进退大臣,用舍台谏,事从中出,颇伤急遽,而非群阴用事之著者乎?
宜其天人之相应,密若影响之不差。
陛下无谓外人之妄言,试反求之于陛下之心,亦必自知其有所未安;
但业已为之,而欲遂其事,是以虽有言者,一切拒而不受。
臣请因陛下遇灾而惧,咨访阙失,为陛下别白而言之。
夫退留正,未为非也,何必更易台谏?
黄度,可谓善也,未几而出之,何哉?
其所以致陛下号令之不常者,实自群阴之用事故也。
而陛下犹为之隐讳,以为大权当自己出,威柄不可下移。
然则小人之谋,其意将以阴制今日之相臣而动摇之也。
陛下所宜早悟,无使大臣怀疑畏之心。
大臣怀疑畏之心,则四体不展,群议易摇,朝纲日隳,政令错出,而国不可为矣。
今陛下有独断之意,乃是小人阴窃主权之梯媒,而陛下未知思也。
且陛下以为前日仓皇即位,为得已乎?
为不得已乎?
大臣不得已而立陛下,为社稷计也;
陛下不得已而从大臣之决策,亦为社稷计也。
君臣俱为社稷计,不知方今之社稷为已安乎?
无乃犹未安乎?
而陛下与大臣不图其始而善其后,使天灾如此,臣恐陛下之君臣,异时俱无以辞天下后世之议也。
臣每谓方今当祸变忧危之后,上下内外决能尽心相与扶持,再造家国。
乃今不然,人各异趣,事乖始谋,身谋则急,国谋则缓,良可恨也。
陛下试因臣言而静察之,且如陛下出令,苟见未可施行,大臣所当面奏,给舍所当封驳,台谏所当论诤,侍从所当救止。
今皆畏避形迹,不敢少忤陛下左右之臣,则又何赖于公卿大夫士哉?
是非急身谋而缓国谋也哉?
虽然,人臣肯以实告人主者诚少。
陛下试思,上皇深居九重,终不尽知大统已传,大号已,自太上皇后而下皆务弥缝而蒙蔽之,至使陛下父子久不相见。
是皆起于弥缝蒙蔽之故也。
陛下于庶事苟不加察,则内外之臣弥缝蒙蔽陛下者亦如此尔。
非人主聪明刚健,能主张正论,能亲君子、远小人,能别白是非,未易使人臣之尽言也。
臣至愚之性,于事无所阿私,苟有所怀,当其可言,不复更事形迹。
愿陛下察臣之赤心,纳臣之苦口,勿忘天灾,一切与大臣审修其政。
至如陛下孝敬在心,宫庭之内、屋漏之间,凡所躬行,有外人不得而知者,陛下毋使一毫有愧于天可也。
臣草奏之际,更为陛下反复思之:雷霆之怒,小人妄谓上皇前日孝行之愆。
然事既往矣,今日之责付于陛下矣,陛下今日之孝心恐亦有所未至。
臣谓宜竭诚尽道,笃事于三宫,赎上皇既往之愆,慰烈祖在天之望。
若是,则雷变可得而消也。
至若淫雨为灾,乃是群阴用事,阳气微而君道弱之證,所宜专责之大臣以朝廷之事,勿以左右近习参之。
昭明纪纲,以内治,选任牧守,以抚斯民,但使阳长则阴消,即能反剥而为泰,事理明白,了无可疑。
臣数日来,闻陛下数出宽恤之令,若军若民,若刑狱之淹延,若宿卫之暴露,无不介意其间,如捐内帑钱,以代赤子和买、身丁之重赋。
此最帝王盛德之举,而曾未足以消弭天灾,则陛下不可不知其故也。
既知其故,而陛下之意亦未决。
《书》曰:「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
斯言盖忧天命之未知所终也,曰「其」者,盖未可必之辞也。
人主或哲或昏,国家或吉或凶,运祚或短或长,皆未可以前知,则所谓忧之至也。
陛下毋信谄谀之言,而乃归之于时数,以怠其敬天之心。
有灾无灾,其敬如一,则天命之休祥可得而必也。
臣之拳拳,请以是塞明诏。
干冒宸聪,伏惟留神省察,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