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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兴学记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六三、《演山集》卷一五、《永乐大典》卷二一九八三
元丰改元之秋,列郡各贡进士于朝
南剑考诸五县之士而进之,十有八人。
顺兴学者百数,无预贡者。
温陵宋君适来为顺兴令,因怪闽中之士,每岁应诏,出为天子器使,最盛于四方,南剑之中累累有人焉。
顺兴,南剑之支邑,前此有预计偕者,不见录于礼部,七十年于此矣。
今岁更无预贡者,是岂教育之道,在上之人有所未至欤!
遂由县学而观之,感其廉隅之卑,度量之微,环卫之弊,具修之废,不足以壮丽先圣之行在,吞纳多士之至止。
升望降观,前揖后据,不足以周览溪山之气象。
青衿不见,往往散处里闾,流入城阙之间。
诵数之学得以小说实其虚,一如此者盖久矣。
宋君由是慨然思欲宏其度量,严其具修,壮其廉隅,固其环卫,利其前揖后据之势,然后招来多士而教之。
邂逅一乡之所慕者,十有四人,请为义倡,愿与乡民出力易材,废旧而新之。
宋君如其请,学者欣然预叙于别馆,以俟学成而归焉。
旁郡馀邑随有望风而至者,不日学成。
为之八斋,翼于两庑之间,或背于堂,或面于殿,诸生接席而坐,鼓箧而进。
问者有应,疑者有质,由者有户,升者有堂,入者有室,望者有门。
墙之峻,乐之所寓。
前揖仁者之山,下视知者之水,适其性命之情。
日就而月将之,且见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居多古人之遗风。
不问其在外者,一封之荐,何足计哉!
盖夫教学之道,先王望其成材而取之,必使学者无志于仕,有如曾晰咏而归漆雕开之未能信者,然后可以副吾取而用之之意。
是故先王之士得失有命,动静有理,去就有仪,处万钟之时如箪豆之日。
许国之身,致君之术,岂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遂易其志哉?
尝谓仆隶之贱,史胥之卑,屠贩之仵,寇盗之类,才勇艺术,集事御变,虽古之人有不及者。
入之民间以治民事,出之民上以长民德,不亦可乎?
王必谨庠序之教,养才育德,俟其秀实然后论而官之。
先王之意岂以史胥屠贩之仵,仆隶寇盗之类,其名不贵而废其可用者哉?
以谓不知仁者不可与从生,不知义者不可与从死,不知礼者不可与交,不知信者不可与守。
骊山之徒,胯下之布衣,兴造之初,急难之际,未有素食之士,先王不得已而用之,譬之使鹰常饥其肠则为之,使饱之则叛去。
是故黥布韩信之徒素不学道,无穷之欲,与之南面称孤,不足以餍之,乃至叛逆夷族而后已。
然而后世之君,当平居无事时不能养才育德而用之,或有才德之士而莫之用。
府史之卑,卒仵之贱,寇盗之恶,入为公卿,出为将帅,谓予用才而已,不问其行,甚可怪也。
卫宣之朝有不知德者,好忮而不仁;
有不知行者,好求而不义。
好忮也伤物,好求也逐物。
人之可恃以用者,为其爱物,而物莫之胜耳。
不知德行自其求忮而推之,不仁不义不可胜用也。
百尔君子,亦奚以为哉?
先王之世,兵农一民,乡军一营,在朝所谓公卿大夫士,在乡所谓乡老、乡大夫长正、师胥,在军所谓军将师帅、长司马。
昔时乡教之中同为儒者,而今同为天子之吏,岂有异趣哉?
其贤以六德,其能以六艺。
知礼乐者非特钟鼓玉帛而已,礼乐之妙,至于行乎阴阳,通乎鬼神,彼之所及也。
知射御者,非特主皮执辔而已,射御之精,至于升降之仪与其志通,疾徐之节与其意会,彼之所及也。
知书数者,非特纵横之画,会乘之算而已,书数之微,至于道理之精粗,象器之终始,彼之所及也。
六艺,道之下者,其微犹及于此,而况德行之学,岂可忆哉?
是故古之为公者以道,为卿者以德,为大夫者以智,为士者以志。
军将者其德有威,其仁足以抚众,为战士者其义有勇,其智足以死难。
故古之官有至于三百六十者,先王非恃其人之众也,恃其道德志智而已。
平王之东,天下利势不断如线,教育之泽在人之心,犹有存者,譬如立柔之物可屈而难折,延及三十世而后已。
无道之秦,烧《诗》《书》,杀学士,不仁之勇,无义之刚,繁刑严诛以制天下,所以传及二世,为氓隶之人一折而断之。
《诗》《书》之力,虽欲维持其亡,不可得也。
然而先王所以建学养士之意,何可废哉!
宋君之来,隆学校,延儒生,躬率一邑之子弟,从事于道,以副上意。
一邑之士,宜乎为道而学,他日入官,如古贤士大夫,以副宋君之意。
诸生从予游,予尝以此谕之。
君命予文以记县学所以作,于是乎书。
家谱后序 北宋 · 游酢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八、《游定夫先生集》卷六
从事伊川程夫子之门,谓儒者之道首在敦伦睦族,谨书诸绅,以志不諠。
富哉言乎!
昔姬公陈诗以告孺子,王必丕扬其祖德,非独绍闻德言,亦以启佑我后人也,然而难言之矣。
宗族之坏,每在数传而后,其间保无一二式微,世世雷同附和者,或高曾皆不可问,举一勋名烂然绝无干涉之人,奉以为吾祖。
吾祖也,耻孰甚焉!
独吾族不然,吾族于春秋时最显。
粤我先人,博物洽闻,显名于诸侯,泽润生民,与东里子产并传不朽,如传称子太叔者是也。
伯度公佐魏,卓卓著功业;
伯始公继起,风裁高峻,节烈矫然,世奉为日星河岳,盖亦后先济美者矣。
再传简之公,为南丰,多所膏泽及于民,至今庙祀不衰。
自时厥后,本朝太平兴国间,簪缨朱芾,蝉联至今,巨族之称,由来尚矣。
膺祖父之休,承乏俎豆,而顾使先人之泽散佚无传焉,是谁之咎哉?
独不敢少有侵假,使支系混淆,世次紊乱,蹈雷同附和之讥。
是编之葺,兄醇倡其事,用成之,则惟以别其流者澄其源,庶无负乎敦伦睦族之训也已。
若谓光前人之烈以垂裕后昆也,则吾岂敢!
孙武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九二、《跨鳌集》卷一四
论有为之君,必资乎有为之臣。
孙武者,可语有为者也。
观其斩二队长之事,窃以谓非直严号令,申约束而已。
嗟乎!
无故而斩二妇人,此岂足以显将军之勇乎?
之心,其必有说也。
武始以兵法见,固知阖庐可共功名也。
然武之意,岂不以有为之君,不患其无志,而患物有以昏其志耶?
今夫天地之间,泛然与我同游于造化之表者,举皆物也。
凡物之有感于外而悦于中者,以吾之有吾身故也。
然来则应之,其去则不复挽而留之,是万类交于前者,皆可寄所乐于中而无所累焉。
物之于我,适然而已。
虽尽六合之变,洪纤巨细,无非可乐也。
吾何容心哉?
苟一有所惑,而用意于其间,则迷于终身,专而不解。
所谓寄其所乐者,乃为吾之蔽也。
且物固未尝能蔽人也,吾蔽之故也。
烟云风月之观,固非可取也,而山林之士蔽之;
金玉珠象之获,又非可亲也,而市贾之人蔽之。
且二者皆逐其所蔽而不反,况夫居人上之位,处可致之势,而物之可取可亲者,苟一惑焉,将见其智虑役于所昏,而聪明变为聋瞽也。
光武创业之始,尚且不饮酒,况夫物之可取可亲者,有甚于酒者乎!
呜呼!
女子之祸甚矣,使其小惑之耶,将见其举事赴功之际,以今日未暇,则有明日之期,竟不暇焉。
又不过曰:吾苦身焦思以致忧于为民,孰若守常无为而自乐吾乐也。
使其甚惑之耶,则将不复念其身,与夫大统重器之所责矣。
小惑之则其志怠,甚惑之则其志乱。
志乱则败亡随其后。
阖庐之有为,而武之心臆度之,则亦未忧其遽至于乱也,忧其怠而已。
所以绝之于初以激阖庐有为之志也。
当时假使抗言直论,献木强之语,谓阖庐曰:「大王必欲用臣,显名于诸侯,宜先屏去声色。
臣请先斩二宠姬头以献,然后臣与大王始可以有为于天下」。
如其计之出此,不亦太疏乎?
是可笑其拙也。
所以假试兵之术,为阖庐除其惑志之本也。
吾尝意阖庐欲试以妇人,而武遂用宠姬为队长,则武之心欲去之明矣。
何则?
使深宫骄倨之妇人而忽当三军号令之责,则先知其不如法而固当杀之也。
岂非武之临机适变,出吴王之不意,而能用其智乎?
虽然,后妃姬侍之奉,此天子诸侯治内之礼,何独至于阖庐而疑之?
亦相其君而后动也。
今夫妖艳之嬖,自非上智,鲜能不惑。
阖庐勇而无断,非刚者也。
观其速入郢,久留而不决归,推此考之,则其天资勇而无断固可知也。
勇则不虑后,不断则牵制于所役。
盖有是者,易为敌之所乘。
所以洞见吴王之为人而斩二姬于进见之初也。
如曰不然,复敢以汉高祖晋重耳之事明之。
高帝亭长,朝夕思奋以取天下;
重耳以亡公子流落于四方,其心固未尝一日忘晋也。
然则所谓忧伤感慨之事备尝之矣。
然方高祖之咸阳,则遂无出舍之意;
重耳在齐,乃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
樊哙赵衰之徒,皆平生握手之旧,其诚之相通,又非孙武比也,而苦言切谏,犹且不从,文公至以戈击咎犯
然则于立谈一见之间,使其不假试兵之术以诛之,而徒事口舌之争,得乎?
吾未见其有济也。
高祖重耳复听张良咎犯之语,然后能为范增之所惊,负羁之所畏,卒之取天下,复晋国。
阖庐孙武之能用兵,任之不疑,卒之破楚国,威齐晋。
由此观之,女色之可戒宜矣。
呜呼!
君侧之小人,其为祸亦女子之比也。
有志之士,如欲为圣天子扫除小人之恶者,吾愿以孙武试兵之术告之。
理财以义劄子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八七、《梁溪集》卷三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七○
臣伏见朝廷讲求理财之术,以足邦计。
议者纷然,争献其说。
夫以天下之大,承平之久,万物盛多之时,经画财用,岂患不足,贵于理之有其义而已。
《易》曰:「何以聚人曰财。
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财者民之所以相生养者也,故人非财无以聚之;
义者利之本也,故财非义无以理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临之以法度之威,何求不获?
而先王必以轻赋薄歛为贵者,盖知予之为取者,政之宝也。
方今国家用度之广,官吏廪禄之多,倍蓰于前,则讲求理财之术,诚为先务。
献议者亦不容无取,然臣愿陛下令庙堂之臣参议以闻,蔽自渊衷,揆之以义而行之。
使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上以裕国,下以裕民,实宗社无穷之利也。
取进止。
再申大元帅府靖康二年四月 宋 · 李邴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二二、《三朝北盟会编》卷九五
右,某等近于四月二十二日专差人赍状申大元帅府,以四月十九日檄书,审知二圣銮舆未回,大王宜稽考前世,摄行国事,迎还二圣,以图尅复。
今再陈其愚状,觊少加察焉。
方今天下大变,君父劫质,储闱近属,举族皆行,惟大王一人提兵在外。
宗庙社稷血食所系,四海郡国号令所禀,亿兆士庶存亡所赖,惟在大王
此为何等时,而欲迟疑回却,以辜天下之望,负二圣之托哉!
大王若不早定,窃虑有昧于逆顺之臣,怀向背自全之计,加之以师旅,因之以盗贼,使伪命稍通,非惟宗庙社稷危若缀旒,大王安所容其躯哉!
王必尚疑居摄之事,则某前所谓稽考前世,盖有所本矣。
成王即政,未堪多难,周公履天下之籍,听天下之断,《戴礼·明堂位》所载与《九罭》之诗是已。
成王有成人之德,则复子明辟,此六经之明训也。
周公承文、武之后,独以成王幼冲,尚且为之;
今二圣未回,天下嗷嗷,靡所系命,大王以亲则母弟,以位则真王,以任则元帅,今日之事,责在大王,恐大王不得而辞也。
名分既辨,号令既行,则怀忠抱义者知效命之所,拱手观变者销从逆之萌。
盗贼盘据,洗心革面,不复有雄跨割据之意;
师徒奔凑,争先贾勇,以赴功名之会,天下之势定矣。
如天步既正,銮舆遂回,归尊复辟,退就藩服,忠孝之道,岂不两全?
如金人不知悔祸,迟留车驾,遂欲荡覆我社稷,泯绝我宗祧,则天祐有宋,必将有主,主宋祀者,非王而谁?
某等诚以世受国恩,莫知论报,参之往古,验之当今,仰揆天意,俯察人事,至正至顺,无以踰此。
大王勇断而决行之,天下幸甚。
属道涂榛梗,未能趋赴行府,不胜企踵待命惶惧之至。
谨状。
重开僧史略序 北宋 · 释法道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五○、《僧史略》下
佛书所载,地狱、鬼、畜、北俱卢州、长寿天、佛前佛后、生便盲聋瘖哑、世智辩聪不信毁谤佛法僧者名八难处,又曰八无暇。
盖生其处者,障难深重,无暇修心,不知正法,长劫驱驱,轮回不息故也。
是知世聪俗慧,不达佛书,则理昧正真,事同盲聩。
矜伐衒耀,自为己能,沮善诋僧,佛所不救,生遭贬谪,死入阿鼻,违逆皇天,招延世乱,皆此辈也。
致乱皆因蠹善,具载佛书。
本朝王内翰禹偁生平著述,排诋释氏,虽唐韩退之、吾宋欧永叔,佛书所谓「天魔波旬阐提外道」无以加也。
间遇英杰之僧,亦心重之。
余尝读王公禹偁文集,有赠僧录通慧宁公诗,曰:「诏僧史浙江滨,万卷书中老一身。
赴阙尚骑支遁,援毫应待仲尼麟。
溟濛雪彩松窗晓,狼籍苔花竹院春。
还许幽斋暂相访,便陶令满衣尘」。
其意窃比陶彭泽远法师故事而自高之也。
欧阳文忠公亦录王内翰僧录元夜观灯嘲谑之言,有「秦郑不爱未坑」之语。
王又述宁之墓志,则有心慕诚服之意,叙宁有文集一百七十卷,见行于世。
王之毁僧破佛,蜂虿枭獍,吠尧弹凤,天下皆知矣,独于通慧友爱相师,赋诗述铭以褒美之,何也?
通慧学行才识,兼类相求,自相友爱耳。
且世谛文章,未知其高下,其于学佛明心,博通大教,王必不及也。
且夫释氏横阔胜大之言,包罗法界,洞彻邻虚,断惑出缠,冥真会圣,永抛轮转,长挹爱河,出万劫之迷津,脱四魔之见网,历劫灾而不坏,与虚空而并存,与夫世文实霄壤矣。
佛之利见也,应大机则重重华藏,刹刹分形;
接小凡则丈六化身,三千界主。
所以宣尼推为至圣,老氏尊之竺乾,吾师号佛,觉一切民也。
溥天慈父,覆育群伦,超出世间之大圣人也。
孔、老二圣岂妄推之?
盖见善不及,守雌保弱,不敢为天下先之志也。
本朝驸马都尉李度题寺咏佛诗曰:「仲尼推至圣,老氏称古皇。
天上及天下,应更无比量」。
勒碑于相国寺之东庑别院。
盖佛者流光于混元之前,列影向太虚之始,慈云法雨,润泽群生,千圣乐推,万灵欣奉,宜乎宣尼伯阳闻风而悦,慕德而归命焉。
唐李商隐赞曰:「吾儒之师,曰鲁仲尼
仲尼师聃,龙吾不知。
聃师竺乾,善入无为。
稽首正觉,吾师吾师」。
懿哉儒言,知佛者也!
经不云乎:除摩利支山不产旃檀木,好语皆生佛法中。
佛未出时,世谛幻法,皆无名字。
佛之设教,统应群机,撮要而言,不出乎真俗二谛。
其真也,诠妙理之格言,究死生之出要;
其济俗也,奖善罚恶,罪福报应。
至于治世之书,亦诸佛之遗化也。
故经曰:一切世间安民济物,皆是诸佛。
法灭尽后,有婆罗门采什佛书,安置己典,传于后世,大千国土,各有典彝,在天竺则四韦陀,此土则五经三史之书也。
故曰一切法者,皆是佛法,岂徒言哉!
如今黄冠剽窃佛经,撰成己教,外道经书,半偷佛法,识者尽知矣。
宁师内外博通,真俗双究。
所集《物类相感志》,至于微术小伎,亦尽取之,盖欲学佛遍知一切法也。
崇宁四年,敕加命号,曰「东京左街僧录、史馆编修、圆明通慧大师」,以旌其学行。
之所著,唯《大宋高僧传》三十卷与《僧史略》三卷,奉敕入藏颁行外,馀多湮没兵火之中。
得斯藏本,佛法事理,来历纪纲,舍此书而弗知也。
茍斯文之坠地,顾大法之将沉,由是敢率同袍,兴心内护。
爰有两街僧录鉴义临安府前后政僧官禅讲,同出长财,命工镂板,附藏流通。
因写王诗、欧公之录以示方来,使知世智辩聪之流有时而信焉。
三教之贤圣,理归一揆,则八无暇之沉沦尚可救也。
故为序之。
绍兴十四年甲子四月己巳如来诞圣日,传西天三藏法、特赐宝觉圆通法济大师法道序。
张仪以商于之地献楚王 宋 · 李弥逊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三、《竹溪先生文集》卷八
齐助楚攻秦,取曲沃
其后秦欲伐齐,齐楚之交善,惠王患之,谓张仪曰:「吾欲伐齐,齐楚方欢,子为寡人虑之奈何」?
张仪南见楚王,曰:「齐王之罪,其于敝邑之王甚厚。
敝邑欲伐之,而大国与之欢。
大王苟能闭关绝齐,臣请使秦王献商于之地方六百里。
若此,齐必弱,则必为王役矣。
则是北弱齐,西德于秦,而私商于之地以为利也。
则此一计而三利俱至」。
楚王大说。
群臣毕贺,陈轸后见,独不贺,楚王曰:「不谷不烦一兵,不伤一人,而得商于之地六百里。
寡人自以为智矣。
诸士大夫皆贺,子独不贺,何也」?
陈轸对曰:「见商于之地不可得而患必至也,故不敢妄贺」。
曰:「何也」?
对曰:「夫秦所以重王者,以王有齐也。
今地未可得而齐先绝,是楚孤也。
秦又何重孤国?
且先出地,后绝齐,秦计必弗为也;
先绝齐,后责地,必受欺于张仪
受欺于张仪王必惋之,是西生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矣」。
楚王不听,曰:「吾事善矣。
子其弭口无言,以待吾事」。
楚王使人绝齐,使者未来,又重绝之。
张仪反秦,使人说齐,齐秦之交阴合。
楚因使一将军受地于秦,张仪出见使者曰:「从某至某,广从六里」。
使者曰:「臣闻六百里,不闻六里」。
曰:「固以小人,安得六百里」?
使者反报楚王
楚王大怒,遂举兵伐秦。
秦与齐合,韩氏从之,兵大败于杜陵
议曰:战国之君,不知所以保民,志于辟土地而已。
故一时游说之士,揣摩迎合,得以行其诈。
商于之献不足以欺童稚,而怀王受之不疑,虽之辨不能解其惑,卒至于交兵削地,结怨邻国,蔽于利而不见其害故也。
听言之道,曰公曰明,一有所蔽则惑矣,可不慎诸?
伊训论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五、《横浦先生文集》卷七
此一篇乃太甲即位之初,伊尹太甲继汤之后,其任甚重,其责亦重,一失其机,天下事去矣,而吾乃成汤谋臣,相与伐桀有天下者也,其忧不得不深,其防不得不预。
故于告庙之际,侯甸群后之前,称说之先君有德如此,而桀弗率,遂亡天下。
伐桀有天下,以宽除其虐,犹秦苛法,而汉祖入关,止约法三章,以收天下之心也。
太甲守成,当以爱敬为主。
如此盛德,犹从谏好古,故为君、为臣皆尽其道,而以忠恕为归,所以有天下。
又为子孙无穷之计,所以敷求明哲之士以辅相之。
又制官刑,使群臣匡正之。
先王之意如此,太甲宜自爱重。
况天之福善祸淫如此,而吾之善恶所系如此,其可少忽乎?
余深味其言,谆谆如富家老翁,惟恐其子孙忘其平生劳苦,而失其基业也。
成王即位周公作《立政》,太甲即位伊尹作《伊训》,之见,其过人远矣。
想见太甲成王皆非有天下之姿,特以天下不可无主,祖宗不可无嗣,故立之尔。
心知太甲必不义,成王必听谗,故于即位,首训以祖宗之业,首告以知人之事。
亦心知太甲悔过,成王必悔寤,故断然立之,使其有过,或放于桐以救药之,或居东以款待之,终无不如其意者。
其规模造化为如何哉!
使学者不至,其殆矣夫。
狄仁杰张柬之可为相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九、《群书考索》续集卷三二
甚矣,狄仁杰之荐张柬之,有似于萧何之荐韩信也。
萧何高祖曰:「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
欲争天下,非,无可与计事者」。
王曰:「吾以为将」。
曰:「虽为将,不留」。
乃以为大将
盖信之才惟为大将然后可,不为大将,则未足以尽其才也。
狄仁杰武后求相,曰:「文学酝藉,则苏味道固其选;
欲卓荦奇才,则张柬之虽老,宰相材也」。
武后擢为洛州司马,而谓仁杰曰:「已迁矣」。
对曰:「臣所荐者可为宰相,非司马也」。
久之,卒用为相。
柬之之材,惟为宰相然后可;
不为宰相,则亦未足以尽其材也。
右奉议郎诸王宫大小学教授王必中弟左朝奉郎龙图阁待制知成都府刚中父宪右宣义郎 南宋 · 洪遵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五六、《永乐大典》卷七三二四
朕亲执瑄币,以事上下神祇,赖天降康,况施昭答,其敢专飨之哉?
具官某,耆名训行,表表乡评,潜迹抱材,曾不克究。
隤祥在后,并列巍科,为时从臣,实尔季子。
迨兹霈泽,宠畀荣阶,俾人知积善之报久益光也。
禹贡论序淳熙四年六月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一四、《宋元学案补遗》卷二
臣惟帝王临御天下,凡四海九州之面势,名山大川之向背,九夷八蛮之区域,必先究其曲折表里,然后宅抚大略,得以审所施置而效之于事。
禹之出也,其所遭者水也,故其经画,必以奠高山大川为始。
盖高山既奠,则避碍有方;
大川不迷,则浚距有向。
是以功力所及,地平天成,不愆于素,知所指而措之罄,无不宜也。
今具载之《禹贡》,虽曰主为水役,而区处夷夏,播敷政教,使四海得为唐虞,其遗范所诏,盖帝王必当取法者也。
孔子采录而纪之《书》,岂直为行河者之地哉。
大有为之主,将陟禹迹以方行天下。
是书也,即禹之舆图地志而可稽者矣。
然而极天下大川,如江、淮、河、汉、济、黑水弱水,此七者,宇宙不能越之以自大,禹功不能外之以自立,而其名称迹道,世传失实,七缪其六。
人主茍欲追会,而不得七者之真,正犹禹之行水,高山大川其犹未奠,而欲行其荒度,则将何据以为施置之序也?
然则士而考古,以待有国者之采择,推诸世务,宜无要于此书者矣。
然去古益远,简编不与禹接,其辨正实难。
顾有一者,经文虽简,而于事情无所不该。
如即其简而得其该,则虽茫茫之迹见于千馀言,亦既无所乏少。
若但病其简,言外辄无馀见,且越而求之经文之外,说成而经不应,则于稽据何赖?
臣为此故,方其疑牾古说,则尽屏训传,独经文而熟复之。
研味既久,忽于一言一字之间,觉其意指可以总括后先,则主以为据而益加参校。
暨其通之一经而合,质之旁史而信,稽诸人情物理而准。
于是跃然喜,涣然悟,知甚简之中,有甚该者焉。
如人有脉,绵绵若存,可以精察,而不可以亟见,然后知圣经之异于凡史也。
积其所见,撰次成论,凡五十有一篇。
岂敢谓能有明,然童而习之,白首不知止,亦冀施之实用,不徒为此空言尔。
臣近因进讲黑水,遂得陈道其素。
圣明尽下,不以为愚而宠褒之,且宣谕臣曰:「《禹贡》于古今山川地理无不关贯,最为难明。
卿著论以据證之,用功甚大」。
嘉赏至于再三,俾之来上。
臣恭禀睿训,岂敢以浅陋为辞,谨具所著论,缮写尘献。
夫其浅闻而博考,居千百世后,而讨究前人之未安,持窾启之见,以敷露于天纵圣学之前,极自知其不量。
然千虑之愚,或庶几其一得者,率皆本经而求之传,会传而反诸经,因《禹贡》以言《禹贡》,未始舍经而自出一见。
以此致之君上,非臣之敢为若言也。
禹也,《书叙》载其经启功用曰:「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
臣惓惓所愿效忠者,正在此语也。
若夫山川方域,散在四海,而名称迹道,不啻千百其变。
臣所著论,撮总其事,而不能缕陈其方乡位置,则别为之图,以表著之。
茍蒙采择,庶几便于省览。
淳熙四年六月朝请大夫权尚书刑部侍郎侍讲程大昌谨叙。
按:《程尚书禹贡论》卷首,通志堂经解本。
经筵故事 其十二 缺题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四二、《承明集》卷四
(上缺)下于太平,谏议大夫王圭对曰:「臣闻:木从绳则正,君从谏则圣。
古者圣王必争臣七人,言而不用则相继以死。
陛下开圣虑,纳刍荛,愚臣处不讳之朝,实愿罄其狂瞽」。
太宗称善,诏令自是宰相入内平章国计,使谏官随入,预闻政事。
有所开说,虚己纳之。
臣闻从谏于未然者,圣主也;
纳忠于先事者,良臣也。
故舜造漆器,谏者已多;
宣王晚朝,箴规随至。
譬如人之养生,常谨畏于康健无事之日,医以治病,长堤防于血气未衰之时,则美疢何由而生?
毒药何由而用?
此天下至理,为国者所宜法也。
太宗之明,盖有得乎此。
以谓军国之重,一日万几,都俞之间,固欲尽善。
然而思虑容有未至,裁决容有未周,布之朝廷,行之四方,一或非宜,其害甚广,故许谏官预闻议论,随事规正,小者更立,大者徐改,可谓明致治之源,知听言之要矣。
当是时,朝廷无阙政,臣下无徼讦,致治之美,庶几,其由此也夫!
乞于景灵宫壁复摹配飨功臣绘像奏绍兴十八年二月 南宋 · 徐琏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二九、《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五七、《舆地纪胜》卷一、《文献通考》卷一○三、《宋史》卷一○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二六
自昔帝王必有佐命之臣,功铭鼎彝,侑食清庙,以劝万世。
国家远稽三代,肇建原庙,凡是佐命配飨,与夫当时辅弼勋劳之臣,绘像于庙庭,以示不忘崇德报功之意。
陛下绍开中兴,复崇原庙,如祖宗之制,而累朝佐命配飨功臣,不过十馀人。
今之臣僚与其家之子孙,有存其绘像者,望诏有司寻访,复摹于景灵宫廷之壁。
非独假宠诸臣之子孙,所以增重诸臣之子孙,以为臣子之劝。
按:《宋会要辑稿》礼一一之五(第一册第五五七页)。又见同书礼一一之八(第一册第五六四页)。
汪王庙考实 其十一 从祀 南宋 · 罗愿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六、《罗鄂州小集》卷六、《新安志》卷一
今所在王庙有二武士,介而兵立于门首,土人谓之毛廿将军、汪节将军
毛廿者,歙县人汉建安之乱率众保乌聊,为吴将贺齐所破,因此置新都郡,事见《吴志》。
汪节者,绩溪人,唐神策将军,家在大徽村,其母尝避疟于村西福田寺外,感于金刚神,已而生节。
及壮有神力,长安东渭桥石兽重千斤,节独徙置之。
又能负石碾,碾上以木架床,设龟兹乐一部,曲终略无难色。
德宗甚加宠异。
事见《太平广记》。
记所引《歙州图经》,今不复载矣。
二人与王虽异世,民间特以有功及材武,故类而祀之。
又庙中有绘宣城长史淮安长史云者,或曰即王二佐天宝、铁佛入唐所得官。
右《考实》之文,先是郡太守郏公精意在民,祷王必应,政成欲传广其威灵,得告命于官府,得诗文于金石,复访求遗事于是州之人士及耆老王实辈,各致所闻,既已诠次。
愿于公辱礼闱知己之分,窃从假观之,亦欲一出意见,而卷帙既定,方亟于攻本,不敢有所动摇。
独念王归唐大节,自我先侯及丞相内翰两汪公、今致政尚书金公皆有翰墨,力为发明,辄复考其款附月日,与王雄诞战伐先后,蕲以益信前说。
说始萌芽,又旁订凡语及王者十一事,以备采择。
考实辨疑,先侯诗语也,故本之。
乾道五年九月朔日,州民罗愿述。
韩忠献魏王 南宋 · 袁说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东塘集》卷一九
前辈书尺,语简而情有馀。
后世道不情语,至一帖累数百言,犹恨不足,是真可鄙也。
忠献王曾宣靖同相,赵康靖欧阳文忠皆参预。
凡议政令,王必曰问集贤,议典故,曰问东厅,议文学曰问西厅,至于大事,则王自决之矣,人谓真得宰相体。
后一帖盖王与赵康靖者,语虽不多,而缱绻怀旧,溢于意表,至谓「永裨圣治」,则犹未忘前日东厅咨谋之意也。
前辈心在王室,其于书词,岂直为问讯而已,可不敬哉!
庚戌廷对策 南宋 · 周南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山房集》卷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六
臣闻天下之利害易知,一介之议论难信。
凡为臣子,皆有愚衷。
若使效竭其短陋,或能感动于万分,岂非夙昔之至愿哉!
然天听崇深,草茅疏贱,自非有乐听之意,则恐犯徒言之羞。
惟陛下少垂圣恩,臣谨昧死上对。
臣闻立必为之志,正己以先物者,兴王之事业也。
择善之诚,资人以成治者,平世之规模也。
历观自昔间出之主,降及后代庶几之君,若非有必为之素志,则必有择善之深诚,故能君臣协谋,至于治道克立。
陛下履位踰年,治体尝一变矣。
曩者是非纷淆,人心壅塞。
今日用舍向正,观听略新,此诚欲治之机而将成之候也。
然弊事循积而未见其方兴之势,公论略伸而不能无复变之疑。
朝廷方议一善政,其于兴革犹未敢及也,而陛下必曰为之必以渐。
不知规模且未立,尚何渐之可论乎?
台谏方逐一小人,其于旌别犹未及尽也,而陛下必曰论事不可激。
不知忠邪方杂处,尚何激之可虑乎?
意者此岂陛下立志未笃,而择善固执之者尚未明与?
故虽履位踰年而岁月不过相持,好恶未能归一,贤者无所倚仗,中人未识底止,阴拱不言者潜蓄撼摇之意,而宇内所当振起之事,随其亏圮而皆莫以为意矣。
此岂非今日为治之大患,所当先变者与?
如其条目纤悉当以次而论者,臣不敢比而同之也,敢沿圣问而献其略。
臣伏读圣策曰:「古者帝王之世,教化兴行,风俗醇美,邦本固而上下足,公道孚而赏罚明。
熙熙乎泰和之治,朕甚慕之」。
此有以见陛下慨慕三五之盛,欲返古之道,变今之俗也。
臣闻自昔帝王或值鸿荒朴略之世,或当民物纷杂之时,其民岂尽易化而其国亦岂易足哉?
皆由积其劳勤,尽其心志而后得之尔。
然而闺阃未肃不敢言教,朝廷未治不敢议俗,制用无度则不能兼足,任使略偏则必至害公。
故圣人不敢轻以是尤诸人,而常以是任诸己。
教化未达,必曰岂吾渐摩之具阙与?
风俗不美,必曰岂吾表倡之道非与?
邦本不固则思所以窒浮蠹之源,公道未孚则求所以破私邪之论。
于是居仁由义而教化兴矣,本身率民而风俗醇矣,王后世子俭德相先而上下足矣,宫府左右偏情不用而赏罚明矣。
今陛下慨慕于四者之盛则善矣,不知亦思所以致此乎?
夫乐闻其治而不能加之刚大之意,有慕古之心而未知致力之所,此儒生学士读诵之累也,而于治道何用哉?
且陛下宽大爱人,喜怒有则,期年之间,区断机事未尝有暴察刻急之失,可谓有人君之德矣。
台谏言事,宽洪乐听,未尝有猜防疑忌之意,可谓有人君之度矣。
自昔人主不可有为,皆由宇量褊狭。
今陛下德度如天,此如人有平夷广阔之基址,所阙者,独未能抡材作室于上尔。
若自此而用力,则谁能禦之?
抑臣之所忧者,独恐作室之志未能先定于心而取成于道谋,抡材之识未能精别于己而杂用于滥进,则臣恐室之难成而治道决不能立矣。
故古之教化易以浃洽,而今则坐视礼义之陵夷而不能返;
古之风俗易以变革,而今则目睹民风之靡薄而不为怪;
国本非不可固,而不能损己以益民;
私情非不可绝,而惮于遏恶而扬善。
此臣所以叹息陛下有慕治之名而未能加之意也。
陛下若未能先正此意,则凡所以策臣者,臣虽条列而件具之,何益于圣治哉?
臣伏读圣策曰:「盖由三代一道相承,同条共贯,见于典谟之盛。
或者乃曰五帝不相沿乐,三王不相袭礼,何耶」?
此有以见陛下欲考帝王相传之统绪,以订正其沿袭之是非也。
臣闻帝王必有所同,亦有所异。
所谓帝王之所同,志在生民,心必公天下,不以位为乐,不以安为娱,信仁贤而不贰,黜奸慝而不惑,卓然有别而不可以毫釐易位者是也。
何谓帝王之所异?
质文有损益,制度有繁简,或法善于古而今当变,或事失于今而古当从,变而通之,以求无失于中庸时措之宜者是也。
古之圣人既用其同者以兴治,复取其异者以随时。
此礼乐之文虽小有增益,而不害为同条共贯者此也。
及至后世,拘牵条贯之名,变易沿袭之说,其所当同者既一切错乱而非其旧,其所当异者反因陋守旧而不敢为,此甚可叹矣。
臣尝见汉唐叔末之人主,颠倒贤愚,贸易好恶,忽天命,失人心,慢弃贤士,亲狎小人,其条贯之不同于古帝王者可谓极矣。
至于敝陋之法,玩习之令,积久宽纵之事,晓然为民之害,所当修补而振起之者,则曰是必不可改,改则有戾于条贯之同。
是以兼失同异之义,废坠统纪之本,而卒莫能知沿袭条贯之果何义也。
深惟今世出令用人所未合于帝王之条贯者果何事?
守常不变所未合于帝王之沿袭者果何说?
陛下圣问及此,是天下之福也。
然五帝三王不敢废变通之说,而陛下则见弊事而不敢为;
五帝三王未尝有兼容善恶之论,而陛下则见小人而不敢去。
此臣之所未喻也。
陛下诚致思焉,则条贯沿袭之说晓然有辨而不至于无别矣。
臣伏读圣策曰:「帝王无为而天下治,固未始敝精神于事为之烦。
然舜孳孳汲汲,禹胼胝,文王日昃不遑暇食,何勤劳若是乎」?
此有以见陛下即帝王之劳勤,以验无为而治之异说也。
臣闻无为而治之说,孔子虽指舜而言,其实论舜治既成之后,九官在位,十六相佐职,股肱耳目无不得人,而舜则授任而责成功,故谓之无为。
无为者,非无所作为之谓也。
庄周有无为天下功之说,此皆出于老氏清静自正之论,其实非孔子之意,而不可施之于天下国家也。
夫天下国家大物也,非上得天意,下得民心不能以有之,非众建贤才,兴起法度不能以守之,其来久矣。
舜之孳孳汲汲,禹之胼手胝足,文王之日昃不暇食,彼岂过为勤劳哉?
诚知天意之难测,民心之可畏,一日不存祗畏忧勤之心,则将有不可以智力留者,此其所以毫釐食息无不在民也。
且陛下亦知今日之治体果可以无为而治与否耶?
臣闻寿皇帝临涖天下几三十年。
此三十年间,浃洽于人心者非不深,暴白于天下者非不著,然历时寖久,眷焉独叹,乃有功业未成之忧者何耶?
迨释去重负之日,天下之童儿妇女不谋同辞,皆以为寿皇之志大有屈而未伸者又何耶?
陛下视膳问安,日聆慈训,纵寿皇不言,而陛下岂不知之乎?
若以年谷屡登不如今日而忧之耶,则隆兴以来无甚凶岁;
若以为边鄙安帖不如今日而忧之耶,则辛巳以后未尝用兵。
不知上林苑囿游幸绝稀而草生甚茂者,寿皇何为而略无閒泰之时乎?
夙兴视朝,日晏访问,夕引儒生讨论世事,而丙夜又复观书者,寿皇何为而过自焦劳乎?
据东南一隅之地,取三十倍劳筋苦力之赋,养百馀万列营坐食之兵,官多而无阙以处,民贫而无策可裕,天下事势坚凝胶固,欲一舒伸而不可得,此寿皇所以夙夜不寐而发功业未成之叹也。
舜之继尧也,曰重华协帝;
禹之继也,曰祗承于帝。
夫协者果何事?
承者果何说耶?
帝尧心之所存,志之所向,凡欲为而未就,欲就而未终者,皆有以协合之,而使其规模无毫釐不满之处也。
若禹自知其德不及,亦尽其力而祗承之。
之孳孳汲汲,禹之胼手胝足所以为不可及也。
陛下若实得寿皇之用心,实知天下之事势,则之兢业,禹之忧勤,与夫文王咸和万民之事兼举而力行之可也。
今惑乎无为之说,而有精神劳敝之疑。
臣以为陛下若能举今急政要务尽力而为之,则事为之末固不足以劳圣虑。
若因循苟且不立一政,不兴一事,举今所谓急政要务尽废之,则虽知事为之末不足为亦无益矣。
臣伏读圣策曰:「乐取于人以为善,禹闻善言则拜。
同是道也,或者乃曰五帝神圣,其臣不能及,三王臣主俱贤,用人之际抑有异与」?
此有以见陛下有谦冲不自用之意,而未满乎晁错之说也。
臣闻古者君师之任,必有以超出一世之人而后能为之。
其说以为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者,未为不知五帝也。
然而实不可用者,以不可施之于人主也。
上世人主惟为不可及,然已不敢废舍己从人之说。
周成王一日不可无周公,则后世中才之君岂能不咨谋于人哉?
取人以为善,禹闻善言则拜。
古人纳善如此其易,而后世从谏多见其难者,此今日之所当忧也。
臣闻陛下养德潜宫之日,乐询天下名流,闻有学问洁修、礼节恬退之士则为之褒叹,以为佳士。
是时宫寮之中有出以私告于人者,天下有识相顾称贺。
然则陛下乐贤好善之心根于天性,盖非一日矣。
伏自临御,四方喁喁,日徯登用。
今日纳忠补过者日以疏斥,结舌不言者相继登用,臣诚恐陛下聪明未免为小人而蔽蒙之也。
且天下之忠言何尝不可诬毁哉?
而今之蔽蒙之甚者则立为议论,以笼罩主意,使陛下不能摆脱以用人者,其说有三而已。
一曰道学,二曰朋党,三曰皇极。
臣请得而极论之。
臣闻礼乐仁义谓之道,问辨讲习谓之学。
人不知学,何以为人?
学不闻道,所学何事。
道学者,天下之所共知而夫人之所共有也。
然元祐诸贤未尝立此号名,近世儒先岂曾以此标榜?
中间忽有排摈异己之人,谋为一网尽去之计,遂以此名题品善士。
士大夫学不同师,生不同里,据所见以仕。
人主若以为讲习正心诚意之学,致知格物之事,其于国家果何负哉?
彼谮人者,谩不知道学为何事,意以为凡不与人同流合污者皆是也。
于是取凡不与己合者皆被之以此名,故朴直而自信者谓之道学,洁廉而好修者亦谓之道学,博通故实者谓之道学,而研玩经籍者亦谓之道学,而道学之名立矣。
彼为道学之论者曰:心术暗也,才具偏也,恶静而喜生事也。
于是陛下入其说,凡天下抱才负术之士欲为陛下图事揆策、立谋建功者,陛下类以此疑之,以为纷纷徒乱人意,而以道学废之矣。
自道学之名既立,无志者自贬以迁就,畏祸者迎合以自污,而中立不倚之人则未尝顾也。
彼其出处偶同,则何害于私相往来?
好恶不偏,必不肯随人毁誉。
彼谮人者则又曰:「吾方绝道学,而彼则与之交通;
吾方以道学为邪佞,而彼则颂言其无过行,是党道学之人也」。
于是朋党之论又立矣。
彼为朋党之论者曰:「小人有党固非公,君子有党亦为私。
议论协同即是朋比,交相借誉岂非缔交」?
于是陛下入其说,凡昔所谓中立不倚之士欲为无心之论以解释道学之疑者,陛下又以挟私好名待之,而其人又以朋党而不用矣。
举国中之士,不陷于道学则困于朋党者十九矣。
惟天下之庸人以无所可否为智,以无所执守为贤者,既不入于道学,复不俪于朋党,于是借皇极公平正直之说以为佞庸自售之计,而皇极之论遂出于两者之后矣。
然臣窃观箕子之论,本非为佞庸自售之计也。
其曰「有为有猷有守」者,是有才智有道义有操执之人也。
「汝则念之」者,欲其斯须之不可忘也。
若「不协于极」而亦受之者,谓其才虽有偏而终有可用,则亦当收拾而成就之者也。
若以实而论,则今之所谓朋党道学之士,是乃皇极之所取用之人也。
今奈何废弃天下有才有智之士,取世之所谓庸人,外视之若无过,而其中实奸罔者而用之,而谓之皇极哉!
自今以往,阘茸尊显,平凡得志,异日天下之大祸,臣恐始于道学而终于皇极矣。
陛下若有意乎舜、禹取善之事,则于今莫急于破庸论以收善人。
若使皇极之说不明,而朋党、道学之人皆拒之而不敢用,则人材至于沈废,而天下之善无因至于陛下之前矣。
陛下历举前代帝王之治以策臣者至矣。
至于当世之事有关于理乱安危者,于是复历举以策臣曰:「朕自践阼以来,厉精图治,监观前代,庶几有获。
然稽古之志虽坚而设施之效未著,求言之心虽切而谠直之风未闻,政事必亲而或虑夫细务之繁,财用既均而犹病夫浮费之众,吏员冗而莫革,民力穷而难裕,私情胜而议论弗平,虚文多而奸弊日甚,此皆日夜以思求合于古而未能者,将何以致隆平之业,恢长久之策乎」?
臣伏读至此,仰见宸心愿治,思欲上行下应,事举效随,以跻世于治平之域也。
臣虽至愚,顾以为有君如此,天下何忧不治?
然其事杂举而难见,其说甚大而难言。
若随事而论,则恐本末之无辨。
臣请先论其致弊之源,而后及其救弊之说,可乎?
臣闻自昔哲王御极之初,非必遍举善政,尽易百度,事事为之,而后能耸动天下之心也。
略出一事,而海内至于更相告语,改视易听,靡然而从之者,无他,盖一则或能以意而动物,一则或能择善而固执之而已。
上世人主若成汤之于商,武王之于周,文景之安集民心,唐太宗之欲兴太平,汉光武之克复旧物,当其一出,天下无愚不肖皆以为必成者,知其所存之志不可遏也。
舜殛鲧而举皋陶,禹恶旨酒而好善言,齐威王烹阿大夫而封即墨唐太宗封伦而用魏徵
当其一去一取之间,天下无愚不肖亦晓然咸知趋事赴功之实者,以其所择之善不可欺也。
今陛下于二者之间,臣窃有疑焉。
且天下之议论交至于陛下之前者为不少矣。
今有言民力之彫弊者,陛下未尝不曰民当念也。
臣以为陛下若果以民为当念,则当对八珍而投箸,却妃嫔而凝思,如亲在闾阎匮乏之中,而亲见其艰难窘蹙之状可也。
有言治体之废弛而当忧者,陛下亦未尝不曰治道当忧也。
臣以为陛下若果知治为当忧,则当未明而求衣,当馈而思贤,慊然如祸乱之在朝夕而不容瞬息缓可也。
今道路传闻皆以为外廷凡有进言,玉音无不响答。
但朝退之顷,一切忘之。
而朝夕所从事者,唯有燕乐尔,唯有逸豫尔,唯闻某处教习乐舞以备宣召,某日押入琴工以娱声音尔。
陛下立志如此,不知其果何在耶?
曩者陛下履位之初,有身为谏官而职当补过者,陛下纳之未尝不优容之也。
班对群臣,小臣之中有自愧空餐而思以直言而图报者,陛下亦未尝斥怒之也。
所以然者,岂非以纳谏为人主之盛德,而臣子交相献忠亦以为美事耶?
然纳其言而未免移其官,虽不怒其人而亦不能容之于朝者,又何耶?
岂非陛下虽知其言而未达其献言之意,徒知其直而初不知其直之甚有补耶?
陛下择善如此,不知其果何见耶?
是以期年之中,所下诏令非不勤恳,而八者之弊犹未革者,此无怪也。
而乃者一事,犹骇物听。
臣闻帝王职典神天,百灵受职。
昨者陛下逐一谗邪招权纳贿之小人,而天文卷舌之星为之不明者累月。
若积其实德,每事如斯,天文虽远,犹可感动。
而近者忽闻专命王人多持缗钱,聘问一妖民于数百里之外。
夫使其人果甚灵异,齐家治国安所用之?
今者中外相传,皆以为市廛乞丐之夫,宦官羽流挟以诳惑,而陛下遽从而信之,几何而不为天下之所骇愕哉?
万一四方传之,四裔闻之,则敌人必有轻视中国之心矣。
凡此皆陛下立志择善有所未至,是以举动若此。
陛下若未能先正其本,则八者之弊臣恐其难救矣。
且稽古而设施未著,此盖陛下徒慕其名而未察其实也。
自昔五三之所已行,六经之所论载,有得其一言而可以治国者,有据其一说而可以化民者。
如使心好之,身行之,有过必改,有失必正,以古人为楷模,以旧事为师式,动必咨之而行,言必本之而发,如此稽古而设施未著者,未之有也。
求言而谠直未闻,此盖陛下徒有此意而未为其事也。
今公卿大夫之间,有言修身者不知修身之德,其果进己乎?
有言正家者不知正家之道,其果成己乎?
有言为子孙之典则者不知子孙之典则,其果立己乎?
直者未尝以好名而疑之乎?
刚者未尝以卖直而防之乎?
有一于此,则以至诚恳恻之意而戒之,以至诚恳恻之意而求之。
如此求言而谠直不闻者未之有也。
政事必亲,或虑乎细务之繁,岂陛下操执纲领者有未明乎?
古者致治,专论一相,坐而论道,谓之三公,是以为上有体而为下有分。
今陛下夙兴视朝,执政出常程之事以候圣裁者大半,皆琐琐除目耳。
若欲用一人物则迟疑顾望而未敢发言。
是以天下大计不得询考其本末,而二三大臣欲为陛下图度经画者亦无由而至前。
臣今举一事。
臣闻乃隆兴之二年十月有八日,寿皇之诏有曰:「朕每视朝,顷刻之际,虑有未尽,自今执政大臣或有奏陈,宜于申未间入对,庶几得以坐论。
虑靡不周,同跻于治」。
大哉,圣谟!
愿陛下亟下有司讨论而遵行之,则大臣得与陛下讲论大计而不至于自累于细务之繁矣。
财用既均而犹病浮费之众,岂陛下内外经费未知节与?
臣惟国朝财用病于上供太重,内庭太无制度。
昔我艺祖平一六合,是时琛贡载涂,内库始立。
当时远谟实欲俘取契丹,削平幽壤,为此以备一旦之需尔。
自中世以后,内庭之支数日多,故韩琦孙沔皆欲约女御之费以省国计,严宣取之弊以防吏奸。
及自崇观以后,御前之钱便于支取,则适足以开侈心而致多事。
然则人主自有私藏,岂天下之福哉!
恭惟寿皇收凑馀剩以为内库,非奉亲军须一毫不用,陛下所当爱惜也。
今闻陛下恩意周浃,左右小有效劳,给赐动及万缗。
臣窃观寿皇知民财之艰匮,外庭臣寮有被眷宠而去国者,匹两之给,为数至寡而已,为异恩乃若一带之赐,有累月而尚方不闻者,此皆陛下所当谨守而不变者也。
陛下亦知乃者大农外府无泉,限既迫,而主计之臣至于称贷于富室以缓旬日之迫乎?
臣以为欲约浮费,则当先自滥赏始。
然后修立所谓《会计录》者,以寿皇在位之日五岁内庭支用之数,酌取其一岁之中者而谨守焉,则财用可得而渐正矣。
吏员冗而莫革,臣以为黜陟之法未行。
自昔唐虞建官,至于成周计吏,虽宽严烦简之不同而不可无者,黜幽而陟明也。
司士之所掌有岁登降其数者,释经者以为此以功过定之也。
然则周人一岁之所黜与一岁之所陟,盖略相当也。
今天下之吏诚冗矣,然司勋无功过之考,吏部无进退之权,台谏抨弹而去者月不能百一,监司刺举而黜者岁不能十一。
今惟士以墨败而名挂丹书者,始有停废之科尔,官安得而不冗?
臣以为若行黜陟之制,则疲癃者不当仕,庸鄙者不得仕,无才者不愿仕,天下之官不待节抑而可损其十之四矣。
今上下皆惮于矫拂人情,而一官之阙至于十数人竞之则反不以为愧。
臣恐十年之后廉耻尽丧,而名爵不复为天下重矣。
民力穷而难裕,臣以为征赋之法未善也。
国初尽变五代烦细之赋,至天禧而方宽,至熙宁而复增,及渡江以后则西蜀之赋增三数十倍,而二浙之盐酒亦十倍而取其直。
臣尝记天禧以前,二浙之大郡合一郡,征商之入有不及五六万者。
今一小郡属邑之外,有收及六七万者皆是也。
昔国家以商人之涉远而欲优之也,故惟取其止程之地而税之。
今相去百里之间,一征再征,而民至于冒江潮涉风涛而死者皆是也。
昔者国家以关讥之细碎而欲宽之也,故男女聘问之资妆皆蠲之。
今民持尺寸之帛以适市,吏且从而呵问之,征一及百而破家连逮者皆是也。
然其所以至此者,上供尔,经制总制钱尔,月桩与籴本尔。
东南一隅之地,无全盛时三分居一之地,而一岁财计之数至数千万,宜其劳弊困苦而至此极也。
今将忧念其极弊而欲宽恤之,小小德惠,岂能遍及?
当约一岁之计蠲减六七百万缗,而后庶有可为之理。
然其源流甚多,陛下近者即位之初,亦尝议及此矣。
然经总制之额减及州县者,仅能及其登带不实之数。
若乃浙右之和买,举朝议之而至今未有闻焉,则又何也?
臣以为此事若非君相同心,上下一意,相与共称之,民病未易苏也。
不然,则于今不得已之中能谨守恭俭,则亦可以少慰斯民之心矣。
若乃私情胜而议论弗平,虚文多而奸弊益甚,此于八者又其大者也。
臣之所见则以为虚文之弊,此亦一事尔。
何者?
今世上下以虚文从事,初无一政一令可以经久而勿坏者,此诚非小弊也。
然若使陛下一日赫然出令,任人而不任法,任法而不任吏,信士大夫而不信期会案牍,则事可立简,令可必行,而工技器械之末犹可使咸精其能,是则虚文之弊盖因循积久而未能革尔,非无釐改变革之道也。
若乃私情胜而议论弗平,若不深加辨论,则臣恐天下治乱分矣。
今请得而终论之。
臣闻私情人之所同有,而所赖以辨析区分者,此乃人主之事,不可得而惮烦也。
自昔天下忠邪无两立之理,是非无并用之道。
用君子则必黜小人,信庸人则必疏正士。
是以刚明之君必助正直而抑奸慝。
君子虽小过必爱护之,小人虽未进必痛止之。
何也?
诚恐一旦得志,得以动摇国论也。
今天下之小人犯天下之名义,阴剪善士而伤害正人者,其人显然可见矣。
且自昔天下唯患人之无才,今有才名者则必蒙摈抑。
自昔天下唯患人之不学,今有学问者则必遭污辱。
陛下以为若此者果何意也?
诚欲逐去天下之贤者,以偷取陛下之名位而已。
且近者固有怀此心而进掌风宪之任者矣。
当时陛下亦以为忠且直也,未几交通贿吏而卒以事败。
陛下亦知其未败之时,声势薰蒸,敢为不义而不容一正人之在朝乎?
幸陛下一旦觉悟,斥而遣之,遂得登用端良而稍伸天下之愤,此殆宗庙之神灵实使之也。
今若因此一事痛惩而力抑之,犹恐是非未大明。
近者以来,何为含容之意多而区别之意少,反病其私情相胜耶?
且自近日来,君子失势,非止一事。
臣尝询其故,则亦坐于道学耳,朋党耳。
且道学诚有伪,何不辨其名实?
朋党诚有罪,何不析以是非?
今奈何进一忠言,裁一命令,而尽纳于道学之中而废之乎?
排一小人,用一人物,尽推之于朋党之中而疑之乎?
是则私情所以胜者,是陛下不敢助君子而忍于容小人而致之也。
臣闻小人固不可太嫉,然要不可使在朝廷之内。
《泰》之为卦,三阳既,君子得志之时也。
故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而后有六二「包荒不遗」之论。
盖事大体既定,则小人虽使之在外,勿庸治之,是以谓之包荒也。
今若惧为已甚,使君子在内而小人在外,亦未必至于激也,奈何进而置之要官重位,得以挠乱陛下之聪明而转移其是非乎?
臣闻小人不惮为乱以求伸其私意,君子不惮损身以尽忠于人主,顾人主所以主之者如何尔。
若主君子,则君子为国家用;
主小人,则小人为己私用。
今陛下主君子之意固多,然发口敢言此事者能几人?
至于日夜媒孽于左右之前者,臣恐其十倍于君子矣。
此如两家聚讼,使并设两辞而听之,胜负尚未可知也。
今甲不得日至于听讼者之前,而乙之偏辞则日夜哓哓而不已,臣恐甲之理虽直而终为乙之所胜矣。
陛下膺受付托,方内之治乱,在于正邪之用舍,君子小人之进退。
忍使小人诬毁忠良,而自贻他日之忧乎?
此臣所以不揆其愚,欲为陛下流涕而言之也。
臣不佞,凡陛下所以策臣者,臣既疏列于前矣。
至于区区之意所以展转而不能已者,一则以为必先立志,一则以为必先择善
兹二者非常谈细故不切之浮论也。
然天下之逸乐富贵所以亏惑人之心志,汩乱人之聪明者亦不少矣。
陛下一日之中,罕接儒生学士,多见宦官女子,将何以发跃而成就之乎?
今之说诗书者智识必明,崇声色者气志必昏。
如使栖息无道,保养无术,岂复有有为之志、择善之心哉?
臣愿陛下幸致思焉。
则凡事业之未举者必有振起之道,是非之未明者必有归一之时,而举天下之事皆无足为者矣。
陛下涉世寖久,凡所谓逸乐富贵之事岂待臣言而后知其无益哉?
臣之所论,盖亦以匹夫庸愚之见而私自忖度尔。
若陛下一日反此心而用之于治,今日立一善政,明日去一弊事,天下歌之,百姓诵之,寿皇喜见天颜,以为付托得人,其乐岂有涯哉!
臣将见富贵逸乐之事不待人言而自不复矣,岂不美哉!
臣学问荒芜,语言失绪,其于疏列以应圣问者,可谓陋矣。
而圣策之末,复丁宁于臣曰:「子大夫抱艺待问,咸造在庭,其考帝王之事,酌古今之宜,凡可行可验者,悉著于篇,朕亲览焉」。
此又足以见陛下好问不倦之至心也。
然臣则有忧焉。
臣闻明于观古者不必博举以为證,敏于知今者不待尽言以为直。
自古及今,凡人主无意于理乱是非而国亦随之者,载在史册不为不多矣。
若陛下不自警悟,则臣虽历举其危亡祸乱之事以极论之,徒以伤陛下谦虚之意而已,臣亦安用以此为忠臣哉!
臣之所望于陛下者,愿见微而知著,勿以小过而致大失而已。
且人有羞恶之心,则必有是非之心。
善告君者,因其羞恶之心而开其是非之心,则语不必深而已在其中矣。
以陛下之圣,宁不灼见此意?
若使见微而不戒,忽小过而妨大德,则臣恐古今可验可行之事皆等为无用之言矣。
以陛下之圣,日谨一日,何治之不成而何功之不逮!
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行其所知则光大」。
高明光大不在乎他,而在乎加之意而已。
惟陛下赦其狂愚。
臣不胜惓惓。
论大阅疏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三八、《鹤林集》卷一七
臣闻立武,帝王常德
整军,国家之善经。
国于天地间,文纬武经,不可一日废也。
古我先王寓军政于四时之田,而戒众庶,修战法,独详仲冬之大阅。
以鼓则王执路鼓,以旗则王建大常,以杀则王下大绥,凡简徒选士,王必亲涖其间。
故阅以大言者,于以见天子军礼之盛,戎容之详也。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书大阅者仅一见。
汉用五膢之制,唐行三驱之典,亦仅见于太初显庆间
独我国朝以兵立国,以武禁暴。
艺祖皇帝栉风沐雨,取五代破碎不可为之天下,改纪而更新之,故于除戎讲武之事,尤加之意。
今日幸造船务,明日幸飞山营,又明日幸朱明门,七临幸于教船池,两大阅于西郊,士无岁不简,兵无时不教,用能南征北伐,罔有敌于我师。
孝宗皇帝缵承祖武,锐意中兴,二十八年之间,凡五大阅:乾道丙戌,大阅于白石
戊子,于茅滩;
庚寅,又于白石;
淳熙丁酉,又于茅滩;
癸卯,于龙山
造命于朝,授兵于府,出金于藏,简卒于郊。
而又身属櫜鞬,躬擐甲胄,千乘导前,万骑拥后,旌旗蔽野,戈矛辉日,军容之壮也;
中军鸣角,骑军打围,步军变阵,坐作进退,起落旗枪,皆应规矩,军律之肃也;
降银若干,降钱若干,降会子若干,卒伍有犒,偏裨将帅有赐,军赏之醲也。
乘舆亲驾而纪律严,鼓铎精明而士心奋。
天声既震,国威孔张,仇方至老,不敢渝盟犯塞,宁非选练阅习之功欤?
然而乾道淳熙间,养兵之费尚充,阅武之时常数,故帝于幸茅滩之日,尝从容语宰执曰:「大阅不免薄费,然散在诸军,亦不枉了」。
臣雄亦奏曰:「国家财货,陛下不以赐伶优,崇台榭,而散之大军,此盛德事」。
然则捐不急之费以赏战士,省土木伶优之耗用以优给三军,整军经武者,可不权衡于此哉?
代灵康谢雨祝文 南宋 · 陈耆卿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二二、《筼窗集》卷九
王以威德灵异,户牖一邦,凡祈祷禜禬之事,于王必焉。
岁将秋矣,而屡以旱闻。
王尚谁望者?
涓日溯江,盖将请事,环瞻四野,忽已满盈。
夫神之于民,犹父母之于子。
时厥饮食,岂待号呼?
故某身未及前,而神已先接,是非偶然之故也。
然仁以不倦为功,事以克终为难,神其有以惠顾之,常如今日。
维吏与民,不敢忘赐。
潘庭坚墓志铭1248年1月1日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二六、《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五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庭坚潘氏名牥,少以字行。
所为文脱去笔墨蹊径,秀拔精妙。
结字有颜筋柳骨,小楷尤工,自其乡之交游达于海内之士友,见之皆击节曰,庭坚太白子瞻后身也。
及廷试第三,策传,京师纸贵,向之击节者更敛衽曰,庭坚子韶、龟龄辈人也。
一时名流争愿交下风,庭坚亦益进德,铲奇崛,趋平粹,油然可亲。
意将大受之也,调镇南军节度推官衢州推官,皆未上,历浙西茶盐司干官宣教郎,除太学正,旬日出通判潭州,卒官下,年才四十三。
搢绅逢掖之士闻而悲哀,相吊曰:天乎,庭坚之止是也!
墓在紫岩之麓,距家十里许。
夫人黄氏。
二子:初明、仲明
初,远相擅国,讳闻纲常,谪真、洪,窜胡、魏,以威言者。
端平亲政,奋发独断,雪故王,收人望,返迁客。
乙未策士,有「凝天命、固人心」之语,庭坚对曰:「陛下承休上帝,皈德匹夫,何异为人子孙,身父母劬劳之赐,乃指豪奴悍婢为恩私之地,欲父母无怒不可得也。
宜绌荆舒之号,挂秦熺之冠,散郿坞之藏,以释天怒」。
又曰:「陛下手足之爱,生荣死哀,反不得视士庶人,此如一门之内,骨肉之间未能亲睦,是以僮仆疾视,邻里生侮。
宜厚东海之恩,裂淮南之土,以致人和」。
时对者数百人,庭坚语最直。
嘉熙丁酉,士民因火灾上封,多讼故王冤者,距庭坚奉对时三年矣。
殿中侍御史蒋岘方大琮刘克庄王迈前倡异论,并诬庭坚姓同逆贼,策语不顺,请皆论以汉法。
赖天子仁圣,俱获保全。
庭坚以此留落,既而稍进为学官通守
人谓其沮抑久,惩创深,非昔日之庭坚矣,至长沙值日食求言,庭坚封上曰:「熙宁初元日食,诏郡县掩骼,著为令。
故王一抔浅土,其为暴骸亦大矣。
臣尝悲夫流俗之论,辛卯、丁酉之火皆谓故王为之,何异左氏之诬申生也!
夫以无所逃而待烹之申生,而忍以晋畀秦哉!
故王得罪于权臣有之矣,于陛下无间言也,岂忍效尤伯有以忧陛下哉!
请以王礼改葬」。
又移书游丞相曰:「天下事当论是非,不当论难易。
易而非焉,吾不为固也;
难而是焉,吾往矣。
某既以身许吾君,不敢爱其死而变其说。
公以为非耶,不敢以为公累;
以为是耶,愿公毋病其难」。
游公心善其言,未几庭坚卒矣。
庭坚不以前之一鸣自足,惓惓之忠垂死而未已,固已贤于人矣。
至于论申生必不忍以晋畀秦,故王必不忍为伯有,其言皆根据义理,不诡于圣贤,一洗淫巫瞽史之陋,则自左氏以来言伦纪者之所未发也。
使其老寿,奉前席之问,效颍谷之对,上意其有不寤,天理其有不复者乎?
乌虖悲夫!
庭坚为举世所爱,惟为一岘所恶。
岘亦人也,本善余三人者。
余为玉牒所主簿,岘为丞,考省试出,夸余曰:「君可酌酒贺我」。
余请其故,岘曰:「吾为国得一士」。
问其姓名,则庭坚也。
是时岘不特善余三人,亦善庭坚,后擢台端,希旨论事,得丧战于胸中,议论变于顷刻,其意不过欲钓取高位尔。
然天子察其为人,终不大用。
其乡人言岘晚殊自悔,前死一两月,衣冠饮食亡恙,而时时谆谵,若丧志者。
余曰岘之谵语久矣。
追怀畴昔四人同传,岁晚惟余独存,故详著之。
庭坚初名公从,以避上嫌名改焉
世为福州闽县人
曾祖怀英
子仪修职郎邵武军户曹
父钧伯,荣州助教
母陈孺人
其卒以淳祐丙午八月癸丑,葬以某年月日。
铭曰:
公议如元气兮,入乎人肝脾;
有一时之荣辱兮,有千载之是非。
昔在有周兮观孟津之师,于扣马之谏兮曰扶而去之。
彼八百国之同兮,不能止一士之异。
乌虖!
此所谓世教兮所谓民彝。
庭坚兮奋布韦,献芹曝兮冀有裨。
身虽诎兮志则伸,骨可朽兮名永垂。
重修夔州明伦堂记 南宋 · 阳枋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六、《字溪集》卷八、《宋元学案补遗》卷七○
淳祐十二年春,蜀阃华明余公以李侯守夔,始右文也。
夔自嘉熙徙治白帝,率武臣镇焉。
郡当冲要,夙夜究怀守禦视学校为缓。
岁丙午,帅环卫俞公兴治,创大成殿卧龙山之阳,奉祀仅庇风雨,青衿弦诵,亡所适依。
侯至,慨然以兴学育才为先。
时郡赋凿空,罅漏补苴不暇。
或曰黼藻文事,容可徐图,侯独以俎豆修则军旅之事斯循序而举,教化行则祸患于以潜消。
是年秋,鼎而新之。
斸峻为夷,平险为安,建讲堂三楹,庑广如堂。
两旁六斋,东曰志道、据德、依仁,西曰兴诗、立礼、成乐。
斋各一楹,左右廊凡六楹,墁覆黝垩,渠周于宫墙。
廪庾庖湢皆具,率皆不苟。
再阅月考成,不烦齐民,不损经赋。
于是讲肄有堂,息游有所,高明爽豁。
龙山耸而屏,白帝俯而凭,瀼水瞿唐,左右逢原,象滪羊石,登秀几格,巾山白盐,领众碧以拱于前者,不知其几百里。
观山而襟宇豁,瞰水而涵泳深,斯文窟宅,毖于昔而开于今,盖有待也。
侯于是备彝器以昭文物,厚饩廪以复公养,储不足则给以秩粟。
遴择精考,广延俊茂,表德行以厉俗,侯之志其可尚矣。
教授涪城杨万合夔士属予记。
某投閒养拙,安足以发扬修泮盛事,惟嘉侯之志,得《春秋》善复古之义,不敢以固陋辞。
窃闻帝王为治,学校其大务也。
学校之设,明伦其大端也。
欲明伦先明德,讲学有其序也。
天下之生久矣,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人伦有五,天所序也。
仁、义、礼、智,性之德有四,天之命也。
天伦天德,圣王必建学校以明之,天人相因成也。
帝俗熙熙,五教敷焉。
王民皞皞,庠序建焉。
不听其所以天,而尽其所以人,使明者益明而闇者复其所明,讲学之功,可以一日无于天下哉?
国朝学校遍天下,汉以来所未有也。
其始盖欲使天下之人格物致知,由仁、义、礼、智之性以明夫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修诸身,行诸家,而措诸天下之事业也。
文胜利汩,士寖失其本真。
学校之所进退,惟辞章工拙是校。
而士之息焉游焉,相与讲明于是焉者,亦惟呫哔编缀,吐芳漱华,以猎富贵。
至于人伦之本行而不著,是岂皆士焉者之过哉?
上下之所讲究,一不由乎五常四德,则人心日危,道心日微。
物诱于前,荡耳目而动心志。
七情失其所止,杂出而应之。
理欲交战,正邪轇轕,得失判于呼吸,毫釐而径庭霄壤矣。
士所以贵乎讲学也。
讲明乎《论》、《孟》「一贯」「尽心」,皆人伦之统会也;
讲明乎《中庸》、《大学》「至善」「时中」,皆人伦之准的也。
明乎《易》而伦著于洁静精微,明乎《书》而伦妙于精一执中。
明乎三千三百之礼,则肌肤固,筋骸束,而伦安矣。
明乎《国风》、《雅》、《颂》之乐,则性情正,思无邪,而伦正矣。
明乎《春秋》,则君臣、父子、夫妇、长幼、王伯、夷夏之大伦大分,天冠地屦,灿然于心目矣。
伦即理也,散于百行万善,著于六经,明于学校,而根极于人心。
君子明此心以贯万理,治万事,而为天地万物之主宰,皆不出乎是伦之外。
讲学岂可不是之先乎?
呜呼!
伦之在人未尝亡,而学之于时有废兴。
夫视废兴为明晦,众鄙且笑。
矧兹堂音沉响绝,而侯于人伦又身率焉。
有以揭之,孰不昭之,有以道之,孰不趋之。
为士者于此,谁肯自待菲薄哉。
将见升堂入室,皆德行道艺之风,而闾里田亩,寖寖乎孝悌忠信之俗矣,奚止大学彬彬而已邪!
此侯所以望于多士,多士不负于侯作成之至心也。
不可不书。
侯名卓,字和父临邛人,登绍定壬辰进士第
季冬月吉,巴川阳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