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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杜不言功论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五、《范香溪文集》卷五
君子有心于济世,无心于立功,功非君子之所当论也。时方辅英主,平祸乱,则所以经济大业者,不得不用力焉。然其初心,岂以邀功为哉?痛生人之荼毒,为之拯救而已。唐太宗取天下,房玄龄、杜如晦力为多,然二人终不言功,为其有心于济世,而无心于立功也。窃尝言之:隋季不竞,鱼烂土溃,小黠巨奸,揭竿蜂起,四海之内,鞠为盗区,元元无聊,有肝脑涂地之祸。太宗于是奋布衣,提三尺剑,剪除群慝,为万人请命于上帝,不踰十年,遂定天下。稽其枭威雅,馘老生,俘杲、密,虏充、窦,东取河洛,西举汧陇,南威蛮荆,北走獯鬻,崇功伟烈,赫奕盛大,疑非手足所能图者,盖房、杜实佐成之也。太宗自为燉煌公时,即收玄龄,自为秦王,即用如晦。二人之佐太宗,固有年矣;奇谋秘画,陈之多矣;绳违正谏,亦已数矣。是其有功于唐,殆不可以算计。由常人观之,则必历自辨数,以希高爵大封,垂荣后裔,而不疑矣。然而二人方且撝谦贬抑,痛自退逊,曾无一言及之,岂无谓哉?其意必曰:「吾君之定祸乱,天下之所归也,实为吾君之德也。吾君不作,我何为哉?是虽有功,归之吾君可也」。又必曰:「吾君之定祸乱,众材之所资也,实为诸将之力也,不有诸将,我何为哉?是虽有功,归之诸将可也」。又必曰:「成功之下不可居也,古所患也,自伐以取祸,功于我何有哉?是虽有功,持之若无可也」。归之于君,则功不可言也;归之诸将,则功不可言也;持之若无,则功不可言也。二人有功而不言,意其有得于三者之说也。虽然,是亦无心于立功者之所为也。使二人者攘袂用力,区区以功名为务,亦何能不自言耶?抑尝闻之,薛万均、卢祖尚、李君羡辈,太宗时俱有功受封爵。然而万均坐清宫不谨,下狱愤死;祖尚辞交州都督,斩之朝堂;君羡以谣谶见忌,下诏诛之。是皆非辜小眚,不获保全,则太宗之于功臣,初未尝加恤也。尉迟恭侍宴,论功争班,乃至不怿而深谴之,且有「韩、彭夷戮,非汉祖之愆」之语。当时大臣类多畏祸,李靖阖门称疾,长孙无忌求解仆射,惧有功而终见疑也。然玄龄、如晦之不言功,其亦覆车之戒耶?呜呼,拔剑欢言,攘袂指画,竞占丰邑,争据上位者,无时无之。君子欲明退逊之义,其于房、杜,盍亦少怀仰哉!
揆策(上)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七、《范香溪文集》卷一二
兵有不可攻,有不可不攻。不可攻者,敌之锐也;不可不攻者,敌之恃也。我以兵进,彼以兵逆,则猛士精卒悉锐来拒,此不可攻也,当用奇以捣其虚。彼有所恃,持重自守,则馀军倚以为强,士气自倍,此不可不攻也,当用奇以致其败。日者王师之讨贼也,数道并进,贼悉以锐兵分拒诸将,诸将攻之,胜负未有,此攻所不可攻也。法当以大众谨持其锐,选枭勇士少出而更进,时捣垒以挠之,备东则捣西,备西则捣东,使彼奔走不给,虽有猛士精卒,且将气竭而力弊,我乘其弊而攻之,可以必克。且彼备我于前者既众而强,则其自备于后者必寡而弱,我既弊其强众于前,则可以袭其寡弱于后。彼强而众者既弊,则寡而弱者自孤。我因以轻兵捷骑投其间而击其虚,倍道疾驰,不三日而叩汴城,出其不意,则叛众可以笑俘,渠首可以坐缚。彼强众之在前者,还救则我师夹攻,不还救则腹心已夺,此彼之锐不可攻,当用奇以捣其虚之策也。且贼之所恃者胡虏也,彼宜推以抗我,为兵寇锋,而方蜂屯蚁结,固守不动者,盖彼以为恃。则其动不敢轻,轻动而小衄,则凶威挫而贼众疑,恐我得以测其虚实,不若固守不动,使其众赖强胡之虚声,挟以自壮,且示所恃以疑我,此贼人之情也。法当以计动之,使彼虽不欲与我战而不得不战。夫胡虏之性,贪惏无厌,可以利诱。我宜未战而设伏,使一裨将,率数千众,鼓行径进,冲其中坚,示败而速去之,无爱辎重宝物,且走且弃。虏轻我军之易北,又嗜遗利,必骄怠而竞为抄掠。则吾伏可起,掩其不备,虏必反走,因而乘之,向之蜂屯蚁结者必乱。则吾示败之师,可还奋击,破彼所恃,则馀贼失气,然后诸将席胜,四面攻之,大克必矣。此彼所恃不可不攻,当用奇以致其败之策也。昔唐兵讨蔡,吴元济悉锐卒屯洄曲,以抗李光颜。故李愬知元济之隙可乘,潜师夜起,出文城栅,驰入垂瓠城,驻元济外宅,而蔡人无知者,遂以平蔡。时董重质犹守洄曲,愬折简召之,重质即弃军降,是捣其虚而锐自摧也。李靖讨辅公祏,公祏以一军顿当涂,一军据当涂南路,皆百战强兵,造栅自固,蓄力养锐,以抗唐军,盖公祏所恃也。靖苦战破之,二军悉溃,公祏馀众虽多,不复敢战,遂禽公祏,是败其恃而众自破也。捣其虚而锐自摧,败其恃而众自破,固有古事之效矣,岂空言哉!
策问 其三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八、《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五
问:《春秋》书作丘甲,《公》、《谷》云丘作铠甲,杜氏谓丘出甸赋。先儒皆以为不然,而说者又引李靖之论,以为周制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以二十五人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今使丘出一甲,是一甸共百人为兵矣。夫一丘所出止十有八人,积四丘而具一乘尔,顿增一甲,不已重乎?审如所说,三甸而增一乘乎?每乘而增一甲乎?若三甸而增一乘,不得云甲。若每乘而增一甲,何预于丘?且赋虽不同,其数皆增之一,通计之则是十增三也,至哀公何得云二乎?诸君学《春秋》有日矣,愿商确以告。
滩石八阵图行 宋 · 王刚中
我生孔明后,相望九百载。
我想孔明贤,巍然伊吕配。
奇谋勇略誇雄师,大节英风盖当代。
木牛流马何足言,八阵遗踪千古在。
我行已度瞿唐门,长滩石垒差参分。
洪纤高下尺寸等,犹有当年节制存。
四头八尾触处首,敌冲中央两皆救。
握奇如枢运无穷,七纵七擒仍敢攻。
规模黄帝已垂文,后来得者惟将军。
唐宗李靖拾遗意,乐舞幡表徒缤纷。
长江之上石蟠结,江波汹涌石不灭。
使君何事遽刬除,一夜风雷吼天阙。
明朝仍旧石纵横,神物护持人已惊。
向来守蜀用此法,谁知石垒真金城。
嗟乎孔明遇不遇,遇则刘公恢大度。
国险地狭民力微,法出万全势未具。
嗟乎孔明以此用于吴,长江内固魏可图。
嗟乎孔明以此用于魏,扫平三分归一彗。
祇应所遇势不同,势既不同功亦异。
嗟乎孔明之心如石坚,欲扶汉室还中原。
事之不就则天耳,安肯俯首从曹袁。
嗟乎孔明如生石不老,后世用兵无草草。
忽然变作六花看,便失本真难按考。
请观叠石韬机筹,江流东去自悠悠。
英豪得此石外指,长与君王靖边垒(明周复俊《全蜀艺文志》卷一五)。
请止北伐以待天变奏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五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四、《宋史》卷三七二《王之望传》、《楚纪》卷三一
臣闻人主之论兵与将相不同。审虚实,量彼己,运奇正之略,定攻守之计,法令脩明,威信兼举,使士卒用命,常畏我而侮敌,此将帅之事也。察时变之宜,讲自治之术,选授将帅,明信赏罚,收群策,用善谋,而不惑于是非同异之际,此宰相之任也。人主则不然,惟奉承天意而已。《乾》之九五曰:「圣人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此人主之道也。《春秋》书王,或曰天王,或曰天子,必系王以天者,言王者行事必当禀之于天。是以传称帝尧,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诗》称文王,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凡天下之事,未有违天而能济者,况于兵邪!皋陶曰「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此之谓也。自用兵来,或战或和,或攻或守,论议多矣,亦有以天意为陛下言之者乎?国无小大,逆天则危;兵无强弱,顺天则捷。是故帝王之兵,必观天意。《汤誓》曰:「夏王有罪,天命殛之,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汤诰》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不敢赦」。武王伐商,作《泰誓》曰:「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又曰:「天有显道,厥类惟彰。今商王受自绝于天,尔奉予一人,行天之罚」。以汤武而攻桀纣,决胜何疑,而犹必察天,天意顺矣,然后敢举。人知汤武之师为不可敌,而不知其所以然者,天实与之也。天之所与,孰能抗之?故《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汉高祖起于匹夫,身灭秦、项,宜其以威武自任,然常曰:「吾以三尺剑取天下,岂非天哉」!其征冒顿,上天见异,月晕七重,高祖不悟,困于平城者七日。高帝知天意之所在,终身不议匈奴,汉业遂安。武帝用王恢之谋,伏三十万众于马邑以致单于,单于入塞百里,几为汉获。适雁门尉巡边,卒与敌遇,保于亭下,单于攻亭得之,知汉有谋,亟遁而免,曰:「吾之得尉,天也」。以为天王。唐庄宗为晋王时,讨张文礼于镇州,契丹救之,晋败其师于新晋。是岁沙河冰薄,敌皆陷溺,天大雨雪,人马多死,阿保机指天而言曰:「天未使我至此」。乃引而去。以此观之,一彼一此,或胜或负,事之成不成,罔有不由于天者。周世宗南征北伐,威震海内,兵不血刃,略取三关,方乘破竹之势,谓幽燕不日可得,人谋善矣,而事竟不就。太祖御极,深达天意,虽悉平诸国,而终置北敌于度外,非智勇之不足也。及太宗因太原之克,进讨幽蓟,失利而归,敌始有轻中国心。至真宗时,遂倾国入寇,为澶渊之役。是时承平既久,武备不脩,敌势盛强,中外震恐,而天发一矢,毙其酋帅,岂人力也哉?臣请以天意论今日之事。自靖康以后,神州陆沈,大驾南巡三十馀年矣,谁不欲报父兄之雠,复祖宗之土?以光尧皇帝之圣武,当天下乐推之初,徘徊淮泗间,不忍南渡者久之,驯致维扬之败。于是始幸江表,立中兴之基,曷尝一日忘中原哉,势未可也。敌人挟百胜之强,穷其兵力,欲包举南夏,而屯聚之众,屡剉于我,卒不得已而受盟。是非爱我而存全之也,亦势有所不能耳。臣窃观天意,南北之形已成矣,未易相兼。我之不可绝淮而北,犹敌之不能越江而南也。在东昏时,渐有败盟之端,未几自毙。敌帅凶悖,决意并吞,气凌风云,众如山海,较其强弱,可为寒心。然欲取蜀,则困于散关;欲涉汉,则败于襄阳;欲渡江,则折于采石。衅起萧墙,一夕灰烬,敌之南侵,其祸如此。我师数十万,东西并举,岂不可以制敌?守疆圉则粗安,图攻取则必衄。川陕之师歼于德顺,江淮之众溃于符离,我之北伐,其祸又如此。敌之克我也,固无先胜之谋;我之破敌也,亦非素定之策。皆其自败,事出偶然,若有鬼神阴制其变。此无他,殆皇天之意不与其相侵轶也。且文臣如张浚,一世所宗,武臣如吴璘,诸将莫及,其所谋画,未必皆非,卒至于几成而坏,亦可以言天矣。天意既尔,陛下得不奉承之乎?然臣所谓奉承天意者,不必曰与敌和也。和不和权不在我,胡可必乎?为今之计,不和不战,自守而已。移战攻之力以自守,何患不固?自守而固,然后随机制变,择利而应之。可战则战,战无不克,可和则和,和无不久,恶所往而不善?岂欲汲汲然求合于敌,以偷岁月之安哉?或曰:「如此,则中原何时而复邪」?臣曰:孟子有云:「成功则天,彊为善而已」。圣人称祈天永命,则天命固有可回之理。陛下诚能修德以动天,天心悔祸,何患恢复之无时?苟非其时,不可为也。唐太宗受禅之初,颉利将百万众卒至渭上,帝以六骑逆折其锋而与之盟,谓萧瑀曰:「突厥众而不整,可汗在水西,而酋帅皆来谒我。我若醉而缚之,设伏于前,以大军蹑其后,取之如反掌耳。顾我新即位,为国者要在安静,一与敌校,杀伤必多。彼败未及亡,惧而脩德,与我为怨,其可当邪」?后闻其盛夏降霜,赤气满野,五日并出,三月连明,以为天亡之兆,遂命李靖等讨之。捷书踵至,帝谓群臣曰:「往国家初定,太上皇跪而臣之。朕常痛心疾首,思刷耻于天下。今天诱诸将,所向辄克,朕其遂有成功乎」!俄而靖俘颉利以献,斥境至于大漠。初,敌至渭上,有可攻之势,帝务安静,纵之使还;待其天怒恶稔,乃一举而灭之。时贞观已四年,帝即位盖五稔矣。陛下英明睿断无愧太宗,而仁孝恭俭过之,实皇天之所眷佑。若厉精尝胆,要之以持久之诚,贞观之功不难致也,何迟数年而急于进取,以失万全之利哉!虽然,唐太宗犹未足为陛下道也。臣请言舜禹之事。有苗弗率,舜咨禹徂征,禹乃誓师以行,而苗民逆命。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帝耕于历山,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慄,瞽亦允若。至諴感神,矧兹有苗」。禹拜昌言曰:「俞」。班师振旅。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而有苗格。方苗民之逆命也,伯益赞禹,不曰济师,不曰讲武,而远引天道,又称舜事瞽瞍以至和而感于神明,其说颇类迂阔。然禹拜昌言而为之振旅,舜敷文德而寝其徂征,七旬之间,有苗自格,天道可信,其效如此。仰惟陛下尧父舜子,孝慈交洽,光于有虞万万。日者愤强邻之肆扰,赫然兴师,则有苗弗率,咨禹徂征之意也。文武大臣宣其忠力,奋兵致讨,则伯禹誓师之举也。时事不利,敌益猖獗,则苗民逆命之比。当此之时,在朝廷之臣若有能如伯益之赞禹者,则大臣当法伯禹之义,受其昌言;陛下当师虞舜之仁,修其文德。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将相一心,中外辑睦,导迎善气,以致至和之感,彼区区之敌,焉有不格者乎?格不格未可知,但吾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则在我者固已有泰山之安矣,陛下复何疑乎?臣蒙圣知,再尘法从,亲逢不世之主。其皋陶、益、稷之所以事舜者,不敢不陈黼座之前。惟陛下采其千虑之愚而审处之,天下幸甚。
王承信墓志铭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九、《方舟集》卷一五
承信郎王椿卒以某年月日,葬以某年月日,祔以妻郭氏,并其兄堂、其长子下班祗应槩之妻田氏,凡四丧,皆其子令望之举也。令望以左迪功郎、合江县尉状来告,曰:属襁兄弟父死缓葬,且以疾不及来。继以其兄乡贡进士令德书来,又继以其子婿前嘉州峨眉簿尉田俊心亲来,任令望不来之责,且言其故,甚有礼。则按状云:承信君以其祖文至道间以南夷扰边,募子弟军守禦,朝廷旌其忠,赐印,名其所守山为青山,许世袭为土主,以主其子弟军。文之长子堂,政和六年又募子弟军,与石泉夷人战,死事,赐一子官。以无嗣,承信君以其兄阵亡恩补官校尉。该建炎登极恩,转承信郎,知横江寨。未赴,丁母辛氏忧。登峨眉山,一跪一拜,事佛以致念母之痛,乃曰:「吾所以执檄致喜者,为亲也。吾纵未能执一矢效死战阵,忍坐视多事之世及鼠雀簿领间乎?吾幸不至贫,此生一廛地足矣」。性倜傥自适,孝于亲,睦于族党,仁于里邻,而厚于宾客。人有缓急,捐金不惜,几至破产。然好客饮酒,自适林泉不衰,享年若干以卒。妻郭氏以某年卒。二子:槩,前长宁军巡,乾道五年五月日卒;次曰令望,业进士。二女,长适田俊心,次适前资州司理参军黄思立。槩无子,以令望之子荣祖为后。尝致论今之边豪自募乡丁守其地,岂惟其父母坟墓之爱,出死力不惜,至其知山川险阻利害,非他兵之比。此李卫公雄边子弟法也。泸之王氏世守忠义不变,青山之褒,恩未艾也。而承信君其力可以自致,而父子一官止此耶?吾友正字刘夷叔、汉嘉守白麟皆以文诔之,其可不铭?铭曰:
一俎之容,勇不如阵;一锥之舌,锐不如刃。吾宁去彼取此,对青山饮酒,以佩青山之赐印乎!吾固知君之豪而铭诸,重以客之言为信。
论和议疏(绍兴八年十二月) 宋 · 莫将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三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四
臣窃见近者金使来聘,且许交河南地界,还梓宫,归东朝、渊圣、皇族,议者杂然,益以为诈己,而见行人过索礼仪,又肆臆度之说。何众人之难晓,一至是乎!且夙夜以思,天之所以纯佑陛下,无过此举,深虑臆度之说少眩圣意,陛下惜一日之屈而堕其初心。臣闻夷狄乱华,无甚于晋。方十六国之长雄于中原,相共吞灭者皆夷狄耳。苻坚一举而败于合肥,李靖谓非谢玄之善,乃苻坚之不善,盖时为慕容垂所陷也。由是言之,纷纷者之论,谓养吾兵威,一举而足以灭敌者,亦不通乎古今之说也。孟子曰,太王事獯鬻,勾践事吴,畏天者也。陛下以太王之心,行勾践之策,达孝于父母,致恭于兄弟,敦睦于九族,一举而悉如吾志,此天相陛下之明验也。臣闻兴师十万,则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此危道也。今日之议成,虽未可以去兵,而亦可以少休兵矣。夫国虚则民贫,民贫则上下不亲,敌攻其外,民盗其内,是谓必溃,此今日四川之事,大可虑也。今日之议成,则兵之戍于外者可以移于近,兵之冗于食者可以汰而减,兴农桑而省馈饷,俾四方万里,举无科抑怵惕之劳,顾不可乎?今关市重敛,商贾不通,财货彫虚,钱宝空乏,公私扫地赤立之际也。今日之议成,费可渐积,商可渐通,钱可渐增,变惊扰之习为阜民,归迁徙之劳为永业,俾城郭郊野,举有还定之安,顾不可乎?是四事者,至易晓也,而纷纷之说,犹不喻焉,盖亦未之思耳。或者又曰,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卑辞而益币者,进也。臣应之曰,陛下遣使以和请,敌以和应,非无约而请也。使人之来,徜徉境上,举止甚高,言辞颇倨,非卑辞也。敌以和应,出于实矣,在我所以自治而待之者何如耳。非谲奇无以息寇,非阴谋无以成功,臣于此多有说焉。使获奉清闲之燕,以毕其说,非特臣之幸,实天下之幸!
上高宗皇帝万言书(绍兴二年十月) 南宋 · 刘嵘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二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二、一五三
绍兴二年十月六日,右迪功郎刘嵘谨昧死百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伏睹九月四日诏书,比以星文移异,虑政事阙失,许内外臣庶直言极谏,无有所讳者。臣愚不肖,学问肤浅,智虑茅塞,恭承德音,虽欲冒昧自竭以奉明诏,深惟么么管见,不足以裨政事之阙失,是忧是惧。虽然,岂可以不能而遂已耶!故尽其愚,惟陛下采择焉。伏惟陛下神武天锡,圣学日跻,有拨乱之略,有驾驭之才,有恭俭克己之诚,有仁民爱物之意。宵旰求治,于今六年,算计见效,宜遂底绩。今也不然,坐薪尝胆,日以外夷为忧,边陲无休息之期,社稷有阽危之虑。日难一日,岁甚一岁。乘舆警跸,介在海隅,震荡播越,未有攸底。而黄潜善、汪伯彦顾以乳妪护赤子之术待陛下,曰:「上皇之子殆将三十人,今所存唯圣体,不可不自爱重也」。曾不知太祖勤劳取天下,列圣兢业慎守,不敢失坠也。今也宗庙为草莱湮之,陵阙为斧锸惊之,堂堂中华,戎马生之,赫赫帝图,盗贼营之。然则潜善、伯彦所以误陛下、陷陵寝、蹙土宇、丧生灵,岂燕昭、越践、汉光武、唐肃宗之为乎!本初嗣位,既不为迎二帝之策,因循远狩,又不为守中国之谋,以至于今,号令不行而德义不孚,刑罚不威而爵赏不劝。巡幸所过,人惟以淮甸为戒;驻跸所在,人惟以虏至为忧。东南之州郡几何,翠华之省方无已。若不更辙以救危亡,则陛下永负孝弟之愆,常有父兄之责。人心已去,天命难恃。虽欲羁栖山海,跋履崎岖,臣恐非所以为自全之计。为今日之策,愿陛下一切反前失而已,则必下诏曰:「继绍大统,出于臣庶之谄,而不悟其非;巡幸东南,出于侥倖之心,而不虞其祸。经涉变故,仅免死亡,盖上天警悟于眇躬,俾大宋不失于旧物。金贼以小狄膻秽,薰污中原,逆天乱伦,挟立僭伪,用夷变夏,俾臣作君,朕义不戴天,志思雪耻。父兄旅泊,陵寝荒残,罪乃在予,无所逃责」。以此号召四海,耸动群心,不敢爱身,决意讲武,然后选将训兵,戎衣临阵,巡行淮甸,按抚荆襄,拔其英豪,誓以战伐,天下忠义之士必云合而景从,天下武勇之夫必响应而飙起。国用不足,于此不患无财;甲兵不强,于此不患无备。有道多助,孰不顺之?秦陇虽遥,壮士骁骑即可坐致;齐鲁虽失,饶财厚货必自竭输。陛下凡所欲为,孰不如志?其为利害,岂与退保吴越日就灭亡同年而语哉!臣不自量,每窃愤叹,既未能披坚执锐,先启戎行,而服膺简编,讨论古昔,固尝忘其昧陋,少赞经纶,辄为陛下画七策,以为中兴之术。其一曰罢和议而修战略。盖和之可讲者,势力相敌,利害相当故也,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何也?渊圣在东宫,当宣和季年,颇不得安,王黼欲摇动者屡矣。南仲为东宫官,计无所出,则归依右丞相李邦彦。邦彦其时方被宠遇,又为后日之计,每因王黼谮害浸润,则必委曲覆护,谓太子无失德,国本不可摇,上皇亦悟其言,东宫卒得不动。既而渊圣嗣极,递迁前朝大臣,而邦彦为次相。金贼遽至城下,邦彦谐谑小人,本无远略,遂献和议。耿南仲附之,沮种师道不使攻击。于是覆邦之患,滋蔓而起,分朋植党,各求其说之胜。欲用兵者李纲、种师道两人而已,自馀莫不以讲和为是者。国论不一,武备阙然。中州、河东之师,必使陷没,以伸和议之必信。二圣远去,宗族尽从,中原涂炭,至今益甚者,本缘耿南仲、李邦彦怀感私恩,不为国虑之所致。其朋徒附合,根枝胶结,宁误赵氏,不负耿门之所为也。使其可和,则渊圣执德不回,驯致祸败,而陛下卑辞厚礼,避地称臣,无所不至,宜其少缓兵于我矣,何乃累年而尚未效耶?和之不可恃亦明矣。自古国之强盛如汉武帝、唐太宗,方其得志四夷,则必并吞埽灭,以示广大,侮亡取乱,极其兵力而后已。中国礼义所自出也,恃强陵弱,犹且如此。今乃以谦退仁慈之事,望于反常悖道、腥膻禽兽之粘罕,岂有此理哉!若以为强弱之势不相侔,纵使向前,莫之能抗,则古昔奋臂徒步,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彼何人哉!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源,罢绝和议,刻意讲武,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之策,汉高祖迎太公、吕后之谋,断而行之,确守不变,庶几贪夷知吾有含怒必斗之志,沙漠之驾,或有还期。不然,则今僻处江南,财物有限,厚赏则吾益困,少之则无以足其欲;小臣则不足遣,大臣则张邦昌、宇文虚中相继而反我矣。深思熟虑,前计后度,所谓乞和,必无可成之理。昔北狄至澶渊,王钦若、陈尧佐请幸吴蜀,惟寇准劝亲征。及成功之后,钦若辈羞愧无所为说,则撼真宗曰:「当时寇准亦岂有好计,但是热血相沃,譬如博钱,以陛下为孤注耳」。使人君不明,则钦若之言为爱君,寇准之功为幸胜。今日之论和者,其情状一一出于是,茍能息绝其后,知陛下不藉之以塞民望,大臣不藉之以宽己责,则必为善后之图矣。其二曰置行台以区别缓急之务。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须便宜截用,经常一坏,不可复理。行在百费,惟以榷货盐利为无穷之源尔。养兵十万,而兵食日费无虑七八十万。古谓无三年之藏则国非其国,今无一年之积,招安日至,窘匮日形,此岂持久之道!故臣愚谓宜置行台,或建康,或南昌,或江陵,或长沙,审择一处,以安庙主、太后、六宫、百官,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谨守成法从事,量留兵将为营卫,命户部计费,调以给之。陛下提兵按行,广治军旅,周旋彼此,不为定居。则馈饷之权,宰相宜专主之,而责成于发运使,如汉委萧何以关中,唐委刘晏以东南,经制得人,尽汰浮费,加以悠久,不患无财。至于宰相之职,平时则守宪章、行故事,今则不然,宜从陛下介胄驰驱,发谋制胜,莫遑宁处,协济危难。若乃早朝晚见,从徒乘马入政事堂,据案呼吏,翻簿判花书卯,那移阙次,安排亲旧差遣而已,臣未见其有补于中兴之万一也。其三曰务实效,去虚文。夫治兵必精,命将必贤,政事必修,誓戡大憝,不为退计,此孝悌之实也。遣使乞和,空捐金币,不惮辱己,侥倖万一者,孝悌之虚文也。将帅之才,智必能谋,勇必能守,义必能行,得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必刑,此任将之实也。庸驽下才,本无智勇,见敌则溃,无异于贼,与之亲厚,等差不立,赐与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听信妄诞张大之语,冀其朴实用命之功者,任将之虚文也。简汰其疲老病弱,选择其壮健骁勇,分屯所在,置营房以安其室家,聚粟帛以足其衣食,选众所畏信者董其部伍,申明旧制阶级之法,以变其骄恣悍悖之习。被之以精甲,付之以利器,进战获首虏则厚赏,死则恤其妻孥,溃则诛其身,降敌则戮其族。令在必行,分毫不贷。此治军之实也。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失,变色不悦,幸其无事则已矣。教习击刺,叫噪喑呜,有如聚戏;金鼓旗号,白挺小队,皆效虏人。纪律荡然,虽其将帅亦不敢自保者,治军之虚文也。保宗庙,保陵寝,保土地,保人民,以此六实行乎其间,则为天子之实也。陵庙荒墟,土地日蹙,衣冠黔首,为血为肉,以此六虚行乎其间。陛下戴黄屋,建幄殿,质明辇出,雉扇金炉,夹侍两陛,仗马肃立,卫兵走而拜伏,赞者引百官以次入奉起居。既退,宰相大臣卑躬而前,搢笏出奏,司晨唱辰,则驾入而仗出。以此度日,而国势日卑。彼粘罕者昼夜励兵,跨河越岱,电扫中原土地,遂有吞吸江湖、蹂践衡霍之意。吾方挟虚器,茫茫然未知所之。此则为天子之虚文也。伏愿陛下留意实效,勿爱虚文,愤发慷慨而力图之。其四曰大起天下之兵。今宿卫单寡,国威陵替。往者臣常建言,乞遣发京师宿卫赴行在,又降等仗于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北、四川、二广,抽拣禁军贡发,充御营正兵,增厚其月廪,精加训阅,陛下自将之。天子之军既强,则中国之变自弭。汉高祖大败于成皋,与数骑渡河,晨入张耳、韩信军,夺其印,易置诸将,军遂复振。陛下今欲于刘、韩、张、岳四人之兵有所易置,知其不能矣。权既偏重,柄既倒持,彼必谓陛下不能舍之,夷踞桀骜,日以滋起。陛下以孤立之身寄于其上,安能使此四人常无怨怒相激而不为变?此苗、刘之祸率尔而作者,由此故也。臣谓今日在兵必不可用,既未有以大变革之,莫若先集天下劲兵以强御营之势,然后可以弹压悍将骄兵。兵既不能妄动,咸就纪律,则四方横溃之军及群起不逞之盗必自帖息,犹有猖獗不顺者,遣偏师以锐卒往擒灭之,遂罢招安之说。况陛下以报仇雪耻为己任,仗义而行天下,凶顽不义之徒固将敛衽倒戈而听驱役之命矣。汉光武为铜马帝者,用此道也。东南之卒既起,则又命福建团结枪仗,建、汀、南剑、邵武四郡可得二万人,各择其土豪使部督之,以俟兴发。命两浙募水手,并起诸州撩湖捍海等兵,尽付水军。命江东西、湖南北募弓手,以在官闲田给养,人得一顷,正税之外,科须一切与免。命广西及辰、沅、鼎、靖于见教洞丁中简其精锐,分番起之,屯戍襄汉。以京西、淮南荒废无主之田为屯田,招集两河、山东本路流徙之人,略依古法均节之,择强壮者训习武艺,使且耕且战。文武臣中有明习营屯之事肯自奋者,因以任使。凡此六条,陛下诚使执政大臣委弃簿书细故,勿设他说以相论驳,日夜图维,择人而为之,累岁积日,必见功绩。于是时而兵弗强,敌弗畏,盗弗息,然后归之天命,无所为矣。不然,是自弃也。陛下苟有自弃之心,而欲于目前三四庸将,数万溃卒,求为久安,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其五曰定根本者,非建都之谓也。陛下家世都汴,舍汴何都焉?今都城已失,则必思所以克复旧物者。然考天下之势,莫强乎关中,今则力未能至;按南渡之迹,莫过乎建康,今则事理不可。参择二者,欲强进取之资,而无形势之失,惟荆襄为胜。春秋之时,楚用是而抗衡上国,窥周问鼎。曹操闻孙权以荆州借刘备,则失箸惊恐。六朝建立,必增重上流。庾亮欲经营中原,则先分戍汉沔。晋太祖欲代魏,则先广襄阳资力。故晋之何充谓:「荆楚,国之西门,地带魏、赵,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今方城邓林,虽非天险,然汉水为池,上下不过千里,其要害易守,非如淮泗汗漫,平原旷衍,四通五达,易入而难避也。诚能屯唐、邓之田以养新兵,出广西、武陵洞丁并施、黔山军,筑坚垒列守汉上,阻以水军,防以正军,缭以弓手、民兵,牵制江黄,呼吸庐寿,则攻取之计成,然后陕西声气相应,而骑卒能至,川广之富皆可拱揖。且比于漂泊大江之南,栖伏东海之滨,险易利害,相去远矣。建康固是六朝旧邦,甘守偏隅,迁延国祚,亦何不可,而臣独为不可者,盖以陛下之责,与晋元不同故也。西晋为刘聪并吞,复立怀、悯,两君皆遇弑殒,故元帝以琅琊王凭、王敦专制淮南十年之威,又因人心未忘晋室,起而立国。然传祚十世,享国百年,强臣内叛,胡虏外逼,其得存犹缀叶露耳。当时非无谋臣猛将提重兵出入,终不能复取中原者,亦势使然也。今陛下父兄在虏中无恙,穹庐毳帐,恶党丑类相聚,其衣服饮食,居处动静,岂得比中国民庶中人之奉哉!其闻陛下登宝位也,必旦夕南望,曰:「吾有子弟为中国帝王,吾之归,庶有日矣」。痛惟愁困屈辱之中发此念,为此言,于今数年,日迫月切,而献谋者方欲导陛下南驾,日远月忘,遂无复国之谋,别求建都之所,此臣所以深不晓也。今河东、河北之民,知朝廷不复顾念,已甘心左衽。山东、京西、淮甸之民犹冀陛下未忍遽弃,若更迟延岁月,无以拯之,则怨恨陛下为敌国者,所至皆然,亦何必粘罕哉!于此而欲建都,臣知其必不能。愿陛下先命吕颐浩、杜充过江,广斥堠,治盗贼,然后精选二三万人为舆卫,于稳密州郡速置营屯居室,以安存其所谓老小者。陛下提此兵渡江南北,缓辔而上,遣使巡问父老,抚绥刀刃之馀民。至于荆襄,规模措置为根本之地,犹汉高之关中,光武之河内,虽巡幸往来,征伐四出,而固守不可失者,以荆襄为重。陛下富于春秋,非如昔人白首举事,觊万一之成者,诚能坚忍鼓励,坐薪尝胆,悠久为之而不能济,则《书》所载夏少康、周宣、汉光武之事,皆为妄言以欺后世,不足信矣,陛下必谓不然也。其六曰选宗室之贤才者,封建任使之。今陛下之族被虏而去者众矣,所存亦无几何。黄潜善、郑悫小人之见,本无远识,谓陛下以支子入继,又不缘传付之命,国步方梗,恐肺腑之间,不无非望之冀。考其行事,必曾进言,恫疑虚喝,以恐动圣心。故自南都至于淮阳,诛窜之刑,疑忌之意,相寻继见。虽其罪戾或自贻戚,然岂尽出治亲齐家之美意哉?殆非所以巩固皇图、绍延祚命之道也。为今之计,宜于同姓不问亲疏,选择贤才,布之内外,广加任使。其望实杰然尤出众人之上者,陛下宜留之宿卫,夹辅王室,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使仇虏知赵氏之在中国者,尚如此其众,既失复得者,非独陛下一人而已,则其扑炎火之横心,立异姓之逆图,庶其少息乎。其七曰存纪纲以立国体。夫一君子进,众小人未必退;一小人进,则众君子退矣。势不两立,而于君子独难,盖其道固如此。仁宗皇帝在位最久,得君子最多,而小人亦时见用,然罪著则斥之;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之。故其成当时之功,贻后人之福者,皆君子也。至王安石则不然,斥绝君子,一去而不返,崇信小人,一任而不改,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仁宗皇帝所养之君子既久且远,日以消亡矣;王安石所用之小人方新而近,蕃息未艾也。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不知已时。然则陛下求君子而用之,不爱爵赏以待其人,岂非甚不易得乎?君子未多时而已无存,败事显著之小人稍稍类聚,未至则召之,惟恐其不来,既至则用之,惟恐其不速,陛下土地金帛,能有几何?岂堪此辈大言轻用,尽输之夷狄耶!将以汲引豪杰,延致英雄,是犹却行而求前,北辕而适越也。夫以贤治不肖,此治平以前陛下之家法;以不肖治贤,此熙宁以后陛下之家戒。矧今日否塞之气充牣于中原,阴长之滋勃兴于夷虏,非得希世异才,上下内外参任迭用,泰何由复,否何由倾乎?此存纪纲之一事也。右文左武者,有国不易之道也。汉高祖用韩信、彭越,不以加于萧何;汉光武用贾复、耿弇,不以加于邓禹;刘备用关羽、张飞,不以加于诸葛亮;唐太宗用李靖、李绩,不以加于房、杜。非独其礼之等降不同,其诚心所以待遇之意亦异。今儒道衰息,未有钜贤硕德立乎朝廷,以收运筹指纵之功,陛下所深恃以为爪牙者,惟三四庸将耳。夫此三四人以近时论之,曾不足以当种师道之役,何况古昔名将乎!而偃蹇庞然,常负重寄,使平寇盗尚或未能,岂敢望其向虏人发一矢哉?自愧无以称职,则大言诡论,以上欺睿听,慢辞倨礼,以下视朝士,谓今日祸乱皆文臣所致耳。敌人方强,不可不避;乘时而动,又不能节制其兵。动则溃,溃则盗,盗则招,招则官,反复循环,无有穷已,其为国家之害岂浅鲜哉!愿陛下委大臣以腹心,遇近臣以礼貌,当使南衙士气重于此曹,天下怀才自负之人,必愿立乎左右,缓急之际,必有能为陛下竭忠尽节不愧古人者,岂皆如臣等辈伈伈伣伣,下心低首,不能为朝廷轻重者哉?忝奉内朝班缀之列,欲求近侍如汲黯之气折淮南,诚未多得。敝舆羸马,惴惴然于长戟大剑之中,卒伍贱人皆得以恶声谁何之,不敢正色忤视,少拂其气。从臣如此,况其下者乎!唐制,监察御史秩七品,夫禄至卑也,然衔命出使,则节度使具橐鞬戎服郊迎。本朝郎官出使,序位在转运之上。凡此,盖欲尊重天朝,习民于上下之分也。故事,宰相坐待漏院,三衙军官于帘外倒仗,声喏而退,今见在分庭抗礼矣。推此类非一日,长而不已,陛下不为之别异表著,是自削堂陛,无复等威,亦将何所不至哉?此存纪纲之二事也。治天下者必取笃实躬行之士,而去浮华轻薄之人,所以美教化,善风俗。本朝自熙宁以前,皆守此道。王安石以佛老之似乱周孔,绝灭史学,唱说虚无,以同天下之习。其习既同,于今五十年,士以能谈说相高,不复见于行事,曰:「此粗迹耳,不足道也」。其或蹈规矩,守廉隅,稍异于众者,则群议而聚,骂之以为怪物缪人。此浮华轻薄之为害也。夫欲变风化俗,惟系上所好恶。陛下力行孝弟,则天下为孝弟者出矣。陛下敦尚名节,则天下守名节者出矣。故今日正当赏廉白而黜贪污,崇仁义而斥奔竞,旌能实而惩妄诞,贵忠厚而杜残刻,以变风俗。茍反此道,颓弊日甚,必至颠覆而后已。至若文词之丽,言语之工,倒置是非,移易白黑,诚不宜任用,以为浮薄之戒也。靖康二年,颜博文谀佞张邦昌,则曰「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逊」。及为邦昌上表请罪,则曰「仲尼从佛肸之召,本为兴周;纪信乘汉王之车,固将诳楚」。博文近臣,能文之士也,其操术反覆如此,陛下宜推类而察之,以陟降多士。此存纪纲之三事也。法度者治天下之器,号令者行法度之具,信者出号令之实。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圣人重信,至于易死,疑若太过,然持守法度,固结民心,非信不可也。真宗澶渊之盟,契丹守之,百二十年不敢轻动。宣和宰相王黼一日败盟,举兵取誓书还之天章阁,天地鬼神照临,重誓自我背之,遂使虏人得以藉口。夫金贼何憾于我哉,皆契丹教之,假手借兵,以报中国之怨尔。失信之祸,一至于此,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此存纲纪之四事也。臣禀赋愚下,无以踰人,然夙夕思之,得此七策,剔为二十条,于当世之务,虽不能尽,亦可见大略矣。惟陛下动心加虑,反覆而考焉,以为可行,则至诚恻怛而速图之。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机事之来,间不容发。往昔虽不可追,然不可谓无可追者而遂已也。谓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后日又不难于今日乎?天岂胜人,大福不再,深可忧惧。今年立春,雷震大雪,白虹贯日,中有黑子。钱塘之祸,实先示象。恭惟上天之仁,眷顾陛下恳恳至厚,陛下出于危难,侧身怨艾,亲近书史,引对多士,减撤玩好,躬亲庶政,亦非复维扬之比,臣民共知,不可诬矣。然任至重者力必强,责至大者忧必深。天下万姓以二帝之故,所望陛下者,非止如是而已也。乃二月金星犯大火,芒怒赫然;九月朔,日有食之,车驾复有预防之行。明堂遂虚,阳德不竞。钱塘受辱之地,岂可再拥六飞。县名柏人,高祖不宿。若遂游会稽、幸三衢,则地形穷僻,扈卫劳勚,贡赋不通,财用益窘,道路艰阻,朝觐益稀,邮置幽深,命令益隔。人知陛下无复中兴之志,威权损削,无可希望,投戈四逸,孰能止之?唐庄宗末年之事,可不畏哉!惟有如臣前所陈,思迎父兄,誓报仇虏,奋发强厉,有进无退,非怯懦畏避之所能济也。不然,而怙恃天命之不庸释,是犹不耕于田,枵腹以待嘉禾之旅生,不绩于麻,露体以待野蚕之成茧,事理之必无者也。又惟斯民戴宋无已者,徒以祖宗德泽深厚之故,虽甚涂炭,犹未瓦解,犹未冰泮。然以比来巡幸所过,观之道傍里县之民,一切空室,以避兵卒,甚者田畴荒莱,室庐破毁,生聚不保,满目萧条,殊非来苏望旱之美,传示四方,何以彰德?万一淮泗有警,虏骑群贼俱渡大江,陛下又将深寻幽远,则回顾州县,复为墟邑,必曰:「君王尚且畏避,何以责我守城」?民心观此,安能久忍而无变乱?若不望风呼号以事夷狄,则必推择贤能以自保治。陈胜、吴广因民不忍,而刘项乘之,秦遂灭亡者,盖本于此。今宋祚之再兴在陛下,其遂陵迟不振,亦在陛下。天下记之,野史书之,善恶荣辱之传,亦犹今之视昔。夫汤以七十里而有天下,楚以七千里而为仇人役使,荀卿所以悲而哭之,可不鉴乎?昔宗泽留守京师,一老从官尔,然以至诚鼓动群盗,北连怀卫之民,誓与同迎二帝,皆相听许,尅期而应者,无虑数十万人。不幸泽死,其志不就,复为潜善、伯彦所深嫉,故无以泽所谋达宸听者。以此知人心未厌二帝之德,况于陛下身为子弟,诚欲北向而有为,臣将见耰锄锬于长锻,奋臂威于甲兵,举四海为陛下之用矣。或闻宇文虚中踵邦昌,刘豫受虏命,专制山东,若陛下亲总六师,遣一介之使往谕至意,开示大义,许以茅土,资其兵力,彼之顺命,犹反覆手,皆非甚难,独在陛下断与不断、为与不为尔。夏国事宜,张浚已行措置,得其听信,稍舒西顾之忧,则关中尚可经营,不至遽失。淮南荆襄藩蔽,接连山东,合从掣肘之患,则虏人所守者数千里之地,兵势必分,力不得合。批亢捣虚,攻其不备,多方以误之,不厌不倦,以十年为期,陛下必能扫除妖氛,一清国步,修上京之庙貌,都巩洛之神皋,远迓父兄,归安凤阙,再修仪物,永固龙图。陛下于此时,忧愤方已,岩然南面,称宋中兴,永永万年,欣怀无斁,其与惕息奔走,忍耻临危有如今日,岂不万万相绝哉!臣本疏外之踪,无所知名,误蒙殊异。重惟职司注记,掌书言动。丧乱已来,典籍废缺,官业不举,素餐是愧。况睹寇仇未殄,戎虏凭陵,致陛下銮驾徬徨,百姓未知死所。臣子之义,有殒无辞,有知不言,有言不尽,茍非畏祸,即是欺君。震怛于中,不能自已。戆愚抵首,理合诛夷,宽仁如天,恃以无恐。茍或其言可采,有补大猷尺寸之功,垂名竹帛,是古人所荣,微臣之至愿也。伏惟陛下留神察而赦之,幸甚。
论收复中原书(绍兴三年十二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九
右迪功郎、新授监广州寘口场盐税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上皇帝陛下。臣闻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日并出则争光,王并立则争强,势不两立,尊无二上者也。昔刘、项共兴,争夺相杀,卒分雌雄之势;陈隋两立,强弱相陵,遂兴吞并之师。故忠人之国者,愿杀身以成仁,不易朝而事主,若商之夷齐,齐之王蠋是也。今南北有真伪之君,淮汴如鸿沟之界,忠臣义士一念及之,涕泪交颐。臣虽不才,而慕夷齐之高风。怀前人之卓行。昨居畎亩,犹存忧国之心;今荷宸恩,岂忘报称之效?臣顷自布衣陈刍荛之言者,良由忠诚贯日,义在捐躯,而陛下不以臣愚不肖,听其狂瞽,采其愚虑。臣自顾无左右先为之容,独以片言上达宸听,蒙陛下知臣于草茅之贱,命臣以初品之官。臣之遭遇,又非特贾生、马周之比也。臣上有垂白之母,自受命之后,岂不能归拜慈亲,誇耀乡曲?仰念有君如此之仁,如此之贤,听谏纳言,虽唐虞之主不过如是矣。臣当酬报圣恩,国尔忘家。臣生则愿捐躯如王蠋,以激励臣子;臣死则愿为厉鬼如张巡,以殃祸敌人。臣之忠义,上彻日星,自谓移孝为忠,正在此时,故虽过门而不入也。其勤勤恳恳,唯兴利除害是图,虑危求安是务。于是游江浙之涂,采往来之议,视敌人之虚实,观国势之安危,讲将帅之贤愚,论财赋之得失,究士卒之能否,瞻天时之动变,察人事之从违,订禦侮之后先。臣既有所知闻,不敢自默,复以管见上闻天听。伏望圣慈察臣无觊觎之心,怜臣有忠义之节,特赐睿览,使臣区区胸臆得以陈前。臣虽受僭越之诛,赴之鼎镬,亦为快幸。臣闻之,顺天者存,逆天者亡。迩者金人逞其狼心,肆其虿毒,驱胁我宋,贼杀无辜,屠戮生灵,发掘坟陇,夺其子女,攘取金帛,虽浮图佛宇名山神像,靡不受害。观夫彼之暴兴,岂不暴亡!又况冤杀之气上闻于天,毒虐之暴幽及鬼神。天将悔祸,殄灭有期;图谶所载,死亡无日。观其谋谟,止于金帛子女而已。今天下残破,兵火几遍,独我西蜀富庶有年。贼人窥伺,盖亦有日,适因险阻,未能即下,故悉驱犬羊,以为蚁附。彼既倾众以西,则刘豫孤立于东,豫之孤危,不得设诡。即此观之,敌人虚实,不卜而可知也。臣闻之,中原者,天下之根本也;四方者,中原之枝叶也。秦汉之君,莫不得中原而后成帝业。唐室之乱,至于二三,如明皇、德宗之时是也。其乱之甚,不过数月,或年岁间,而皇纲复振者无他,良由即复中原,则四方即定也。今陛下以聪明睿智之资,应命世千载之运,承大统于已危之时,振中兴于颠覆之末,夷夏知图谶之有归,符瑞表天下之有庆,是宜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今乃屈翠华之尊,而幸蛮海之隅,臣未之晓也。昔太王居岐以避狄人,今陛下居吴以避金贼。太王之所避者,特一狄人耳,正如兵法所谓:「不敌则能逃」。陛下之所避者,复生刘豫,独不念国削则身危之谓乎?况金人得吾土地不能守,得吾人民不可用,正谓贻患害于刘豫。晋元帝渡江,终晋之世,不能有中原。当时僭窃,皆胡虏丑类,犹且不能制,矧今刘豫以中国之人而据中原之位乎?臣一思之,略无生意。万一刘豫未灭,则国之安危,不卜而可知也。臣闻之,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苟以世胄择人,则赵括为名将之后,必能全胜;苟以勇锐择人,则武信君有战胜之功,必能自保。今陛下付兵权之重,宠爵位之尊,不过二三人尔。其有道家所忌,则赵括之徒可忧也;其有战胜而骄,则武信君之祸可戒也。又况国恃之为安危,民恃之为司命,岂可不择?尝闻古之命将也,以谋将为先,斗将为次,知将为先,猛将为次。至于大将,则兼智谋而有之,尚欲其通古今,知成败,如孙权之命吕蒙就学是矣。及观古之为将,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唯国是忧,故战则必胜,攻则必取。后世有异此谋者,靡不覆败。昔唐之衰也,首因黄巢之乱。当时诸道节镇,擒一黄巢,如摧枯拉朽尔,又各坐视,留贼邀功,卒使唐祚不能支持。今刘豫无黄巢之众,而陛下富唐世之兵,其如智将自为之计,坐视安危何?况夫庸将之见,但求利己,岂复忧君!盖贼灭则将帅无要君之权,士卒无烦滥之赏。其有包藏祸心者,则坐观成败,恃其主兵,渐成跋扈。古人师克在和,今陛下将士虽众,孰讲廉、蔺之欢?由此观之,将帅贤愚,不卜而可知也。臣闻之,上下征利,其国必危。今之主将,无非营私背公、蠹国害民之徒,何以明之?居于市则有回易之库,居于水则有回易之舟。所至擅搉酤之利,则官课为之不登;州郡恣无厌之求,则民力为之减耗。坐糜廪禄,无补事功。至如主将利其家,则士卒利其身,使民无措手足之地。孔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古人居则隐兵于农,出则隐粮于敌。且如羊祜之镇南夏也,初无百日之粮,及至季年,有十岁之积,曷尝须求国家,月费亿计,止自营田之利,以勤羸弱之兵。臣观今将帅征求市利,无所不为,止速私家之富,靡恤国计之殚。况国家所入,止有东南数郡,其得既少于昔时,而其用复倍于曩日,良由诸军唯慕虚声,不求实效,广收羸弱之兵,以益请粮之数。观其一军之内,堪出战者复有几矣,备虚名者又复有几矣?以有限之物,而赡无用老弱之兵,则财赋之得失,不卜而可知也。臣闻之,人无勇怯,唯其所用。世之说者必曰:「吴人怯而汧陇之人勇」。昔吴王夫差败齐于艾陵,辱晋于潢池,兵无敌于天下,则吴人安得谓之怯?苻坚拥百万之众,当淮淝之败,草行露宿,闻风声鹤唳而恐,则汧陇之人,安得谓之勇?今国家所赖者,止知有西北之兵,不知有东南之士。古人有言曰:「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知。怯人使以刑则勇,勇人使以赏则死」。臣观西北之兵,刑不可以威,赏不可以劝,何哉?良由杂乌合之徒,混招安之众。刑之太重,则去此而就彼;赏之太轻,则志惰而心离。又况诸军无非溃亡之党,子女既足,金帛亦丰。常人之情,无子女则以子女为好,无金帛则以金帛为贵。今二者将自富,士亦不乏,彼不待赏而足,又将何以劝?臣观今之士卒,当其敌人稍息,边境暂宁,则偷生戎旅,以干廪禄。若或暂当移屯,骤尔行役,则兴怨谤之辞,欲生奔北之志。况于临敌用命,岂不溃亡?由此观之,士卒之能否,不卜而可知也。臣闻之,蛇虹弥天,东晋所以止于吴,而不能有中原。故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自艰难已来,金人猖獗,一陷维扬,长驱京邑,纵肆犬羊,陵虐行在。社稷之危,甚于赘旒,赖历数之有归,致旧物之不替。虏人一去四年,不敢加兵,盖以知我宋方兴而未艾也。柰何犬羊无知,悖逆天道,假神器于刘豫,分神州为伪齐。虽欲使中原自相攻取,而天祚大宋,亿兆攸归,曾无有二。故日月齐明,星辰顺纪,上则元象无差,次则雨旸协序。古人有言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今讴歌者无不吟讽徽猷,狱讼者无不思于圣德,由是天意渐回,而中兴有兆。臣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百姓归之则为王,百姓去之则为匹夫。臣窃观京畿陨丧,藩服崩离,天下嚣然,将帅士卒鲜不背叛,忘君亲之辱,偷一时之安,大臣或降于虏,将士或散于盗,辜负国家,蔑存忠义,往往十有八九。独我宋民怀祖宗之德,乐陛下之仁,从驾者正犹邠人之归市太王,安业者正犹百姓之讴歌大舜。衣冠黔首,悉图二圣之归;彫弊疮痍,欲复戴天之报。迩无异言,远无异望,咸有一节,初无二心。今天下但闻卒叛,未闻民叛,何以验之?臣闻京东之民,见属伪齐。刘豫行十一之征,可谓取民有制。民以为虐,痛思宋德,南望王师,如旱望云。箪食壶浆,家家为备;积谷助粮,人人有心。巷闻傒后之嗟,里有来苏之望。民心如此,夫复何忧!臣以谓人事之和,不卜而可知也。臣闻之,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故事有缓急,势有先后。昔东晋之有全吴者,以其得淮南故也。当苻坚兴举国之众,取孤旅之晋,设若恃长江之险,退保江左,纵使坚众未即南渡,而对垒淮上,相持岁月,则晋岂复有百年之永乎?赖谢安之谋,谢玄之锐,迎敌于寿春,败贼于淝水,所谓得先发之道也。今淮南虚有屯驻之名,而无必战之实,重兵皆在江南,而轻兵独当淮右。万一贼人得计,夺我上流,淹我淮甸,掠我州郡,对垒江傍,胜负虽若未分,而雄雌岂逃一决!若坐以相持,久于岁月,使舟车不能通,粮食不相及,备前而后寡,备左而右寡,岂国之利乎?今淮南非特唇齿之地,实腹心之图。臣闻贼人窥我襄汉,则陵侮之萌不卜而可知也。今夫知敌人之虚实,则制人不可不先也;知国势之安危,则图维不可不豫也;知将帅之贤愚,则委任不可不择也;知财赋之得失,则国用不可不图也;知天时之变动,则天与不可不取也;知人事之从违,则民利不可不兴也;知陵侮之有萌,则敌谋不可不伐也。臣观天下之情,当其事缓之时,则可因循,及其急迫之际,则宜力断。今天下可谓急迫矣。臣闻之,中原者,譬如国朝之心;西蜀者,譬如国朝之腹。中原既割据为伪齐,西蜀复几陷于胡虏,如人之身,心腹割裂,其能活乎?向也国家之难,系之存亡,何哉?东南之地,不过百郡,土地日削,形势日单,于天下无三分之二,其地狭,一也;地倾而人众,山多而物稀,居中原之一偏,其人贫,二也;其土薄而不厚,其水清而不深,无兴旺之气,非帝王之州,三也。有此三者,虽陛下谦德自保于全吴,至仁不争于天下,而百万之师,坐糜廪禄,一岁之间,国用不赀。设有旱乾水溢之年,将如之何?又况土地日削,则财赋日少,将何以给士卒之费乎?臣窃谓中原不取,则帝业不恢,中兴无期,危亡有兆,何则?金人虽强,实不足虑;刘豫虽微,其祸可忧。且如金人,其来有时,其居不久,来则避之,去则复业,此不足虑也明矣。且如刘豫,以臣窃国,用虏僭君,素无人望,唯多诈谋。彼以一旅之众,当孤危之时,不一平之,设有大于刘豫,复据一方,将何以处之?呜呼!晋室之乱,起于元魏,继踵僭窃,终不能平,没晋之世,不复故疆。今刘豫恃金人之势,露不臣之心,自揣悖逆,与我圣宋必不两立,势无俱存。彼若以利诱动金人,进屯淮右,虽不交兵,纵未南渡,两军相持,积之岁月,必有存亡,将何所逃?臣以谓先擒刘豫,则金人自定。昔羊祜有言曰:「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立」。我不一大举埽灭,则众役无时得安。今陛下国势如彼之危,不毅然举兵以决胜负,臣恐因循岁月,大祸将至。臣尝譬之病者,沈疴积月,而药石自疑,服之温则疑其实,服之凉则疑其虚,虽有良医,议论不同,处之无断。既惑药石,迁延岁月,殊不知日月既深,病亦弥笃。逮至膏肓,医所不及。臣以谓今日时势,存亡显著,事理灼然。若曰今日未可举兵,不知何时而可也?兵法有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也」。今天下之人,皆知以不战为善,殊不知力能胜人,谋能制人,则不战为善。臣窃评天下之议者,不过曰金人之兵众。昔苻坚非不强也,王莽非不众也,以苻坚之强,王莽之众,光武、东晋避之可也,不战可也。唯其势不可避,亦不可不战,因其必危必亡之势,而为死战却敌之计,是以成功。臣窃观自丧乱之后,未尝接战。设或遇敌,非因战败,多由溃败。今无战胜之功,而责人服,不亦难乎?又况皮币不足以塞其贪,事之以皮币,则不得免焉;犬马不足以充其欲,事之以犬马,则不得免焉;金玉不足以厌其求,事之以金玉,不得免焉;和议不足以得其信,求之以和议,则不得免焉。金人反覆,陛下知之详矣。今又割中原以假刘豫,其志不特以中原攻中原也,将以并土地也,将以危社稷也。臣窃谓祖宗创业之艰难,累圣继承之不易,天下一统,垂二百年。今鼎足分裂于贼臣,国势受制于胡虏,虽有大江之南,已失祖宗之旧。回首中原,神人共怒,尚宜力谋克复,以雪大耻。况彼吞并之萌已兆,而危亡之祸将及,岂可不为之计也?臣闻金人以刘豫为所爱,以中原为所谋。臣愿先夺其所爱,伐其所谋,彼必气詟胆丧。万一旧恶不悛,长驱复来,俟其深入,誓师血战,痛埽丑类,彼必蹈苻坚之覆车,而陛下享光武之中兴矣。昔晋室之强,取吴之弱,易于反掌,议论不同,至于数载,设非羊祜谋之于前,而张华、杜预赞之于后,岂复成功?臣以此知能断大谋者少,而因循偷安者多也。臣尝闻否终则倾,物极必反。昔光武以数千之众,当王莽百万之师;谢玄以七万之卒,迎苻坚九十七万之众。强弱固不等矣,众寡固不敌矣,卒能败王莽之众,衄苻坚之师者,无他,正如兵法所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者也。金人无王莽、苻坚之众,而陛下数倍光武、东晋之师,加之否终丧乱危于光武、东晋之时,不一大举,其将焉恃?又况金人不能自却,刘豫不能自灭,国论未能佥同,将相未尽乐战。唯陛下有宗庙社稷之重,继统承休之托,上则有君父戴天之仇,下则有黔首涂炭之厄,利害系乎陛下一人。臣前书论冯道、杜充详矣。伏望应天顺时,躬行天讨。愿宸衷之独断,无筑室于道旁。呜呼!二圣蒙尘于沙漠,岂不朝思暮想,望陛下复中原而为归期;宗庙迁移于乱臣,岂不幽思冥忿,望陛下复中原以归祭祀。陛下幽明,有此责望之重,岂可安于东南,而不为克复计也?臣固知陛下天资纯孝,怀思二圣,屡轸圣忧,朔望遥瞻,愁惨天地,盖亦忍耻含羞,以图后效。虽天聪之屡决,柰众议之不同,致使稽迟岁月,坐待危亡。臣窃观陛下下求言之诏,开忠谠之路,可谓有意于中兴矣,言之悖谬者无罪,言之切当者有赏,可谓有意于听纳矣。今虽赏可采之言,未见行可采之事,岂左右之臣以谓计不出己,功不在身,执一偏之见,而惑陛下之英断欤?不然,何其能善善而不能用也?今臣所陈,痛切可见,万一复有议者,以臣狂妄,沮惑圣断,伏愿脍臣之心,以谢不忠之臣。臣窃观回禄之祸,岁岁为灾,虽生灵之可伤,亦天意之有自。然天道幽远,人所难测,而臣臆说,敢试明之。夫火生于寅,其旺于午。宋,火德也,驻跸南方,正当旺地。故其患不在于朝廷,而其灾常及于百姓。今上象无变,而火灾屡焚,岂天亦欲陛下归中原,以正其位乎?不然,何其屡祸百姓,以为警戒?陛下诚能垂日月之明,奋乾刚之断,念生民之无辜,知火德之独旺,整我六师,克复神京,上则顺于天道,下则安于百姓,则今日之灾,安知不为成王之雷风,宣王之旱魃,反为生民之福也。臣又闻金使之来,问好虽通,以臣料之,情亦可虑,何则?金人反覆万端,可以力胜,难以义服。今此之来,非国有变故,则重有须求。臣闻道路之言,金国近年自相吞噬。夫戎狄之性,譬犹犬也,居则摇尾相怜,食则怒牙相视,欲其必争,可试以肉。今也子女玉帛富充其国,因此争斗,乱复何疑?万一果如道路之言,则刘豫孤立,无所救援,必藉来使,安此人情,缓我岁月。胡不闻唐俭为使,而李靖因之;食其为使,而韩信袭之。已验之祸,不可不戒。设或无此数谋,必将重求割土,厚责岁币,强我所难,夺我必争。从之则国削身危,违之则起瑕生衅,其从与违,将何以处?臣以此思之,昼则忘食,夜则忘寝,痛为陛下惜也。今使命将至,不可中辍,万一厚有须求,臣愿陛下阳诺阴违,俟其还报,乘其不疑,一怒亲征,刘豫可擒。臣窃观当今天无变象于上,人无离心于下,时哉时哉,机不可失。陛下不于此时亲御六师,躬行天讨,则必有后时之悔也。臣窃见陛下设高爵以宠将,而将不加劝;竭廪禄以赡军,而军不加锐。彼敢战之士,一岁骄惰于一岁;而怀乡之卒,一年更甚于一年。若曰缮甲治兵,养锐待时,臣未之闻也。臣观今之兵权,委寄太重。且如众军相呼,必曰某姓某家之兵。观其称呼,自相尔汝,度其权势,必不统一。呜呼!食土之毛,莫非王民。今不知有陛下,但知有将帅者,无他,良由下权太重,而上威不张也。平居无事,既相尔汝,互相招诱,认为己军。万一当敌,谁肯相救?臣以谓陛下若不收回兵权,亲御兆众,方且姑息将帅之不暇,岂能却强敌而取中原乎!臣观今之士卒已无斗心,论其敢战,必不若淮南之民,而淮南又不若京东之民。臣闻京东之民苦于刘豫,思我圣泽,犹子怀父。大兵临境,彼必倒戈,自为攻取,有征无战。但当明其政刑,恤其士卒,吊民伐罪,慎无绎骚。若使京东之民自战而胜,则吾之士卒,岂不怀惭,自相激励?军威既张,士气复振,然后薄伐丑虏,克复故疆,夫何难哉!臣闻知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臣虽至愚,岂无一得?古人有负日之暄,欲献于其君者,其谋虽拙,其忠可嘉。今臣以至愚之言,而类负暄之献,区区之诚,盖亦可见,臣非得已而不已者。况臣已蒙陛下命之以官,夫复何求!良由忠唯许国,义在救危,止知爱君,不知斧钺之可畏也。止知忧国,不顾微躯之存亡也,于是譊譊不已,复有所言。盖臣之忠义,能为人之所不能者。今臣所陈,或有可采,愿陛下试臣以难。万一忠义之迹,言与行违,臣甘膏斧钺,以戒天下狂生。况臣初非自衒,亦非躁进,实以国家存亡为忧,中原丧乱为念。伪齐未灭,臣无生理,臣恐如夷齐死于国亡之后,无补败灭。故始以天无二日为喻,而终以必擒刘豫为请。言虽率尔,其理甚明。伏望陛下听而纳焉,天下幸甚。干冒冕旒,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臣伸昧死百拜(《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六。又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续资治通鉴》卷一一三。)。
之命:原无,据《历代名臣奏议》补。
宋敕赠少师思国公田祐恭墓志铭(绍兴二十六年) 南宋 · 于观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四九、同治《酉阳州志》卷三
故通侍大夫、奉宁军承宣使、知思州军州事、充夔州路兵马钤辖、燕珍洲南平军沿边都巡检使、赠正任保康军承宣使、再赠开府仪同三司、少师、思国公,以绍兴二十四年秋七月九日薨。越十有七日,诸孤奉襄事,葬公于婺川县归义乡西山之原,附祖茔也。时观备员黔贰,熟闻公之威名重望,仁恩厚泽,恨不及见,而公已殂。未几,其子汝端以门人李庄述平昔所纪公之事实,属观求状。观念公之勋业众所著见,以才拙固辞,不获,敢重违其诚乎!谨按事实,田氏田,妫姓,世为京兆人。昔武王封舜之后于陈,春秋时陈公子完如齐,子孙大食采于田而命氏。厥后将有穰苴,相有千秋,皆显名于时。唐有天下,始祖克昌方陟巴峡,绝志宦游,从事商贾。侨寄日久,遂卜筑于思州,安土占籍,民于南鄙。历数世,安定思义能以恩威结服夷民,朝廷嘉之,就掌一方事,为大首领,即唐永隆年也。所著钟铭,于今犹存。宋隆兴,以忠武效能著,代不乏人。曾祖考正允以武勇闻,远迩知畏。庆历八年秋七月,收溱南叛寇王贵千传鲁等。祖考□□言动公正,表仪边俗。考定基勇而有谋,授义军兵马使。熙宁间被命广源之乱。元丰初讨泸南叛寇,奏公之文有曰:「思之义兵,聚如云,散如鸦,用偏架之弩,射无不中,中无不死」。上曰:「神兵无以加也」。累功加都指挥使,赠武略郎。公讳祐恭,字子礼,威名有素。未受命间,闻靖州失警,以急来告,乃父当行,阻疾弗克进,公曰:「谚有之:『养子所以防老也』。吾引辞难乎?代父而往,死无悔矣」。元符二年,以善干蛊授教练使。政和二年,黄阳洞酋首冉万花四族不轨,侵犯黔州,残民掠物,大为边害。郡将陈括知公之雄,乃召委其事。公既承命,躬领家僮,自备糗粮,收冉万花,俘杨文胜、冉万尞、万朝、路洗王等,归至郡城,戮于藁街。朝廷褒其忠勇,特授成忠郎,充思州边面巡检。五年,统义兵策应泸南,解梅岭堡之围,以功转忠训郎。继而讨晏州贼,以功转武翼郎。六年,干理播州边,转武节郎。七年,安定播州,遏绝杨维聪之暴,以功转武翼大夫,加荣州刺史。八年,救石泉军,至白沙寨,战退戎兵,以功迁武节大夫。凯还被召赴阙,迁武德大夫。重和元年,建筑思州有劳,迁武功大夫。宣和元年,授泸州兵马钤辖。再承诏朝参,加忠州团练使,赐金带器币等物,宠赉优隆。朝辞,加贵州防禦使,差充成都府路兵马都监、同管两路巡检、刺州住劄。以母老乞免,再充思州边面巡检。建炎二年,兼知婺川县事。公化□未宁,知兵不可戢,且遇时乏军储,以万缗献助,朝廷以为有忧国之心,升右武大夫。王辟寇归州,图入蜀,哨聚者众,其锋甚锐。公统兵收王辟,复收郡邑,蜀赖以安。绍兴元年,覃恩迁中亮大夫,再赐金带金币。已而桑仲、郭希叛于吴山,图蜀,与王辟同而军势倍之。公复统兵击破,迁正侍大夫,以功转五官。绍兴二年,以保蜀劳绩加华州观察使。三年,金人侵犯梁洋,四川宣抚处置使张浚会集诸路将帅禦之,公被檄,行无逗遛。既至,金人望风退走,赏军器鞍马等物,迁通侍大夫、知思州军州事。七年,朝廷以公抚循夷民,备见勋劳,赐玺书金带。明年以母忧解官,又明年被命起复,仍领州事。十一年,以累大功加边郡承宣使,又迁奉宁军承宣使。二十四年以疾薨于正寝,赠正任保康军承宣使。赠七子恩泽,乃命子汝端袭守。后以两郊大礼恩,赠开府仪同三司、少师、思国公。初,公之生,明满于室。后数月,考妣笃于农桑,襁负而行,遇一老父,视之诧曰:「此儿骨气不凡,必兴家门,勿轻易之」。俄而不见老父之何适。及长,禀赋殊特,才气过人,行己纯朴,发言简当,处众以宽,待下以仁,事君以忠义,治郡以公勤,廉谨律身,机变临事,不学而动合古人之作。公用兵既久,奇功浸多,朋友问所能,答曰:「吾素不读兵书,夫复何所能?但于戎马间闻达者论曰:『谋定后战,勇冠三军』。每深效之,是以取胜耳」。泸南叛寇之役也,卜漏负固,据险以老我师,大将赵遹问计于公:「何日可破」?公曰:「不踰翌日,但迟明盛疑兵为攻屯之势,无察吾行,一举而胜」。遹喜曰:「此乃密机,诸人莫及矣」。公领锐兵,自绝径徙峻崖。军不盈伍,扪萝攀木,丙夜登,达旦疑兵鼓噪。公破屯焚栅,出贼意外,卜漏无敢动,至有从天上来之语,遂一举而胜,果如前约。议者以比李愬夜至垂瓠城擒吴元济。此公之有谋者也。吴山之役,郭希众已至油口,大师张上行速欲收讨,召公至夔,促其行师曰:「希众之帜不可捷图,公将如之何」?公曰:「不旬间当以捷闻」。遂伏兵舳舻,冒涨而下。才抵油口,望见贼势甚众,遂命其子汝端率兵遵陆,截其要冲,诱之以战。公乃移舟石门,迎其来道。贼觉,众自溃乱,反覆受击,俘馘不可胜数,其后投崖入水又不知几何。追及归州,贼以隔水难济,略不为备,公结筏夜渡,复捣其营。比及贼平,不踰十日,议者以比李靖乘水传垒擒萧铣。此公之有勇也。方北兵深入,盗据中原,公痛愤之,必期扫荡妖氛,肃静夷夏,乃叠上表章,愿欲自效。会朝有和议,弗所志,公太息曰:「吾能知不获施,虏之幸矣」。公慨然于施惠,专勤于向善,凡宾客踵门,亲戚来归,以寒苦告者赠以衣帛,以饥歉告者赠以菽粟,以贫乏告者赠以货财,殊无吝色。伏中闻饥,遽命开仓以济贫乏。宿者乡民多有借贷,其契券命火焚之无留,且曰:「吾岂可重利轻身,以此遗忧于人」?其施惠类如此。名山胜地,琳宫梵宇,或舍良田,或立浮屠,或铸洪钟,或建宝藏。一功一德,祈求之意即非觊觎私门之福,皆以祝君王之万寿。其向善类如此。方无事,会堡寨僚属,置酒为欢,即席言曰:「吾与诸君皆以武弁进身,比肩岁久,吾当以髦辞职。诸君方壮年,各宜协心,捍卫边徼,不容有二,勉之哉」!及疾,召子孙立于前,诫曰:「吾自入仕仅五十年,历事三朝,治郡九域,建功立业,始终如一。今爵高禄厚,无愧无怍。尔等子孙当效祖考,勤脩乃职,惟忠惟孝,惟仁惟义,惟惠惟养,谨守边方,安集居民。匪懈匪怠,勿违,吾其阴相尔也」。子孙潸然奉教训,公乃瞑目,享年八十。公娶邓氏,累封恭人,赠溱国夫人。子五人,孙十二人,曾孙十三人。以绍兴二十四年冬葬公于归义乡祖茔之侧。公亡未踰岁,郡效林蛮之间,旗帜隐显,有出伍之状。一日,溪夷相犯,闻公引军压境,遂更相慑服,民从以安。乃为祠堂于水东梵宇,以备瞻仰,旱潦祈祷,常获昭应。九月之忌辰,远近生熟夷獠溪洞、境上居民,不约而会,皆共携香纸,结为一社,诣公祠前稽颡奏献,各祈保祐而去。初公之未亡也,夷栅种族或相仇杀,其寨首领谕以祸福,凌以军旅,终莫能折服其心,惟示公之文押,则皆惊曰:「吾父知也」。遂不敢动。其威瞻夷狄如此。呜呼!公之为人,生为夷民信服,死为夷民钦畏,可谓安边之良将也。观谨依事实叙之,以俟大手笔铭焉。绍兴二十六年冬月吉日,于观撰。
铭曰:
维思为州,实古黔中。田氏世领,肇唐永隆。有闻家声,刻铭在钟。传逮正允,当宋熙丰。夷乱剪寇,庸亢厥宗。云聚鸦散,军虓臣雄。庆流三世,生少师公。子礼其字,讳曰祐恭。孝不辞难,代父匪躬。冉万四族,梁螖𧊂,戮于藁街,资公折冲。解卜漏围,晏州讨凶。安宁播城,遏绝维聪。乡国连筑,白沙退戎。击走郭希,挫桑仲锋。不一其书,韪哉骏功。再朝阙廷,晋接舂容。锡赐承宣,赠开仪同。踵冠三少,剖符腰金。治郡国域,禄厚爵穷。策勋立业,无愧始终。少师之生,勇气贯虹。死而不泯,神民与通。旗帜显隐,悦犹公逄。溪夷震詟,风静四封。何以致之,曰惟一忠。咨以云来,无忝乃翁。监此诗铭,永永无穷。
朝请郎、知重府、行夔州路提刑提举事、黔州别驾于观撰。
按:嘉靖《思南府志》卷一,天一阁藏明代地方志选刊本。
赐杨存中上表再辞免同都督江淮军马不允仍断来章批答 南宋 · 洪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盘洲文集》卷一五
卿材资果毅,谋虑沉深。百战摧坚,屡奏稿街之捷;八营掌武,久尊兰锜之权。时有弛张,色无喜愠。兹边尘之未靖,岂王事之可辞?当思注意之隆,必奋折冲之效。夫李靖专用兵之善,盖房、杜济之以文;若子仪坚事上之诚,故齐、晋比之为褊。宜蠲冲节,往副庙谟。
跋欧书丹州刺史碑 南宋 · 洪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三八、《盘洲文集》卷六二
率更之书名天下而为后世法,世传绝笔于丹州之一碑,笔力劲健,他书无出其右者,今视其书,信然。而是碑文字刓灭尤甚,世无复知丹州为何人。详考其碑,隐然犹有「公讳崇字平高」六字。按《唐史》裴寂之左方有张平高一传,史载其在隋为鹰扬府校尉,事唐授左领军将军,封萧国公,贞观初守丹州刺史,坐事以右光禄大夫还第,所书与碑同,则知崇之姓张氏无疑矣。而传载历官次序甚略于碑,疑崇无赫赫大功,故为史氏所略。而传云以坐事还第,碑乃美其知止戒覆以就闲,盖碑志溢美,无足怪者。传又书其追封罗国,赠都督事,而碑独不记,则是勒碑之后复被宠褒,作者不及记之。然崇之本传及《忠义传》列凌烟功臣及《裴寂传》所书,皆云张平高而不名,岂唐人多以字显,如殷开山之类,史册皆以字称者乎?但唐人虽以字显,史必随著其名,今平高本传则亡之,岂非史氏之逸乎?凡《唐史》纪人姓名尤多缪误,如郑潜曜乃作郭潜曜、程处亮或作程怀亮之类。今平高之碑既不载其以字行,盖史家删修,误以平高为名。余尝考殷开山名峤,封德彝名伦,高士廉名俭,尉迟敬德名恭,姚思廉名简,高季辅名冯,苏定方名烈,唐休璟名璿,郭元振名震,王方庆名綝。在唐无所讳避,不知何为而行字,遂至君臣之答问、诏旨章牍之所称,一切以字。若李靖见于纪传皆书名,而《裴寂传》后载武德九年差功之事,则又书曰「李药师」,是既以名称又以字行。此尤为二三唐人名字,余久惑之,因平高之辩,略志其梗概云。
文标集序 南宋 · 童宗说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五八、乾隆《袁州府志》卷三一、《豫章十代文献略》卷一五
子发讳肇,姓卢氏,宜春人,子发字也。唐武宗会昌三年,以词赋魁天下,仕至集贤院学士、歙州刺史。殁后三百年,郡人许衷集其遗文仅百篇,目曰《文标集》。传笔日久,序存而集亡,《文粹》所载《海潮赋》、《汉堤诗》、《新兴寺碑铭》、《上王仆射书》四篇而已,其馀如《通屈赋》、《注大统赋》志在艺文者,学者亦罕见之。自建中靖国辛巳迄绍兴庚辰又六十年矣,会建安邵公来守是邦,崇乡化以厚风俗,谓宗说蒐缀阙文,子职也。既授以《云台编》广其传,又俾求子发遗书,得古律诗二十六篇于刘松《宜阳集》,得《阅城碑》、《震山记》于古庙嵌岩中,得《剑赞》于清江玉虚观,合赋序图状四十有二篇,分为上中下三卷,名从其初,序取其旧,附以成应元举榜、祖择之、梅圣俞诸公卢石题咏,镂木于郡庠,以贻永久,又论其出处之大槩而尾诸集焉。子发少贫,笃志好学,器识宏迈,而济之以瑰奇拔出之材,故其为文驰骋上下,伟丽可观,自长庆以来虽善鸣者罕有其比。当时达官宿儒皆推重之,然最为相国李卫公所知。当卫公再主魁柄,炙手可热,子发廷试第一,稍自求显,何爵不縻?而乃韬晦州县,屡从外避,未尝奔走于形势之涂。迨咸通初,通籍金闺,出任牧守,献赋进状,结知九重。虽其遇于命者不至于大用,然比于阿附而得富贵,至于失势顿挫、一跌而不振者,盖有间矣,则子发虽久穷,亦何恨哉!今郡之南修仁乡有卢状元书堂遗址存焉,而东湖之石,气势凌厉,见者豁然有昂霄耸壑之志。《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此邦学者不志于古人则已,傥有志焉,舍子发其谁与归!
封事 南宋 · 周麟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一八、《海陵集》卷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五、《海陵文徵》卷二
隆兴元年十月日,具位臣周某谨昧死再拜上封事于皇帝陛下。臣闻为天下立事,要当顺天下之心,明天下之势,然后能易乱为治,转败为功。古圣王所以安中夏御夷狄也,莫不皆然。舜之格有苗,禹之叙西戎,高宗之伐鬼方,文王之事昆夷,宣王之平猃狁,率用斯道也。下至汉唐,其迹异,其理同。在高、文则结和亲,在武皇则事攻讨,在宣帝则受朝贺。在武德之初则诡臣突厥,在贞观之盛则生擒颉利。夫岂乐为是异同哉?视人心之所向,度国势之所宜,有不得不然者耳。由是言之,圣人应世初无私心也,立国本无定势也。因人心之所喜为之喜,故乐民之乐而天下不以为骄。因人心之所怒为之怒,故一怒而安天下不以为暴。因国势之强有以成吾强,故日辟百里而天下不以为贪。因国势之弱有以处吾弱,故以大事小而天下不以为怯。拱揖指麾之间,众心乐归,大势坚定,而国家计成矣。世之怀偏见执异议者,又乌能伸其喙以撼吾之所守哉?纾一时之急,收百世之利,凡以此也。金人之为中国患数十年矣,自阿固达之起,继之以武奇迈,又继之以东昏王亶,又继之以岐国王亮,迨今葛王,盖五世矣。时异事变,势亦随之。阿固达一举而吞辽人,武奇迈再举而蹙中原。当是时也,掩中国之无备,乘民心之久安,长驱捣虚,所至辄下,猝然有回山倒海之势,其孰能当之?亶之立也,命将兴师,南牧屡矣,踰江南,瞰海上,而终不得志于我。乌珠之归,师徒耗伤,仅以身免,士马物故者大半。用兵连岁,所失益多。敌知事力之屈,可以图休息也,亶与乌珠等谋,则曰:吾国,天下大雠也,使吾子孙一不振,宋必报焉,则吾国覆矣,不若以恩解之。此和好之所以通也。和好既通,则许我纳币,屈我称藩,画淮为界。然后慈宁就养,永祐复土,南北生灵,各安其业,聘问往来,情文周密。自缔好以来,讲信修睦,无若此时之欢者。使亶不被祸,凡我有求,无不见听,虽列圣诸陵,白沟故地,皆可以次第而得之。惜乎不十年间,肺腑之祸起而亶戕矣。至今北人类能言之。是则和好之通,岂非势使然乎?亮之立也,大恶昭著,内怀危疑,握兵重臣,多不受诏。朝夕惴惴焉,惟恐讨伐之师四面而至。我方遣朝贺之使以安之,于是遂偃然南面,号令诸国,而侈心肆矣。狂愎自用,以杀为嬉,勋戚诸王,剪灭殆尽。彼之汰虐日甚,我之顺事日严。休兵岁深,生齿蕃息。敌知事力之全,可以肆大志也,亮与马钦等谋,则曰:吾国,天下大仇也,使吾子孙一不振,宋必报焉,则吾国覆矣,不若以力取之。此和议之所以变也。和议将变,则罢榷场,诘私渡,边衅横生,敌谋遽发,遂欲割我两淮,要我近辅,而又拒我行人。一不如意,扫境南下,王室震荡,危若赘疣。自交兵以来,生民被害无若此时之惨者。使亮不见杀,则投箠济江,益无难焉。顾其积恶,天地之所不容,神人之所共愤,变生肘腋,腹败支披,师徒奔窜,惟恐王师之蹑其后也。是则和议之变,亦岂非势使然乎?太上皇帝神灵天亶,临御三十六年,躬履多难,洞照事几。其于禦戎之道,固尝深思熟计,历试而兼行之矣。陛下以大有为之资,光奉慈训,嗣守天位,治民事神,恭俭逊悫,德无不周,明无不烛。惟疆埸未靖,上贻宵旰之忧,抑尝有以天下之心、天下之势告陛下者乎?自践阼以来,建议之臣有为陛下言战者矣,必曰:金鼓一动,雷厉风飞,则兵不血刃可以收疆土,复陵庙,活万姓。然王师所至,城邑一空。破蔡州则杀蔡州之民,入海州则杀海州之民,夺宿州则杀宿州之民。京西陕右,往往皆然,非所谓拯民于水火之中也。继之以士无斗志,弃甲来归,中原寸地,了不可得,乌在其为战?有为陛下言和者矣,以厚礼将币,以卑属寓书,休兵息民,庶乎两得。然使命数遣,有延至于国中而不得伸其志者矣,有见止于境上而不得通其辞者矣。以此欲和,不啻如方枘圆凿之不相入也,乌能必其和?有为陛下言守者矣,以增陴浚隍遏其冲,以积粟聚兵固其本,来则勿与角,去则勿与追。然长淮东西延袤千里,兵少则戍不周,民贫则用不给。比者筑城壁,修堰坝,皆取办于两淮之人,凋郡遗黎,不堪其扰,而守未必能固也。设欲固守,非经营数年不能就绪。大敌忽至,其何以支?守虽长策,亦未易以一朝集也。故欲战者以和为奸谋,为辱国之举;欲和者以战为危道,为残民之徒;而欲守者又以战为邀功,和为怯敌,谓和战皆非万全之策。三说纷然,互相矛盾,得此则失彼,举一则废二。国论未定,主听未专,斯民盻盻然不能自保。呜呼!胡不观天下之心,审天下之势,参三说而用之乎?昔亶之请盟也,太上皇决策讲和,遣使以先之,而边鄙遂定。知其势可与通也,非用兵之时也。及亮之败盟也,太上皇出不得已,发兵以应之,而敌酋自毙。知其势不可与通也,非遣使之时也。以此论之,和、战、守三策,善用之皆足以收功,不善用之皆足以败事。使势可战也,虽樊哙以十万横行,李靖以三千蹀血,吾亦为之,无不胜者。势可和也,如魏绛之五利可致,贾谊之三表可施,吾必为之,无不谐者。势可守也,如宣帝之罢兵留田,光武之闭关谢质,吾必为之,无不济者。又胡可外天下之心,忽天下之势,区区焉操一说而自以为得乎。臣顷岁出疆至河朔,见所过州县全盛如故。入则人物繁夥。闬廛充溢;出则耕桑弥望,牛马被野。然后知二十年息兵之效不为无益于斯民。一旦敌人叛盟,赤子又复涂炭。前冬,敌退淮甸,白骨如山。迹其杀人之祸,皆起于海陵一念虑之间,而流毒至于如此,岂不甚可戒哉?今敌势亏矣,敌计穷矣。两军相角而所丧均,两国相持而其患等。欲战者少,不欲战者多,盖两军之心也。欲和者众,不欲和者寡,盖两国之势也。臣闻之北人则曰:敌中签发人丁,其下莫肯听命。又闻之士大夫则又曰:近敌帅移书于督府,致问于庙堂,甚有通和之意。陛下视人心之所向,度国势之所宜,不知所以应之何如哉?臣愿陛下因天下之心,乘天下之势,特遣信使,谕以至理,告以诚心,与委曲评议,使知和好之不可以虚词合,又知和好之不可以旧例拘,则吾事济矣。或曰:比岁而遣使矣,其如不谐何?其如不见纳何?臣应之曰:使之不谐,非使者之过也。使之不见纳,非使者之愿也。顾当时所以遣使者失其序耳。何谓遣使失其序?曰:遣使一也,而所以遣使则不一也,有和议未定而遣者,有和议已成而遣者。和议未定,则以未定之辞与之通,庆贺有所未修也,报谕有所未及也。如绍兴之初,遣韩肖胄、孙近之类是也。和议已成,则以已成之礼与之接,名分有定论也,书辞有定式也。如讲和之后遣何铸之类是也。自海陵渝盟,和好绝矣。和好既绝,今始通焉。故遣使以议之,则是和议未定之时也。我方有所议,而损益之未可必,又安可遽为贺庆报谕而遣乎?其曰贺登宝位,则是和议已成矣。往年以贺为使者有旧例焉。彼复以旧例取必于我,又焉得而见纳哉?今臣之所谓遣使则不然,当以审议为名,以韩肖胄、孙近为例。审也者,欲审而后交。议也者,欲议而后定。和其本于诚心乎?在所审也。其出于诡谋乎?在所审也。名数有未定者乎?在所议也。疆界有未正者乎?在所议也。礼币之厚薄有未齐者乎?在所议也。为此遣使,彼安得不纳?举此详议,彼安得不谐?和议成矣,然后有所贺则贺之,有所报则报之。此之谓遣使得其序。或曰:遣使得其序,遂可去兵乎?撤备乎?臣应之曰:遣使所以议和也。和虽可必,亦当待之以不可必。使者出境,朝廷申命诸将,各整其师,淬砺锋刃,振饰旗铠,蓄锐待敌,常若两阵相当者,则是使者之行自不妨治战具也。大军列屯,分据要地,修障隧,正营部,远斥堠,力控江淮之险,则是使者之行自不妨缮守备也。夫战和守,固相须而并用者也。善为国者可战则战,不为战而废和也;可和则和,不因和而忘战;可守则守,不胶于守而绝和战之利。合而论之则一,析而言之则三,胡可忽哉?昔唐之平贺鲁也,骆宏义献计曰:安中国以信,驭夷狄以权,理有变通也。噫!斯言岂为一时设哉!惟陛下博览兼听,详究利害,观人心,审国势,与时变通,权以济事,允执厥中而行之。天下幸甚。干冒宸扆,臣无任战惧陨越之至。
丙申五月进故事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四、《南涧甲乙稿》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唐书》,太宗引诸卫将卒习射于显德殿庭,谕之曰:「四裔侵盗,自古有之,患在边境小安,则人主逸游忘战,是以寇来莫之能禦。今朕不使尔曹穿池筑苑,专习弓矢,居閒无事则为尔师,突厥入寇则为尔将,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乎」!数年之间,悉为精锐。
臣闻太宗可谓不忘突厥也。当时群臣不察,以为兵刃至御在所,而后世诸儒亦议太宗阅武殿庭,以人主之尊而行将帅之事。臣知太宗之志在突厥者,以其非得已也。盖唐初外裔之患莫甚于突厥,自隋即以公主妻之。高祖得天下,群盗角之,惧其为助,故卑词厚币,约以连和,其礼有为之屈者。及连岁内侮益甚,至欲迁都避之,不胜其愤。武德八年,命有司削其敌国之礼,更以书为诏若敕。其酋颉利,因自将其众袭武功而瞰渭桥。时太宗方即位,以六骑直出,与颉利隔水语,仅成白马之盟,引兵退舍。由是言之,高祖之愤几贻大悔,未若太宗之能忍也。然帝虽能忍而其志不可一日忘敌,故敌退未踰月,即殿庭以教战士,校其射艺,诱以厚赏。此特其一端尔,他所以备敌者,从可知也。贞观之治,用贤纳谏之方,选将练兵之法,皆足以自致于安强,然后坚坐不瞬,以待其隙。及颉利势衰,羊马多死,又与突利相攻击,诸部皆畔,逮贞观四年,始命李靖以六总管之师才十万人,破之阴山,擒颉利以献。观帝之告群臣,有曰:「国家初定,太上皇以百姓之故,奉突厥诡而臣之,朕常痛心疾首,思一刷耻于天下」。其劝高祖不必移都,则曰:「愿假数年,系颉利之颈致之阙下」。至是果酬其言。呜呼!有志者,事竟成,必有忍其乃有济,太宗之谓矣。何则?待外国之礼或可屈,而志不可屈也。惟礼或可屈,故权时之宜有所不校,若太王事獯鬻、文王事昆夷,于传有之矣。惟志不可屈,故勾践之报吴、太宗之擒颉利,皆是道也。臣窃仰国家今与敌和,岂异是哉!日者奉使之臣,辱命而还,陛下既以备正典刑矣,敌之骄慢吾使而礼有未得伸者,固不能不动心,然亦何足与校是非曲直乎?臣所愿陛下沈几先物,扩帝王之度以容之;坚忍不顾,厉太宗之志以图之。如闻敌境旱蝗已久,民心离贰,诸雏各擅兵柄,互相窥伺,天道如闻,岂无颉利之变!陛下圣德英武,远迈于太宗,假以岁月,则渭上之耻,未必不启吾定襄之功也!臣是以因贞观之事以證之云。
唐制兼官考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六、《南涧甲乙稿》卷一七
唐之制踵隋旧规,文武各置散官,凡文职隶于三省六部,武职隶于诸府十六卫,未尝相侵也。然自武德初,武臣大功重任,或加之文职以为异恩。故李靖平辅公祏,则为东南道行台兵部尚书。盖行台如分司,然无职掌也。继授刑部尚书,命平突厥,则复改兵部尚书,为定襄道总管,是带尚书之职使之将兵,以示宠尔。靖自是遂正迁仆射而为相。考太宗之时,武臣为尚书者例皆拜相。故李绩自并州大都督召为兵部尚书,继而同中书门下三品,张亮自相州长史召为工部尚书,遂参预朝政,侯君集自右卫将军迁兵部尚书,遂参议朝政(唐制左右仆射及三品或参预参议政,皆为宰相,未有宰相、执政之别,非今参知政事比也。),此其验也。不然,当时诸将数十,立功者甚众,如苏定方、薛仁贵之徒,岂不尽为尚书哉!惟屈突通曾除刑部尚书,自以不习文法固辞,见其不能预政矣。中叶后,武臣致仕,或除尚书,张仁愿、张万福等是也;身后或赠尚书,薛从、郝廷玉等是也。以武臣平日不为此官,于其仕及身后间以宠焉,始足为重矣,故未尝悉使武臣得之也。夫太宗之法善矣,高宗、中、睿,犹能守之。逮明皇天宝中,朔方总官牛仙客以无功而亦拜尚书,宰相张九龄固争以为不可,九龄因是罢出。及李林甫代为相,奸邪迎合,竟使仙客为之。而明皇不察,复用仙客为相,特激于九龄之论,必欲用武臣,初不问其贤不肖也。其视太宗之用李靖,盖亦远矣。然终唐之世,无武臣任侍郎者,是未尝除也。太宗尝以番将阿史那社尔兼鸿胪卿,亦异恩矣,唐世武臣遂以兼卿为宠。高宗将伐高丽,尉迟恭自开府仪同三司致仕,止授太常卿,起为左一军总管,是亦带卿职使之将兵,以示宠也。至明皇时,郭知运以陇右经略使、田神功以平卢兵马使、高仙芝以安西都护,并兼鸿胪卿。肃、代时,李嗣业以复东都兼卫尉卿,马璘以破史朝义兼太常卿,段秀实以怀州兼司农卿。郭子仪镇灵武,兼卫尉卿。其子曜以子仪恢复功,至德初亦兼卫尉卿,次子晞为鸿胪卿,论惟正以募兵灵武为光禄卿,尚可功自贼所来归立功、戴休颜以平党项立功,皆试太常卿(唐制,试官犹今带权字。)。辛云京积功至特进、浑瑊积功至开封府郡王,止兼太常卿。是武臣非有功勋者不加卿职,其重又可见矣,亦未尝悉得之也。然终唐之世,武臣无任郎中、员外郎者,盖未尝除也。此其大略可考矣。嗟夫!文武之任一也。譬之舟车焉,车之行陆,舟之行川,皆随宜而任重也。后世文武之名太分,而任亦遍于轻重,故文武相视如楚越然。文臣常任内事,武臣常任外事。武臣每以不得文职为歉,故唐间以异恩而加之。及唐政之衰,武臣任藩镇者例必兼台省长官,而其僚佐亦遥领台省之职,大抵以悦藩镇之意,而台省之官遂轻。正官不足,又增检校,由是仆射、司徒之称逮于皂隶,祭酒、宾客之号加于将校,名实纷纠,莫此为甚。陵夷至于五代,不可考矣,此本朝所以一釐正之也。
连公墓碑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一、《南涧甲乙稿》卷一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
宣和五年,故宝文阁学士连公讳南夫以秘书省校书郎假太常少卿贺女真。来年正月,会金使李靖来告太祖之丧,朝廷遂除公接送伴,改命为祭奠吊慰使。公前以面对更京秩,天子记其才气可用,而蔡攸方领枢密,阴忌之。大臣亦谓敌有丧,可以虚声动者,欲稍变契丹旧仪,合祭吊两使为一。且诏公吾所奉赏设金缯与借粮米,皆已副金人之需,而西京应蔚、奉圣、归化、儒妫等州,逮令未交,宜开谕交取以来,公不敢辞。至敌果以祭吊并聘为言,公从容对曰:「告哀使仅留三日尔,朝廷亟欲报命,故因某送伴而遣,殆有司失照例,非有意也」。所议漫不答,反以纳张觉与燕山之民有所诮诘。公慷慨复曰:「本朝兵将盖多,何至须一张觉!燕民之来稍众,未尽见尔」。论辩不屈,遂成礼而归。归即为上言:「敌好不可保也,朝廷所仰大将则郭药师,兵则常胜军。比年军政不修,新边无河山之阻,而粮食未均,蓟州卒有羸饿,河朔马群尽空,无留良焉。愿选中国将帅以制药师,练中国士卒以制常胜军」。因面奏刘延庆败十万众,皆童贯赏罚不明,至其遁走,且厚币以易云中而以捷奏,乞斩贯、延庆以谢天下。然城池不坚,器械不利,敌有轻视中国心,不一二年将不遗馀力而来矣。徽宗皇帝闻公言大骇,尽以所论付枢密院、宣抚司,而攸、贯之徒皆切齿也。始公道迁秘书郎,既还迁起居舍人,七年三月,遂拜中书舍人。言者观望大臣,诋公为不职,除右文殿修撰知庆源府。公曰庆源在河北,正宣抚所隶,何可居,挝登闻鼓论其事,愿易他所。即改濠州,淮南小郡也,而言者志未逞,复谓公谢表有讥讪,降一秩。是岁十二月,敌果率众逼京师,钦宗皇帝讲和敕下,即论敌情十患,愿因诸道之兵未遣亟击之。靖康二年,除待制徽猷阁。公曰吾惟备一州矣,缮治濠城,凿巨石五百步,运甓塞淮流之贯城者,增城为三丈,立楼橹,并城开稻田十里以为泞。二圣北狩,或言伪楚赦且至,公密伺于境上,曰有赍赦者当斩之。已而宗室数十,丐纳官职以去,公持之恸哭,曰:「南夫宋臣,且侍从也,义当保兹垒。况元帅康王在外,必应天命,诸君幸毋恐」。即遣人驰蜡书劝进。建炎登极,诏公再任,公又论讲和致祸之由。闻集议驻跸,即上疏祈幸关中。且谓敌势甚炽,秋高马肥,必为渡河绝淮之计,画捍禦策为四十条。复移书李纲、郭三益,宜用汉高捐关东以与黥布、韩、彭之策,以燕云致其地豪杰,以辽东致高丽,以契丹故地致契丹遗族,其论甚壮。继有召命,而敌已至扬州,濠民惧无与守也,挽公不得行。明年,除显谟阁直学士知江宁府。未踰月,大驾驻江宁,即府治为行宫,公竭力营缮,无一弗备。又乞江北置三大都督,分总陕西、两河、淮南诸路,而自荐一二大臣为可用。语出惊众,即丐外祠,命知桂州,又改饶州。金人已自江浙破豫章、临川,游骑至饶境,公科丁壮为固守。敌虽不犯,而群盗蜂起,有侯进万馀来攻,公大辟城扉以疑之,贼惶惧未知计。公夜炽火,声鼓震天,进遂惊溃。而刘文舜大艑数十,由南康而下,公躬部民兵,昼夜乘城,矢石几尽。时御营统制王德号王夜叉,驻兵庐陵,公飞书邀之。众畏其不来,德得书泣曰:「我尝系建康狱,连公为守,待我厚,当死报之」。以舟师不三日至,文舜惧,请降,诛其渠魁五人而散其众。有王念经者,以左道聚愚民至十馀万,公劝德追击,至贵溪,斩首数万级,复为民者几倍。绍兴改元,张琪既破新安,直抵城外,公遣将败之,伏尸四十里。于是饶以块然小垒,而能却金兵、捍群盗,独立于江左,饶人至今祠公不忘。而公以疾得请临安府洞霄宫,未几起知信州。始诏守臣具民间利病或边防五事,公应诏论十一事,且指赦令倚阁二税为非,曰:「安有占田而不输税者,军旅调度顾可阙乎」?移泉州。朝廷下福建造舟以备海道,遣使督促。公曰舟用新木,难遽办,且湿恶易坏,若以度牒钱买商船二百艘,则省缗钱二十万矣。从之。时诏亲征伪齐,公慨然献议,引汉卜式愿尽死节、马伏波以马革裹尸之意,乞扈从。不报。在泉二年,提举江州太平观。岭南水陆盗贼充斥,刘宣自章贡扰揭阳,郑广、周聪抄海道,而曾衮据釜甑山者七年,其馀妄称大王、太尉、铁柱、火星、飞刀、打天之号凡十八火,动数千人也。即起公经略安抚广东,进宝文阁学士,兼措置虔、闽盗贼。公入境,召大将韩京激厉使之,且按诛惠州孔目吏与曾衮表里者,合诸郡兵,以次年平定,降者遣诣密院,或分置军中,擒获者戮于市,胁从者还其业,岭峤遂清,诏书奖谕,迁官一等。而公裁决明审,滞讼悉空,番禺之人立祠作碑以纪其绩。徽宗与宁德后凶问至,公上疏曰:「事已如斯,追救何及!惟用兵可以雪耻,宜乘军民痛忿,竭作北向也」。郦琼既叛,公又言豫贼得琼,正在疑贰,愿以刘光世为前驱讨焉。逮河南故地暂得,公亦进封事,以为殆天授我,机不可失也,正不可以得地小恩而忘二圣播迁大耻,当乘其未备击之。复提举太平观。盖公自靖康深以和议为非,至谓不知讲和为何策,国家之难皆和议有以致,执论不变。及故地虽失,慈宁还归,宰相以成功自居,指公为异论之人。言事者奉其意,以公在广日用讲和霈恩放杜充之子自便为非,由是落宝文阁学士。绍兴十三年正月二十六日,终于福州寓舍,春秋五十有八。呜呼,公盖应处士之曾孙也。处士德安人,讳舜宾,欧阳文忠公表其墓,所谓孝友温仁以教其乡者,赠至金紫光禄大夫。其第三子讳庸,公之祖也。考则讳仲涉,赠至通议大夫。妣杨氏、高氏,赠淑人。公字鹏举,年二十四进士上舍释褐,授颍州司理参军,移鼎州教授。省罢,调澧阳尉。丁内艰,调襄邑主簿、虔州教授。未赴,除辟廱正、礼制局检讨。补校御前文籍,遂为校书郎。徽宗一见奇之,仅踰年,擢之侍从。气正而言直,艰难变故,志在经纶。其言曰:「《易》穷则变,变则通,今之祸变,真变也,而通之道寓焉」。故始献议幸关中,继则议迁江陵。且谓天子当留神武事,以激昂将士。乞仿讲筵之制,置侍射侍驭之官以待诸将;选三等豪户仿六郡良家子以充禁卫。乞先图李成则盗贼可无患。然朝廷既诛六贼,凡除授有讨论之目,公则曰:「何示天下以不广也!惟当共筹,所以报金人而已」。又谓可以用人死命无过爵赏,而朝廷吝惜太甚,请优立告变赏格,而增重帅守之权,皆不顾众异。州县各阙官而悉罢权摄,公则曰:「议者不过为朝廷惜请给之费,宜听其权而监司察其私,严其缪举同罪之罚,则无废事矣」。及举行赃吏杖脊朝堂之令,公自信州条具言曰:「选人七阶之俸,不越十千也,军兴物价倍百,当先养其廉,稍增其俸,使足赡十口之家,然后复行赃吏旧制」。朝廷是之,增选人茶汤之给,天下称诵,以为长者。在濠遇渊圣受禅,首乞下罢天宁节宴设。及建康初对行宫,即劝天子以汉高、唐太宗之英武而行孝悌。又曰:「宫阙少安矣,当思二圣在沙漠而未安也。于此朝群臣则问以迎二圣之策,于此见将士则问以回二圣之谋」。太上皇帝为之感动。盖公于论思靡不尽,而不为拘挛龌龊之论,才略从横,仅见于诛锄寇盗,绥靖一方,曾未得究其所施,诚可哀者。其帅岭南,惧涉瘴疠,自誓不受俸给,以祈全家生还。及被赏进官,力辞不肯受,朝廷不从,竟以回授其兄哲夫,而以俸给推与其兄妹及侄。自广而归,扶携仕族之不能归者数家。平生奏补,先其孤幼,轻财好施,家无馀赀。绍兴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日,葬于怀安县稷下里崇福山之原,而未克有铭。淳熙之十一年,其子𤫔来告,因考订其行事,叙而碑之。公官至中大夫,赠左正奉大夫。娶王氏,邻臣之女,赠淑人,先公卒。男三人:𤫔,朝奉郎、权发遣邵州;瑴,承奉郎、监秀州华亭县袁步盐场;莹,承奉郎。女二人,长以疾废,次适将仕郎刘蘧。瑴、莹与次女皆前卒。孙男二,孙女九。有奏议三十篇,文集二十卷。铭曰:
文武之分,肇岂自古。治功则文,戡定斯武。嗟世诵说,乃以为文。侮至患生,孰济我民?伟矣连公,处士之孙。以文决科,勇且有仁。公初奉使,请诛边臣。不惧不惊,天子圣明。祸乱方兴,刻意武事。矢谋于朝,用则不既。禦戎鄱津,殄寇海滨。笑谈之间,有劳有勋。政令恩威,英明恺悌。烝尝于民,才则我忌。以和为功,吾其可同。成败奚言,第输我忠。惟公之忠,匪顾其利。孰能昭之,赍志没地。怀安之原,稷下之山。罔愧于先,后其有传。
上提学书 宋 · 王腾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九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九八
某闻前世学士大夫涉世之迹,谓文学政事为末节,而特以人物为先务。方三代之盛际,当途达官既蕴知人之鉴,而兼拔士之勤,左提右掖,惟恐不及。周道既隐,上之人仁心与时政寖微,不肯饮食教载,刺于《黄鸟》之诗。考其衰而有是刺,则知其盛也必有是美,当时习以为常,而不显列于《诗》、《书》。然幅员之内,裂为数十国,知人拔士,国有其人,在上如魏文、燕昭,在下如叔向、季札,莫不皆以招延品藻,自任于天下,而士之声价愈重。用是诸侯愈强,而周愈微。秦知天下之势在人材,不能沃其本而茂之,反加燬焉,人材熄而秦从之,理固然也。及汉魏之间,人不知天下之先务,缓所急而急所缓,举天下之人物,寄于郭太、山涛数人掌握中,士之有力者,不远千里,驱车结驷填其门,以求品目。然智能识之者,力或不足拔,力能拔之者,智或不足识,二者不能相济,已无益。况乃门深地隘,木多匠寡,取一遗十,清议攸叹。然当其时,一经藻色,至今尚为美谈。自是而降,兹风愈陋,如韩擒虎之知李靖,韦诜之识裴宽,寥寥数百年间无几人。其曰某人贵,某人贱,某当公,某当乡,貌观品列,往往属于帘肆贱工。庙堂之上,职衡鉴者,倾听其说,唯唯而神之,不已疏乎!恭惟主上挺尧舜之智,急亲贤以为先务,临轩识擢,得伟人而论道;上公亦以人物为己任,往往取卿材于讼牒间。士生斯时,千载一遇,何其盛也!先生以道德高才,亲出主相之炉锤,领坤维教化之任。干禄之士拔寸长者,争出门阑衒鬻,以需荐拔,人人皆是。先生有斯道,居斯时,而某生斯时,际斯遇。此先生以古人自任,而某以古人望先生之时也。尝闻先王之士有一言而受知,有一见而受知,若尔者固多其人。某自辟雍请教部吏效官,所以见者非一也,所以言者非一也,又不识于先生弃取间如何也?昧死,敢以此请。
私试策问 其二 课吏四善二十七最九等赏功十二转三阵三资法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八、《莲峰集》卷四
西汉享国二百年,传十二帝,不世之主抑何多也!英武如高帝,宽厚如文帝,才略如武帝,愚皆不取之,独以宣帝为难能。谓宣帝有英武耶?断断之技,恐高祖之不肯为也;谓宣帝为有宽厚耶?察察之政,恐文帝不忍为也;谓宣帝为有才略耶?拓地开疆,则武之所优为,宣帝不可企而及。由是观之,宣帝难能之事果何著见,而高帝、文帝、武帝焉得而不取之耶?甚矣,人之智愚贤不肖未可以一律而论,不有以区分而旌别之,愚恐奋迅卓越之才不自表见,怠惰阻郁而不兴;奸贪放纵之士不自警戒,侵渔掊尅而益甚也,天下乌乎而免乱哉?故宜统天下者,有以处之耳,此所以考课之法不得不行于吏职,赏勋之法不得不行于将帅者也。推是说以槩之于宣帝难能之事,兹可见矣。何则?汉自高帝平定之后,一切草创,倥偬不暇,此马上之治,莫逃后世之清议。是虽英武为莫可及,而英武特用之以取天下。传及文帝,时方宴安,仁政之施固不可缓。此以德化民,实为后世之美谈。是虽宽厚为莫可及,而宽厚特用之以结人心。至于武帝则不然,嫚书之辱,白登之围,忍之久矣。及当此时,马足已践于河上,不示之以威,愚恐匈奴之变将可忧也。武帝由是起而征之,雪汉之耻,倡汉之威,是武帝之才略,亦虽莫可得而及,于征伐则有补,于考课赏勋则无补也。夫无补于考课赏勋,何以责治道而维持天下哉?愚想宣帝之前,吏职之不称,将帅之不举,虽有考课之法而实不考课,虽有赏勋之法而实不赏勋,可谓极矣。宣帝之兴,孰不咨嗟而愤悼之?于此二者,信有意也。是故综核名实,则考课之法行于吏职;信赏必罚,则赏勋之法行于将帅矣。考课既行于吏职,则吏职乌得而不自勉?吏职自勉也,用能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者焉。赏勋既行于将帅,将帅焉得而不自勉?将帅自勉也,用能单于慕义稽首称藩者焉。呜呼,高帝之英武,文帝之宽厚,武帝之才略,虽莫及矣,殊不知宣帝积弊之后,使考课赏勋之法行,则难能之事亦安可得而及之哉?读史至此,乃知考课赏勋之法,诚国家之急务也。兹承明策,以唐四善、二十四最、九等考课之法,而以升降其才能;十二转、三阵、三资赏勋之法,而上下其功劳,下询诸生,此愚之所以喜闻而乐道之也,试效一班之见。且四善以明其人在己之所长,二十七最以明其人在官之所能。在己未必皆所长,则或最为可取;在官未必皆所能,则或善为可取。最善兼得,则在九等为上上;善最不闻,则在九等为中下;或有一最而三善,或有一最而二善,以至爱憎任情,处断乖理,背公向私,职务废阙,居官谄诈,贪浊有状,莫不皆以九等而次第之。故四善自德义有闻积而至于恪勤匪懈,二十七最自近侍积而至于镇防,大率以此,不复槩陈其详。夫考课而升降其才能有如此者,则当时吏职之循良盖可见也,是以就其尤者而论之。敢婴逆鳞,不畏鼎镬,以谏诤为事,则有如魏郑公;详明治道,深切时政,以敷奏为事,则有如陆宣公;排众人之说,陈伐蔡之计,则裴度擅其能;应一时之变,成天下之务,则姚崇处其任。以至徐有功之决狱,高季辅之考校,班班然见于当时。以此而观,他可类推而例见也,岂不由考课之法,升降其才能而至此乎?且十二转以示其器秩之厚薄,三阵区别,其立功之难,则谓之上阵,则品秩之必厚;其立功之易,则谓之下阵,则品秩之必薄。其中阵亦例而推,其三资亦例而见。故见任前资常选曰上资,文武散官卫官勋官五品以上曰中资,五品以上子孙、上柱国国子、勋官六品以下曰下资。计战功之多而取乎三阵,则还以十二等者为之资;议酬功之等而取乎三资,则还以十二转而为之品,莫不皆然,不复槩陈其详。夫赏勋而上下其功劳有如此者,则当时将帅之奋发盖可见也,是以就其尤者而论之。阖门称疾,畏远权逼,功大而主不疑,则有如李药师;朝闻命,夕引道,无纤介自嫌,则有如郭子仪;长于策敌之功,精于制胜之术,则光弼为之最;陈范阳之谋,致两京之复,则李泌为之先。以至张巡之婴孤城,李晟之抗群贼,班班然见于当时。以此而观,他可类推而例见也。岂不由赏勋之法,上下其功劳而至此乎?恭惟国家考功之法虽行矣,而吏职不至于澄清,此所以不免功过善恶,资叙庞杂焉。司勋之法虽行矣,而将帅不至于铨次,此所以不免勋劳剧易,品级差叙焉。吏职之未澄清,将帅之未铨次,盖恐有害于治道,是宜朝廷之注意也。必欲吏职之澄清,莫若法唐四善、二十七最、九等之遗意可乎?必欲将帅之铨次,莫若法唐十二转、三阵、三资之遗意可乎?夫唐法之善,盖有得于成周之遗。何则?成周之制爵禄,以贤以庸而分之,驭之以八柄,辨之以八职。若夫考课之六计,乃唐之四善、二十七最、九等之法也。赏勋之六功,乃唐之十二转、三阵、三资之法也。唐之于周,辽远二千馀年,法其遗意而成其治道也如此。况国家去唐之世不甚绵邈,法其遗意,孰不可哉?苟其若然,非惟吏职之循良、将帅之奋发与唐无异,抑将远追成王之逸驾,享其既醉凫鹥之太平矣。汉宣帝中兴之功,何以过耶?孤陋浅见,执事以为然否?
私试策问 其四 三国六朝都建康攻守人物谋议如何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八、《莲峰集》卷四
知天下之必可取,为天下于必可取,而后天下可得而定。是故古之神武之君于天下未一之时,而能使天下之势已在吾掌握之中,而吾之所以措置经略之术,固足以运天下于未平之际。故能以孑然之身,当多难之冲,而其措置绰然而有馀,虽犯天下之至难,以图天下之至远,而天下之势必折而入于我者,其故何也?盖其所为者甚大,故足以兼并天下而有馀。然其所为之大者,不待行之已平之后而已,常行于未平之前。惟其行之于未平之前,故其远大之效必著见于已平之后,如炊无不熟,爨无不成。此无他,为吾之敌者其施设甚小,而吾之规模甚大,是故小者不得不折而入于大,而天下可得而定矣。方秦之亡,群盗之所为甚小,而高祖之规模甚大,是以其势必折而入于汉。方莽之乱,群盗之所为甚小,而光武之规模甚大,是以其乱卒平于光武。方隋之亡,群盗之所为甚小,而太宗之规模甚大,是以其势必折而入于唐。尝因此以观江右六朝,龙蟠虎视于建康之地。夫建康者,吴楚之襟喉也。面倚蒋陵,背负洪流,左京口而跨松江,右采石而倚南州,扼胸襟于石头,抗形势于江上。方其时也,限三分于魏主,当精兵于后周,而又加之以兵强国富。然六朝终不能因此以取天下者,其规模之不甚大,而取天下之术甚疏,非地不便而势不利也。窃尝览其已行之迹矣,有可为愤懑者二,可为长太息者五,可为痛惜者二,真取天下者之深戒也。齐氏失其淮浦而其势弱,是以自保之不暇,此可为愤懑者一。陈氏北丧淮淝而其地蹙,是以受并于隋,此可为愤懑者二。孙权狃于赤壁之胜,是以有合肥之奔,此可为长太息者一。文帝狃于伐魏之胜,是以有河南之败,此可为长太息者二。庾亮乘石勒之死而有复中原之志,奈何终有邾城之败,此可为长太息者三。殷浩乘季龙之卒而以中原自任,奈何乃有姚襄之败,此可为长太息者四。梁武虽有复淮之胜而终失河南之地,此可为长太息者五。而其所尤可痛惜者,东晋之末,天下之大机凡再至,而皆失之。孝武之时一至而谢玄失之,义熙十二年再至而刘寄奴失之,是以天下终不可得而一。且晋自永嘉而来,大河以东,浊河以北,毡裘横边,马逸绛头,炽赤面张,寖有年矣。及苻坚之败也,慕容盗陕东,苻冲乱关右,坚、冲相持,其势俱惫,此正卞庄子刺虎之时也。向使晋人能投天下之隙,乘淮淝之锐,练兵蒐乘,直捣长驱,一军北收燕、代以摇赵魏,一军西卷咸、镐而定关河,则天下可图也。奈何反啖敌以粮,养虎遗患,而前日之功今已扫地矣。此可为痛惜者一。宋武之初定长安也,秦民大悦,相与泣涕而留之,举山陵宫室以动其心,此正汉高祖入关之时也。向使因悦附之民,起并吞之志,南济江淮,西通巴蜀,举青豫之师以卷幽燕,发秦中之甲以荡陇右,则天下可图也。奈何反留孺子以捍强敌,而前日之入关适所以辟赫连战场,此可为痛惜者二。是数者足以见六朝之规模甚小,非地不便而势不利也,职此之由尔。故六代之居江左,虽与今日同;而六代之不能复中原,所以与今日异。如前六朝之失,固足以为今日戒,然六朝之人物谋议,亦有可道者。何则?请并刘备,西兼巴蜀,周瑜之策可取;合吴蜀之长,为唇齿之势,以进兼天下,邓芝之策可取也;摧锋冀朔,延誉江南,温、刘之志可尚也;乘秦之乱,求自北征,谢安之策可取也;先荡临淄,扫清河洛,谢晦之诗可咏也;养锐息肩,观兵洛汭,则刘裕之谋可用;文轨大同,然后迁都,则王懿之谋可行。是皆其臣之谋有可取者,然未足以比今日规模之大。幸承明问,又以事之难易、敌之坚脆、攻守机要下询,试妄陈之。汉光武起南阳一邑,不六七年间而取天下。南阳者,今之邓州也。其地不得南方百分之一,而能大创中兴者,盖当未平而所欲为,固足以运天下也。洪惟主上运逢多难,正中兴之秋也。为今天下之大计,必将连吴并蜀,安民息力以为固守之规耶?然振国家之威以混天下者,必勇于进,而后可议荀攸策刘表之无志,王导斥周顗之郁郁。念艺祖提精兵二十万,拓封疆之万里,不为不难。复其故地,主上所急务也,固守之策不足行也。必将运江淮汉沔之资,率荆州西土之兵以进耶?然进取之术贵于分道并进,使敌枝梧不暇,是以晋攻关中则六道并进,唐平淮西则九节度并进。今欲如檀道济自淮向洛,如沈林子自汴入河,岂不可乎?进攻之策未尽善也。必将观天下之势有可乘之便耶?然使百年而便不至,吾将端坐而待之乎?衅隙虽出于敌,而作之者在我。六国以纵散而亡,作之者秦也;项羽以势孤而亡,作之者汉也。今欲取天下,非作敌之隙不可也,乘便之策不足取也。是三者皆不可用,必有取天下之术焉。夫事无难,亦无易,在我而已;敌无坚,亦无脆,亦在我而已。吾果能于多难之时,宏谋巨术足以运天下,则事虽难,变为易;敌虽坚,变为脆。所以致此者,其攻守之道乎?此非孙吴、李靖所论者也,此乃天下之大攻守,而今日之急也。必欲守乎荆州,居上流,江州居中流,扬州居下流,是三流者吴会襟喉,建康藩翰者也。必也据其冲,使蕞尔敌国与夫叛臣,吾得以坐制其命。故应敌之暇,得以自治而有馀,故取天下亦有馀。吾则淬砺吾百官,抚养吾人民,练兵择将,修吾道以深结天下之心。治楼橹于濡坞,习步骑于长乐,礼贤于延宾亭,储食于德充宫。守已得策,然后大举以问背叛之罪。自南郑,定三秦,高祖之遗迹可访也;出石门,自河入汴,沈林子之故事可访也;自彭城,定青徐,至幽冀,谢幼度之故道可访也。彼胁从之民,讴吟我二百年之厚德,必有喜见官军者。守之道得于东南,攻之功收于西北,故天下可以必取也。以主上之聪明神武,必得其妙用以兴天下,以建康而创王业,彼六朝之君,将负荆尔。草茅妄论,惟执事恕而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