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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法奇正论 北宋 · 李廌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二、《济南集》卷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四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二一、《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臣闻天下之事,有能以胜不能,有术以胜无术。
皆有能矣,能之精者又胜焉;
皆有术矣,术之多者又胜焉。
借以羿与般而譬之。
羿善射,般善工。
学射者有彀的,善工者有规矩,特其大略也。
般之所以巧,又有巧焉。
故学羿之射,能与羿之巧均,则有胜羿之心焉,必曰:吾与乃技相若。
羿不胜其忿而斗技,果相若,则为羿之过,失于尽其巧而传之。
故郤视般之教,示以巧而不尽其所以巧者,诚为自胜之计也。
兵始于黄帝,法成于太公。
黄帝而上,兵未设,以有兵胜无兵;
太公而上,法未备,以有法胜无法。
太公而后,何其纷纷耶!
用兵者既频,学兵者既众。
一定之法不足以相胜,故管仲、穰苴、孙武、吴尉缭留侯孔明李靖之徒始出,而论奇正。
奇正者,因古以御时,依体以立用,千变万化以制胜。
兵策用之之法可观也,而所以用之者不可见也。
战之理可谕也,而所以战者不可陈也。
胜之道可制也,而所以胜者不可传也。
彼用兵之书,布在方策,既已人人皆可习矣;
用兵之法,试于行陈,既已人人皆能布矣。
人人皆习,我亦习焉;
人人皆能,我亦能焉:是亦众人也。
以众人敌众人,尚何能必胜!
故奇正之理,古人议而不辩;
奇正之法,古人论而不议;
奇正之变,古人存而不论。
非不论也,不可论也。
不可论,故不敝而常新,以俟后世君子,俾因袭致用,可以神遇,而不可以智知;
可以道运,而不可以迹究。
法犹弈之局也,兵犹弈之棋也,奇正犹弈之智也。
智无一揆,棋无定形,观其黑白不相容,新故不相仍,咫尺数路,情状万变,胜负得失,在于一子。
然则奇正之形,所以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待,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扶,亦一二策而已。
故四为正,四为奇,黄帝握奇之文也。
一术为正,一术为奇,曹公新书之义也。
前向为正,后却为奇,太宗所以胜宋老生也。
先合为正,后出为奇,曹公所以辨孙武也。
方为正,圆为奇;
步为正,骑为奇;
受于君者为正,将所自出者为奇,固曰妙矣。
然人既用之,则为故智,不足袭蹈,何哉?
不惟世之人知之,而夷狄亦知之。
故当益为变化,以出意外。
所谓形人而我无形,致人而不致于人者,非陈迹相沿而能胜也。
苟惟止此,固亦觕矣。
能求奇正之义于意外,古今几人哉。
故学兵虽众,不足畏之,诚以胜之又胜者,犹在人也。
臣观唐太宗李靖论奇正之理,所谓无不正,无不奇。
又曰:奇亦胜,正亦胜,善夫能知变通。
故其论左右逢源,莫非奇正之变。
其言曰以奇为正,以正为奇。
吾之奇,使敌视之以为正;
吾之正,使敌视之以为奇。
因其汉长于弩,而蕃长于马,则为之法,使马亦有正,弩亦有奇。
变其号而易其服也,则为之法,使蕃而示之以汉为奇,汉而示之以蕃为奇。
方其阵之散也,以合为奇;
方其阵之合也,以散为奇。
触类长之,变而通之,使奇正相生,生生不已;
奇正相变,变变不测。
惟欲多方误敌,乖其所之,岂复胶柱哉。
郤视《孙子》所谓以正合、以奇胜,犹为胶柱矣。
李靖韩擒虎,以为能识正为正、奇为奇,不知奇正之相变。
知奇正之相变者,其知神之几乎。
故早晏者,天之阴阳;
左右者,人之阴阳;
奇正者,天人相变之阴阳。
相生也无穷如天地相因也,无竭如江河相济也;
终而复始,如日月相成也;
死而复生,如四时相代也。
味止于五,五味之变,不可胜食;
声止于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
色止于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视。
兵虽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巧历不能尽其数,圣智不能极其端,此之为兵妙。
或曰奇正固有宜,分合固有变,如之何以训偏裨,如之何以教士卒?
臣曰:简其节目,异其号令。
正为一法,奇为一法,或进或退,各以何别;
或分或合,各以何验?
吾以号令使之,号令所指,变亦随之。
既一吾之耳目,又变敌之耳目。
兵惟知有号令,不知为奇正。
车果何出,骑果何来,徒果何从,敌人虽知吾有奇正,不知奇正所在;
士卒虽为吾用,知吾以奇正取胜,不知奇正何先。
方料吾以正,而吾忽以奇;
方意吾以奇,而吾止以正。
不惟敌之不知,而士卒亦莫之知。
《孙子》曰: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也。
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也。
知吾有制胜之形,而不知吾所以制胜之形,非善之善,不足以与于此。
或曰:奇正之情何如?
臣曰:兵家之要,贵我专而敌分。
为奇正者在我,故专;
应奇正者在敌,故分。
以知吾之有奇正也则备我,备前则后寡,备左则右寡。
备我者,所以寡彼也;
无所不备者,无所不寡也。
我专为一,彼分为十,以十击一者也;
我专则安,彼分则扰,以安击扰者也。
胜负之理不可言喻,故能正不能奇,守将也;
能奇不能正,斗将也。
守将可以用奇劫,斗将可以用正老。
能奇能正,乃国之辅。
今夫以武为业,动累亿万,斗力勇而已,鲜知兵之法。
学兵之法,动累数千,分行陈而已,鲜知兵之理。
穷兵之理,动累数十,分强弱而已,鲜知奇正。
借或有人,但能知奇为奇,知正为正而已,鲜知奇正之变。
臣故曰:兵法贵胜。
胜之所以胜,以奇正法可传,而奇正不可传。
学兵虽众,不足畏者,以胜之所以胜者,犹在人也。
或曰:羊叔子之平吴也,不为掩袭之计,尅日而后战,奈何专论奇正哉?
臣曰:乃所以为奇正也。
偿米纵俘,归禽馈药,奇正之用也,以怀其心。
死,而王浚舟师东下,一举而俘其主,夷其社,孰知夫正在荆州,而奇在益州耶?
兹奇正之大者也。
人君俾贤将之用奇正,必若羊叔子,则成功必大矣。
兵论 北宋 · 李廌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二、《济南集》卷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四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一
臣闻兵不可好,好兵者,嗜杀人者也;
战不可忘,忘战者,弃民者也。
臣尝原兵之理,我克敌,敌克我,要之各有相伤;
为民父母,奈何使民两自相伤,中道无罪而陨生哉!
万一正不获意,则权必用武乃济,然后哀矜怆恻而用之以犯难,难平即止,非复可玩。
此以杀止杀、以战去战之术也。
《司马法》曰:「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民也;
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民也;
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
后之人君,岂恤是哉,争城则战矣,争地则战矣,争长则战矣,争利则战矣,小忿则战矣,违言则战矣。
代翕代张,代存代亡,民不加多,率以战死,独何辜哉!
今日暴原野之白骨,乃昔日暴原野白骨之子孙也。
人君当视人犹己,以己推人,则好战之心自平。
夫士卒之痛,思己之痛;
士卒之伤,思己之伤。
矢石在前,白刃在左右,法令在后,万死之间,幸于一生,其危心如何?
彼贵贱虽异位,而喜惧好恶之心无二,况复杀乎?
杀一人则父母妻子失所而无依者数人,或至于杀其子孙,则嗣续遂绝者。
夫推爱物之心,犹不忍暴殄天物,况人乎?
不战而屈人兵者,正慎于此。
故观《无衣》之诗,然后见兴师之情;
观《扬之水》之诗,然后见屯戍之思;
观《葛生》之诗,然后见战殁之感。
迨夫民日益寡,国日益削,力日益屈,财日益殚,于是恻然哀恫其前非殆矣。
主父偃曰:「务战胜穷武,事未有不悔者」。
岂特悔而已,祸亦随之。
夫三世为将,道家犹且忌之,况好兵之主乎?
故祸莫大乎好兵。
好兵之心有二:曰幸、曰侈。
孔子曰:「不仁者,不可以长处乐,不可以久处约」。
惟乐与约处之实难,自匹夫至于天下国家,其召祸之渐,均生于有馀、不足:有馀则侈心生,不足则幸心生。
幸心之祸在厥身,侈心之祸在子孙。
今夫国迫小而鲜长虑,财褊急而多妄计,贪而无谋,勇而无礼,惟试侥倖于一战。
万一偿志,于是乎幸心生矣。
幸心一生,故不量力,不度德,而所较非其敌;
志徒大,心徒劳,而所求非其道。
如卵投石,如指挠沸,自求危难,屠其城,屋其社,覆其宗,绝其嗣者,踵相及。
孟子所谓缘木求鱼,必无后灾;
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后必有灾是也,不足为有天下者道。
若夫燕安閒暇,财丰力富,旁视四顾,无一不可,惟外事四夷,然后快意:于是侈心生矣。
侈心一生,故好大喜功,而不以生息元元为念;
穷兵黩武,惟以无战伐功为愧。
自求忧患,困役伤财,得寸损尺,怨满天地,而祸及子孙,众仲所谓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者是也。
前王既以此致凶咎,后王当以此为龟鉴。
古之好兵无功,而其主非贤者不足道;
好兵而贤且有功者,莫若汉孝武唐太宗
孝武席高祖、文、景之馀休,太仓有红腐之内府贯朽之钱,故放心肆欲,玩兵耀武以事疆埸。
内则有期门羽林孤儿、佽飞骑士之兵,外则有六郡良家材官之士。
总节制以统军,则有卫将军之智;
提孤军以深噪,则有若霍骠骑之勇。
又有李广程不识苏建、贰师、安国严助李息、徐自、荀彘之徒,以帅偏师
杨仆路博德李蔡王恢李陵李沮、公孙贺、公孙敖之徒,以将别部。
匈奴,救东瓯平南粤,诛昆邪,平西羌,伐朝鲜征大宛,乃置朔方、沧海、武威儋耳牂牁、乐浪等二十四郡,厥勋伟哉!
太宗以英雄神武,戡定祸难,以基王业。
偏裨小校至于为帝,大小战无虑累百,未尝挫衄;
有若李绩、李靖柴绍卫孝节薛万彻之徒以平突厥
有若道宗道彦、樊兴宗段志玄、高甑生之徒以平吐谷浑,有若侯君集薛万均之徒以平高昌
有若李袭誉李大亮之徒以平延陀;
有若牛进达之徒以平吐蕃
有若郭孝恪之徒以平焉耆
有若李子和、齐善、张士贵张德宝、上官怀仁之徒以平诸獠;
有若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之徒以平龟兹:邦国既底定,诸盗既剿绝,其馀勇故气,犹未肯宁,晚命马周李绩张俭张亮为将,统十六总管之兵,复远驾辽海,征高丽,厥勋伟哉!
汉武唐太宗之战功度越前世,所杀敌人固不可亿数,然士卒物故,亦以多矣。
故君子曰:戾太子父子、庶人承乾兄弟之衅,实由于此。
臣故曰:兵不可好,祸莫大于好兵。
好兵之祸,虽无近殃,必有远忧。
则慎用兵而重民命者,其得福必永矣。
或曰:子论兵而以好兵之祸为先,奈何为惊人主心,兵可去乎?
臣曰:知战可慎,民可爱,兵可暂而不可玩,祸可去,福可就,然后可以用兵矣。
《书》所谓知稼穑之难乃逸之意欤。
故曰:仁者爱人,恶人之害人;
义者循理,恶人之乱纪。
以兹为兵意,是乃仁术,又安可去。
太祖皇帝昭受昊天之成命,市不易肆,兵不血刃,与汉、唐百战以得天下,固已异道。
五宗相承,奉之以,虽间用兵,兵出有名,未尝有汉、唐之侈心,则基福而远祸也,其已久矣。
陛下绍大统,继大烈,可垂拱无为,以天休。
然内宁必戒外,居安必虑危,必战不可忘,兵未可去。
战虽不可忘,当念民命之可重;
兵虽未可去,当念好兵之贻祸。
鉴视汉、唐之侈心,缉熙祖宗之多福,故有曰今太平可恃,四夷无虞,宜毁兵革、销锋镝者,自敝之论也,愿陛下勿听。
或有曰今太平有馀,四夷可讨除,宜兴师旅,辟土地,是招祸之论也,愿陛下勿听。
臣愿陛下妙选将帅,必求其良;
训练士马,必致其精;
谨烽堠,缮甲械,积刍粟,完城垒,以待四圉,不害中国之为强。
脱若婴吾宪,吾以逸待劳,以直待曲,真天子之兵也。
将心论 北宋 · 李廌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二、《济南集》卷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四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八
臣闻有君子将,有小人将。
君子将,天下之将也;
小人将,亡国之将也。
古之贤将,原兵之意,可以为仁术;
察武之用,可以广德心。
故以杀止杀,非所以好杀;
以战去战,非所以好战。
《司马法》曰:「杀人安人,杀之可也;
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
《孙子》曰:「全国为上,破国次之;
全军为上,破军次之」。
何古人终始以爱存心欤?
故君子之将,能师古人之意,以不战屈人兵为心;
小人之将,违古人之意,以嗜杀人为事。
以不战屈人兵为心,以天下为心者也,非天下之将乎?
以嗜杀人为事,亡国而不恤者也,非亡国之将乎?
尉缭梁惠王时,为兵之说曰:善用兵者,能杀士卒之半,其次杀十之三,其次杀十之一。
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
能杀其十之三者,力加诸侯;
能杀其十之一者,令行士卒。
信此说也,则兴师二十万,可自诛其十万;
兴师十万,可自诛其五万矣。
且夫将军心也,士卒支指也,心诚则支指应,心危则支指违,士乐附则将威。
今驱无罪之人以犯难悦以使之,犹恐不得其心,忍罗置罪罟以快意于刑戮乎?
诛其半,欲其半之用命,孰若全军抚爱,皆使之亲其上、死其长乎?
杀半用半,虽胜何益!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
縻烂其民而战之。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呜呼!
惨酷至此,尉缭有以启之欤?
臣于是求于古之君子善抚士卒而爱之者,私窃慕焉,其惟战国李牧蜀之诸葛亮唐之李靖乎。
臣请言其用兵之意。
雁门也,罄军市之租以养士力,椎牛犒燕以养士心,谨烽燧,多间谍,以养严入保,示怯佯北,致人以养气。
谋熟勇全,皆愿一战。
于是选车馀千,选骑馀万,百金之士五万,彀者十万,一举而灭襜褴,走单于,破东胡,降林胡。
向使自杀其士卒之半,则莫不怨毒矣,孰肯自献其勇以求一战乎?
诸葛亮之禦张合之众号四十万,而亮之众不满一军。
众寡既不敌,而强弱又相远。
两军既阵,而幡兵适交。
以用兵行师,大信为本,乃悉遣之,且曰:去者束装以待期,妻子企踵而计日。
则原其情而悯其劳,怀以仁而厉以义,可谓周矣。
故去者感激,愿留一战;
住者愤怒,人百其勇,杀合走懿,以成其功。
向使自杀其士卒之半,则闻声而还矣,孰肯忘死衔恩,以决一战乎?
李靖之与太宗论兵也,太宗以严刑悛法使人畏我、不畏敌为疑,以卒未附而罚不行不可用为说;
太宗以爱克威、威克爱为问,以爱设于先、威设于后为对,则君臣之心,何视卒如婴儿乎?
又曰:顷讨突厥,总蕃汉之众,出塞千里,未尝戮一扬干,斩一庄贾
夫卫公于艰难草创之初,剪刈凶渠,以扫欃枪,备延陁于关内,伐突厥定襄,荡吐浑于西海,夷萧铣江陵
向使自杀其士卒之半,则危国亡师之不暇,况宣威信于绝域乎!
呜呼,安得今日守边之将,爱育士卒如此三子者乎?
夫天子之兵,以仁为本,以义为御;
天下之将,以慈为主,以勇为决。
却视尉缭之说,非亡国之兵,小人之将乎?
秦以残忍虎狼之心,务杀伐屠戮以彊天下;
又有残忍虎狼之将,能杀伐屠戮以快其意。
蒙骜王剪之父子,世为秦人之民贼,攻城克敌,固已众矣,然未若白起之甚。
白起之为将也,战必胜,攻必取,诚莫可及。
以书考之,凡攻某国,拔之,伐某所,取之,不言斩首若干、坑卒若干者,置而勿论;
论其直书斩首若干、坑卒若干而计之,凡杀敌国之兵八十四万人。
战卒死于敌者又当几十万。
总两国供军之民,其诛求裒歛、因以失业而死者,又当几十万矣。
何晏曰:「白起降赵卒而坑,岂徒酷暴之谓乎,后亦难得志矣」。
又曰:「裁四十万之命,而适足以彊天下之战;
要一日之攻,而更坚诸侯之守」。
又曰:「杀降之祸,大于剧战」。
然则兵胜未几而被戮,国彊未几而为墟,良以此乎。
臣于是乎求于古之君子能制阃外而怀柔者,私窃慕焉,其维战国荀吴晋之羊祜唐之郭元振
臣请言其用兵之说。
荀吴之伐鲜虞而围鼓也,鼓人欲叛其君而附己,曰:「吾不可以欲城而市奸,所丧滋多」。
鼓人请降而有食色,曰:「吾焉用邑以贾怠,不如完旧」。
食竭力尽,克鼓而还,不戮一人,贤哉!
羊叔子之为荆州也,慨然有平吴之心,开布大信,专修德义,纵俘释获以示至仁,归禽偿谷以示不扰。
潘景来寇,追斩而厚葬之,美其死节;
陆抗对垒,病而馈之药,饮不疑。
内则授良谋于张华,外则付成算于杜预,卒能平吴。
贤哉!
郭元振之镇西域也。
抚驭诸蕃,专尚忠义。
吐蕃之众,开凉州之围;
会兵百万以集湟州,分兵十道以进青海
赞普屈膝而请和,突厥畏威而入贡。
会质勒而至于陨身,吊婆而为之流涕,贤哉!
呜呼!
安得今日守边之将,绥抚敌国如此三子者乎。
夫天子之兵,至信为主,至公为辅
天子之将,附众以文,威敌以武。
却视白起之功,非亡国之兵,小人之将乎。
夫为政至用兵,棘矣;
用兵至于杀人,可哀矣。
以可杀而以杀为事,乃嗜好也。
嗜杀人者,其心何如?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为其象人而用之也」。
惧后世以象人为未足,有殉之以人者矣,故必推原其理而深罪之。
奈何尉缭之法,使后世藉口以残忍乎?
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
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
何其血流漂杵也」。
惧后世以漂杵,则忍心于屠殄矣,故必推原其书而深诋之。
奈何起之事诱后世快意于杀伐乎?
陛下以仁政为重,孝治为先,则将之心术,亦可戒矣。
彼一夫向隅而泣,满堂为之不乐;
东海杀孝妇,天降累年之旱以罚之:人命为可重也,陛下念哉!
郭宣徽祠堂 北宋 · 李廌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三、《济南集》卷七
世之论将者,难乎其人,必曰:制法审重如充国孔明,料敌决胜如淮阴李靖,抚爱慈祥如荀吴叔子威信著明如廉颇乐毅,然后为全材。
繇古逮今,世称三郭焉,曰:唐代郭公元振汾阳王子仪,我朝武卫上将军雄武军节度使司空公。
其人也忠义气节、勋劳声望,皆为一代宗臣。
代国公历中、睿不纲之时,仗节慷慨,建西域之功;
汾阳王当藩镇跋扈之际,发身艰难,定两京之业;
司空公立治朝,佐英主,卫中国,抚四夷。
在内则持本兵之柄,以授庙算;
在外则专师律之权,以将天威:论其世则有间矣。
公讳逵,字仲通,其先钜鹿人
少以天下之重自任,沈鸷有谋,博习群书,喜兵家之流,学艺绝人。
范文正公仲淹而师之,以故材气成全,有国士英雄之风。
兴自小官,致位二府,更守八州,六领方面,再为四路宣抚使
自束发从军至于白首,大小战未尝败北。
从讨保州,一言降其众;
授策古渭,三战拔其城。
降下溪蛮彭仕羲以平湖北,降武冈蛮杨昌透以平湖南
移兵党羌,则令征就禽;
问罪交趾,则乾德请命。
迹其战多,固已鲜俪,其延安功烈尤著。
盖力存绥州,排沮奸谋,抚育嵬名山,招徕向化,取李崇贵以复杨定之雠,责薛宗道以屈党项之兵。
绥平之战,追奔出塞;
金汤之战,庆阳解围。
神宗皇帝赐诏褒谕,曰:「渊谋秘略,悉合事机,有臣如此,朕无西顾之忧矣」。
延安之民,于今受其赐。
天下知公与知兵者,谓公持志守气刚大充塞,故临机应变优游中节,以全取胜,百战不殆。
然异时为将者,常患乎上不为朝廷之见知,下或无将吏之可用。
公被遇英祖、神考,顾问方略,虚己听纳,言无不从。
总兵在外,必遣近臣就议,或设问目以咨之,故谋行计施,无或疑间。
选用偏裨,置僚掾,随其器能,付以事任,南征西伐,常以自随,故上下相安,皆有成绩。
用能保固封陲,夹辅王室,精神折冲万里之外,威闻所加,莫不率服。
公尝自谓:「吾虽为将,仁德多矣」。
得太平良将之体。
至于奉使大辽,劫之以威,义不可夺,全使臣之节。
守土临民,以学校农桑为先;
衎衎岂弟,行循吏之实。
对扬庭论,荐绅义其直;
奉亲约己,乡闾敬其行。
华夷怀畏,朝廷倚赖,真天下之重臣也。
公逮事四朝,周旋五纪,龙光优渥,士民宜之。
由侍卫马步军殿前三司,入拜检校太保签书枢密院事,进宣徽院使、检校太尉,更静难、武信两镇节度观察留后封天水郡开国公
洎得罪安南,屏居洛汭,复领方镇,即坚辞告老,以上将军得谢于家。
雍容进退,以功名始终,贤哉!
元祐三年十二月十有四日,薨于嘉庆里第之正寝,享年六十有七。
讣闻,天子辍视朝一日。
天下之人闻公之丧,识与不识,皆咨嗟陨涕,若悼李广,且惜其不果再用也。
初,公之延安,上旌其功,敕建寺于先垄,赐名「资忠报本禅院」。
绍圣三年,公之子忠孝等作堂于其中,绘公像以祠之,属其友阳翟李廌为记。
尝观王剪请田宅自污,彼以秦皇猜忍,故为全身远害之计。
霍去病辞治第,欲灭匈奴,以汉武喜功,徇黩武穷兵之欲。
其于君臣之义,盖亦薄矣。
神宗皇帝宠公,欲显其亲,公事神宗皇帝,能移其孝。
资忠于国,则上有以君父之义;
报本于家,则下有以广臣子之恩,顾不美哉!
敬系之以铭,曰:
天祐我宋,克生人杰。
降畀大任,俾辅鸿烈。
显允郭公,四朝老臣。
以仁为勇,以德为名。
乃登将坛,乃佐枢极。
渊渊谟谋,蹇蹇义直。
公在庙堂,四围兵寝。
公在疆埸,天子奠枕。
锡赐佛祠,时惟异恩。
非曰假宠,惟以报勋。
于焉祀公,益为显亲。
汉宣虎臣,图赞麟阁
云台四七,凌烟褒鄂。
公像在兹,视古无怍。
圆圆故阡,翼翼新庙。
邙山苍苍,洛水浩浩。
玉关诸戎,朝贡之道。
北瞻九原,稽颡膜拜。
犹当畏仰,凛凛如在。
归脩臣职,莫犯绝塞。
载在祀典,与享大蒸。
国有典常,则徯宠灵。
诏乃后人,盍观此铭。
辞免少保左仆射第二表 宋 · 吕颐浩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五、《忠穆集》卷四
忱辞屡达,期仰动于天心;
温诏曲颁,俾恪共于衮职。
罄陈微悃,重冒威尊中谢。)
窃以政总中台仆射实百僚之表;
朝列左棘,三孤居群士之先。
体貌既隆,安危所寄。
虽置员而久旷,信受任之非轻。
况当国步之艰难,敢累圣君之畀付。
伏念臣禀生奇蹇,赋性颛蒙。
早擢禁途,晚陪枢筦。
心每存于王室,功何有于太常
当轴处中,初乏姚崇之十事;
折冲禦侮,奚堪李靖之一行?
况未施横草之劳,而久困负薪之疾。
方吁天而求佚,乃播命以登庸。
外忧难彊之筋骸,内畏非常之爵宠。
力不能而当止,技已试而何堪!
俯伏投诚,彷徨失据。
恭惟皇帝陛下乾刚独运,离照旁施。
念辅弼之臣,实关治乱。
非文武之备,孰系重轻?
遴择时材,益隆国栋。
傥不嫌于反汗,庶大振于宏纲。
顾惟进退之间,终赖生成之造。
策问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三○○○、《高峰文集》卷一四
问:圣人作经以遗天下后世,天人之道备矣。
君子以之修身,圣王以之为天下国家,犹之取方员平直于规矩准绳,天下之器悉出于此,而未有能废之者也。
洪惟圣朝以经图治,操验稽决,无非经者。
故养士以肄经为业,选士以通经为贤,课其功不略于胄子,程其能不废于武夫。
夫岂区区以是为得才之筌蹄也哉?
资以共治,实惟经术之明,故每重焉。
诸生蒙被教养之久,师友渊源所渐,宜无愧于此矣。
一日得其所知,若刺经以作王制,传经以断国论,求之古人,举能与之合乎?
抑道德性命之旨又臻其奥境,而功用不侔,曾汉、唐之诸儒不足道乎?
愿悉陈之,翼以得成才焉。
问:文武异事,而道本一致,犹人之一身,刚柔缓急,以时翕张,然后适得其平。
岂谓武则无与于文,而以文名者终无所用于武乎?
诸葛武侯之行师,见称天下奇才,而王通许以礼乐;
李卫公兵法,后世师焉,而考其始终,伟然为一代名臣,不全以战功显。
彼固曷尝以武之名为病耶?
有官君子以能文求试,盖奴视、卫、霍辈,若将浼己。
至若武侯卫公,宜所不辞也。
有如异日从子所好,不置子于旗鼓行阵之间,抑将何以报上之德,趋功名之会乎?
尝试言其所学所志,有司将幸以得才焉。
问:官不贵少,要使天下无废事;
士不贵众,要使天下无滞才。
盖事废则民告病,才滞则士告穷,二者均之不可。
然方承平熙洽之时,人材众多,理宜遴选,留滞之患,尚非所恤。
乃若日者诸路以阙官上闻,多至三数百员,事之不治,其弊可胜言哉!
且以为仕进者少耶,则铨部云集,率数十人而拟一官,果非不急于仕也。
且以为内重外轻,士多希进,迟迟去国,以幸免州县之劳耶?
则朝廷革侥倖之弊矣,尚何图哉!
岂铨选之吏容有玩法之奸,鬻阙而不以闻乎?
岂铨选之官每拘员少之文,留阙而不以示乎?
抑奔竞之徒方且引去而未及就职,一时之事有适然欤?
诸生学古通世务者也,尝试推原其故,有司将以复于上焉。
问:世人常患儒者不可使将兵,多以迂阔败事,观房琯用《春秋》战法覆师误国则然矣。
郤縠之阅礼乐,敦诗书,晋人独以为可帅卒佐文公成霸业。
杜元凯身不跨马,射不穿扎,研绎坟籍,自其所长,而平吴之功优居第一。
乌在儒者之不能邪?
于皇治朝,惟儒是任,峨冠接武,备文武之全才者不知几人。
借令一日边陲有烽燧之警,亦将取颇、牧于禁中而足矣。
虽然,前哲有言,天下虽安,战不可忘。
将不豫设,无以应卒,抑当今之务也。
在古兵法,使贪使廉,使贤使佞,故或拔于行伍,或奋于奴隶,而亟能成功,初不假于知书,又何邪?
宜有至当之论,可备采择,愿遂陈之。
问:边境之事,城池高深,器刃犀利,兵练而积,非不可以守也,而不可以恃。
所恃以制夷虏之命,在其有人而已。
若昔高唐之守,得朌子焉,而赵人不敢东渔。
彭城之守,得黔子焉,而燕人为之北祭。
魏尚之为云中也,以军市租给士卒,以私养钱飨宾客舍人,而匈奴于是远避,莫敢近塞。
段文昌镇西蜀,徙荆南也,驰一介靖黔中之乱,飞一羽解南安之围,至使彭濮大酋请石刊誓,愿脩贡献之礼。
数子不折一戟,不劳一旅,而其威信足以安边靖难如此,亦有道乎?
愿为之发明,以诏边吏。
问:昔人尝谓膏粱之性难正,故以求公族之大夫,必得敦惠者教之道艺,文敏者道其志行,果敢者验其得失,镇靖者脩其性情,要使餐和染教皆为善良,且进至于成德之君子。
今朝廷众建宗子之师儒,而朝夕之以诗书礼乐之习,意犹是也。
然则沐浴嘉泽,嚅哜至言,亦既有年于兹,若所谓温柔敦厚而不愚,疏通知远而不诬,恭俭庄钦而不烦,广博易良而不奢,诚有得于问学,晓然知经之所以为教乎?
春秋群公子,汉、唐之宗室,固多贤者,其间不负师傅之训,有如前所谓者,亦尝考诸传记而得其人乎?
幸并举而详说之,庶观所学。
问:文武之道,大中至正,无欠无馀,行乎万世之久而无弊者也。
自晚周以还,道衰以隐,民俗浇淫,性命之情荡而不复,异端邪说又从而簧鼓以惑之。
于是有老聃氏者,原道德之归,以返天下之迷;
释迦氏者,明空寂之真,以惊众生之妄。
盖二氏所以轧而盛行于后世者,势使然也。
惟圣有作,合三为一,以之道纳斯民于皇极,而浮屠、老子之教亦所不废,兹万世遇也。
然言必贵于可行,习常患于不察,敢问自周而上,无所假于二氏,而盛明之世,方且合而用之,何耶?
夫以圣人在上,不见排斥,则其无二致可知。
敢问其所以不异而圆融和会,殆将冥于无间者,果安在耶?
茂明之,庶观所学。
问:之道,载在方册,炳如日星,有目者之所共睹。
以治心脩身,以为天下国家,求之于心而合,推之于物而宜,无欠也,无馀也,无过也,无不及也,孰能抑扬增损于其间哉?
循之则治,拂之则乱,师之则正,背之则邪。
所谓稽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行乎万世之久而无弊者,其斯道欤!
自晚周以还,道术不明于天下,异端邪说簧鼓以惑天下之民者,其说甚众。
于是有老聃氏者,原道德之归,以返天下之迷;
释迦氏者,明空寂之真,以惊众生之妄。
盖二氏所以掩前芳而盛行于后世者,势使然也。
惟圣有作,合三为一,以道运天下于掌上,而以浮图老子之教陶冶其性命之情而助成之。
若异端邪说非此者,悉皆屏黜而不得用。
故学之徒虽青衿小子,抱膝而高谈者,无非性命道德之妙,兹万世一遇也。
虽然,言之要能体之,习之要能察之。
敢问自周而上,二氏未行于中国,之道果何所欠乎?
自周以还,二氏既盛于天下,之道果何所补乎?
夫以盛明之世,方且合而用之,则其无二致可知,敢问其所以一而圣朝之所以取者,果安在乎?
其详明之,欲以观诸君所到。
问:先王盛时,党庠遂序彬彬乎四海九州之间,礼义以兴,习俗以成,人材盛而国强,政事立而民富,盖无一不由于学也。
后世昧治之本源,学校徒取虚名,而不知所以兴之者。
皆是道之不行,岂无自而然耶?
洪惟我天子以尧禹高明之资,追述先朝之美意,教养之法粲然大备于今日,虽菁莪之乐育,未足拟其髣髴,兹万世之遇也。
然则士生斯时,所以励术业而图报称者,当如何哉?
涵泳服习,为日滋久,还视其中,果有以大异于失其所养者乎?
夫周贵秦贱,非特上之人有以贵之,而亦士知所以自贵。
厥今之士,皆知所以自贵,而无或丧其廉耻者乎?
道德资之以一,风俗资之以同,试言其所以美化善俗,一而同之者,以何道乎?
儒术诚行,则天下大而富;
敢问所以富天下者,术安在乎?
古者受成于学为,夫道者谋之所自出也,不识若仲尼所谓我战则克者,亦既学而得之否乎?
君宜无愧于此矣。
有司方以言取人,不得不详于设问。
其著于篇以自见,且欲以验士之无负于朝廷尔。
问:圣人作经以遗天下后世,天人之道备矣。
百家众技之说,譬若耳目口鼻,皆有所明而不能相通。
扬雄尝谓:「升东岳而知众山之迤逦,浮沧海而知江河之恶沱」。
善乎其能论经之大体也。
智足以知圣人者,以其所言逆知其所不言,以其所为逆知其所不为。
孟子于《云汉》不信「靡有孑遗」之语,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
善乎其能取经之意而遗其言也。
知经之体,则不裂其全而大理以明;
解经之意,则不拘于墟而大方可蹈。
之所以异乎诸子者也。
诸君从事于此久矣,之所论,于经何以见?
孟子之所疑,于经尚或有之乎?
其试广之说,推孟子之意,以见所学。
有司将幸以得才,愿无辞焉。
问:奔竞之风,从古所患,而近世为甚。
包苴竿牍,千里必致,乞怜借重,恬不赧颜。
夫岂薰习之久,遂莫知其非耶?
日者朝廷深惩其弊,罢堂选归之铨部,易格注精以较试,私谒不得通,创员不复置,彼将无所求,不得不循其分矣。
然而议者犹谓法徒行于中都,其在四方不见举之,故态尚自若也。
视职业为馀事,而朝夕所汲汲者每在于是,殆非穆穆清朝所望乎有官君子者也。
繄欲人人安于义命,不污以自营,不夸以外慕,宿道乡方,以追羔羊自公之美,如之何而可?
诸君试图之,有司将择以献。
问:仲尼没,传圣人之道者孟轲氏。
考七篇之书,要其离合会归,视仲尼如出一人,学者莫能以差殊观,亦称之曰云耳。
后之作者虽欲有继,曾若日月之不可参明,而世亦不以同年而语也。
天佑我宋,挺生真儒,实左右我神考,格于皇天。
一日配食元祀,与颜、孟同席,举天下之人翕然与之,不以为异。
呜呼!
岂智巧果敢所可得哉?
虽然,雷同趋和,中实不省,所以众人也,君子则当究知之。
之所以为,固未易以一言举,然集大成者乃其所以圣,而其制行则无可无不可是已。
承三圣者,乃其所以继孔子,而其制行则每以宾师自处,嚣然不可少贬者是已。
然则先正文公一皆与之合行,出处语默,固有所谓异而同之者乎?
世之相后数千百岁,而云实继之者,独果安在?
明经奥,殆其馀事。
必有所谓心传而默契者,愿闻其概。
庶观平日之脩习,非但摭其华而已也。
问:国以仁义为本,而善兵所以定功。
兵以节制为先,而出奇所以决胜。
周公为国,其制兵也,坐作进退皆有法,而孔子亦曰:「我战则克」。
是为仁义者未尝不知战也。
孟子游诸侯,每谈仁义之道,而鄙争城争地之非。
当时惟无人委国以从之,使或委国而从之,敌且至境而不战,是坐受其败也。
然则孟子果能勿用兵,独仗区区之仁义,制挺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乎?
夫秦之锐士不足以当桓文之节制,故后世惟诸葛亮李靖为得兵法。
孔明已去,司马仲达观其行营军垒,不觉叹服。
李靖常以正出奇,未尝专用奇,此为有法制而不务侥倖者也。
韩信之军脩武,高祖即其卧内夺之印,易置诸将,尚未知,此与棘门、灞上之军何异?
乃能数数胜敌,世服其善用兵,又何耶?
试推孟子之可大用,而述其未施;
韩信之有大功,而究其所以不假节制之术。
庶兵之本末可以类得矣,愿与闻焉。
问:经以探道,史以覈事,内外并进,本末兼得,此事之所以裕乎为世用者也。
方今经术之盛,方领矩步泳游庠序间者高谈道真,秕糠百氏,既熟闻其语矣。
若乃诗书以降,时君世主所以致治之迹,可以参稽理乱于后世者,史尚多有之,岂独无可言者乎?
尝试举其一二。
汉文帝专务以德化民,几致刑措,而或者谓其以严致平
孝宣励精政事,侔德商宗、周宣,而或者以为实杂霸道。
考其治效终始,有可为之辨明者乎?
抑其言皆有谓而然乎?
东都之世祖唐之文皇,皆以不世出之资,削平祸乱,亟致太平,帝王之烈高矣,而史氏乃以永平之政比隆建武,永徽之美追风贞观。
然乎不然,亦论治者之所愿白也
诸生藏脩日久,载籍所传,宜无不考,其详为之说,庶观博古之识。
问:先王子惠之政,诏于尧,懋于汤,哀矜于文王艰阨疾苦之间,备官于成周。
盖圣人在上,化育万物,犹之一气之运,昆虫草木无细或遗,宁使匹夫匹妇有一不被其泽者乎?
恭惟我天子仁孝圣治,礼备乐成,宵旰兢业,犹惧德施之未周,乃诏郡邑究尽所以惠鲜困穷之方。
故居养有院,安济有坊,漏泽有园。
仁恩德意,渗漉洋溢,欢声和气,充塞天地。
年登俗阜,嘉祥荐臻,诸福之物,四方以其异来献者,史不停记。
呜呼盛哉!
抑尝伏睹诏令之勤渠,赒给区处之备善,与夫表异徵旷,赏罚察视之严明,盖帝尧、汤、文所未有也。
斯民之生,何其幸耶!
虽然,遐方万里,尚虑间有不足与共理者。
曰居养,而游手或因以窃食者,不敢拒其来;
曰安济,而羸瘠或至于濒死者,未必听其入。
然则负朝廷之意孰甚!
诸君久于庠序,以是圣政之所先,宜讲之熟矣。
伊欲任职之吏,亡拘文而失实,亡略法以幸免,率皆至诚恻怛,以一人之心为心,如之何而致其然耶?
幸究言之,有司将采择以献。
问:善学者,既其实不既其文。
夫惟尽心体性,自得于言谓之表,故言语事为不期于古先圣贤而已与之契。
自道术不明,揽英华而习步趋者,天下皆是,乌知所谓学哉!
洪惟我神考发天纵之蕴,以大学之道启迪天下之士。
上圣述之,益用敷阐道德,惟命之理,昭然在人心目,洋洋乎四海九州之内矣。
顾所期于天下学士,岂直要其能言而已哉?
盖自父子之仁充而圣人之天道可与,自可欲之善积而不可知之神可至,此学者所共知,而上之人所望乎下者也。
然则果亦有能进修于此而上达者乎?
诵夫子之言多矣,其能视富贵如浮云,安死生有命者乎?
皆读孟子之书矣,求所谓得志则泽加于民,不得志脩身见于世者,果谁是乎?
诸君藏脩日久,非口耳徒也,试言其所以自得而允蹈之者何如。
愿闻其崖略焉。
问:先王官人,先德行而后艺能,《周官》之书详矣。
惟我圣主稽古图功,自比年以来,诏令数下,以庠序宾兴为未足,又疏八行以搜扬遗逸,要尽复乡举里选,如先王之时而后已。
呜呼!
圣意亦可见矣。
盖真贤懿行,无世无之,前此求之,实未得其道耳。
世俗耳目狃常习,故易科举以庠序,则已为创见。
况行实之举,初不问艺文之优劣而遂官之意,宾贡之郡邑,荐列之里闾,尚不能无未喻之人也。
诚欲远近内外无贵贱小大,一皆至诚恻怛,以一人之心为心,无蔽贤而上蒙,无失实而下比,搜访推择,惟当是举,而不为文具以幸免于保任之责,如之何而致其然耶?
诸生试言之焉。
问:庆赏刑罚,人主驭下之术,而非下之所以享上。
盖居其官者必能其事,食其食者必利其人,犹之会计之必当,牧养之必息,亦将措己于无负而已。
待赏与罚而后劝惩,是凡民耳,何所贵于弁冕之士夫乎?
去古逾远,同寅协恭之风,化为贪懦无耻之俗,虽曰圣神继作,积习之弊丕变,有极难者,主上悯焉。
爰自临御以来,训迪戒敕,屡形恳恻之诏。
于斯时也,宜夫人成士君子之器,而清议无所容其喙矣。
然而朝廷适建一事功,则议赏必先,明罚必后。
如此而犹有冒取而计免者,况能不待是而自竭乎?
此其故安在?
圣王躬道德之化,远迈百王,而所以一二诲之者,又如此其至,何其匪躬尽瘁,公尔忘私者,尚或鲜耶?
诸生试原其所以,欲观忠嘉之论,可以上复吾君,毋专学谀佞也。
问:善用兵者,运奇无穷,千变万化,出没神鬼,而莫究其极,故战而每胜,玩敌人于股掌之上,而非侥倖于万一者也。
然则若孙子之败庞涓,令万弩见举火则俱发。
至白书下,不钻火烛之,或昼过马陵,则膑岂遂无以胜之乎?
韩信去国数百里击赵,使李左车之策,以奇兵从间道绝其辎重,成安君深沟高垒,不与之战,则且前不得斗,退不得还,计果将安出乎?
李广以百骑遇匈奴骑数千,乃解鞍纵马卧,以示无畏。
使匈奴知其去大军犹数十里,遂围击之,则广将奈何?
王霸之往视滹沱,诡言冰合,比光武至,冰适合耳。
使至河而流澌莫济,追兵且蹑其后,霸又欲何为耶?
数子皆古之善用兵者也,其料敌制变,必非黔驴之技。
试以兵法逆推其所谓应变不穷者各当如何,亦足见诸君之所学也。
问:文武异事,而道本一致,犹之二气之运,必相资然后乃能生成万物。
古之人其备乎?
太公望武王言兵,而王道之本,治国之要,天文地理,人事之纪,靡不贯通,上极乎道德,下周乎器数,盖非徒战胜攻取之事而已也。
诸葛武侯之行师,号称天下奇才,而王通许其能兴礼乐。
李卫公兵法,后世师焉,而考其终始,伟然为一代名臣,不全以战功显。
夫所谓将帅之才,不当如是耶?
诸君泳游庠序,素诗书礼乐之习,计所自期,奴视、魏、霍辈必矣。
方今之时,甲兵之问不至于庙堂,有如异日终不置诸君于旗鼓行阵之间,则将报上之德,欲以何乎?
若以谓在吾术中,惟上所用,则是今日之所习者,真可以兼得圣人之所谓文者乎?
试为言之。
问:大江之西,沃壤千里,岁漕京师以百万计,官办舟船,十郡毕力,视他路数为最多。
盖濒川俯涧,往往长林巨麓,易于得材,而斤锯钉楔之工,略无停刻。
故虽江淮他郡之载,时取给焉,所济博矣。
然列樯衔尾,付之刑馀亡赖之手,累千百艘而无一返者,岂东南运漕之用广,岁造之数适足以给之欤?
抑其或为奸弊,既取所载,则毁舟以厚诬乎?
试究其利病而图之。
问:兵之法存于书,昔子房得其秘于下邳汉祖资之以成大业。
侯君集学于李靖,觉其有未尽之妙。
是兵法固可传也,然如、魏、霍辈,曾何所闻,而皆能料敌制胜。
赵括雅读父书,谈辩莫屈,而卒有长平之败,是何耶?
岂诵其书者不必善制变,而善制变者不必袭其法耶?
法贵以少击众,而王剪之伐荆,则曰非六十万人不可。
兵宁拙速无巧迟,而赵奢之救阏与,则留二十八日不行。
兵戒倍道趋利,而段纪明之伐羌,日夜驰二百里以致犍。
若此类者不可悉举,是兵固多变,不皆考其法于书也。
然则将舍其书而不用耶,则无以发用兵者之
将守其法而蹈之耶,则无以尽其变化之神。
如之何而可?
问:王者代天理物,调燮阴阳。
阴阳由其道,万物遂其宜,天人和同,叶气充塞,即休祥降,符瑞臻,兹太平之极致,非可以力求而幸得也。
昔之人盖尝以其类推之,若曰道有以格天,则景星明,甘露降;
泽有以漏泉,则朱草秀,醴泉涌;
德及于鸟兽,故凤皇翔而麒麟游
德被于八方,故钟律调而祥风至。
至若莲蒲感于克孝,平露应于得贤,宾速显继嗣之平,蓂荚彰历象之得,盖未有无因而至者。
虽曰通天下一气,至于天地之大和应焉,则诸福百祥理无二致。
然气同者求,声比者应,置鉴燧掌握之间,得水火于太极之上,物固有各以其类感者。
用是求之,其说顾不自有理哉?
于皇圣朝,化洽治极,天申景命,符贶委至,普天率土章闻而图献者,曾不可以缕数,盖振古以来,未有如斯之盛也。
然则某德之脩,故来某福,某政之举,故致某异,其大者顾不可以析言而备颂之乎?
欲以观诸君之博。
问:六经,圣人所以载道而传之后世也。
道所无用,圣人不言,经之所传,岂直糟粕而已哉?
君子以之脩身,圣王以之为天下,犹之取方员平直于规矩准绳,天下之器悉出于此,而未有能废之者也。
然则允蹈其实而见之言语事为,阐扬其义而详于论述辩说,宜继圣有作者所为悉心也。
然《孟子》七篇之书,粲然靡所不载,而未尝一辞及《易》。
先正文公训释群经,研极奥颐,而独遗《春秋》。
意者战争之际;
义利且犹不分,无足与言阴阳之妙理欤?
意者褒贬之书,圣人不得已而为之,固非盛明之世所当务欤?
历世诸儒,若荀况扬雄、王通、韩愈之流,往往备论其所以为教,莫敢有所先后,又何耶?
诸君必尝讲之,愿闻其说。
问:古者党正国索鬼神而祭祀,则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以正齿位,州长则春秋以礼会民,而射于州序。
盖坐立异位,多寡异豆,而养老之礼行焉。
明耻以去留,观德以中否,而择士之法寓焉。
仲尼有言:「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
谓是也。
方今学校遍于寰区,所以教养之者至矣。
然乐且颁而乡饮之仪未脩,射虽习而升黜之政未立,岂明伦善俗者固以尽道,宾贤序能者固以尽术,有不在于沿袭往迹而既与之深契乎?
抑设施固自有序,而行且及于是乎?
设其将遂行之,则夫参酌损益,要成万世不刊之典,又当如何?
试并言之。
问:料敌之道,必先较彼己之短长,审其国俗之好恶,以此所长,攻彼所短,避其所欲,施其所恶,则力不劳而敌可胜矣。
学兵于书者,可以不知于此乎?
徒守古人常胜之定论,不相其宜,而欲概施之,未见其不舟胶而车没也。
诸生宜有见于此矣,他姑不问。
若迩者蕞尔蛮蜑乍臣乍叛,诚欲尽得其欲恶利害之情,与夫战斗械器之所习,以制其区区蜂蚁之命。
吴起所论六国之俗,亦有可言者乎?
愿闻之。
问: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后世为人和言兵者,直壮曲老而已,大抵权谋诈力之为尚。
然则后世未尝不用兵,兵亦未尝无胜负,岂时异事异,孟子之说有不必尽然耶?
自周以来,如吴、越之更存亡,楚、汉之异兴灭,魏、吴、蜀鼎峙而虎争者,或伤而或毙。
南北七代,水胜火负以相乘者,遽得而亟失。
彼其成败之相绝,不啻霄壤,亦有所谓顺乎天而应乎人者乎?
抑皆以强弱小大转相吞噬,一切人情天理之弗问乎?
固有所谓彼善于此,而后世弗之察乎?
学兵欲尽其道,古今胜败不可不博考也。
试为言之。
问:治世不废武备,而设为教养之法,大要示吾有以制夷狄之命,使不得侮我鄙吏而已。
勤思动众,决胜负于旗鼓行阵之间,岂圣人训武之本意。
假令百战百胜,万举万全,犹非兵法所谓善之善者也。
三代之士远矣,若昔高堂之守有如朌子者,而赵人不敢东渔于河。
彭城之守有黔子者,燕人于是祭北门,赵人于是祭西门。
段文昌镇西蜀,徙荆南也,驰一介定黔中之乱,飞一羽解南安之围,至使彭濮大酋请石刊誓,愿修贡献。
永泰之寇合众三十万,郭子仪独从骑数十入虏阵中,去介免胄,申结欢好,而回纥感动,为之倒戈。
彼数子者,不折一戟,不劳一旅,曾不见其所以制胜料敌之方,而其功力足以安边靖难如此,果何所得而能尔耶?
在法固有之乎?
愿为之发明焉。
问:大学之道,古人以之正心修身,以之为天下国家,虽若禹、稷、颜回出处卷施之异效,要有得于斯道,未始不同。
譬若水之流为淮济之清,以其源清耳。
玉之在椟,讵不信其可以为圭璋乎?
后世之士学失本真,徒诵穷通皆乐之语,而中实无所执持。
故圣读庸行,扬雄尝以为忧,而其著书,首以「学行」为上,盖能推吾仲尼「时习」之旨也。
夫习者习行之也,三千徒独颜氏子为好学,岂其勤于诵说耶?
谓其时习而勤行之耳。
学苟异此,虽复皓首穷年,究心古人之糟粕,犹为不知学也。
况以卜射禄利,如贱丈夫,今日获而明日舍其耒耜,彼又何暇议所以行之者哉!
方今圣主阐扬至教,以惠幸多士,在在洙泗,宜皆非口耳徒矣。
敢问大学之道,时习之方,敏求而允蹈之要安在?
必有至说,可以警未悟而裨教本,非徒有司幸以得才也。
愿毋辞焉。
问:金穰水毁,木饥火旱,此天数也。
虽尧、汤在上,不能以人事易。
圣人惟能先患豫事,善其政以待之,故虽有饥馑,民无转徙扰攘之虞。
如今日常平之为利是已。
义仓歛散,法严令悉,循良布满,类能奉而行之,殆见夫艰阨之惠下逮穷左之乡,僻陋之聚,曾无匹夫匹妇之或遗,此民生圣时之幸者也。
然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则富之藏于民者如此。
今岁一小歉,辄张口以待哺,岂游手末作耗农夫之食者尚众,而力耕者寡欤?
将民恃太平,无所顾畏,每侈其用而自取不给欤?
抑取予歛散之权要归于公上,因其狼戾而为之委积,待其窭而颁之,固当若是欤?
试言其故,欲以观经纶之识。
问:昔唐世初尚何伺,中朝士相过,金吾辄飞启宰相,至阖门谢宾客
裴度之相也,始建请还第与士大夫相见。
大和中,因缘通谒至客所,私载酒集阁,酣醉乃去,盖末流之弊也。
于是李德裕之相也,始喻御史,有以事见,必先白台乃听。
凡罢朝,繇龙尾道趋出,遂无辄至阁者。
德裕之惩弊得矣,然欲固执之耶,将恐失吐握延豪英之意,非所以尽下。
必以晋公为可法耶,又患靡然奔竞,积习陵夷,而弊或由前,如之何而可?
学者之于世务,当能鉴古以求时之宜。
愿闻傥论。
问:谏官、御史任天子耳目之寄,所资以订国论而肃朝纲者也。
献替可否,致君于无遇之地,纠正邪恶,成在位羔羊之美,非得高明刚大,特立不群之士,将谁使尸之哉?
方今朝廷清明,俊乂允塞,所使居是职者,宜极天下之妙选矣。
然而论列之际,间有未厌公议,尚烦威令之惩艾者,其故安在?
岂选择未加精,偶非其人而然欤?
何其非是是非若是之无取!
然则奈何?
旁求遴选,欲委之左右大臣耶,将恐有叩轮之私,凭社之忌,而言或以势而屈。
必待一人之自择耶,又患沈于下僚者无自而知,而才或以势而遗。
载图其可,必有至当之论,试质诸古而陈之。
问:用兵之道,要在知己知彼而不贪事功,是以无败。
晋侯欲用其民,子犯以为民未知义,必示之义,又示之信与礼焉,然后用之,故一战而霸,此所谓能审己也。
汉祖欲击匈奴娄将军还报,以为壮士大马皆匿不见,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已而果然,此所谓能审彼也。
将帅受命出征,所率以效死者皆勇悍之卒徒,而非素习礼义之民,若何其审己乎?
偏师直指成命,盖有所受,虽践不测之虏,有进无却,若何其审彼乎?
量敌度己,皆所不暇,贪功倖利,势固不兑。
然则以何道而取必胜耶?
兵法于此,宜复有说,试为言之。
问:自昔兴替理乱之由载在方册,学古入官者,无间于文武之士,皆所宜知也。
由周以来,如吴、越之更存亡,楚、汉之异兴灭,魏、吴、蜀鼎峙而虎争者,或伤而或毙。
南北七代,水胜火负以相乘者,遽得而亟失。
彼其成败之相绝,不啻霄壤,亦有所谓顺乎天而应乎人者乎?
抑皆以强弱小大转相吞噬,一切人情天理之弗问乎?
固有彼善于此,而后世弗之察乎?
有官君子以能文求试,盖博学知古今者也。
试为论其梗概,有司将幸以得才焉。
书二李传1098年 北宋 · 苏过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斜川集》卷六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袁盎论绛侯功臣,非社稷臣,此固有为而言也。
功臣社稷臣之辨,不可不察也。
淮南王安反,谓大将军可刺,说丞相如发蒙耳,而独惮一汲黯
仗节死义,其与社稷存亡也审矣!
愚尝谓社稷臣如腹心,功臣如手足。
人有断一肢、折一足,未及死也;
心腹之病则为膏肓,不可救已。
李靖李绩可谓功臣,始终唐之元勋也,而太宗付属委托亦已重矣,然止将帅之材耳。
疆埸之事,任之则有馀;
社稷之寄、安危之机,则两人者有折足渥形之败矣。
太宗欲伐高丽,谏者十六七,已老矣,而自请将兵,遂坚太宗黩武之志,几为不戢自焚之祸。
高宗欲立武后,举朝为之寒心,而以为:「陛下家事,无问外人」。
武氏之祸,戮及襁褓,唐室不绝如线。
夫二人者,为腹心之病,亦大矣!
张释之啬夫之拜,使文帝终身为长者;
魏元成封伦之论,使太宗不失行仁义。
语曰:「一言而兴邦,一言而丧邦」。
亶其然乎!
伏波将军庙碑绍圣四年1097年6月9日 北宋 · 苏过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三、《斜川集》卷五 创作地点:广东省湛江市徐闻县伏波祠
功名与五福均,意其为造物者所吝也。
富贵之视贫贱,寿考之方疾夭,固悬绝矣。
若夫建不朽之功名,铭之鼎彝,垂之竹帛,使百世之后,想见其遗风馀烈,则与夫没世无闻者,盖不可同年而语矣。
得不为造物者所吝乎?
虽然,圣人罕言命,以为言命则人事废矣。
然有不得不疑于造物者。
汉武帝之喜功,而李广不封侯
光武之好士,而伏波竟以谗死。
呜呼!
伏波亦长于虑患,而智于出师矣,而壶头一衄,谗人遂入其说,人主一信而不回,岂非命也夫!
始其策公孙述隗嚣之必败,南征百粤,指挥而定,岂其智于昔,而愚于今耶?
武陵之役,壶头路近而水险,若道于充则路夷而运远。
夫费日运粮,敌必有备,孰若提必死之士,扼其咽喉,所谓疾雷不及掩耳。
邓艾用以破蜀,李靖所以平江陵也。
使伏波士卒不病,则战有馀矣。
耿舒乃谓不从其言致败!
夫事固有幸不幸耳。
田千秋一言取丞相,卫青平匈奴而致位大将军
其智安在?
故豪杰之士,则庸夫得以藉口,而自信其说。
岂不悲哉!
且从光武定天下,功臣莫不有封,而伏波独以谗夺。
永平图形灵台,而伏波乃以椒房之故不与。
是命也夫?
仆侍亲南迁,踰五岭,将涉大海,过将军祠下,哀将军之身,见诬于千载之上,而叹将军之泽,不斩于百世之后。
岂彼造物者能困其人,而不能困其功名也耶?
谨拜手稽首,献其词曰:
维百粤之险阻兮,右渤海而左五岭
洞庭居其肘腋兮,九疑跨其襟领。
日翳翳其无光兮,谷幽幽其如井。
烝毒雾之四塞兮,虽六师其安骋?
尉佗之陆梁兮,建黄屋而外屏。
苍梧之舜野兮,内啸聚夫不逞。
孝武之明灵兮,赫王怒之谁梗?
将军之安在兮?
敢有爱其遗境。
嗟粤人之喜乱兮,每觇吾之不警。
彼徵氏之狂狡兮,民欲殒于陷阱。
虽不足以辱王师兮,非仁者其谁
下凌波之楼船兮,惊绝俗之气禀。
势破竹之无几兮,倏迎刃而自定。
歼渠魁以惩慝兮,释俘囚而伸儆。
布天子之德泽兮,舍盟书而胥命。
马革裹尸兮,敢鸢飞而告病
何薏苡之兴谗兮,抱孤忠而不见省。
乐毅之去燕兮,遭孱主之听莹
将军之谁咎兮,死青蝇于主圣。
朱勃之何人兮,蹈栾布之前鼎。
虽不能已雷霆之怒兮,亦少慰夫未暝。
仰嘉名于千载兮,伤吾道之不竞。
功未录而罪及兮,掩大德于一眚。
维鴂舌之何知兮,独忠义之所敬。
走千里之粢盛兮,恃德刑于邪正。
使斯民畏罪而不欺兮,犹将军之威令。
杨素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七、《何博士备论》卷下、《历代名贤确论》卷六六
战必胜、攻必取者,将之良能也。
良将之所挟,亦曰智勇而已。
徒智而无勇,则遇勇而挫;
徒勇而无智,则遇智而蹶。
智足以役勇,勇足以济智,然后以战必胜,以攻必取天下,其孰能当之。
昔者杨素之于隋,可谓一代之名将矣,而贺若弼评之,谓其特猛将耳,非所谓谋将也。
甚哉,之过于自负而轻于议人也!
隋自平陈之后,已为统帅矣,其克敌斩虏,功策为多。
既俘陈主,而江湖海岱群盗蜂起,大者数万,小者数千。
专阃外之权,转战万里,穷越岭海,无向不灭。
已而突厥犯塞,宗室称兵,而社稷危矣。
之授钺专征,其所摧陷者不可胜计,遂空虏廷而清内难。
然素之兵未尝小衄,功臣无与比肩者,其为烈亦至矣。
犹不以谋将处之,特曰猛而已。
夫目之以猛,而不许之以谋,盖所谓徒勇而无智者矣。
考素之功烈如此,苟其智之不逮,则凡所以决机取胜者,其谁之谋也?
自隋文平一天下,所谓名将者,独韩擒虎贺若弼史万岁耳。
擒、自平陈之后,不获立尺寸之效,独史万岁征讨,以骁勇称。
乃以大将自处,而目是三人者皆不能尽其材,亦见其不知量,而务以其私言动世主也。
之驭戎,严整而喜诛,每战必求士之过失者斩之以令,常至百辈。
而先以数百人赴敌陷阵,不能而还却者悉斩之,复进以数百人,期必陷阵而止。
是以士皆必死,前无坚敌,此弼之所以得目之为猛也。
嗟乎!
非有忍于士也,以为士之必死者,乃所以决生,必生者乃所以决死故也。
唐之善于兵者无若李靖,其为书曰:「畏我者不畏敌,畏敌者不畏我。
是以古之名将,十卒而杀其三者威振于敌国,杀其一者令行于三军」。
岂以卒为不足爱哉,以为杀一而百奋,则奋者可期于胜也;
纵一而百惰,则惰者可期于败也。
奋而克敌与夫惰而为敌所克,则是杀者乃所以生之,爱者乃所以害之也。
善为将者能审乎此,则无恶乎其苟忍也。
虽然,在素之术,有足以致胜,未足以为胜之工也。
《法》曰:「兵无选锋曰北」。
诗曰「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其启行者,选锋之谓也。
越王勾践之伐吴,其为士者数万,而又有君子六千人,所谓君子者,其选锋也。
之所使以陷阵者,其选锋之谓欤。
然至有不克而还、不免于诛者,疑其非选之特精而养之厚之士也。
又尝观唐太宗之将,未尝先以其身亲搏战也,必以骁骑劲旅而经营于其旁,或瞰临于其高,常若无意于战。
其兵既交,其斗皆力,而未决也,卒然率之而奋,士皆殊死,突贯其敌之阵而出其背,凡所婴者无不摧败。
犹之二人之相搏也,材钧而力偶,方相持而未决也,卒然一夫起其旁而助之,则夫受助者蔑不胜矣。
此法所谓以正合、以奇胜者也。
使素之所用以为锋者皆精其选,而又量敌之坚脆以遣之,其必足以陷敌,无至乎不克而还,又加之诛,而常出于唐太宗之奇,则如者亦何得而妄议矣。
郭崇韬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七、《何博士备论》卷下、《历代名贤确论》卷九九
人谓汉高祖以布衣之微,召号豪杰,起定祸乱,乃瓜裂天下,以王勋将,英布连城数十,南面称孤,举天下之籍而据其半。
及夫释甲就封,创血未乾,皆相视诛灭。
盖由高祖封赏过制,陷之骄逆,其于功臣不能无负。
光武率义从之士,平夷盗逆,收还神器。
天下既定,遂鉴高祖之失,第功行封,爵为通侯,大者不过数县,而不任以吏事,是以元勋故将皆能自全。
李靖,谈兵之雄者也,亦以谓光武得将将之道,贤于高祖远甚。
嗟夫!
是皆不深求高祖光武之事者也。
天下之事,有所必然者,虽圣智不能迁而避之。
高皇以宽仁大度,役天下之智力而集大业,岂所谓阴忮暴忍而喜忌人之功者耶?
秦为无道,天下高材疾足争起而竞搏之,皆有代秦之心也。
彭越黥布皆以人杰操兵特起,未以其身轻属于人者也。
韩信挟百战百胜之略,择主而附,亦有大志,故身定全齐而自王之。
方汉王大败于彭城随何不能缓颊于淮南,则黥布不至。
及困于固陵,诸侯弃约不会,微张良之画,则彭越韩信不从。
方是时,汉王不捐数千里之地数以充三人者之欲而致其兵,则楚不亡。
汉之待此三人者,譬若养虎,饱则不动,饥则噬人。
由是观之,封赏过制,岂得已哉,欲就大业于须臾之决故也。
虽然,大业就矣,而三人者之逼,天下之所共寒心也。
以天下之皆寒心,则彼持是而安归,且高祖亦得安枕而卧乎?
故疑似之衅一发而大祸集矣,此其势必至于夷灭而后定也。
光武痛宗社之祸,收率怀汉之民,投袂而起,凡所攀附者多南阳故人。
其尤伟杰者,寇、邓数人而已。
然较其材略,徒足以供光武指顾之役,非有骄桀难制若之与高祖也。
天下既定,封以数千之户,莫不志欲盈足,惟恐持保之不获,为光武者,独隙以诛除之哉?
而曰光武独得保全勋旧之术,高祖功臣有不容之忍,此不求二主所遇之不同与夫势理有所必至者也。
后唐庄宗武皇之遗业,假大义,挟世雠,以与梁人百战而夷之,乃有天下,可谓难且劳矣。
然有二臣焉:其为者,李嗣源
为寇、邓者,郭崇韬也。
嗣源居不赏之功,挟震主之威,得国兵之权,执之而不释也。
庄宗无以夺之,而稍忌其逼。
崇韬常有大功于国,忠而可倚,而嗣源之所畏者也。
庄宗苟能挟所可倚而制所可忌,则嗣源虽怀不自安而有顾惮,非敢辄发也。
庄宗知其所忌而不知其所倚,故崇韬以忠见疏,谗疾日急,使其营自救之计,乃求将其征蜀之兵。
庄宗扫国中之师属之而西,崇韬虽已举蜀,捷奏才上,而以谗死矣。
庄宗知得蜀足以资其盛强,而不知崇韬之死已去嗣源之畏。
邺下之变,嗣源以一旅之众西趋洛阳,如蹈无人之境,其迁大器,易若反掌。
且内有强臣窥伺间隙,乃空国之师勤于远役,固已大失计矣,而又去我之所倚与彼之所畏者,则大祸之集可胜救哉!
虽得百蜀,无救其失国也。
使崇韬之不死,举全蜀之众,因东归之士,拥继岌,檄方镇,以讨君父之雠,虽嗣源之强,亦何以禦之?
嗣源之逼而不践其祸者,庄宗高祖之略故也。
崇韬有寇、邓之烈而不全其宗者,庄宗光武之明故也。
嗟夫!
人臣之祸,起于操权,而速祸之权,莫重于制兵。
崇韬谋逭祸自全,而方求执其兵,此于抱薪救火者何异也。
裴度蔡州故事论主断 宋 · 李光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九、《庄简集》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三
《唐书·李愬传》曰:「初,吴秀林降元济,请罪梯而下,槛送京师」。
臣闻古之善用兵,必有正有奇是也。
唐太宗李靖曰:「曹公云奇正旁击,卿谓若何」?
曰:「臣愚谓大众所合为正,将所自出为奇,乌有先后旁击之拘哉」?
臣观李愬之入蔡,蹈不测之险,以邀非常之功,可谓用奇矣。
当是时,吴元济劲兵锐卒,多屯洄曲,宰相裴度为宣慰招讨使马总副之,韩弘都统李光颜乌重胤大将军,贼兵虽众,势足以抗之。
之胜败,不系朝廷之安危也。
自文城栅袭张柴,疾驰二百里,夜半到蔡,黎明擒元济,其摧大敌不啻反覆手之易,一何神哉!
今议者不尽归功于,曰平淮蔡者裴度也;
不尽归功于,曰成蔡功者宪宗也。
虽出奇,其实功狗耳,而排众论以主伐蔡之谋者也;
虽主谋议,而独断不疑者宪宗也。
韩愈颂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
呜呼,社稷之计、安危之机,有间不容发者与。
众智虑之,一庸人足以扰之,故谋之欲广,断之在独,断而后行,鬼神避之。
非人主灼见祸福利害之源,孰能成其功哉!
论容机不可复用劄子建炎元年十二月 宋 · 卫肤敏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三、《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
古宦官用事,未有不为国家患者。
帝王作兴,当蒐求贤俊以自辅。
如晋谢安于既废,唐用李靖于已老。
故命下之日,识者交庆,未闻有求阉官于閒退之中而进用之者。
况机爵尊禄厚,方时艰危,则引身而去;
王室再造,乃有媒进之心。
徇利不忠,孰甚于此!
策问第二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三、《太仓稊米集》卷四八
问:有国则有兵,有兵则有书。
兵之有书,所以载其战陈之法,攻守之计,山川地形向背之宜,阴阳吉凶逆顺之理。
故智者用之可以料敌,勇者用之可以决胜,良将用之可以取万全,理之必然者也。
初,谷城黄石出异书一编以授留侯,曰:「读是则为帝王师」。
已而用之,果能辅高帝,并强秦,灭大楚。
魏武帝自作《新书》以授诸将,当时征讨者莫不以《新书》从事,而用其书辄胜,不用则必致败。
呜呼,兵书之不可不用乃如是乎!
赵王使赵括伐秦,兵败身死,四十万卒一日尽坑。
相如曰:「徒能读其父书,不知合变也」。
霍去病之讨匈奴也,武帝欲教以孙、吴兵法,去病曰:「顾方略如何尔,不至专学古兵法」。
由是观之,耑用兵法者果可以取胜乎?
谓兵法不可不用耶,则宋襄泓水之师众败而身丧,房琯陈涛之战,一日而军尽覆,乃用之而败,何也?
谓兵法不可专用耶,则李广将军简易而军几没于匈奴苻坚不善用师而兵大衄于淝水,而不用乃败,何也?
然则果可用乎?
果不可用乎?
韩信背水设阵,而曰:「是在兵法」。
荀吴设车为行,而李靖曰:「法在其中」。
二子之用法如此,乃在乎用与不用之间。
此又何也?
幸诸君详言之。
策问第四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三、《太仓稊米集》卷四八
问:天下之才不生于山林薮泽之中,则出于公卿贵戚之胄。
至于屠酤贩鬻之贱,降虏氓隶之人,其间岂无贤才立大功名于天下者?
孰谓帝王之裔,宗室之贤,而无可委以大任者乎?
汉之兴也,刘章诛禄、产以定国刘向王凤以谏君,此皆杰然以有功社稷者。
至于楚元之好学,东平为善辟疆以议论著名于汉室,刘辅以真言发迹于衰世,若此类者甚众,皆不得大用于当时,何也?
惟唐则不然。
高祖太宗之初,如河间之功,江夏之略,其功名事业至与李靖相为低昂。
议者以谓景、元子孙当草昧之初,皆宣力四方,显显为英豪,当时固未有所大用者。
至明皇初相适之、林甫,自是登相位者至九人焉。
林甫奸邪,几丧唐室。
李程和柔,在位录录,无所建明,固不足道。
其馀皆以才称职,号为贤相,庶几乎周之卿士。
周召毛原,皆同姓国也
由汉至是数百年间,岂无一宗室可以为相者哉?
然则汉之不用其说,不过以谓不欲宠宗族以妨贤路而已。
至于田鼢窦婴王凤梁冀之徒,皆以庸人而处相位,又岂无嫌于亲戚贵贱之间哉?
道宗孝恭之徒,其征伐之功、忠孝之烈炳然可观,委以大寄,谁曰不可。
彼九人者,汗马无英、卫之劳,辅翼鲜之望,而用之不疑,其故何耶?
主上推仁爱以厚同姓,确乎之用心矣。
诸君试摭汉唐之得失而论之,庶以仰裨圣虑之万一。
策问第六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三、《太仓稊米集》卷四八
问:昔赵奢之与田单论兵也,曰:「帝王之兵不过三万而天下服从,将军必资十万二十万,何也」?
曰:「古者四海万国,城虽大不过三百丈,人虽多不过三千家,则以三万距之足矣。
今取古方国分而为七,兵能具数十万,食能支数岁,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奈何以三万众攻之」?
然则后世之用兵不可专于古之制也明矣。
秦始皇之伐荆也,问其将曰:「吾欲取荆,度用几何人而足」?
李信曰:「不过二十万」。
王剪曰:「非六十万不可」。
始皇而以为怯。
之出也,荆人入两壁,杀七都尉,败秦军而去。
其后卒用策,果虏荆王
冯奉世之伐陇西羌也,反虏三万,法当倍用六万人,乃与万三千人,大为虏所破。
后如其请,而羌人败走。
将军之料敌如此,何也?
樊哙欲以二十万众横行匈奴英布以谓可斩。
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当单于数万之众,至于矢尽道穷以取陷败。
苏建亦以数千当单于数万之众,至于尽亡其军,几不免死,则兵固有以少而取败者矣。
谓以少击众非兵之利,则幼安以八千之众而败秦师百万于淮淝,李药师以步卒五千而俘颉利十万之众以归,此又何也?
今朝廷方欲大举以平强敌,其于用兵之大略在所当论。
试按古而言,以应有司之问。
史断二 其一 颉利杀唐俭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六、《太仓稊米集》卷六五
李靖提劲骑三千,由马邑趋恶阳岭,夜袭定襄,何其壮哉!
及颉利走保铁山,举国内附,服而舍之,可以柔怀矣。
天子遣唐俭抚慰,而乘其无备,俘十万之众,擒其子,杀其公主,于是斥地自阴山北至大漠焉。
之功可以夸示后世矣,无乃未免于过乎!
始颉利之降,太宗往迎,而矫制以兴兵,使中国有贪功之名,太宗获失信之罪,则未得为忠也。
唐俭受命以为使,辱命而杀之,则天下服;
无罪而陷之以死,则人将解体,独忍而杀之,则未得为仁也。
诛一唐俭固不足道,中国诛之,犹恐贻笑外夷,今使颉利而戮中国之使,则未得为智也。
且罪莫大于杀降,降而杀之,后孰示信?
颉利以禽兽之情犹知屈服以慕义,中国以礼义之地而反有杀降之罪,则未得为义也。
汉王韩信以击齐,而间遣郦生以说之。
欲止军而不行则未有命,欲乘锐而往则齐已服,此蒯通之说所以易摇也。
计,与其全郦生则不若杀郦生而获罪于高祖哉!
然则郦之死犹有说也。
乃若则不然。
颉利已亡,其势孤立,非若齐西楚之援,况太宗以迎之,非遣以击之也,岂可徇己而不恤之死哉!
韩信以藉口,此尤可罪。
在唐为一时名将,一举之失而众尤随之,其弊果安在哉?
曰贪而已矣。
谢亲笔表1135年7月17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一一、《梁溪集》卷七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臣某言:今月十七日,承御前金字牌降到亲笔诏书一道,臣已望阙谢恩祗受讫者。
辞冒贡,方虞萧斧之诛;
宸翰载颁,乃膺华衮之宠。
灿烂奎壁之画,昭回云汉之章。
蔀屋生辉,臣邻改观中谢。)
窃以人臣之言,不激切不足以动人主之听,而激切则有逆鳞之愆;
人主之听,不广大不足以尽人臣之言,而广大则有盈庭之咎。
辞顺理直而匪讦者,言之善;
博询精考而不惑者,听之公。
自古所难,于今乃见。
皇帝陛下悼戎垒之弗靖,慨国步之多艰,欲成捍禦强敌之图,故有咨诹旧臣之令。
而臣夙叨殊奖,尝忝近司。
清问下询,虽颇殚于千虑;
空言上达,曾何补于万分。
误蒙睿慈,亲洒宸笔,褒以精忠之目,许之时告以言。
凤翥鸾翔,笔势妙追于古迹;
风飞雷厉,训辞感动于人心。
顾臣何人,当此异数!
邓禹光武之亲诏,李靖太宗之手书,如臣所蒙,视古无愧。
刻之琬琰,著圣君与善之诚;
传之云来,见愚臣许国之志。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成能天纵,盛德日跻,招来俊杰之谋,协济兴王之运。
礼从微始,滥居辛毅之先;
仁不遐遗,曲敦簪履之旧。
致兹荣耀,骤及凡庸。
臣敢不仰体眷怀,益坚素守。
衰惭定远,难致玉关之功;
老比营平,愿上金城之略。
报恩有路,矢死为期。
谢亲笔劄子1135年7月17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一一、《梁溪集》卷七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臣某今月十七日承御前金字牌降到亲笔诏书一道,臣已望阙谢恩祗受讫。
跪读圣训,仰戴天恩,涕泗横流,精爽飞越
窃念臣赋性朴鄙,初无寸长,误被特达之知,首膺考慎之选。
待遇之礼,超轶等伦。
犬马微诚,敢忘自效。
而臣许国之忠虽切,防患之术实疏,拙于谋身,与物多牾。
乞骸罢政,诬谤并兴;
流言飞文,污浼天听。
负忧抱衅,不敢自明。
陛下察其心于群口铄金之际,薄其罪于众人欲杀之时,始终保全,使得视听食息,以至今日。
肉骨之恩,尽出鸿造。
永惟天地父母之德,非臣殒首捐躯所能报称。
昨自去冬狂虏犯顺,戎辂亲征,海县之情,同深愤激。
而臣不量浅短,辄以己见,陈防捍贼马便宜利害以闻。
伏蒙诏书,特加奖谕。
迨至今,虏骑既遁,又奉诏旨,令臣条具攻战、守备、措置、绥怀所以为善后之策者来上。
臣感荷大恩,殚竭愚虑,敢以区区管见,冒渎天聪。
议论迂疏,文辞拙直,大惧不足以裨庙算之万一。
今者乃蒙圣慈亲洒宸翰,曲赐褒称,既目之以精忠,又许之以时告,不遗簪履之意,溢于训辞。
顾臣何人,可以当此?
铭镂肌骨,矢死不忘。
唐权德舆尝读太宗李靖手诏,至流涕曰:「君臣之际乃尔耶」!
如臣所蒙,于何愧。
顾臣𦮕然衰病,未知图报之所,惟当什袭秘藏,刻之金石,传示云来,使天下后世知圣君不忘旧臣,乐取诸人以为善者如此!
非独臣之幸也,实天下之幸也!
臣已奉表称谢外,谨斋沐亲书劄子,冒尘听览。
臣不胜感恩惶惧战越之至。
汉唐三帝纪要录序1127年6月5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七、《梁溪集》卷一三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
臣窃观自昔人主履创业中兴之运,必有英伟之材以断大事,然后能戡难定功,而不为小故之所摇;
必有明哲之智以察至理,然后能听言用人,而不为异说之所惑;
必有宽大之量以保众,然后规模宏远,而足以济天下;
必有诚一之德以与贤,然后终始无间,而足以大有为。
所以肇迹开基,兴衰拨乱,克大敌,建大勋,为神民万物主,而垂休无穷者,率用此道。
汉之高祖光武唐之太宗,其人也。
高祖当秦之亡,仗三尺剑驱驰马上,以与项籍争天下,相持于荥阳成皋间,败师跳身者屡矣,然气不为之挫,而卒亡楚,凡五年而定帝业。
光武南阳,以数千乌合之卒,破寻邑百万之师,仗节渡河,崎岖于赵、魏之郊,危亦甚矣,然志不为之沮,故卒能破铜马、赤眉之属,而汉以再兴。
太宗乘隋之乱,起太原而定关中,擒建德、世充之徒,皆身履行阵、冒矢石而不惧,征伐四克,遂有天下。
此英伟之材,三帝之所同也。
高祖知人善任,使听言如不及,将韩信于行伍,得陈平于亡命,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辍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樊哙一言则还军灞上,娄敬一言则趋驾关中,故能因群策以屈群力,而大功以成。
光武指授诸将,各当其任,料敌决胜,明见万里之外。
冯异获于俘执,而建方面之勋;
邓禹杖策谒于军门,遂定大计。
耿弇之谋,而起兵上谷
邳彤之计,而不弃信都,故能威谋靡抗,动辄如志。
太宗之任贤使能,好谋纳谏,又卓然过人远甚。
此明哲之智,三帝之所同也。
司马迁高祖常有大度,宽仁爱人,意豁如也,而马援亦称光武恢宏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之自有真。
而史称太宗,亦言聪明英武,有大志,而能屈节下士。
则宽大之量,三帝皆然。
高祖天资慢侮,然待子房陈平,密侍帷幄,如左右手。
光武推赤心置人腹中,其待寇、邓、,皆出入卧内,如子弟然。
太宗尤推诚以任人。
有上疏论房玄龄者,帝曰:「是欲离间吾君臣邪」?
斥岭表。
尝赐李靖手诏曰:「军事一以委卿,吾不从中制」。
则诚一之志,三帝皆然。
夫有明哲之智而英不足以济之,则足于谋而寡于断;
有英伟之材而明不足以察之,则寡于虑而伤于专。
英明备矣,而宽大之量未宏,诚一之志未著,则亦未足以优于天下。
故四者兼备,德盛业钜,则能混一区宇,身致太平者,高祖光武太宗是也。
四者不备,各有所长,则能割据一方,粗成霸业者,魏武、吴、蜀之主是也。
由是推之,自古创业中兴之君,概可观矣。
至于英不足而为弱,明不足而为暗,无宽大之量而狭小,无诚一之志而多疑,则亡国衰世之君,靡不由此。
恭惟皇帝陛下英明之姿,宽诚之德,得于天纵,与神为谋,而臣幸获日侍轩墀,仰闻圣训,窃叹绝德清光,非臣下所能跂及;
然而绍膺大统,适当国步艰难、夷狄强盛之日,百度未举,四方未宁,谓宜深考汉之高祖光武唐之太宗所以创业中兴者,神明自得,圣心循焉,以驭驾群材,制胜克敌,拨乱世而反之正,则我宋中兴之功不难也。
臣辄不自揆,取三帝之行事散在诸传及他史者,次第编集,删其繁文,掇其大节,纂成一书,目之曰《汉唐三帝纪要录》,敢尘睿听,以备乙夜之览。
庶几萤爝之光裨日月之照烛,涓埃之细助海岳之深崇,以古为鉴,揆今之宜,或有取焉。
非独臣之幸也,实天下之幸也。
臣谨序。
唐朝贤将传序绍兴二年二月1132年2月22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八、《梁溪集》卷一三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为将之难,非料敌制胜、陷坚摧众之难,权重而不骄,功高而不伐,上承下抚,善始善终之为难也。
韩信连百万之师,战必胜,攻必取,一有骄伐之心,而高祖疑之。
关羽张飞万人敌喜犯上,喜刻下,蜀先主知其必不能以自全。
由是观之,立功立名,未若保功名之懿也。
唐有天下,将臣为多。
太宗时,当创业之初,削平僣伪,制御夷狄,则有若李靖李绩
肃宗时,值安史之变,戡乱定功,中兴王室,则有若郭子仪李光弼
德宗时,遭奉天之难,剪除叛逆,光复宗社,则有若李晟马燧浑瑊
皆能奋忠勇,摅谋猷,感会风云,勒勋帝籍,号为大将之贤者
至议其优劣,则不及光弼不及子仪不及
何哉?
谦退知止,恂恂如不能言,以沈厚称;
嗜进不已,导高宗以立武后,几危唐祚,其识不足称也。
子仪朝受命夕引道,崎岖谗谮间不辩自明;
光弼间隙一开,卒不复合,至忧愤以死,其诚不足称也。
吐蕃多诈,不可与盟,而信之,以有平凉之辱,其智不足称也。
《春秋》责备贤者,故不得不论;
至为将大略,能以功名始终,岂可不谓人杰哉!
尉迟敬德愤厉争功,一闻太宗训敕,折节自脩,杜门谢客,奏清商乐以自奉,能改过矣。
李大亮宿卫之忠,裴行俭苏定方术略之奇,秦叔宝薛仁贵李嗣业搏战之勇,高崇文纪律之严,王忠嗣执守之固,李抱真训练之精,张万福乐善之笃,李光、颜愬谋虑之决,皆凛然有贤将之风。
故录次诸传为上下卷,表而出之,庶几览者以古为鉴,得见贤思齐之义云。
绍兴二年仲春二十二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