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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故事论襄黄二帅(闰月一日)1235年闰7月1日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三、《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二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四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寇恂复拜颍川太守执金吾贾复汝南部将杀人于颍川捕得系狱,戮之于市。
以为耻,还过颍川,谓左右曰:「今见必手刃之」。
闻其谋,乃敕属县盛供具,储酒醪,执金吾军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馔。
乃出迎于道左,称疾而还。
贾复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过去。
以状闻,帝乃召
至引见,时复先在坐,欲起相避。
帝曰:「天下未定,安得私斗?
今日朕当分之」。
于是极欢结交而去。
臣谓先儒谓贾复不戢部将寇恂戮之。
使明达,必且谢过,乃更蓄愤,欲手刃之,殊无责己之意。
帝当先以曲直晓之,使惭谢,然后慰勉,听其自释则善矣。
臣尝谓天下之事,至理而止。
理之所至,虽强暴凶狡,有不容不弭耳而帖服。
苟惟无所可否,务为包含,是姑息苟且之政也,何以慰服人心邪?
庆历四年韩琦陕西四路招讨郑戬为四路都部领,尹洙渭州狄青泾原副都统
先是韩琦乞罢修水洛城郑戬固请终役。
还自陕西罢役,而刘沪董士廉督役如故。
尹洙士廉罢役,不从。
遣人代,又不受。
怒,命狄青领兵行边,追士廉,械送德顺
狱成,诏释士廉,令卒城之,而不服也。
善乎,欧阳修之论曰:「宜命中使密谕狄青曰:『水洛,非擅役众,不可加罪。
若临阵而违节制,自当临以军法』。
然后又谕曰:『汝违大将,自合有罪。
今以城水洛有功,故赦尔。
尔宜卒事以自赎』。
城成又戒:『不可失城以遂己』」。
臣谓如修之论,处置得宜,君臣之情分尽矣。
绍兴六年张浚宰相都督江上,命韩世忠屯承楚,命张俊建康
先是在淮上,谋渡淮北向,惟倚世忠为用,世忠辞以兵少,欲摘张俊之将赵密为助。
行府,不受令。
奏乞降圣旨,而亦禀于朝。
甲可乙否,朝廷难之。
善乎,赵鼎之论曰:「宰相督诸军,若号令不行,何以举事?
亦不可拒,乃责当践行府命,不应尚禀于朝。
复下一面专行,不必申明,虑失事几」。
臣谓如鼎之论,周旋曲当,则上下之体统正矣。
襄、黄二帅,比肩事主,各效己见,以图补报。
比乃闻二帅不和,几有私斗之虑。
审其如此,则所关甚大。
此在朝廷所当谕以贾、寇之事。
俾各释前疑,共济多难。
否则脉络不通,缓急不相倚助,如国事何?
惟陛下留意。
乔行简特进左丞相兼枢密使进封萧国公制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二一、《鹤林集》卷六
门下:大臣君所体貌,进退以示天下之公;
丞相朕之股肱,眷留以为朝廷之重。
方此时机之交急,岂应揆席之久虚?
仪图旧弼之英,宅正元台之位。
式颁温綍,诞告群工。
具官某,博大而宏明,端廉而庄静。
学问粹正,实源流于圣贤;
吁谟忠嘉,皆根本于仁义。
盖自黄耇凋零之后,独闻朱弦清越之音。
践扬三朝,夷险一节。
既登庸于次辅,尝避远于要权。
调娱万机,犹负鼎适中和之济;
扶植众正,犹宰舟无轻重之偏。
小人得其欲而乂安,君子有所恃而宗主。
顾思人物之妙,尤见相才之难。
矧今百度未釐,三维弗靖。
邦材当裕,未有均节之方;
军纪当修,莫闻申警之实。
在廷则狃于议论多而行事少,在边则伤于意见异而谋国疏。
凡职所忧,靡知所届。
每当馈而太息,曾命龟而旁求。
安石未起于东山,而伯夷尚居于北海
遂即延英之邃,晋升上衮之华。
以康时屯,以穆天縡。
兹一儒既用于鲁,宜侵疆之复归;
若二老共来于周,则赤子之焉往。
肆疏公爵,兼典神枢。
于戏!
去国而遄召王曾,同列竞推于首相
侍经而勉留赵鼎,阅旬乃拜于昭文
予欲燮和,四序汝为;
予欲纲纪,万方汝翼。
惟黜陟公而后足以彰善瘅恶,必经纶密而后足以绥远折冲。
宣乃之猷,期予于治。
七月三日上进故事 南宋 · 方大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九七、《铁庵集》卷四
景祐二年六月,以宗室宁江节度使第十三子养于宫中,时年四岁。
宝元二年始出还第,时年八岁,上及皇后鞠视如子。
嘉祐六年,诏岳州团练使某为泰州防禦使知大宗正寺
先是,韩琦曰:「此事当出自圣择」。
上曰:「宫中尝养子二人,小者甚纯,然不慧,大者可也」。
请其名,上曰:「名宗实者,今三十许岁矣」。
曰:「此事若行,不可中止,宜断以不疑。
乞从内批出」。
上曰:「此岂可使妇人知之!
中书可行也」。
遂降诏。
是年以诸王宫侍讲王猎宗寺伴读
宫僚凡十三年,有辅导功,故首用之。
吴奎荐其可任经筵文学之选,韩琦言其不通私谒,足见有守故也。
先是,至和末文彦博等劝早立嗣,既而范镇司马光等相继言之,如是五六年。
独尝请建学内中,择宗室之谨厚好学者升于内学,冀得亲贤,可属大事,欲以此感动上意。
嘉祐七年,立为皇子,上指心曰:「此决自朕怀,非由大臣之言也」。
绍兴元年,上谕大臣曰:「昨命令懬选艺祖后二三岁者,且俾广求,当自选择」。
富直柔曰:「宫中有可付托者否」?
上曰:「朕已得之矣,若不先择宫嫔,则可虑之事更多」。
二年,令懬选宗子普安郡王及伯浩入禁中。
伯浩丰而泽,普安清而癯。
上初爱伯浩,忽曰:「更子细观」。
乃令二人并立。
有猫过,伯浩以足蹴之,普安拱立如故。
上曰:「此儿轻易,安能任重」?
乃赐伯浩白金三百两罢之,而育普安于张婕妤所,时年六岁矣。
二年,令懬自左中大夫特转行左大中大夫后省以转官非法封还录黄,遂寝其命。
四年,令懬复得伯玖,年五岁。
上以其聪慧可爱,命吴才人母之。
其后张婉仪(即婕妤。),令婉仪并视。
普安伯玖同处,虽一食必均焉婉仪后为宪圣慈烈皇后。)
上语张浚曰:「宫中见养艺祖之后二人,长者年九岁,不久当令就学」。
又谓赵鼎曰:「此子天资俨若成人,朕自教之读书,性极强记」。
先得旨于行宫门内造书院屋一区,欲令就学,至是成,上曰:「便以为资善堂」。
遂降制封建国公,以范冲翊善朱震赞读,上命见皆设拜。
二人皆一时名德老成,每因笺疏,导以经术仁义之言,辄标轴藏之,时一展玩。
十二年,封普安郡王,时年十六。
十五年,加(即伯玖封恩平郡王,出外第,号东西府
初命馆职二员并兼二王府教授
三十年,上知普安甚贤,欲稍差别,谓宰相汤思退曰:「此事出自朕意,非因臣下建明」。
立为皇子
圣人以仁天下为心,必有绍续于其后;
圣人以公天下为心,必当计虑于其早。
生灵之寄甚重,宗祧之付不轻,苟得所托,仁也,亦公也。
唐宣宗讳言继嗣事,言者不怒则斥。
后唐明宗尤讳其事,群臣无敢正言者。
二唐祚脉之不延也,宜哉!
我祖宗以至仁大公循天而行,何心之有?
真宗皇帝之选宗室子也,高禖未卜则育之禁中,甲观既生则归之藩邸,其宏度伟识,超然前世远甚。
景祐二年仁宗皇帝年甫二十八,而养四岁之宗子于宫中。
绍兴二年高宗皇帝年甫二十七,而养艺祖七世孙二人,其一六岁也。
自古人主谁能于春秋鼎盛之时而建此议乎?
然非徒选也。
仁宗韩琦曰:「宫中尝养子二人,小者甚纯,然不慧,大者可也」。
高宗命近属令懬选二人,一丰而泽,一清而癯,初喜丰泽者,既而细观,以轻易出之。
后二年又得五岁者,遂为普安恩平
其精于选择也如此。
亦既得之矣,而又思所以拊视之,其未龆龀之年,为保庆后所养,其八岁未还第之前,皇后鞠视如子,而后仁宗之心以安。
大臣以宫中有可付托为请,则语之曰:「若不先择宫嫔,则可虑之事更多」。
普安育于张婕妤恩平育于吴才人。
婕妤没,才人并母之,而后高宗之心以安。
其谨于保护也如此。
而最所加意者,少成之教也。
韩琦尝请建学内中,择宗室之谨厚好学者升于内学,冀得亲贤可属者。
其后虽还第,而诸王宫侍讲王猎宫僚最久,荐其不通私谒,以辅导功升为伴读,则仁宗之谨柬宫僚可见。
普安年九岁,既令就学,又语赵鼎曰:「此子天资特异,俨若成人,朕自教之读书,性极强记」。
于行宫门内造书院一区,而以一时名德范冲朱震翊善赞读,又命馆职二员兼二王府教授,则高宗之谨简宫僚可见。
其笃于教导也如此。
择之审,天命之公也;
护之谨,人事之尽也;
而教之尤不可不笃者,盖天资虽高,而左右必正人,与居必善士,学术乖僻者不与焉,心术回邪者不与焉。
敩学相半,习贯自然,是人欲以人而辅成其天也。
祖宗得人之仁至矣哉!
处心之公大矣哉!
乃者季夏甲戌,亲洒一札,欲于内中建小学,令宗司宗子资质之美者二三人置师而教之。
大哉王言!
所以慰祖宗之灵,所以系生民之望,所以对越上天之心者,他日皆有望焉。
故臣辄采先朝已行之典,思衍今日无疆之休。
然犹有献焉。
祖宗谓此事至重至大,其为计至严至密。
虑夫妇寺之得以窃弄其间也,故厚陵之自团练防禦、知宗正寺,时韩琦乞从内批出,仁宗曰:「此岂可使妇人知之?
中书可行」。
此语可以深味。
又虑夫奉命者之得以邀劳无已也,故阜陵被选,令懬实预焉,既而以殿撰左中大夫特转行大中大夫,未为甚过,后省以转官非法,封还录黄,其命遂寝。
此事亦自足法。
尤虑夫外廷他日之得以藉口贪天也,仁宗曰「此决自朕怀,非由大臣之言也」,高宗曰「此出自朕意,非由臣下建明」。
词严义白,可为万世法。
故臣复表出先朝正大之训,永杜后世贪觊之萌。
盖有久大之虑,不可无密察之功。
先儒谓百金之产犹能定谋豫计,况于有天下者乎?
信哉,其不可不谨也!
圣虑高远,愿留神三思。
乙未闰七月轮对第一劄1235年闰7月 南宋 · 王迈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四四、《臞轩集》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人主所尊者天,欺天过之大者也;
人臣所尊者君,欺君罪之尤者也。
贵为天子,尊无与二,独有高高在上足以起其敬畏之心耳,天可欺乎?
「敕天之命,惟时惟几」,舜之不欺天也,一日不敕则欺矣。
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之不欺天也,一息不在则欺矣。
「上帝临汝,毋贰尔心」,武王之不欺天也,一念少贰则欺矣。
委质为臣,分圭析爵,凡其身其家之所享者,秋毫皆君赐也,君则天也,君可欺乎?
后不,其心愧耻,不以伊尹之待其君者事君,是欺君也。
事君「勿欺也,而犯之」。
不以孔子之犯其君者事君,是欺君也。
「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
不以孟轲之恭敬其君者事君,是欺君也。
臣窃惟韩侂胄用于庆元,迄于开禧,柄国十年,而上下相率以为欺者亦十年。
史弥远相于嘉定,迄于绍定,专权二十七年,而上下相率以为欺者亦二十七年。
皇帝陛下天造神断,忍于容故相之欺而不之诛,天为陛下诛之,遂得以收揽大权,躬亲大政,震霆声于九蛰,焕阳采于积阴,天下欣欣然有得志之喜。
无如欺君之习耳濡目染之久,内外大小之臣犹习以为常而不知改。
臣请为陛下诵言。
二相并命,责任惟均,然禹、皋协恭,固足以成相逊之风。
周、召不悦,终亦底往济之效。
无他,忠实不欺而已。
今也外为推逊,中实相猜,入堂则不同时,正谢则不同日。
谋一事也,甲可则乙否;
用一人也,彼是则此非。
一旬而告假者五六焉,一月而求去者十数焉。
大臣百辟之倡也,何忍为欺以倡之乎?
方今国匮民贫,兵骄将懦,怨讟交起,奸宄相寻,荜门圭窦之人皆有陵上之忿心。
京卒叫呼,难期一静;
四郊多垒,人心皇皇。
危机交急而不停,败證已露而难掩,此独何时,而为左者曰眷顾衰臣宜去,为右者曰讥谤至臣宜去。
昔日谗赵普太祖皇帝者,上责之以鼎铛有耳,汝不闻为社稷之臣乎?
今疑眷顾之衰者,盍自反曰:吾之不能坚上眷如者何由?
当益思总领众职,仰称上意,而后为不欺也。
仁宗皇帝问廷臣谁可为相,王素对曰惟宦官宫妾不知名者则用之,上于是决用富弼,天下以得人为贺。
今疑讥谤之作者盍自反曰:吾之不能副人望如者何故?
当益思所以开诚心,布公道,远谗邪而主善类,而后为不欺也。
不是之思,方且互为比周,交信谗说。
明有明之党,所以攻其右者无不至;
婺有婺之党,所以毁其左者无不力。
而又有往来二相之间,献谀取媚有口如蜜,嫉忠害正有舌如刀,为鬼为蜮有腼面目者,二相方倾耳以听之,于国事乎何恤?
臣思韩忠彦曾布不相下,而小人京得以乘之;
赵鼎张浚不相得,而小人得以继之。
使群憸铺排布置之术得行,善类私忧过计之言果中,必至于栋朽榱倾而后已。
夫当国步多艰,陛下方以扶颠持危望二相,而军国之务日以壅遏,道路之谤日以沸腾,执政大臣曾无一言忠于献替。
岂居狄仁杰李峤之中,则苏味道法当模棱;
李绛吉甫之际,则权德舆义当无所可否耶?
宰执大臣之欺君者然也。
从橐经筵,所以备顾问而资献纳也。
薰莸共器,鸾鸮同巢,官美于人,爵踰其德,设无二三君子犹系天下之望,几何不污?
文石之班,横经翠幄,多号通儒,突梯脂韦,不敢以望清光,今日曰诚如圣明,明日曰圣学非臣所及,不过雷同一声,相为容悦耳。
乌台谏省,所以主风宪而纠官邪也,明目张胆,见谓称职。
比日以来,罕闻朝阳之鸣,渐有立仗之态,问之则曰吾尝言之而不见行,吾有奏牍而不付出,是则拒谏之名归之上矣。
然有言责者不得其言而不去,如物论何?
间者公族之亲,挟外台之隙,由中进状,不经三省,径下之台。
此殆出于一时乘快指挥,偶不省察,使有以不经鸾台凤阁,何名曰敕?
为言者上意岂不幡然改之,何至窃议于私家,不敢昌言于谏纸?
长此不已,斜封之渐实胚胎焉。
忠爱君父,不忍置于有过之地者,顾乐如是为欺乎?
陛下亲政之始,首重贪赃之罚,今毋谓贪污旧染可以洗而空之也。
前日之贿赂,惟入权臣之一门;
今日之贿赂,或入外戚,或入阉臣,或入近习,旁蹊曲径,不止一途。
顷籍郑损之家,与之同恶如袁韶辈,皆惧及己,潜托宾客,结局聚金,一罅可投,钻刺而入,遂使从臣与词臣交争,阳为不根之词,阴为奸赃之庇,而台臣所劾往往不能以尽行其忠。
举此一节,其他可知。
外而州县,鹰攫狼吞,在在而有,秤提楮币,徒营囊橐之实利,而何补于公家?
苛敛有禁,视为墙壁之虚文,而何顾乎清议?
暴不恤下,贪不畏人,尺寸之援可以攀跻,台府之劾皆得苟免。
田里怨咨,愤气满腹,天高莫诉,怨已在明。
今而曰贪浊之风内外已革者,皆欺陛下也。
权奸当国,招纳奸邻,交通强敌,偷安豢养,玩岁愒日,养痈护疽,及至裂溃。
往岁边帅轻而寡谋,三边方开,一败涂地,甲兵辎重,荡无孑遗。
王楫之来,实欲觇国,将迎过厚,示弱取轻,狼子野心,得以窥我,多治战舰,盛集车徒。
近闻以百万之精兵,分三道而入寇,而吾闻风胆寒,为备茫然。
赵范犹有方略,军民安之。
全子才跋扈飞扬,喜功生事,掊尅惨酷,嬉笑杀人,近于彭城之墟,又有覆师之举。
自初用兵,为自安计,乃招新集之北军,以填南军之缺数,设或变生肘腋,不知何术以制之?
陈韡之在金陵,庶几一贤可制千里之难,而又与不合,两不足恃。
三赵则有埙篪之相应,于则有剑佩之相攻。
之释憾同心,李、郭之相勉以义,可语此,他何望焉?
往者中兴之初张浚岳飞刘光世韩世忠皆善将兵,惟不相能,遂误大计。
若辈小才,敢望昔之万一?
而浅中狠愎,未见其比,徒快睚眦之私怨,遑恤唇齿之相依。
今而曰边鄙之事自有将帅可托者,皆欺陛下也。
臣之所谓人臣相率为欺者,亦既陈于前矣。
陛下自视宫廷壸奥之地,言行起居之微,能不欺天否乎?
荒腆自逸,商德腥闻,一醉日富,周命不又。
陛下于酒则有箴矣,既箴之后,果能使夜气孔神,不乱于杯勺乎?
圣谟经远,不荒于曲糵乎,抑犹未也。
谓非欺天,不可也。
「燕尾」谣作,祸水浸淫;
霓裳》曲终,战尘纷起。
陛下于色则有戒矣,既戒之后,果能知淫声艳色毒于乌堇乎?
狐媚荧惑,惨于戈矛乎?
抑犹未也。
谓非欺天,不可也。
樊、阴恭顺,与汉同休,韦、武横恣,蹙唐于乱,此外戚之不可不戒也。
今设有游龙流水之奢,朱轮华毂之侈,陛下果能禁戢之乎?
富贵有极,人当知足,阴兴此语,天实闻之。
陛下以此儆戒外戚,则不欺天矣。
用事,炎正业衰,仇、鱼得志,甘露祸惨,此宦寺之不可不戒也。
今设有举动回山海之奸,光焰动四方之恶,陛下果能制柅之乎?
清忠奉公,辞位恳恻,吕疆此心,天实临之。
陛下以此训厉宦寺,则不欺天矣。
抑臣区区愚忠,有所谓欺天之大者,不敢不竟以为献。
夫锡陛下以聪明智勇之资者,天也;
付陛下以崇高富贵之位者,天也,人臣何力之有焉?
弥远贪天之功以为己有,陛下含垢藏疾,若罔闻知。
故虽进退人才不由上出,而未尝有「君除吏尽,吾亦欲除吏」之讥;
虽作福作威,听其专擅,而未尝有「贵为天子,不得自由」之憾。
及其自毙,天下大势至于大坏极弊,而不可支持。
陛下犹未悟其罪当诛,凡遇臣下有言其过,则天颜为之不怡,甚至亲洒宸翰,一则卫王,二则卫王,曾不指斥其名,诏诰所属,保全其家,且并与其淫妾悍仆而庇之。
窃窥圣意,不以四海九州之奉为天所畀,皆归之弥远之功,是谁欺,欺天乎?
晋悼公年十有四而得国,犹能语诸大夫曰:「孤始愿不及此,孤之及此者,天也」。
其明断如此,故能以其国霸。
曾谓陛下英明圣武,所见乃不出此?
弥远在日,盗窃陛下之威权,绝灭陛下之友爱,巨慝积衅,上通于天。
陛下犹以功臣名之,若欲宥之数世,臣恐非所以当天心。
宝庆至今,南北生灵之命戕于干戈者,不知几万亿。
民怨于下,天怒于上,连年灾异,史不绝书。
迩者太白经天,占者以为流血千里之象。
陛下亦尝反思其获戾于天之由乎?
天理人伦之变,必有大不安于圣心者,权奸尚在,事有牵制,人犹得以谅其非陛下之本心。
今反厚于奸臣之恩,而恝然于同气之念,将何辞于天下乎?
此愚臣之所不忍言,敢昧死妄议,以此为欺天之大者也。
上好仁则莫不好仁,上好义则莫不好义。
陛下茍有一念之欺天,安能责臣下之不欺君乎?
臣愿陛下常蚤夜以畏天之威,毋逸豫以重天之怒,于圣心所大不安者,求以理义安之,而又于禁戢戚属、检柅宦官者,既谨之,又谨之。
明诏大臣,协心辅政,宏济艰难,如苴漏舟,如沃焦釜,毋悠悠而视,毋安安而居。
群工百辟,皆当洗濯磨励,竭忠尽瘁,毋至相率以欺朝廷,则天下事势犹有可为之理。
不然,内外之变交激,宗社之危无日矣。
虮虱小臣,日怀嫠不恤纬之忧,乍睹威颜,未信而谏,罪当万坐。
惟陛下裁择。
转对劄子十月一日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二五、《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五二
臣恭惟陛下躬圣德,膺骏命,实开我宋无穷之基。
然践祚二纪,国本未建,中外寒心非一日,臣下纳忠非一人,仰窥圣意,务欲谨重。
端平初博访精择,今一星周,谨重如故,言之愈众,听之愈缓。
漆室女至微无知也,顾以君老子少为忧。
夫少有时而壮,其忧且尔,使此女生于今日,为陛下忧宜何如也!
臣庶之家,十金之产,一命之泽,必思所以传授之者。
陛下贵为天子,守一祖十二宗之业,系四海九州亿兆人之命,而鹤禁无主器之子,鸡鸣无问寝之人,陛下乐乎否也?
禋类上帝,款谒原庙,不知其几矣,陟降惟至尊,祼荐无后继,陛下尝反顾乎否也?
献议者曰宜早定,宜豫建;
沮议者曰不可忽,曰有所待。
陛下于二者之说,亦尝求其情乎?
盖建威立顺,黄门常侍之谋也;
埋璧于庭而以群公子卜,巴姬之意也;
诿曰人主家事,世绩、林甫之言也。
国家大事而与左右邪谄之人谋之,鲜有不为所摇者。
古今一律,不可不察。
臣尝以为此事在唐宣宗后唐明宗行之则甚难,在我仁宗高宗行之则甚易。
英宗孝宗于禁中也,皆择于未入之前,而定于既入之后。
异其名爵,别其名称,自幼至长,自侄为子,不待建储而人望固有所系矣。
若夫朝取一人焉,暮取一人焉,一出焉,一入焉,举棋之势未定,当璧之觊寖广,非所以严宗庙而尊本统也。
陛下明睿,同符二祖,独于此一大事犹豫不决,岂非内主谨重之论,傍惑牵制之说而然欤!
或难臣曰:「金枝玉叶之盛,文昭武穆之众,将乌乎定」?
臣曰:「孟子曰『为天下得人谓之仁』,传曰『以长以贤,不利之言也』。
天命陛下为华夏民物之主,圣意之所向即天命之所属也,谁敢违之」?
或又曰:「陛下春秋鼎盛,《螽斯》之庆未艾,椒聊之实必蕃,盍小需乎」?
臣曰:「匕鬯虚则入居广内,岐嶷生则遣还旧邸」。
明明我祖,具有成宪,陛下曷不举而行之欤?
臣又考之先朝,国有大议,皆近臣发其端,大臣赞其决。
今近臣抗论,自鸣自止,姑以塞责,未见屡数十疏不已如范镇司马光者;
大臣造膝,或言或否,莫得而知,未见以身任大事如韩琦赵鼎者。
遭时如此,遇主如此,虚掷岁月,遗天下以隐忧,岂非陛下近臣不尽规、大臣不责难之咎欤?
臣本州县俗吏,陛下度越拘挛,赐之儒科,置之文馆,又俾执经入侍旃厦,不世之荣遇也。
深惟空疏,无以仰报君父,幸因转对,辄论天下大计,自附于漆室女爱之义,惟陛下赦其愚而采其忠焉。
杂记1254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九六、《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一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莆田
辛酉,国史、实录院,日历、会要、玉牒、经武要略、敕令所进书,太保右丞相贾某拜太傅,加食邑
时余兼儤直,预备一制。
及宣锁,余适不当日,遂藏藁不出。
朝士多见之,惟洪仲鲁侍郎录副而去。
后失其藁,不能追省,犹彷佛记三数语,首联云:「总群书,奏《七略》,载嘉汗竹之劳;
太傅,曰三公,爰峻面槐之拜」。
中间云:「昔夫子却莱夷之后,定古文之百篇;
周公践商奄而归,作太平之六典。
向非天资学力之俱到,安能文事武备之两全」。
尾联云:「于戏!
倚相楚良史,岂惟读上古之坟典索丘;
谢傅晋之伟人,可以系中国之衣冠礼乐」。
语意稍著题,与寻常进书加恩者不同。
上圣学尤高,词臣进小字本,或用事稍晦,或一两字未,必反复询究,或御笔径改定。
完颜氏垂灭,李梅亭草某制,用「销金」字,取汉人销金石之语,上改「销」字为「穈」字。
程沧洲草禋赦,用「皇灵」字,上改「皇灵」为「国威」。
余拟《科举诏》,草《杨镇建节》、《吕文德加恩》制,进小字本,上于中间疑一二字,皆宣谕下问,即具出处回奏。
政再改进,上或依改本,或批不必改。
凡圣笔所定,无不曲当,此类不能悉记。
孟珙家请赐神道碑,诏学士院撰述,久无下笔者。
其家请不已,本院具两直院名衔取旨,御笔:「刘某撰述」。
及进稿,翌日宸翰付出三省云:「刘某所撰《孟珙碑》,措词平正」。
辛亥,余以右史内制侍讲,时相安晚年高,二三执政方收士誉,诸人心怀向背,以攻安晚者为贤。
余一日见晚,晚不胜愤郁而言曰:「吾负诸贤?
徐直翁率全台论某者,力引为执政
汝腾为尚书,甫供职而去,超除真学士
非不容诸贤,诸贤乃不容
去,有不如某者来,坐此始见思尔」。
余劝其召潘、吴二豸及董夕郎,则人言自止,安晚不纳。
外间皆言淳祐旧揆必相,众忧之,不知所出。
余因进读《九朝通略》至澶渊事,上叹今无寇准,余从容奏云:「本朝国势差弱,中间有三狄难,赖三大臣以身当之。
耶律氏越幽、蓟,犯河朔,决大驾亲征之策毙挞览者,寇准也;
完颜氏越太行、黄河,犯汴京,决坚守京城之策走干离不者,李纲也;
逆亮百万南吠,或欲散百官而航海,卒之扈銮舆、幸建康者,陈康伯也。
臣尝谓此三人者,皆奋由书生,口不谈兵,仕不历边陲,不曾作将帅,一旦国家有急,所立奇伟如此,岂有它哉,直以忠义之气吞此虏耳。
方今人材衰少,求之材恐不可得,若就士大夫中求如康伯辈,莫须有人。
若不论其人节义大闲,但于曾作边帅中择相,中外之所以寒心也」。
上称善曰:「卿言良是,岂非疑朕复用某人耶?
朕决不用之」。
退而仰叹上英断不已。
侍读赵端明用父闻之,叹曰:「人主岂可无儒臣在左右」!
顷,余以少蓬西掖侍晚讲。
一日汤左史季庸夜访余曰:「闻君翌日进讲,吾欲求外补而上未允,烦君一语赞上决」。
余巽谢不敢当。
季庸曰:「上于经筵常目属君,吾求退不求进,君何疑焉」?
余漫诺之。
及讲罢赐坐,因奏:「汤中求去,陛下何以处之」?
上曰:「其人甚贤,朕欲留之」。
余言:「汤素恬退,自言初筮二考即蒙拔擢,由掌故学馆历谏官,至柱史,全不历民事,乞一外任自试,万一有外庸,它日召用,不惮再来。
其人朴实,非矫饰者」。
上曰:「卿素识之耶」?
对曰:「臣前假守袁州宜春主簿,与之同官。
一旦求岳庙去,臣不能留,由此敬重之」。
上曰:「然则合入何阙」?
余曰:「此在君父。
向来真德秀右史江东漕,若除监司亦可」。
江东阙漕,余奏:「以此处汤,何如」?
上曰:「已许某人」。
退以告游丞相游丞相曰:「上先诺杨伯岩矣」。
即拟奏汤秘阁修撰湖北运判
除目至后省,见御笔批其后云:「除右文殿修撰湖北运副」。
余遂以上意载之赞书
端平乙未并拜二相之后,时事小异,安晚辞官表云:「忧心愠于群小,或忧蹊隧之渐开;
众贤聚于本朝,未必规模之遽变」。
再相数年,求去不允,群议稍侵之。
又表云:「大臣负暧昧之谤,不能自明
小臣窃忠直之名,以徼后福」。
此类不一,语意极条鬯。
辛酉夏,余进《皇太子宫端午帖子》云:「错繇术进何裨汉,伾以棋亲亦累唐。
圣代尊经崇理学,讲堂燕子日初长」。
外议以错、伾事不当用,丞相以为问,余曰:「遍考前人所作,此如寒食必用介子推事、端午必用屈原事在上两句,下二句却颂到本朝之美,此者不可胜举。
杨诚斋老于文学,于大蓬兼光宗谕德贺东宫生日云:『橘中,瓜处屏伾文』。
何尝不用王伾事?
某下二句归美今日,抑彼所以扬此也」。
众议乃息。
辛亥明禋前,余以大蓬内制、常少,又被敕摄卿。
上既临景灵宫斋殿,余与卤簿使徐同知直翁立帘前。
烛光烘帘,见上将易服,而貂珰辈忽离立偶语,若祭礼有未备者。
余为礼官,深虑失职,既而微闻寻瓒未见,谓在太庙失记携来。
久之,左右奏知,上徐曰:「去取来」。
又久之,一珰走告,瓒止在神御殿柱边,烛闇不之见。
又以奏,上徐曰:「取来看」。
既见本色,上易服,余始跪奏请上行礼。
竣事,上还斋殿,左右请究诘掌瓒者,上不答而起,终无所问。
因一瓒迟了十馀刻,百执事皆有窘色,惟上自始至终端坐,恬然若无事。
余与直翁窃叹,万乘之主而圣性宽洪一至于此,非德盛仁熟,其孰能之!
赵观文与𥲅以版书尹京,都人颇议其挟筦榷以固位市宠,虽油酱琐细皆笼其利。
余侍经筵极论之,略云:「榷酤榷契,囊括无遗,弓张未弛。
倅失利源,邑因茧丝之取;
邑无生意,民受鱼池之殃」。
且引汉算缗、唐宫市以讽。
又曰:「麟趾之泽熄,虿尾之谤兴」。
闻赵愬于上曰:「言臣犹可,乃谤及国姓」。
余不自安,讲次乞骸以避之。
上问其故,余奏:「臣素善与𥲅,此论国事尔。
所谓『麟趾之泽熄』,盖秀才家时文有『无《关雎》《麟趾》之意,不可行《周官》之法度』耳,于国姓无与」。
圣意释然。
后郑发论余,赵移书闽舶杨瑾云:「后村去非某意」。
乙未六月,余为编修官侍右郎官轮对,至待班所则吴叔永舍人已先在彼侍立矣。
叔永借余奏劄一观,余答:「对毕当纳副本,今未敢示人也」。
及对,至论伦纪处,上反复论难累百言,余一一条析以对。
上色庄然,玉音温厚,不以为忤。
既退,叔永问曰:「对何其久也?
某立得肚饥矣」。
余示以奏藁,叔永叹美曰:「诸人皆不敢言矣,君真不易」。
隔三数日,解后见叔永曰:「某为君对语激发,因皇女不育加封词头下,某既草词,别入《贴黄》云:『陛下未有皇嗣,虽皇女亦多不育』。
梅福『续人者所以自续』之语,必为故王立继则子孙千亿。
及付出,则《贴黄》已揭去,闻上不乐。
某封上且如此,君昨面对,天威咫尺,慷慨开陈,踰晷不退,某有愧于君矣」。
后余为季永所论,叔永游果山联骑饯余湖山,叔永云:「某不意舍弟如此」。
余曰:「人各有所见,昔黄鲁直右史苏黄门不肯押省劄而寝,不以鲁直坡公之客而少恕。
其来久矣,何足怪也」!
游公笑云:「天下乃有故事亲切如此」。
一笑而散。
丙午十月一日,余为少蓬当转对,论国本,大略谓:「此事不可谋之妇寺邪谄之人」。
又曰:「当定于一
今也朝选一人焉,暮选一人焉,举棋之势未定,当璧之觊寖广」。
又言:「或难臣曰:『金枝玉叶之繁,将恶乎择』?
臣曰:『圣意之所属,即天命之所属』」。
又言:「近臣无范镇司马光累数十疏不已,大臣无韩琦赵鼎以此事为己任」。
疏出,翌日游丞相亦有密奏。
越三日,上享原庙,有贵州刺史之命,而先遣入内小学者归其家塾。
后六年辛亥,余召对,再温前疏,愿采臣自侄为子之说。
末言:「昔朱熹三见孝宗,言:『日往月来,不惟臣苍颜白发,仰瞻天颜亦非昔矣』。
臣自丁未至今亦三见陛下矣,由臣视,愚贤虽异,爱君一也。
此言,悽然有感」。
上欣然曰:「朕意已定,小者略长成即教他入来」。
既对,众论以余不攻安晚,指为晚党。
庠士陈宗干谒余,不惬所欲,嗾其党上书,指余二疏皆非,惟论国本差强人意,然未免贪天之功。
余累乞骸纳禄,顿首上前曰:「群臣多论国本,陛下试编类,几有一部《通鉴》多。
臣止有一板半板,何功之贪」?
天颜为一笑。
「贪天之功」四字,谓当权位者,若漆室女君、老子少倚楹而啸,岂可加以贪天之名乎?
景仁君实一生名节可敬,论建储特一事尔。
同时职方员外郎张述亦论此事,尤切,大为时相富文忠公所诋,何足道哉!
余自江东宪以太府少卿召对,御笔赐第入馆,俄兼晚讲,甫旬月又兼权中舍
余力辞至四五,游丞相云:「此上意,某不敢复奏」。
余因白丞相:「多士满朝,何至用某作词臣
此距新春不远,万一省试差官,又当滥吹耶」?
游公曰:「恐不能免」。
余曰:「此大不可。
先朝以王君贶张安道知举,因争卷子,君贶自谓举进士第一,骂安道曰:『公杂出身,晓不得』。
张公以贤良进而人言如此,况其本无出身耶」?
游公大笑。
其冬,余因留黄去国,晚为兵侍兼内外制
壬戌省试前,诣庙堂乞免考试,今傅相鲁公答语,亦如游公。
余举君贶安道旧话,鲁公亦大笑,卒免差。
余仕由门荫,卿监则历宗少、常少、大小蓬,史局则历编修检讨同修撰经筵则历说书侍讲侍读,又兼西掖,再直北扉,可谓忝窃,惟不曾为试官尔。
余少未为人所知,水心叶公称其诗可建大将旗鼓,西山真公自为正录时,称其文,延誉于诸公。
初筮靖安主簿,年二十四。
庾使絜斋袁公被旨来摄豫章,辱致之幕。
教官拟贺冬年素不合,忽蒙委,公不易一字。
因白事留语:「主簿它日必以四六名家」。
余答:「非素习,黾勉为之耳」。
公曰:「君年事未也,而四六乃有李汉老风骨,它日岂易量」?
余谢不敢。
当时但知李公《汉宫春梅》词而已,实未见其四六也。
退以告郡士万伯材,自述空疏之愧。
万曰:「李公有一位在郡中居」。
从其家借《云龛集》与诸家所作诵习之,稍为上官代筦记,大小状皆以薄技得之,它无缪巧。
故谏议忠简傅公每见其文击节,荐于朝曰:「使为文字官,必称职」。
时余方在选调。
上登极,举贤能材识,公已告老,又以余应诏
谢以小启,公自答云:「取旧知而论荐,应新诏之蒐罗。
虽非当时有味之言,庶几文若不休之意」。
南塘赵公西宗,评余四六云:「驯雅简洁,全法半山」。
又云:「老胡双眼犹能别宝,更须参取,使之神化不测」。
它日见余一二篇,又云:「某在兄云雾中。
今知前所见一卷,就某所好一体耳」。
南塘四六独步一时,西山书云:「安得好时节,使兄与南塘对掌」!
其后南塘直玉堂,余亦忝内外制
西山四六高处不可慕拟。
江东漕,与广德魏岘争赈济,谢表惟欧公能道,他人莫及也。
然书与余云:「某四六从龙溪入,兄与履常由半山入,故标致不及二公」。
其谦下如此。
开禧乙丑补入参果行,仲弟无兢、从弟志学参持志,与安晚同斋,余因二弟识之。
后余宰建阳李知孝方兴乌台诗案,余踪迹危甚。
晚在琐闼,力劝远相不宜以言语罪人,其事遂解。
余有一启谢晚,或云语泄祸未已,遂不果投,惟录寄西山及陈参与正夫。
远薨晚相,客见其座右写陈振孙刘克庄姓名,正夫乃示以前启,俄有堂审之命。
西山三山,以议幕辟余,除将作监簿福建参议官
西山召,余遂牵连造朝。
安晚初相,贺执满床,晚以余启为第一。
及为枢掾,以西山薨,堂白再乞福建参议以送其终。
二相皆言:「早间方奏知,欲以礼部郎官相处,如何去得」?
检正余子寿、副都颜耆仲左司崔端纯、右司赵汝谇陶木编修陶奎在坐,皆闻其语,退而相率贺余。
余曰:「祸将作矣,何贺之有」?
未几,被论去国。
李元善谏省,小柬云:「因南宫之除稍响,一表郎何足忌,忌余或为词臣耳」。
然余晚遭遇,未尝历表郎而为词臣
余为广漕被召,为金渊所论,予祠。
明年尚右郎官召,为濮斗南所论,皆言其披襟南宫。
余每与游丞相安晚诸公书言:「某中年婚嫁迫人,但得一粗官,苟俸禄以送老足矣,虽凋郡边城或总饷亦愿为。
乃无故加以此名,幸无它过。
今年之斥此罪也,明年之斥又此罪也。
初负此谤未五十,今六十矣,恶名著身如染癞沐漆然」。
词穷理极,终不能免此等差使
壬戌二月,宣锁草《杨蕃孙建节》、《皇侄乃裕检校少保制》,二鼓尽进稿,至四鼓后宣谕问《蕃孙制》所称「渭阳」二字。
时将解衣就枕,旋呼烛作回奏,不禁劳苦,有「衰飒秃翁垂八十,四更烛下作蝇头」之句。
六月二十九日召试馆职内宿,夜作策题,写未毕,忽晕眩不自持。
诘旦,遂语同院洪伯鲁,决策求去,以贵主薨不敢入字,至八月末始得请。
余年六十二,罹陟屺之哀,始得晕滑二疾。
初犹三两月一作,及辛亥免丧召归,则二疾月一再作,或数日一作。
十日九谒告,上问宰执知余疾状,云何不灼艾。
宰执使人导玉音,余始炙丹田,饵乌附,自徂秋,小愈。
迫禋祀,始参告宰执
徐枢直翁言:「昨奏差执绥官,上曰『刘克庄可而病,程公许可而老』,遂差陈显伯
可见上有清切差遣,常属意于君」。
辛亥五使按严更警场,余摄太常卿与焉。
版书赵德渊为余言:「止消几个使相,穷了版书」。
因言赵悦道一员锡赉一千八百疋两,始悟温公力辞郊赉之意。
悦道仪同节钺德渊尹京,兼桥道顿递使。)
端平初,陈珰洵益微惹外议,余轮对略及之,云:「北司贵臣,凭恃恩宠,风宪不敢劾」。
上问为谁,余以洵益对,上不以为忤。
稿传,意台中必不乐,而台端王去非乃上疏相助,当时台谏之贤如此。
李元善论宫媪及洵益,迁工侍,不拜而去。
然未几召用,至内相
一德度前代帝王所不及。
上洞知群臣情态。
端、嘉后言者多及宫媪,或言二吴阴与通谱,认之为姑。
道夫因论事亦有数语及之,若欲摆踪者。
唐伯玉察院晚讲,上语及道夫,笑曰:「别人如此说,他也如此说」。
伯玉因弹道夫,《贴黄》及毅夫
二吴一生权谲,而不知心术为人主所窥如此。
宰辅赐谥多上自定
杭相李公当轴除授,公户庭肃,鞭靴不及其门。
乔孔山相先后薨,上谥李曰「文清」,谥乔曰「文惠」,圣笔之严如此。
近矩堂董相薨,御笔赐谥「文清」,余归道建,徐公直翁问董何以谓之清,余曰:「见董公词头,至院草制,缴连其《乞致仕表》,自言策免后十年居里,自惭无益县,职俸祠俸皆不敢帮。
岂非上见其遗言如此,遂得美谥耶」?
徐默然。
后陈益斋谥「忠肃」,直翁谥「忠简」,皆出圣裁,不下有司。
十四日具奏论士大夫当纯意国事1260年3月14日 南宋 · 吴潜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三、《许国公奏议》卷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韩琦初除谏官,往谢王曾语之云:「士大夫当纯意国事,向来如高若讷辈惟知徇利,如范希文亦未免好名」。
服行其言,故其平生大节独光明俊伟,为朝硕辅。
臣谓纯意国事四字,岂惟台谏当然,凡在臣子,皆当如参前倚衡之,不容须臾离也。
近者徐庚金等抗疏言事,谓之非谠论不可也,惟臣独察其情。
金盖谢方叔之死党也,其初未尝交方叔,臣丁未典举,金实为选士。
已而臣叨尘右席,金犹未有一日考任,臣拔之为京府教官
旋背臣而右附于方叔矣,于是连得峻迁。
及其去国,乃始贻书于臣,殆如牛腰。
臣再叨柄任,甚厚望于臣,臣以包荒明望之义,复引而进之。
忽一日,其馆主人吴氏以不仁不义激乡民之变,将有严陵何氏之事。
臣方喻帅臣叶隆礼亟行销弭,而庚金告臣,必欲以大盗诬治乡民。
时边遽正急,内地恶少多有啸聚夺攘之證,臣密行布置弹压,仅得无虞,庶几其不为外寇之资,未免斥却庚金,而庚金怨臣。
方应发者,臣不知其为就何人属吏,以外改文字白臣。
臣但见其尝为校勘,而不知其尝为宗谕,颇难之。
饶虎臣力加引进,臣乃处以博士,而应发终怨臣。
程元岳,固丁大全所识拔为校勘者也,臣以国子录迁之。
元岳怒,以为左降,教今武学谕黄梦炎致曲于臣。
亟叙之为博士,而元岳亦怨臣。
昔者有蔡抗,系臣己酉省闱所放进士,为其改秩,其登朝多臣之力。
岁在壬子,臣引之为国子司业,犹未尝历郎也。
人方议其进擢之骤,属臣荐徐霖说书,而恨不己及,于是归投方叔,求有以自效。
未几则假借小故,以身引去,且率诸生偕去以动摇臣,而臣果去矣。
方叔乃召,一时迁为法从,以至参大政
庚金等谓弄躅在前,可振袂而趋之,或能动摇臣,或虽不能动摇臣,而使天下传之,曰学官相率而去朝廷,亦可以为臣相业之玷,他日不妨可为蔡抗也。
迹庚金所寄声馆中之士,有曰「若辈只会权郎,只会兼讲,略不能助我辈立赤帜」,则其贪爱官职、怨怼朝廷之真心可见矣,是岂纯意国事者乎!
虽然,不可以情之非而没其事之是也。
宋臣为天下怨府,虽三尺童子皆欲剸刃其腹,虽秃千兔之毛,刊万山之,不足以形容其过恶。
陛下聪明远迈,固不能不喜其供奉之勤,而未尝不知其奸凶之迹,诛远弃斥之意固已久矣,岂待诸臣之言而始焉夬之决哉!
特圣心仁厚,不能为四夷之屏而已。
然以臣愚见,内外皆祠也,孝宗尝置甘升于沾宁庙,尝置王仲谦于池,若今宋臣以外祠,或,或嘉兴,或安吉,俾往居住,亦可以保全其富贵而全其终身,岂非君臣始末之大恩哉?
何必留之辇毂之下,以滋舆人之议也!
沈炎自为小官,本无大过,特用非其据,不自植立,附阿时宰,举天下之善人莫不碎于其手。
且彼自言非大全之党,而奏疏中称颂大全,有曰「鼎辅方新,钧平持正,精神之所感召,意气之所鼓动,臣民仰首以观化,夷狄闻风而损威」,又曰「睿谟深远,明见万里,料敌制胜,动中事机」,又曰「朝廷清明,户廷无壅,朝奏夕报,捷如影响」。
夫招业之变,大变也,「精神之所感召,意气之所鼓动」者如是乎?
「明见万里,动中事机,户庭无壅,朝奏夕报」者如是乎?
其为党亦昭昭矣。
而曰非党者,欺陛下也,欺天也,欺心也。
一人之言,可以塞天下之口乎?
陛下固谓庶官攻台谏,有坏纲纪。
然臣窃观仁庙朝,苏舜钦大理评事,监在京宅务,上疏有云:「张观御史中丞高若讷司谏,二人者皆登高第,颇以文词进,而温和软懦,无刚鲠敢言之气。
斯皆执政引拔建置,欲其缄默,不敢举扬其私」。
夫宅务小小监当耳,尚敢攻中丞司谏,则祖宗故事尚可考也。
端平初陈埙编修官轮对,首攻殿中侍御史何琮监察御史何处久,陛下旋以权户部侍郎处久秘书监,而出知处州
陛下之英断,岂反不逮二十七年之前乎!
顷臣授任之初,蒙被训饬,谓台谏给舍宰臣不当干预。
是时即欲具疏敷陈,见陛下忧边正苦,不敢以此伤陛下之意,今可因事而言矣。
给舍台谏,乃国家治乱安危之所由出,而宰相不许干预,不知陛下谋之谁耶?
陛下深居九重,与天下之士大夫未尝相接,何以察其贤否?
非谋之近习则谋之恩幸之臣,又不然,则谋之台谏之长为陛下鹰犬者。
陛下且谓近习恩幸之臣,能识天下之贤才乎?
言路之甘为陛下鹰犬者,肯荐天下之贤才乎?
其不肖之士为给舍台谏者,近习恩幸之臣与甘为鹰犬之臣,肯为陛下排之乎?
高宗中兴,当绍兴之七年,狄难已消,天下已略定矣,高宗经筵赵鼎,旋俾再相。
高宗曰:「进退人才,乃臣职分。
今之清议所与如刘大中胡寅吕本中、常同、□季什之徒,陛下能用之乎?
妒贤党恶如赵霈胡世将周秘陈公辅,陛下能去之乎?
陛下于此或难,则臣何敢措手也」?
于是有旨,给事中、兼侍讲直学士院胡世将,夺夕琐为试兵部侍郎御史中丞周秘,罢为徽猷阁直学士秀州,如公辅等,皆相继补外,而刘大中等以次收召无遗。
则是宰相可以去中丞、去给事中也。
而陛下以为不当干预,毋乃非高皇帝之家法乎?
陛下自谓台谏皆出亲擢,可以控制宰相,不知特可以控制君子之宰相尔。
其小人之宰相,则内交近习,外交恩幸之臣,转以私人祝其荐引,以为台谏,不分内外上下,缔为死党,只欺得陛下一人。
故陛下之亲擢台谏,实不能控制小人之宰相也。
以臣愚见,曷若以一权侍郎解炎台职,而徐庚金、方应发程元岳杨潮南丁应奎,并与祠禄,则不失轻重抑扬之义,而可以服天下之心。
陛下何惮而不为此?
去冬固尝疏炎之缪,而不敢尽言。
今所以先述庚金等之私意,而后叙天下之公议者,盖欲释陛下嗾使之疑,以开陛下神明之听也。
臣不任拳拳,取进止。
〔贴黄〕臣犹有未毕之悃,敢敷陈之。
去冬尝准御笔,欲以沈炎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
臣岂不将顺陛下之意,乘机而出之,则物论之定久矣。
然臣扪心定虑,谓乘机则有机心矣。
一有机心,则何以上对苍穹,阴消夷狄?
故止告陛下,曰尹京才也。
于是尸位台端,又踰半载矣。
盖臣平生自勉,念念不敢欺天,步步不敢违天。
若乘机而出之,则虽陛下无疑,而臣则有愧于心,不若尽言而出之。
虽陛下不能无忤,而臣则无愧于心矣。
使为陛下臣子者人人与天为徒,而一毫人为不杂于其中,则夷狄之祸何至披猖至此!
奈何为小人者固不知所谓天,而号为君子者,亦往往参之以人,故徒能欺人欺世,而不能欺天也。
故臣愿陛下纯以天为心,则天下事大定矣,猾虏何足畏哉?
并乞睿照。
庚申封事二月四日正字职,翌日奏。)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六、《雪坡舍人集》卷二
二月吉日承事郎秘书省正字臣姚某谨沐斋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
臣闻天下未尝有难为之事,人主不可无肯为之臣。
以肯为之臣辅有为之主,天下事难者易矣。
《易》之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
夫屯者难也,不曰君子以畏避,而曰君子以经纶,岂非世虽屯难,正可经纶之日乎?
有经纶则屯者亨矣,但患无经纶耳。
方今天下之事势有可惜者一,有可忧者三,而幸有可为者四。
可为者即所谓经纶也,臣请疏言之。
奸相丁大全,欺蔽聪明,壅塞言路,敢于言者,必加之窜;
以不得其言而去者,又重之以诛。
陛下践祚三十馀年,何尝有此?
大全盖欲以此钳天下之口而恣己之私也。
臣于彼时,知有今日久矣。
是以丙辰祗召,已至中道,不愿与之立朝,疏陈其奸,亟归俟罪。
自时厥后,大全朋奸罔上,日甚一日,凡天下之所谓忠臣良士,必皆污之以数百万极重之赃,而坏其数十年自修之节。
用其腹心十数辈,布满诸路,行一切不恤之政,白科彊抑,什取六七,谓之和籴,以失尽陛下之仁心,妄以富国彊兵自诡,特不过竭天下之膏血以奉陛下目前之欲耳。
此即蔡京丰亨豫大之说,王黼应奉享上之举也。
富国者如此,强兵者又安在哉!
己未之狄,戊午之籴之应也。
昧者犹曰幸有戊午之重籴,犹可以给己未之禦狄。
殊不知若无戊午之籴,则决无己未之狄矣。
陛下知渔舟渡鞑之罪,起于袁玠,不知超擢用者非大全乎?
使陛下去年大悔悟、大更革之时,厥既登庸左右贤相,亟以大全及其党与投之四裔,则天下大悦,众愤尽纾,百将一心,三军同力,鞑即退伏消弭矣。
奸臣误陛下之罪甚大,陛下责奸臣之罚甚轻,此固陛下之仁厚也。
然天下谓陛下尚有眷顾大全之心,他日必念其能生财,不念其几误国,必至复用,重害吾民。
是以怨尚郁而未纾,愤暂解而复结。
加以夺官之命越数月而后下,求言之诏亦越数月而后颁,古人所谓改纪其政者,当一反前之所为,而乃痈疽之根犹伏胸腹,瞑眩之剂未彻膏肓,使天下有悔过不尽之叹。
夫前日悔过之不尽,则今日逐寇之不尽也。
前可为而不勇为,今虽欲为之,亦缓下之剂矣,此臣所谓可惜者一也。
去年秋,鞑在鄂渚耳,未至兴、寿也。
则南在湖、湘,北至兴、寿耳,未至江西也,今则在江西矣。
臣所居之郡瑞阳,所邻之郡清江,今闻皆已残破矣。
隆兴之邑凡八,如分宁,如武宁,如奉新,在章江之外者,今皆躏蹂矣。
丰城,如进贤,在章江之内者,今皆奔溃矣,是八邑而失其五也。
支体已剪,腹心能自固乎?
万一虏用避实击虚之谋,舍隆兴而不攻,或自南康而渡,或自丰城而渡,或自清江而渡,或自章江之源而渡。
西江一步,所在州郡,不过如兴如寿如瑞如清江耳。
陛下何以限隔之哉,此臣所谓可忧者一也。
虏本无谋,皆中国为奸相患苦之。
士民为之向道,既犯鄂渚,又出广右,盖用巫臣疲于奔命之谋,伍员多方以误之之计。
万一牵制重阃,以一兵径渡下流而来,以一兵倏自海道而至,陛下又何以待之哉?
此臣所谓可忧者二也。
鞑之初破蜀也,一岁一抄掠之,害其耕,夺其聚,杀其民人,使不得供其军赋,谓之涸水取鱼之法。
才掠即去,虽去不归,以一酋蟠伏兴元,以为岁入寇之计,不数载而全蜀陷。
今兴、寿二州,闻已为虏所巢矣。
万一如兀术欲筑建康避暑俟复动之计,留患腹心,何有穷已?
此臣所谓可忧者三也。
虽然,岂可徒忧之而已哉。
高宗皇帝六飞南渡之初,国势未定,兀术亦尝惊犯江浙,当时事势,可谓阽危。
迨其次年,大作措置,则曰今虏来,似有可胜之理。
又曰虽以檄呼虏渡江,亦不敢来矣。
然则虏之渡江,不足虑也,但使之不敢再渡可也。
陛下君臣傥能以高宗皇帝之时,犹可有为为心,则臣所谓可为之四策,皆可行矣。
何谓可为者四?
一曰筑城壁以卫州郡,二曰教民兵以护乡里,三曰分责任以全境土,四曰一体统以集事功。
鞑长于野掠,短于攻城。
鄂渚有城,则不能攻;
长沙有城,则不能拔;
豫章有城,则不能近。
衡、全、永以无城而破,兴国寿昌以无城而破,瑞阳清江又以无城而破。
城之有无,利害可睹也。
去年冬,臣在瑞阳,尝劝守臣筑城,乃取桥梁、寺观、塔庙之石以助之,量功命日,用蔿艾猎城沂之法,则三旬而可济。
守臣虽是其说,竟为幕僚沮挠而止,不过曰恐费州县之财粟也。
今财粟果安在哉?
孰若以一州之财粟,卫一州之生灵乎?
纵乞朝廷一二年上供纲解而为之,朝廷亦必不计也,不愈于为寇所荡,则亦无所谓上供乎。
今天下之无城者,不独瑞阳也,陛下可不念其民哉?
臣所谓筑城壁以卫州郡者此也。
鄂渚官军之外,有义士壮丁数万人,长沙官军之外,有乡隅丁夫数万人,皆能相助战守。
民兵之于乡井,用力尤至也。
鞑之所以彊者,空国而皆兵。
使吾州县皆有民兵以敌之,彼亦安能遽犯?
胜鞑之策,莫良于此。
朝廷去年亦尝许州县结民兵,筑山寨矣,不知后来何为而遽罢?
农隙讲事,寓兵于耕,盖亦近古也。
主佃相养,贫富相资,可以弭奸,可以教睦,亦不费官也。
若畏其为盗贼,畏其相雠杀,则但当区处之得其道,劝率之得其人耳。
督之以才且贤之里寓,总之以才且贤之时官,不肖而不为乡里所服者不使也,天下安有才且贤之里寓、时官而肯为盗贼,肯相雠杀者哉。
鞑至而民残,鞑去而民盗,有民兵而如此乎,无民兵而如此乎?
新招则不能精,军既多则患无养,固不若民兵之不费也。
但不必尽取保伍以为民兵,保伍者止为奸盗之防,民兵者当择彊壮而教,教之以洞贯之弩,教之以拒马之鎗,教之以陷阵之斧,断无调遣,止卫其乡,利而诱之,激以厚赏,民必乐从矣。
去年臣在瑞阳守臣尝遵朝旨,委臣以教阅民兵之事,略有绪矣。
但未几而报罢,罢一月而遂遭哨骑之苦,守臣得百十民兵,走一小山寨,方能免祸。
民兵山寨,不可谓无用也。
使尽如臣言,乡乡皆兵,处处皆寨,岂至是哉。
臣之州痛矣,无可言矣。
今天下无民兵者,不独瑞阳也,陛下可不念其民哉。
臣所谓教民兵以护乡里者,此也。
广右、湖南、江西州郡,今固残破矣,可残破而已乎?
残破方新,修复亦易,但一人而为之则难,众力而图之则易耳。
且以江西言之,阃之在九江者,宜命之脩复兴国寿昌两军,阃之在隆兴在清江者,宜命之脩复瑞阳清江两郡及分宁奉新诸县,官许辟置,财许移用,则修复之事,可次第举矣。
脩复既毕,然后命四监司各取所近之州郡,分而掌之,责其守禦,责其应援,失地则加之罪,却敌则重之赏。
但是分任防捍之责,至于本司职事,如刑狱,如茶盐,则仍前日之职而掌之,宣阃大臣则加总其权于上,不立唐人藩镇之名,阴合中兴镇抚之使。
祖宗之法不必变,而列郡皆蒙其利矣。
广右、湖南诸郡,推此意而行之,江东福建两浙亦用此意,而预防之责有所归,力皆愿效。
臣所谓分责任以全境土者,此也。
责任虽分,意向当一,要皆为国,不必争功。
高宗皇帝初在临安,尝有圣制曰:「愿同越勾践,焦思先吾身。
高风动君子,属意臣」。
此诗也,盖高宗皇帝中兴之规模也。
越之谋吴,臣种治内,臣蠡治外,高宗圣心,盖有见于此。
其后用赵鼎张浚左右相,遂用此法。
居中秉政,进退人才;
江上视师,专任边事。
表里相应,举天下而运之掌矣。
使三十六年之间皆此规模,中原即日可复。
独惜吕祉之间一萌,兄弟之好遂失,而秦桧乘之矣。
今二相同心济谋,万无不和之失,更愿坚凝重固,事事一体,人人一心,运掉四方,身使臂而臂使指。
所在诸阃,亦宜同体国事,共济时难。
谨毋曰吾皆执政也,吾皆大臣也,势敌权均,胡可相使,如此则天下之事,谁其为之哉。
臣所谓一体统以集事功者,此也。
此四者,皆可为之事也,即屯时之所谓经纶也。
世之无事庸夫,高枕而有馀;
世之多事圣哲,驰骛而不足。
今日,圣哲驰骛不足之时也。
仁宗朝言者论吕夷简曰:「大富贵吕夷简享之,大忧患留与陛下」。
臣今亦曰大富贵丁大全享之,大忧患留与陛下。
大全游说者,必告陛下曰大全之时,州县未多残破也,殊不知此虏则谁致之哉?
屯者,大全之所遗患也,二相则经纶其屯者也。
抑臣尝求经纶之道于《屯》卦而得其说,愿末有献焉。
初九一爻为动之主,《屯》之「经纶」,君子也,其爻辞曰:「盘旋,利居正,利建侯」。
圣人释之曰:「虽盘旋,志行正也,以贵下贱大得民也」。
是三者,经纶之要道也。
屯难之时,未有攸济,故盘旋而不速进,但所利者在居正,在建侯,在以贵下贱耳。
居正者顺公理而无私邪也,建侯者聚众贤以自辅助也,以贵下贱者屈己求谋而广忠益也。
鼎之相也,权倖请谒,内降差除,一切格止。
黄彦节之移裁,微罪也,责军令而禁止之;
冯益之买鹁鸽,暧昧也,亦予外祠而疏远之。
陛下今能听大臣如此否乎?
居正之道也。
吕本中张九成潘良贵魏矼胡寅范冲朱震之诸贤萃本朝,韩世忠岳飞吴玠吴璘王彦之诸将布襄、淮、荆、蜀。
陛下今有人才将帅如此否乎?
建侯之道也。
天子罪己而求言,宰相谦冲而待士,诏近臣编类奏疏,择而行之,陛下今亦求言矣,曾有见之施行者否乎?
此以贵下贱之道也。
是三者,高宗皇帝之所以亨屯也。
高宗皇帝之时,岂不尤难于今日哉,而能有为若此,则亦当时有肯为之人,无难为之事耳。
今如曰不可为,使陛下当高宗之世,将不攘夷狄而平盗贼乎?
阴山穷发之虏,荡然窥闯内地,如升虚邑,才十数哨骑入境,千万人皆望风而溃,曾无发一矢与之抗者,臣甚为中国羞也。
愿陛下为宗社大计,与二三大臣亟图之。
臣冒犯天威,罪当万死。
然臣枌榆已失,今而后以罪去,已不如前者在上饶驿奏封事时尚有可归之路矣。
触鼎镬斧钺而死,乃其甘心,臣无所逃罪。
臣某实惶实惧、顿首顿首谨言。
庚申轮对第一劄八月十一日上殿。玉音问答附。)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七、《雪坡舍人集》卷四
初入奏云:「臣疏谬无庸,学未闻道。
癸丑,蒙陛下亲擢,冠之多士之首。
臣感激知遇,每思捐躯以报陛下。
丙辰,蒙陛下以正字收召。
是时奸臣丁大全窃政,臣见其欺君罔上,不愿与之比肩事主,用不敢前。
去年又蒙陛下以校书郎赐召,臣自叨忝以来,未曾有一日实历,故不敢当,乞仍旧班。
又蒙陛下务从所欲,曾未三月,陛下又俾臣待罪校书郎,臣累辞不获。
六月十六日供职,至十八日,又蒙陛下除臣兼太子舍人
臣受恩愈深,义当效报,用不敢辞。
兹当班对,获望清光,可谓千一之遇。
臣有管见劄子二件,冒昧闻奏,乞赐采览」。
玉音可之,臣乃进读。
臣昨蒙圣恩亲擢赐第,中值奸贪欺蔽,不忍附和诡随,退处山林,未报毫发。
近叨收召,曾未几时,陛下茂建储宫,妙选天下之端士为之辅翼,臣以疏谫,亦厕末僚。
又越故常,俾陪讲诵。
臣虽弗称,义不敢辞,欲答殊知,愿忠职分。
臣奏云:「故事,舍人但掌文翰。
蒙陛下特俾与讲,臣固弗敢当。
但臣谓效忠于陛下之子,即所以效忠于陛下,故不敢固辞」。
玉音曰:「素知卿忠」。
兹当班对,亦安敢出位而言,愿以臣之职对。
臣伏见皇太子天姿高明,德性仁厚,好学善问,谦恭受言。
臣每钦叹陛下真有为天下得人之仁,皇太子真可主宗庙社稷之祭,尽善尽美,何以加兹。
玉音曰:「太子颇聪明可教」。
臣奏云:「臣素不能佞,但见皇太子实天纵聪明,且又好学」。
玉音曰:「尚赖卿等悉心辅导」。
臣奏云:「敢不尽心」。
臣又奏:「自古人君多以建储为讳,间有能建储者,又多昧于知子。
陛下上法仁宗高宗,既有与子之盛德,又有知子之至明。
此行建立东宫,可谓上符天心,下合人志。
陛下作得此一事不差」。
玉音曰:「卿等可为朕教之」。
陛下近又命皇太子侍立昕朝,参决庶务。
宰相执政为之师傅宾客,日示以事而习之。
陛下之于教迪,盖无所不用其至矣。
虽然,盍亦知所先务焉。
臣闻帝王之学,与经生学士不同。
训诂章句,经生学士之学也;
修齐治平,帝王之学也。
玉音曰:「极是」。
其要在于格物以致其知而已。
皇太子今日之急先务也。
格物者,穷理之谓也。
臣奏云:「陛下此理洞贯胸中,臣不必赘陈。
皇太子则格物致知乃第一事,能致知则知人之邪正,识事之是非,然后能用其正,去其邪,格其非,存其是,意方能忱,心方能正,自此天下可有治而无乱。
臣日侍东宫,专为皇太子讲明致知一件,分别人心道心,要于念头动处看是人欲是天理。
若善念起,则是天理,是道心,当存之;
若恶念起,则是人欲;
是人心,当克之」。
玉音曰:「正要卿如此」。
随事以观理,然后能即理以应事。
天下之事众矣,其大纲领,则莫若用人听言。
臣奏云:「事事皆当穷理,但帝王之学,用人听言是大纲领」。
玉音曰:「极是」。
说虽若迂,事则甚切。
癸丑大廷奉对,丙辰驿递上书,皆以斯二者为陛下告。
臣奏云:「臣癸丑廷对,献二策,曰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奖直言以作天下之气。
丙辰趋召至上饶驿奏封事,托丞相程元凤缴奏,亦只云愿陛下保持用人听言之初意。
臣今亦只是此说,不敢有二心」。
玉音曰:「是」。
臣之愚戆,无有二心。
今者备数宫僚,所以告陛下之子者,即前日之告陛下者也。
陛下所以教皇太子者,在平日固甚严。
皇太子侍立参决之时,所以观法于陛下者,在今日为尤切。
臣愿陛下致谨于斯二者而教之,「书而不法,后嗣何观」,陛下固决无此失;
「启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必事事皆以正而后可谓之罔缺也。
臣奏云:「陛下今日委任贤相,言路广开,群才渐聚,固无用人听言之失。
但臣愿陛下益谨之重之,故臣引《书》曰:『启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
盖事事皆正而后可谓之罔缺也」。
玉音曰:「极是」。
比者左庶子臣爚尝为皇太子司马光论知伯才胜德一章,切切乎君子小人之辨。
皇太子曰:「尝观国史中奏议,每论君子小人,二者真未易辨。
何以能辨」?
玉音曰:「能有此问」。
臣爚遂以严者易疏,爱者易亲之说,反复陈之。
皇太子极然其说。
臣以是见皇太子欲致知于用人也。
臣奏云:「左庶子吏部侍郎王爚
每与皇太子讲说,必极言正论,皇太子必乐听之」。
天颜甚喜。
皇太子又尝问臣曰:「《书》曰:『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
如之何而为瞑眩之药」?
臣谨对曰:「毒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逆耳之言,苦口之药也,然而每难于听。
当如伊尹所谓『言逆于心,必求诸道;
言逊于志,必求诸非道』,然后能听之」。
皇太子亦然其说。
臣以是见皇太子欲致知于听言也。
臣奏云:「臣恐与皇太子言者,只是顺,不敢拂,故欲皇太子致察于顺与拂之间」。
玉音曰:「是庶他日能从谏」。
臣愿陛下于其侍立之间,参决之际,教之以敬大臣体群臣之事,教之以内君子外小人之宜,教之以左右罔匪正人,教之以姻娅则无膴仕。
一赏而千万人劝,毋使一之有未足劝也。
四罪而天下咸服,毋使一之有未能服也。
正人得以指邪人为邪,邪人不得以指正人为邪。
使无复有奸臣敢倡朋党之说,以空国之君子,蹙国之元气。
皇太子用人之知至矣。
玉音曰:「此都要太子晓得」。
臣奏云:「所谓使无复有奸臣敢倡朋党之说者,今日虽无此议论,但臣谓天下之事当防微杜渐,若再有如丁大全者出,则不可」。
玉音曰:「极是」。
教之以祖宗不罪言者之家法,教之以祖宗置籍记言之旧规。
臣奏云:「上一事是仁宗圣训,有云:『朕未尝以直言罪人』。
下一事是赵鼎为台谏,高宗置籍记其言事,一月之间言四十事,已施行者三十六事。
祖宗时言者肯于言,祖宗乐于听如此」。
玉音曰:「有此事」。
教之以舍己从人,教之以改过不吝。
人臣固不当以讦而为直,其有直而非讦者,不可例以讦罪之也。
人臣固不当扬君之过以为己名,其有为君谋而忠,则姑听其自为谋而过也。
臣奏云:「《论语》有曰『恶讦以为直』者,臣见有一种好名士大夫,专以讦为名,又喜自矜其言。
殊不知己欲为龙逢、比干,则置君于何地?
其君,孰若、其君」。
玉音曰:「是。
魏徵所以愿为良臣」。
兼听以为明,不偏信以生闇,达聪明目,使无复有奸臣再立诽谤之禁,以钳天下之口,贻天下之祸,则皇太子听言之知至矣。
臣奏云:「此亦是指丁大全
方其壅塞言路之时,若能使人无异议,然鞑寇之来,非陛下圣明,则蒙蔽而不得知矣」。
玉音曰:「是」。
此盖陛下优为之事也。
前者奸相横阉,表里肆欺,天日似为之蒙蔽。
陛下一旦天造神断,如仁宗之窜丁谓孝宗之黜甘升,片纸斥去,曾无留难。
克己工夫,可谓非苟知之,亦允蹈之者,此皆皇太子之所当则效也。
臣奏云:「陛下前此固不曾纵其奸,听其横,但天下人不能无疑,以为陛下之私。
臣今年待罪班底,见陛下行此二事,臣不胜钦叹,以为此乃陛下克己工夫处。
臣日者侍讲东宫皇太子尝问如何是克己复礼为仁,臣尝举陛下此二事即是克己,盖臣以古来事告皇太子,远而难知。
不若举目前之事,庶皇太子深信」。
玉音曰:「正要卿如此」。
继自今皇太子学问思辨,极所知而笃于行,宗社无疆之福,皆陛下遗之矣。
汉唐以来,君不知道,间有用人听言之美,尚收小康仅治之功。
然而非出真知,但是暗合,故听言亦多勉彊,用人未免混淆,有初鲜终,莫克纯一,不知道者,固如是也。
、文、武之传而、周、程、朱、张之学,千载独陛下耳。
臣奏云:「汉唐以来,人君之贤者,但是尚艺文词章,所谓知道者,只是佛老之道。
臣每拜读御制,皆深造《四书》阃奥。
故臣谓千载以来,独陛下是知道之君」。
玉音曰:「何足当此」。
陛下以是道传之子,使由格物致知之要,得忱意正心之方,自修身齐家而推以至于国治天下平之效,斯世斯民,实被吾道之福,天下后世谓知道之君。
果能以道致天下之治,而道非无用之物,先圣贤之经传不为空言,吾道幸甚,为万世规,是在陛下。
臣不胜拳拳,取进止。
臣奏云:「自古时君皆以道为无用之物,故少尊信。
故臣愿陛下以道致天下之治,更传之圣子,是又开万世之治,庶天下后世以为道实有用,圣贤不是空言,皆陛下主张斯道之赐。
臣不胜大愿」。
再三蒙玉音称奖云:「卿言极当」。
庚申轮对第二劄(玉音问答附)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七、《雪坡舍人集》卷四
臣将读第二劄,奏云:「臣第一劄乃万世之事。
此劄乞催监司郡守赴任,乃今日急务,亦一时之事」。
玉音可之,遂读奏。
臣区区本职,既言于前矣。
当世急务,敢僭嗣陈。
奸贪启戎,狂虏侵轶,赖陛下神圣,相臣忠略,迄奏肤公。
元祐相光,辽人已戒生事。
玉音曰:「是戒边吏不得生事」。
绍兴用鼎,檄虏不敢渡江矣。
臣奏云:「高宗时,金虏亦曾渡江,其时赵鼎主有进无退之议,遂获捷。
虏既去,大作措置,曰:「今年以檄呼虏渡江,亦不敢来」。
今陛下任用贤相,经武纬文,亦决无去年透渡之事」。
玉音曰:「正要经理」。
然天下不多智者,秋风在候,创残州县,人情岌岌,常若虏之再来,寇盗假哨以骇民居,人束担而虞祸。
臣奏云:「今经寇去处盗贼每假为鞑哨以骇百姓,臣乡里一带多如此。
近闻南方诸蛮亦然。
只为牧守更易不常,无人镇服,所以如此」。
玉音曰:「果是近来更易不常」。
伤弓惊饵,理固宜然。
探本索原,亦岂无自,良由所在牧守更易不常,镇定危疑,罔有任责,人心无主,是以未安。
监司郡守,所以承流而宣化者也。
封建不能古矣,就郡县之法而求治,舍牧守将奚先?
使诸路皆贤监司,则守必良。
诸州皆贤太守,则令必不缪。
布满天下,莫不得人,自可举天下而皆治。
其要在精择之于前,久任之于后耳。
不精择则徒久,不久任则徒精。
汉宣帝刺史守相辄亲见问,择之精也;
玺书勉属,增秩赐金,任之久也。
政致中兴,其本由此。
厥今一年之间,京师三易尹矣,会稽再易帅矣。
臣历数其故,玉音曰:「皆是」。
此犹安地也。
江西、湖南广西经寇之所,讵可以寻常视之?
江西半岁六易漕臣湖南广西荐易帅阃。
臣奏云:「江西漕臣初是赵汝暨,次李介叔,次印应飞,次李遇龙,次杜庶,今方是陈梦斗
湖南帅先是向士璧,次李遇龙
广西先是李曾伯,次赵汝暨
宪臣漕臣亦皆更易,多未至任」。
圣容愀然曰:「今人多是辞不肯去」。
臣奏云:「臣子之身,君父之身也,虽捐躯亦不可辞。
臣近在东宫,与皇太子讲《礼记》,至『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臣为皇太子言:『如去年鞑在江上,正四郊多垒之时。
若古人处此,则以虏侵入境为自己之辱,争驱除之,必欲洗雪其耻。
今时士大夫不肯以为辱,但要谋身为避难计』。
臣实不晓今之士大夫是如何」?
玉音曰:「是」。
臣州小垒,阅守且三。
兴国、临江、抚、信、衡、永、桂阳武冈等郡,易守皆再。
方当还定安集之急,是岂疲劳迎送之时?
前者展布不能,后者迁延未至。
江西则今仅一帅,湖南则帅尚摄官
监司郡守除授方新之人,大抵皆未至也。
按图则皆已有人,考实则率多虚席。
寸阴当惜,其可缓乎!
臣观近日指挥,趣湖南宪臣限一日起发。
臣谓不特湖南宪臣,凡天下皆当如此。
臣奏云:「江西今但帅臣陆景思到任,陈均宪臣王佖常平使者陈梦斗为转运,皆未到任。
湖南李遇龙未出蜀,犹是朱应元提刑安抚司公事,臣恐安抚司公事非提点刑狱者所可摄。
近日指挥黄梦桂限一日之任极是,但天下监司皆当如此」。
玉音曰:「是」。
改镇易择代难,宁前劣而后优,毋倡绝而和寡,宁用心力有馀之士,毋任精神向聩之人。
必如近日维扬帅臣,方能远过所代。
臣不知天下皆能如此否也?
臣奏云:「后之人胜前之人,则易之是;
如不及,则徒然易之。
如以李庭芝杜庶,此方是后胜于前。
李庭芝,臣谓久当使之帅维扬
但是相臣以公道用人,不欲用私客,故正用元老赵葵
不肯去,朝廷方用庭芝
维扬兵火之馀,岂可久无帅臣
此已是迟,但幸已到」。
玉音甚以为然。
为国办事之臣,要无拘以文法,假之岁月,责以功程,勿一篑而亏其功,勿中道而掣其肘。
臣观大臣初至之日,尝有奏请,欲严于命帅而久其任。
臣谓不特帅臣,凡监司、守令皆当如此也。
玉音曰:「是,曾有此奏」。
仁祖皇帝临御岁久,天下乂安,用郭元为转运,至十有三年,而守令清白不扰,实惠及民。
监司保荐再任,家法可举而行也。
玉音曰:「仁祖此事真可行」。
陛下久于道而天下化,人臣久于官而实政修,治效庶其见矣。
愿陛下与大臣力行之,并取进止。
〔贴黄〕/臣奏云:「此一段是言去年诸处军无纪律事」。
臣闻用兵行师,所以救天下之民,岂可不利禦寇而利为寇?
去年汉、鄂诸将属大臣统隶者,固皆整然有纪。
至于朝廷调遣趋江湖者,臣但见左金吾一军秋毫不犯耳。
玉音曰:「是」。
其馀所至贪暴,掠子女,攘货宝,甚于寇也。
道路之间,邸舍狼藉,生意萧然,幸不遭虏祸者,乃遭兵祸,岂不重失陛下之人心哉。
臣奏云:「臣来时所亲见逆旅无人,篱壁倾倒,问之则曰苦于过军。
朝廷遣军,所以禦寇,所以救民。
今乃为民之害,岂不大失人心」?
圣容蹙頞久之。
臣州瑞阳,积峙颇厚,铜镪累数十钜万,仓米亦可三十万,鞑无所用也。
臣奏云:「江乡论万,与京浙不同。
京浙是言旧会,江乡是言铜钱。
臣州之苗计八万石,丁大全横歛和籴十四万石。
又旧米及累年和籴,总领所未取去者,共有三十许万石。
去年守臣以此筑城郭,臣教习民兵守之。
臣是时虽未蒙陛下收召,然念在乡亦是报答陛下,真肯以身捍贼。
后为人所沮,臣不得遂其心。
正月三日方趋召,才两旬而虏已至。
使臣策获行,未必如此」。
玉音曰:「知得」。
小校思忠江东西宣阃本迁之戍豫章没口。
闻虏已去,瑞乃不禀宣阃之命,提兵往来,自谓虏退之后,例有检括。
盗仓廪府库之钱粟,发城市富民之窖藏,连艘稛载而去。
李虎继至摄郡,又尽其所未尽者而席卷之,毫孔靡有遗者。
遂使瑞阳无力可以修复,合举城筑为之孔艰。
今摄郡之将虽窜南荒,所得既充,未失为富。
而作俑之偏校,犹漏网者,朝廷不知也。
臣奏云:「臣初亦不欲显斥其人,然念事君勿欺,不敢不直言其事」。
玉音曰:「须要施行」。
臣愿陛下自今出师,戒饬将臣,必用军律。
太祖皇帝圣训有曰:「苟犯吾法,惟有剑耳」。
愿陛下驭军以太祖之训行之,并乞睿照。
读毕,再奏云:「臣冒竭狂瞽,傥有一得之愚可采,乞赐留中,仍乞降付三省枢密院」。
玉音可之。
臣又奏云:「臣言无可采,伏蒙玉音曲赐奖谕,虽仰见陛下以虚受人,从谏如流之美,然臣无以当之。
臣职卑不敢殿上谢恩,容臣拜下」。
遂下殿再拜,曲谢而退。
廷对策宝祐癸丑科)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八、《雪坡舍人集》卷七
臣对:臣恭惟皇帝陛下十诏宾兴,九临轩御,求贤靡倦,博采刍荛。
兹者进臣等于廷,策之以选举之八事,而欲得夫学术才智之二者以扶世道,真之用心也。
臣来自远方,怀忠欲吐,意陛下必策之以当世之务,理乱安危之机。
而圣问所及,乃止于此,其虑臣等触时讳而不使之言乎?
抑虑臣等有待对之帖括而问其所不备乎?
甚非策士之本意也。
虽然,人才亦国家之重事
陛下求学术者,则欲其达性命而学圣贤,挺气节而发言议。
求才智者,则欲其理国家而究民事,裕邦计而捍边陲,亦皆时政之大者。
臣敢因陛下之问而条其所以对,然后以臣所欲言者为陛下言之,惟陛下试垂听焉。
臣闻求天下之士以文,不若淑天下之士以道。
以道而淑天下之士,正其心也;
以文而求天下之士,蛊其心也。
上帝降衷,蒸民有则,孰非良心善性之赋?
惟民生厚,因物有迁,则教之者非其道耳。
《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言古先圣王所以教天下者,惟修其性中之道也。
大学》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言古先圣王明其心之明德,以新天下之民,而皆止于义理之极也。
古之所以淑天下者如此。
自乡举里选首废于周,而策士有科始见于汉,既非古意矣,犹未至以词章也。
隋唐以来,始有进士
科目之诱既设,利禄之习亦牢,然后天下之士愈不知所谓道。
心术日坏,以至于今,士习之趋,犹唐旧也。
虽然,变今之士习,臣犹以为易致力焉,何也?
绝响以来,士不知道,隋之世惟一王通,唐之世惟一韩愈,然皆得圣门仿佛,莫造斯道之精微。
如通以圣人之心迹有殊,以人之性有三品,其于圣道,皆昧指归。
学道之士且然,而况科目之士,故士习难骤变焉。
天开我朝,道统复续。
艺祖皇帝赵普曰:「天下何物最大」?
对曰:「道理最大」。
此言一立,气感类从,五星聚奎,异人间出。
濂溪周惇颐倡其始,有河南程颢程颐衍其流,有关西张载翼其派。
南渡以来,有朱熹以推广之,有张栻以讲明之。
于是,天下之士亦略闻古圣人之所谓道矣。
虽为科目之学蛊其心术,而道学之功,每从而救之,识之明者,亦多觉焉。
臣故曰:变今之士习为易。
使上之人不专以文求天下之士,而专以道淑天下之士,则学术才智之士,宜出而为国家用矣。
陛下聪明天锡,问学日新,接精一执中之传,得《中庸》、《大学》之旨,陛下可谓知道之君矣。
抑臣犹愿陛下推是道以淑天下之士也。
而陛下之所以策臣者,则未免于以文尔,是非所以淑天下之士也。
教之无素,求而得之者亦陋矣。
间有能为天下用者,亦天资暗合耳,岂以道用天下者哉。
古之盛时,自八岁入于小学,其所学则洒扫应对进退之节也,礼乐射御书数之艺也。
十有五而入大学,其所学则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序也。
此古之士所以多全才也。
后世以来,所习者词章,所志者利禄。
进士可以求仕,则挟书假手者有之矣。
学校可以求进,则诡名冒贯者有之矣。
世禄之家,能学有几。
里社之人,可试尚多。
贤良惟僻书奥传之观,而道则不知。
词科惟奇文丽藻之习,而道则愈闇。
武科则岂真有山西将帅之学,遗逸则不过惟终南捷径之求。
道之不闻,弊乃至此!
无他,上之人求之者以文,则下之应之者亦惟以文也。
陛下而欲一新乎士习,盍亦先正乎人心。
人心正则士习新,虽以科目求士,亦皆得人矣,尚何学术才智之乏哉!
臣请为陛下疏言之,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朕临政愿治,夙夜不遑康宁。
每惟自昔帝王莫不急亲贤之为务,今选举之法未背于古,而得人之效有不如人意,所以每当馈而叹。
子大夫咸造在庭,其相与茂明之」。
臣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欲得人以为用,而叹选举之难得士也。
臣闻求于末者,不若求于本。
心术者本也,选举者末也。
本之正,则选焉而得,举焉而获。
本之不正,惟欲于末以求之,虽日变其法而使详,日讲其术而使精,天下之所以应之者,亦止于如是之人耳。
何则?
本之不求而求之末,固如是也。
求之本则道矣,求之末则文矣,文岂足以观人才乎!
故成周之时,以德行道艺兴天下之贤能。
德则六德,知、仁、圣、义、中、和也;
行则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也;
艺则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
而独不言所谓道,岂非道贯乎三者之中,而有德行艺者,皆不可以不知道乎?
是以文武不殊科,有武者亦皆有文。
将相不殊途,可相者亦皆可将。
古之人何以能如是也?
无所不通之谓道,知道则无所不能也。
成周曷尝求之选举之末哉!
乡以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先教后兴,盖有素矣。
兴而曰宾,盖有礼矣。
岂若后世圜棘以试之,糊名以考之,待之者亦甚贱乎!
况乎古之所以用乎士者,所献之书虽登于天府,所仕之地则不出其乡闾,故天下之士皆知所以自重,而无所谓奔竞之习。
今之所以教天下,则异是矣。
六艺云者,古之人所谓末节也,今之士亦皆不复知矣,而况所谓六德、六行哉。
未仕者志高科,已仕者志高位,不得不止,愈进愈贪,弃父母,左亲戚,背坟墓,远乡邦,逐逐然惟利禄之计,则科举之法有以坏之也。
科举已久其行,何敢轻议变革。
臣但愿陛下以道而淑天下,使天下之士知天爵之可贵,而人爵之不足贵,知义荣之可尊,而势荣之不足尊,利禄之心轻,则科举之念亦轻。
不得已而后应科举,则恬退静重之士出,而顽钝无耻之风亦可少息矣,安有得人之效不如人意者哉?
臣伏读圣策曰:「夫学术者,君子所以维持斯道者也。
达于性命之原,穷乎圣贤之指,形于气节,见于言议,平昔之所讲贯,其要可得闻欤?
才智者则所以经纶斯世者也,或识国家之大体,或知民事之本末。
材术足以裕邦计,谋略足以捍边陲,平昔之所蕴蓄,其亦有所本否欤?
今朕所以搜罗天下士者,无所不用其至,而膺斯选者,卒无其人,何欤」?
臣有以见陛下思得夫学术才智之士以为天下用,而慨今世未有其人也。
臣闻学术才智一事也,学术其体,而才智其用也。
有学术而有才智,其人则君子;
有才智而无学术,其人则小人。
陛下之求人才,必皆求其两全之人,最不可各求其一也。
至圣问所及学术之四事,才智之四事,则脉络相贯,事理相关,亦不可以异观者。
是故达性命之原,则能穷圣贤之旨矣。
秉正直之气节,则能发忠鲠之言议矣。
识国家之大体,则知民事之本末矣。
有裕邦计之材术,则全捍边陲之谋略矣。
臣请为陛下条陈之。
夫圣贤教人,惟性命之学而已。
在天为命,在人为性,命则天命之自然,性则仁义体智四端之固有也。
是故为士者当全天所畀付之命,而尽人所固有之性。
天命之性,则有善而无恶,不可执气质之性以为性也。
四端之性,则一真而非伪,不可泥释老之所谓性以为性也。
圣贤教人,不过如此。
今之学者,则异是焉。
资禀之下者,局于功利之申韩;
资禀之高者,溺于虚寂之释、老。
高谈性命,藐视辈流。
好虚议论者,无实事功,尚虚声名者,无实践履。
程颢之体认天理二字者谁欤?
程颐之求所乐何事者谁欤?
朱熹之欲为朝廷措置大事者谁欤?
明善忱身之言,资士大夫谈柄而已,固不知善若何而明,身若何而忱也。
格物致知之说,窃先儒之绪论而已,固不知物若何而格,知若何而致也。
道之在天下,体可以达用,精可以贯粗。
而今之言道者,则以为无用之空谈,不能见于有用之实学,圣贤岂如是乎!
臣故曰:达性命之原,则穷贤圣之指者,此也。
夫议论者,自气节而发也,天下安有无气节而有议论者哉?
王素谏官,以独击鹘见称,则王素之气节为之也。
刘安世之在言路,以殿上虎见惮,则安世之气节为之也。
欧阳修之气节,则能排夏竦之奸邪;
王拱辰则初虽弹夏竦,而终则攻杜衍矣。
吕诲之气节,则能劾王安石之巧诈;
常秩则始虽立节,终则附安石矣。
无气节而有议论,天下有是理哉?
今之士大夫,气节言议,视先正似若少逊矣。
以讦直为矫亢,以缄默为安静,以随声附和为不立异,以无所指斥为不近名。
陛下非不容受直言也,又非不舍己从人也,而曾未有言焉者。
今天下之窃议时政,惟曰内批也,营缮也。
近习之弄权,而外戚之除授也,然而缴还内降如杜衍者谁欤?
张尧佐四使如唐介者谁欤?
请不再建玉清昭应宫者谁欤?
任守忠节度,指曾觌龙大渊奸利者又谁欤?
苟有一言,臣知陛下必从之也。
无一人为陛下言者,而徒诿曰恐陛下之不受,得毋类于欺君乎?
是皆气节不立之过也,而何言议之有?
故曰:秉正直之气节,则必发忠鲠之言议者,此也。
国家大体,其本在仁。
艺祖皇帝陈桥驿之言,紫云楼之誓,子孙万世,根本在斯,爱养元元,是为大务。
胡今膏泽不下于民,陛下仁厚论中所谓以术辅贪、以材济虐者,往往皆是。
有如去岁,叠见重灾,九郡生灵,为鱼鳖之墟,众大民居,为灰烬之地,不加赈恤,民命谓何?
撤阛阓而广通衢,略无救正之谏。
侈土木而穷事力,第先应办之谋。
以至监司守令之官,罔知承流宣化之任,而诸路台节,旷职甚多。
弄印不除,褰帷何有。
贪吏脧民之脂髓,虐吏戕民之肌肤,陛下深拱九重,亦安知此?
是盖不知有国,故不知有民也。
臣故曰:识国家之大体,则知民事之本末者,此也。
今之备边,重在兵食,食苟不足,兵何由强。
而今之兵财,体统乖异。
制阃则曰食少,总饷则曰兵多;
制阃则曰乏粮,总饷则曰虚籍。
岁行和籴,内斲本根,边有屯田,竟无效验,徒耗物力。
不立规模,寇至则逃,敌去则舞,乘虏之退,则以为功,愚弄朝廷,希觊醲赏。
侧闻壬子之蜀祸,甚于丁酉之虏兵,而掩败不言,惟以捷告。
观其夺回虏掠三十万计,则知残害鱼肉凡几何人。
生聚良难,岂堪频蹂。
边之不能禦,政坐不能练兵足食以为备,而徒以欺朝廷为心也。
臣故曰:有裕邦计之材术,则全捍边陲之谋略者,此也。
是皆不知道而然也。
无道中之实用,而尚虚文以欺世,其失固宜矣。
故臣愿陛下求才智于学术之中,而无求才智于学术之外。
苟不求其学术,而第求其才智,虽求士无所不用其至,非所谓至矣。
陛下而先审乎此,则选举入事,臣得以次第而熟数于前。
臣伏读圣策曰:「进士一科,自唐而重。
祖宗盛时,或一榜才百二十人,而得四贤相。
或胪传之际,日有五色,而多得名臣。
果何道而臻此欤?
近岁州乡贡举,率多混淆。
考覈之法,有不容略。
故既选于礼部,又覆试于中书,朕拳拳于作新者至矣。
棫朴之茂,丰芑之仁,子大夫其亦有以称朕意者欤」?
臣有以见陛下加意于进士之科,而欲如祖宗得人之盛也。
臣闻求天下之士者,科目也;
坏天下之士者,亦科目也。
士不务道,惟知工于声病之文。
用不适时,惟知习于套括之学。
其未仕也,用力惟在于此,其既仕也,从政曷知其方?
失在于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也,非科目坏之乎?
大抵科目之取士,惟在于文,不在于道,故天下之士不习乎道,惟习乎文。
每至三年,谓之大比,群聚以考其艺,誊录以观其文。
不求之乡评,不本之宿望,惟其文足以惑有司足矣,初不必素行之可以服乎乡里也。
惟能窃用先儒之言,而谓之明理学足矣,初不必用力真在乎义理也。
词赋不本乎理致,日以雕镌;
经义不求其指归,日以穿凿。
至于论策之作,欲观其通达之才,而乃俪叶骈华,抽黄对白,竞为纤巧之制,无复浑厚之文。
世变如斯,可为太息。
然此犹自能之者也。
固有平时不稔于文声,一旦忽腾于榜帖,由私径以鬻举,挟厚赀以倩人。
公道益亡,科举遂陋。
臣观有唐取士,乡贡以荐而充,虽或间有私情,不敢大废公论。
有如武陵之托杜牧一赋,韩愈之荐侯喜数人,允为得才,今岂能及。
故唐之世虽曰私,而犹有公议;
今之世虽曰公,而实用私情。
臣为科举之谋,其说有二:一曰严考校于其始,二曰公覆试于其终。
科举所选考官,必由出身科第之人,然后可在考校之列。
不知出身之士,半是假手之人,以若持衡,安能得士?
臣愚以为方今诸州贡士之际,以至省闱廷对之时,精选考官,以惠多士。
其或谬得科第,决不使与校文,则不至于滋谬种种矣。
仁祖朝用欧阳修典贡举事,一脱西昆之体,丕变嘉祐之文,用能革险怪之刘几,得名世之苏轼,皆考官得人之验。
故曰:严考校于其始。
今日省闱取士之后,必行覆试,可谓良规。
于州县取解之时,虽有帘引,未免文具。
使乡举果皆得实,则省闱安有不通?
而州郡之间,奉行不恪,以覆护为长厚,以驳放为过苛,不知取此庸流,他日又将安用。
臣谓州郡奉行之意不恪,亦由朝廷连坐之法不严。
倘自今以往,省闱覆试不通者,所属州郡真行连坐之罚,则必可以得实材矣。
前日都堂覆试,已极堤防,然虽能察张奭曳白之庸,未能觉温岐潜救之巧,似闻掩覆,大是吏奸。
今已噬脐,后当加意,毋使人谓清明之世而犹有是也。
艺祖时徐士廉登闻诉榜不公,始命覆试。
当时考覈,可谓至公。
虽以陶谷之子登科,亦必在所审察,此覆试尽公之法也。
臣故曰:公覆试于其终。
虽然,此犹未为淑其心也。
朱熹同安,尝因县酺明布训谕,俾父兄毋为子弟假手,以教之欺。
陛下倘能以道淑人心,使人知此义,则能而肆假手,庸而求假手者,皆愧矣。
榜才一百二十人,而得四贤相,廷唱之际,五色云见,而得名世臣,何患不如祖宗盛时乎!
臣伏读圣策曰:「学校之设,所以教养作成。
庆历中,湖学最盛,置治道斋,以讲明世务,遂取其法,以教大学
胡瑗职教京师几二十年,是岂徒校一日之长者欤?
今负箧担簦,云集行都,来者甚众,而与选者甚寡,朕心为之恻然。
其当何道,使无道路之劳,而坐收教养之实欤」?
臣有以见陛下轸念天下学校之士,而欲加教养之功也。
臣闻学校者,最近民而易化民者也。
今之天下莫不有学,而学校以养士,科目以取人,两不相关,学遂虚设。
于其艺而不于其行,考其暂而不考其常,能为发策决科之文,则曰能事已毕,问其根本当然之事,则茫然不知。
气习一浮,风俗遂薄,内则有燕居废学之实,外则有佻达在阙之愆,逐利惟竞于锥刀,养指遂失其肩背。
失在于所养非所教,所教非所养也。
大学四方所聚,实系天下观瞻,而乃诡冒成风,遂成奸弊之薮,祈恩趋利,尤开侥倖之门。
大学尚然,况乎天下有如省闱之试,辄求泛免之恩,使朝廷确然不行,则倖门何由而启。
而乃务为姑息,复与放行,弊例一滋,公法何在?
朝廷曩欲士子之安乡井,乃遍州郡而行类申。
曾不几时,又复中变,于是补闱之士云集京师,无鼓箧逊业之风,如鍪弧先登之状,蹂死不可胜计,仁人岂所忍闻。
是皆启侥倖之心,所以激纷纭之祸。
迩者廷臣欲分路而试,其法亦可谓良。
而臣为学校之谋,其说有二:一曰定教育之良法,二曰示奖励之微机。
夫养士欲养之为异日用也,而可徒教以无益之时文哉!
是必教之以三纲五常之道,教之以修齐治平之序而后可也。
今天下监司郡守,有能知理道之人,乃于学校之外,创立精舍,讲明理义,意固善矣。
而精舍讲道,学校习文,然则学校之士不必知道乎?
又不当如此异其趋也。
昔先儒程颢有言曰:「治天下以正风俗、养人材为本,宜访经术克备,足为师表,笃志好学,才良行修者,朝夕相与讲明正学,其道必本乎人伦,明乎物理,自洒扫应对以至修其孝弟忠信,明善忱身以至于化成天下,其学皆中于是者为成德。
取材识明达可进于善者,使之受其业」。
此言,则臣所谓教育之良法也。
科目学校,自是两途,欲立学校之规,当于科目之外。
方今大学舍选,亦与科举并行,固亦此意。
然舍选所取,亦惟其文,其所谓行则坐斋满季,无私过议罚之谓耳。
行止如是而已乎?
此特蔡京之法也。
大学为然,而天下之学皆不然乎?
程颢又曰:「择学明德尊者大学之师,次以分教天下之学。
择士入学,县升之州,州宾兴于大学,聚而教之,岁论其贤者能者于朝。
凡选士之法,皆以性行端洁,居家孝弟,有廉耻礼节,通明学业,晓畅治道者」。
此言,则臣所谓奖励之微机也。
虽然,师儒则每难于择焉。
仁祖朝,命胡瑗以为大学师,取湖教以为大学法。
教人以有用之学者也。
当时伊川程颐实在表倡之列,天下之士,安有不知道者乎!
陛下而以道淑天下,取程颢之言以为法,命胡瑗之类以为师,则士无道路之劳,而有教养之惠矣。
臣伏读圣策曰:「资荫入仕,与寒畯同升。
患其不学,故严程试。
近岁浸成文具,若祥符之诏令。
于国学习书二年,乃送审官考试。
淳熙之议,欲令铨试,本经法律,各取其半。
今举行之,可欤?
书判之选,唐铨部尝用之,至有龙筋凤髓之誉。
建隆天圣拔萃科,或于内殿,或于秘阁
朕比以吏道之衰,复书判于吏部,以考狱官县令之能否,亦唐世与祖宗之旧也。
其法可加详否欤」?
臣有以见陛下欲察任子于未仕之初,且欲察县令狱官于已仕之后也。
臣闻已仕未仕之人,皆当使之知道。
苟不知道,则未仕者固无所取材,已仕者又何所取材哉。
臣请先以任子言之。
方今冗官之弊,全在任子之多。
三载取士,仅数百人,而任子每岁一铨,以百馀计,积至三岁,亦数百人矣。
泛观州县之仕,为进士者不十之三,为任子者常十之七,岂进士能冗陛下之官哉!
亦曰任子之众耳。
阀阅鼎盛,亲故复多,挟厚赀而得美除,结奥援而图见次,考第未满,举削已盈。
寒畯之流,亦安能及。
使任子其人皆能才识如吕端,问学如张栻,岂不足以为天下之用,独斯人不多得尔。
身燠锦绮,岂知陛下之民之寒;
口饫膏粱,岂知陛下之民之馁,庸者受成胥吏,虐者擅作威福。
寒畯生长诗书,明习礼义,决不至有是也。
臣谨按《春秋》讥尹氏之世卿,讥仍叔武氏之子弱,则任子之不当有明矣。
臣观古人赏曰「世延仕曰世禄」,使之有田禄而已,初非使之世其官也。
任子之法,起自汉朝,必父兄真知子弟之有才,然后保任而授之位,非如今之官及则任也。
儒者未仕之前,皆知任子之可抑。
才玷郎秩,荫可及门,则不复为是言矣。
是私也,非公也,为己子之计,故不复以任子为非也。
是必为父兄者,如先正之不为子弟祈恩;
为子弟者,如先正之自取儒科,不受门荫,则善矣,然而难能也。
臣谓任子之恩,朝廷当加裁抑,不至冗纷。
三岁一郊,少减奏荐之数。
每岁一铨,必严考覈之法。
祥符之诏令,于国学习书二年,使稍知道,然后如淳熙之议以试之,斯可矣。
否则亦文耳,文岂足知任子之贤否哉。
至若令录之官,尤当深识道理,使为县令者常有学道爱人、弦歌为邑之意,为狱官者常有失道民散、哀矜勿喜之心,则书判虽不试而何害。
苟惟不尔,虽有龙筋凤髓之誉,徒美观也。
中书判拔萃之科,亦虚文也。
士而能为文章,安有不能书判?
此但可以观其是非曲直之识耳。
其贪如狼,其苛如虎者,亦何自而知之哉。
虽然,臣犹幸铨闱之试,尚可以惧愚騃之任子。
书判之试,尚可以惧庸谬之令录也。
抑臣闻之,试则当公,不公则不必试。
闻之道路,铨闱固可捐厚赀而得传义书判,亦可先嘱省吏而得案牍也。
傥或无之,言之者固无罪。
万一有此,闻之者不足以为戒乎?
试已非古矣,试而私焉,曷若不试乎?
惟陛下察之。
臣伏读圣策曰:「贤良之举,祖宗以收魁垒杰特之士,如富弼张方平辈出焉。
自熙宁以试进士策与大科无异,由是罢之。
绍兴淳熙追思前宪,下诏复置,而应者绝少。
今可复之,茂异之才,其出否欤?
自绍圣以宏词十二体取该博华藻之士,比年以来,应选亦稀。
朕方患词采之衰,欲令四方人士共兴其习,议者乃谓立法未尽善,何欤」?
臣有以见陛下欲复贤良之科,以收魁垒杰特之士,又欲新宏词之科,以收该博华藻之士也。
臣闻异等大科,皆当知道。
苟不知道,名贤良者固无足观,名宏博者亦无足观也。
臣请先以贤良言之。
今世贤良久废不举,盖自淳熙以后无之矣。
夫贤良者,所以待非常间出之士也。
三岁大比之时,所得恐或常士,于是又设贤良之科以取之。
能谋王断国,斯可谓之贤良,能直言极谏,斯可谓之贤良,此名未易当也。
熙宁之朝,以贤良与策士无异,由是罢之,盖有深意。
苏轼兄弟以直言对策,简知仁宗,其后立朝,风节坚劲,争论新法,积忤大臣。
故当时怒影移木,并贤良之科而罢。
然而本朝贤良知道,盖亦有数。
富弼,如张方平,如苏辙,是真贤也,是真良也。
奸邪之夏竦,倾险之李清臣,亦谓之贤良,可乎?
读人所不知之书,何如知人所共由之道;
为世所不能之文,曷若为世所可用之才。
千门万户之书,何补于晋之衰;
济水帝邱之对,何益于唐之乱。
公孙弘之贤良,固不若董仲舒之贤良;
牛僧孺之贤良,固不若裴垍之贤良也。
贤良今不复试矣,贤良之才,臣不敢诬天下以无人也。
但所以取之当以其道耳。
臣谨按《春秋左氏传》,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而《祈招》之诗,则不能知以救楚围之法。
是知记问之浩博,适足以为玩物丧志也。
贤良之策亦始于汉朝,观其策公孙之徒,无非问之以谋国之大方,为政之大略,初未尝以隐僻难知之事而策之也。
臣记杨万里上书孝宗皇帝,有曰:「孟子之时,去周未远也。
而诸侯去周之籍,孟子已不闻其详。
孟献子孟子尤近也,而有友五人,孟子已忘其三,则记诵非孟子所能也。
乃若孟子,则有所能矣。
孟子曰:『天之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孟子之所能也。
今贤良之科,不求孟子之所能,而乃求孟子之所不能」。
万里此言,则上所以策贤良之道也。
程颐亦有言曰:「汉策贤良,犹是人举之,如公孙弘犹强起乃就对。
至如后世贤良,则自求举耳。
若曰廷对,欲直言天下事则尚可。
若志富贵,则得志则骄纵,失志则放旷与悲愁而已」。
此言,则下所以为贤良之道也。
至若词学之科,其文犹当贯道。
文不载道,虽华奚观。
文章所以黼黻皇猷,号令所以鼓舞天下。
词气萎薾,世道系之,不可不加意也。
陛下近者明诏四方,自今三年省闱别立一小词科一试,激昂表厉,陛下可谓得其术矣。
但愿陛下力而行之,必有蔚赡之才出应搜罗之意,谨毋以舍大就小,即易去难,为浮议所摇,方行而复辍也。
又既设此科,当寿其脉。
倘使真无可取,亦当短中求长,市骨而骏马自来,悦画而真龙必至。
苟进取之无阶,则习尚之无益。
然臣闻之,异科之才,多负劲气,出为世用,每不见容。
熙宁之罢贤良,盖以苏轼兄弟之故。
近时词科之不取士,陛下亦知之乎?
亦由前日词臣忤于当国,既已逆其心而拂其意,所以止其身而罢其科。
不然,何名存而实废也,惟陛下察之。
臣伏读圣策曰:「右科之设,本以示右武而求韬略,非徒校虚文而课骑射也。
兵兴累年,未闻慷慨以英略著者,其故何欤」?
臣有以见陛下慨念时艰,思欲得武略之士以为之用也。
臣闻以武设科,虽曰右武,以文求武,反不得人
今之武科,臣得而议之矣。
贡荐额狭,选举路艰,于是以武为捷径而求为右科之试。
能诵兵法者,罕能兼骑射之习;
能便弓马者,罕能兼刀笔之长。
于是能文者代课《七书》,能武者代执鞭弭,是无非欺朝廷也。
间有能兼二者之长,亦不过苟一时之试。
求其英略,阒尔无闻。
今之文科,必有五削而后改京官。
今之武科,不出十年,可至郡守
既登武级,复试文闱,换授其官,已在通籍之上矣,此天下之士所以指右科为速化而竞以趋之也。
陛下于此,方且求其英略焉,可谓按图而索骏矣。
寇准器兼将相,非右科也;
韩琦范仲淹才兼文武,非武举也。
此犹文士也。
岳飞韩世忠诸将,亦尝自武举中来乎?
臣愿陛下以道淑天下之士,毋使人指武举为速化之地,则英略者出矣。
臣伏读圣策曰:「遗逸之召,当取于岩穴,如艺祖之招王昭素太宗之召陈抟,真宗之起种放,有光简策矣。
今日未闻有可副明扬之旨者,抑又何欤」?
臣有以见陛下广罗人才,而取遗逸于科目之外也。
臣闻逸民之举,天下归周,幽人之求,民心附汉。
遗逸固有国之所先也,然而不求闻达而后可谓之遗逸,阶此以钓名者非也;
不慕荣贵而后可谓之遗逸,借此以媒进者非也。
汉有樊英终于败节,唐有藏用亦至损名。
本朝邵雍常秩,其初亦无大异,审观其后,然后伪而真矣。
其羹藜饭糗,非不欲膏粱也,衣制芰,非不愿文绣也,将有所待也,是作伪也,非真隐也。
夫治天下者,进恬退之人,固可以风奔竞之士,然而恬退之伪者进,则奔竞者愈竞矣。
恬退之伪,奔竞之真也。
种放之出,人犹议之,况又不及者乎。
王昭素陈抟,斯可矣。
臣愿陛下以道淑天下之心,毋使人以遗逸为仕宦之捷径,然后诏内之侍从、台谏,外之监司郡守,举有道之士不事科目者而旌用之,则竞科目、逐利禄者,亦可以少弭矣。
陛下之所以策臣,与臣所以奉大对者,已略陈其槩。
而陛下于其终,复策之曰:「夫是八者,上之所以求于下。
法意之未尽,可为商确者,固朕所欲闻。
若学术才智二者,则下所以应上之求,有关于世道之大。
子大夫贲然来思,必不耻于自言,其合而具陈之,毋略」。
臣有以见陛下求言之意有加无已,以八者责之己,而以二者责之臣等也。
愚臣浅陋,何足以仰承圣问。
抑臣之意,则终愿陛下以道淑天下之士,而不必求之法也。
今之法意,亦可谓尽矣。
而陛下犹以为未尽者,是无乃详于法而略于道乎?
今日之患,正在于下之求上者切于上之求下。
上之所以求于下者虽广其路以招延之,亦密其防而检束之,已非求士之意。
而下之所以求于上者,投牒觅举,肆欺售伪,无所不至,又岂止如汉人之自鬻哉!
是尤非古意也。
若是者既皆不以为耻,又岂特耻于自言而已乎!
风俗益薄矣,陛下不以道挽而回之,臣不知其后之所趋,又当何如也。
然此选举事也。
臣观陛下发策大廷,前乎此时,莫非问以当世之大务。
独惟己丑壬辰,不敢深及时政,此则陛下养明晦之时,而当路忌言之日也。
而今亦若是焉,何哉?
甚非臣之所望也。
臣欲深而言之则僣,欲隐而不言则欺,敢因陛下之所及而略言之可也。
圣问之中,有气节言议之说。
臣于今日,正不满于是二者,敢以二说为陛下献焉:一曰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二曰奖直言以作天下之气。
何谓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
汤之执中也,曰立贤无方;
武王之建极也,曰无偏无党。
是故周而不比,和而不同,而后可谓君子。
君子者未尝有所谓党,而上之人亦不当以党视之。
禹、皋叶忠于事舜,而言焉不合,则有吁咈,不苟同也。
同心于辅周,而事有不可,则或不悦,不诡随也。
唐有白居易不附僧孺,亦不附德裕
本朝有苏轼,不徇熙、丰,亦不附元祐。
君子之所自立者如此,若之何而以党视之?
小人之欲空人之国者,必惑其君而指君子以为党。
空党锢以危汉,空清流以祸唐。
而指元祐臣僚为奸党者,当宣、靖之时,空国而无君子,其祸尤不忍言也。
独惟有道之朝,虽倡为朋党之论而不胜。
方庆历诸贤之用事也,夏竦等辈结内侍蓝元震,上疏谓仲淹、修、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四贤得时,遂引以为同列,以国家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以报谢当时歌咏之德。
仁宗虽不之信,未几诸贤相继皆去。
仁宗之明如此,而小人亦得以行其动摇之术也。
独惟仁皇之天宇终定,浮云暂蔽,白日即昭。
循至嘉祐之时,皆用庆历之彦,而成功致治,竟是当时指为朋党中之人。
然则君子之党,何负于人之国哉?
何代无贤,固有居今之时,义胆忠肝如庆历诸贤者,而或者以哗竞朋比目之,陛下本无是心也,臣意必有倡为是论者矣。
夫使真哗竞,真朋比,固可嫉矣,第恐以好论国事为哗竞,以志同道合为朋比耳。
夫以好论国事为哗竞,则喑默唯阿、辕驹仗马者为是乎?
以志同道合为朋比,则怀奸相结、根蟠株据者为是乎?
此臣之所不能晓也。
大概今日之弊,在于用一宰相,则用一般人。
一相既去,则凡在其时者,皆指为某相之党而尽去之,非如范仲淹既出而吴育犹奏行其事者也,非如张浚既罢而赵鼎犹不变其所用之人者也。
去年以庶官而论台谏者有二,前日大臣进拟,其一乃已得衡山之麾,其一则犹絷白驹之谷。
得非前日之论台谏者,其台臣已去,故可以擢用;
后之论台谏者,其谏臣犹在,故有所妨嫌耶?
今之谏臣,心乎体国,则必如彦博之不憾唐介,夷简之不憾仲淹,夫亦何嫌于此。
西蜀之贤,乃其所劾,亦已得郡乎。
而乃同罪异罚,一用一舍,臣恐非中道也。
中者执一之谓也,元祐调停,为祸不细,建中靖国,何所谓中!
陛下至德深仁,矜念远谪,谓除误国殄民之外,并有放令自便之恩,而初议指撝,他皆未及。
独惟前日之柄相,密党数人,首拜此惠,是得无类于调停以平旧怨者乎?
夫其据言路、为宰属之时,陷忠良不知其几,误国殄民,孰有大于此!
而首蒙湔濯,臣甚为执事者羞之。
臣愿陛下与大臣,自今进退人才,秉持公道,不肖者终身可弃,忠良者一眚不遗。
且毋使大夫有东人西人之讥,毋使天下有川党洛党之说,则人才之气节者出矣。
臣故曰: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者,此也。
何谓奖直言以作天下之气?
舜闻一善,若决江河;
禹闻昌言,下车以拜。
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闻,而入有法家拂士,则出无敌国外患也。
汉有汲黯淮南为之寝谋
唐有温造,悍将为之堕胆。
二鲍可以歛贵戚,一勉可以尊朝廷。
直言之有功于人国者如此,上之人安可以轻视之。
古之危邦,未尝不钳谏者之口以自涂其耳目。
贺琛之言,未为切直,梁武罪之。
他日侯景之祸,竟无与言。
张九龄之谏可谓忠鲠,唐明皇黜之。
它日禄山之变,曾不知觉。
泛观史传,如此甚多,不可枚数也。
独惟盛时,则不若是。
仁祖朝士气最盛,直言最多,攻夏竦枢密,十八疏上而竟行其言;
陈执中宰相,十九疏上而竟可其奏。
叩铜镮之呼,事关宫禁也,仁祖虽以是出仲淹,竟以是擢仲淹
灯笼锦之诋,事关廊庙也,仁祖虽以是谪唐介,亦以是召唐介
仁祖之容养直言者如是。
陛下端平初政,天日昭苏,积郁顿舒,久蛰咸奋。
谏官论事,御史斥奸,侍从有论恩之忠,百官有轮对之直。
以至草茅投匦,学校上书,华国直言,何减庆历。
当时天下延颈太平,徒以一鉴早亡,诸贤失助,相踵而去,渐已销声。
淳祐初年,柄相当国,纯用私党,布满朝端,示缙绅以意而使之不敢言,扼学校之吭而使之不敢议,于是直气日销矣。
今虽更化,稗政未收,噤无能言,萎瘁滋甚。
泛观士大夫之奏疏,无复我先正之绪馀。
凡所封事之文,类如举子之策,平平论事,小小立言,惟恐伤时,姑以塞责。
臣谓直言之不振,原于直气之久销。
陛下责诸臣以先正能言之风,当责圣躬以祖宗受言之事。
陛下圣度天广,靡直不容。
然而直臣去朝,竟未有如范仲淹唐介再蒙显用者,得非陛下虽能容批鳞之直,而终不能无逆耳之厌乎?
台谏许以风闻,祖宗自有典故。
陛下迩者宸翰,乃责其廉访之不真。
如必待其真而后言,臣恐自此无言者矣。
况其一台臣已去职,其一则犹未至国也,而并罢之,可乎?
夫其逊避再三,久而后就,臣意其人必有可言,而恐不见听者。
陛下曾不待其一言而去,其为结言者之舌,不亦甚乎!
前日台臣之罢,或如圣训之言,然而外议纷纷,则不谓是,咸曰台臣之仆隶,怒于近倖之貂珰,浸润密行,由此遂去。
臣知此事万万无之,第惟台臣未去之先,偶有仆隶交斗之事,是以外议不能无疑。
心固不然,迹则相似,万一因循不革,遂长此风,则汉之常侍必横干司隶,唐之中尉必横于南衙矣。
陛下固不纵其至此,然亦不可不防其微、杜其渐也。
苏轼有言曰:「奸邪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
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
又曰:「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以奋扬;
风采委靡之馀,虽豪杰不能以振起」。
今日之患,深似此言。
臣尝终日废餐,终夜不寐,以为方今事势,盖有莫大之隐忧。
火未及然,安于薪寝,所赖朝廷有见远识微之士,必能为陛下陈长虑却顾之谋尔。
迩日以来,言者畏忌,天下有患,谁与陛下销之?
臣愿陛下上法仁祖之盛时,次用端平之初政,广开言路,旁通下情,言不可从,置之无害,倘或可用,岂小补哉,则人才之言议者出矣。
臣故曰:奖直言以作天下之气者,此也。
臣草茅愚生,不识忌讳,忠爱一念,与生俱生。
陛下可为忠言,故敢于圣问之外,竭其狂瞽,亦可谓出位犯分矣。
大则殛而投之鼎镬,小则退而屏之山林,其甘如饴,九死无悔。
虽然,陛下必不然也。
陛下自即位以来,未尝以直言罪士,岂以臣一蝼蚁而累陛下天地之仁哉!
第惟臣言历议弊端,旁忤贵倖,将恐第刘蕡之策者,虽嘉其忠,而不敢进之陛下之前耳。
然而臣自幼以来,所学者道。
事君之始,安敢不忠?
且谀悦以取高科,非臣本志。
苟有一语,可裨时政,虽黜不恨也。
臣固万不及刘蕡,而堂堂天朝,岂唐比哉,臣可以无恐矣。
惟陛下矜其愚忠而幸听之。
臣不胜惓惓。
臣谨对。
论天下六势疏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二、《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六
臣么琐孤踪,分甘远外。
嘉熙庚子待罪史筵,尝因三馆之对班,获穿延和之细仗,首论宰相不公不和之害,次陈国势或盛或衰之机。
一远阙庭,七更寒暑。
兹缘愚戆,复齿朝行。
荷恩过深,其忍自嘿?
适值延和之再御,敢忘贱悃之毕陈,惟陛下幸听。
臣泛观今日之天下,主势其孤乎,国势其卑乎,理势其逆乎,事势其危乎,地势其蹙乎,祸势其迫乎。
臣非好为是危言也,当危急存亡之秋,见其势之所趋如是,若又有所怀隐而不言,是欺陛下也。
为人臣而以欺事陛下,是不忠也。
不忠而欺,臣实有罪,敢昧死言之。
人君之身,天人之所交归也。
扶持之有道,则合两间而归一人,奄四海而居大宝,否则寡助之至,廉陛虽严而势易孤矣。
莫大乎天命也,而雪闭雷蛰,隔旱乾,土填逆行,太阴过蚀,几若有绝陛下之心。
莫切乎人心也,而峒寇鸱张,淮流蜂起,蜀卒负固,衢民啸凶,几若有离陛下之心。
忠智之士知其身之不容也,则卷怀吾道,绝望王朝。
鲠直之臣知尽言之无益也,则唶舌缄辞,饮气下土。
去者往而不返,留者兆足以行,几若有去陛下之心。
不特此也,淳祐之党人,叨陛下之爵禄非不厚也,而私语诸人,则曰「恩我者权相也」。
淳祐之将帅,膺陛下之宠渥非不隆也,而每对人言,则曰「私我者权相也」。
下至佞人憸夫,知有私室权势之可趋,而不知有王室君父之可尊;
宦官女子,知有私门货赂之可贪,而不知有公家富贵之可宝。
往往利在近习,则趋近习而不顾陛下;
利在女谒,则趋女谒而不顾陛下。
遂使一人之尊,茕然独立,岂不大可惧哉!
臣所谓主势孤者,此也。
国家以仁义为利也,清明在躬,则崇德义而风俗行,贱货财而廉隅立,否则上好下甚,惟利是趋,而势易卑也。
且财者,天下所共宝也。
自贱货尊德之教不兴,而天下始宝私财;
远利尚德之风不作,而天下始务殖货。
罅隙一开,趋者澜倒。
今日某丞相进金珠若干万,而经营复入;
明日某执政进宝货若干万,而侥觊柄用矣。
今日某尚书进金银若干万,而保全宠眷;
又明日某殿帅进金钱若干万,而图久任矣。
今日某赃吏进缗钱若干万,而得美除矣。
下极其力之所至而有所贡,上视其数之几何而有所报,君臣之间,相觌以货,相赂以利,如市道焉,固已非矣。
宫闱之秘奥,左右之便嬖,邸第之亲贵,苞苴亦皆得而行焉。
吁,此何等气象而见于今日耶!
虽得之道涂,未必尽实,然功效神速,声势张皇,愚者言之,贪者焮之,遂谓天下之富贵果可财利而得。
于是求之宫㜮,求之宦寺,求之诸邸,鞭靴狼籍,金宝纵横,所谈者钱神,所逐者臭腐,举天下冒没利欲货贿之中,不复知有德义之可尊。
所为卑污,以至此极,其何以耸国势于九天之上哉!
臣所谓国势卑者,此也。
理势以顺为贵也,有以整齐之,则纲常举而人心明,上下辨而民志一;
否则本根乖剌,而势易逆矣。
且君尊臣卑,顺也。
今见利则逝,见便则夺,几有无君之心,则臣不臣矣。
父慈子孝,天性也。
今衣锦食,禽犊自如,几有无父之志,则子不子矣。
兄友弟恭,顺也。
自《棠棣》之诗废而孔怀之爱衰,斗粟之谣兴而友于之念薄,无怨而为有怨,无心而为有心,则失其所以为友悌矣。
上衣下裳,顺也。
自《绿衣》之诗作,而黄裳之美遂亡;
四星之宴兴,而太阳之尊几渎。
贱或至于妨贵,淫或至于破义,则失其所以为卑顺也。
内中国而外四鄙,《春秋》之义也。
今边疆日侵,兵戍久困,则中国忧外患矣。
内君子而外小人,交泰之道也。
今阘茸尊显,方正倒植,则君子反在外矣。
右贤左戚,而鲍宣鲠直之言不敌擅权之王氏;
先义后利,而陆贽蓄义之说不胜奸蠹之延龄。
藩臣而抗朝廷,外权而重人主,则重不足以驭轻;
外台而訾朝议表臣而诋王官,则内不足以制外。
将军跋扈,不知有天子之尊;
或士卒凌迟,未免渎主将之分。
德色谇语之俗日滋,枕冠苴履之风日盛,本末倒置,体统乖张。
臣所谓理势逆者,此也。
天下以国本为安危也,有以纲维之,则泰山四维,大器一置而其势易安,否则累卵其危,邦之杌杌矣。
自昔人君之欲尊宗庙而安社稷,其要不在乎他,而在乎国本。
盖国本早定,则天下之望有所归,而奸雄不敢有睥睨之心。
汉唐诸君受制于宫闱,取决于宦寺,奸谋邪说蔽惑聪明,祸难相仍,如出一辙,此可为天下万世之监也。
陛下春秋四十有四,御极二十有三年矣,前星未曜,匕鬯尚虚,天下忧之,缙绅议之。
乃者天诱圣衷,亲洒宸翰,妙拣岐嶷,昭示意向,千万载无疆之休,亿万姓无疆之福,实兆于斯举矣。
然而选择之意虽定,而父子之名未正;
资善之命虽颁,而内外之势尚分。
岂妃嫔近习之言有以惑陛下之心乎?
抑感生祈福之说有以误陛下之听乎?
二三大臣不以韩琦赵鼎之所以事君者事陛下乎?
不然,何其迟留而不决,牵制而未定,以至于此也?
矧今天下外患方炽而内寇益深,国事日非而私情日盛,失今不图,后悔奚及。
陛下当与二三大臣深思之,审图之,先正名号,以消怀奸之虑;
次择宫嫔,以防意外之虑;
又谨择教谕,以去纵欲之虑,使奸谋不得与于其间,则一祖十二宗之业,可以传万世而无穷。
不然,付大事于缪悠,臣恐奸邪侧目,牵掣之计得行,则神器转移。
臣所谓事势危者,此也。
地势,国家之所必守者也。
有以保全之,则首尾联络,唇齿掎角,而其势全,否则日蹙国百里矣。
太祖金戈铁马之天下,不幸而分裂于南渡,然郊圻申画,封守谨固,半天下之势固自若也。
自精神折冲之谋不谨于庙堂,而四分五裂之势始形于天下。
始也宿师于淮北,今淮北入于敌,而退守淮南之地矣。
始也城守于襄汉,今襄汉入于敌,而退守荆湖之地矣。
始也聚兵于山东,今山东归于敌,而分戍涟水海道之地矣。
始也重兵屯三关,今三关入于敌,而退守泸渝之地矣。
始也羁縻宜邕,今宜邕警于敌,而严守桂林之地矣。
始也重兵屯淮,轻兵守江,今淮江震于敌,而防拓江阴毗陵之地矣。
夫吴蜀连衡,襟带万里,中兴半天下之业,非有伤阙也。
宁考既全而畀之陛下,当全而保之,以传万世。
今不幸而失其半,所存者江浙、湖湘、闽广数千里之地耳。
已失之地无复可言,仅存之州,不过如黑子之着面。
今遴选枢臣,进屯要地,东尽淮海,西极荆湖,若有意乎日辟之功矣。
然庙堂之意向,督府之规模,搢绅之议论,几若重于守江而轻于守淮矣。
守淮乃所以守江也,今一则曰守江,二则曰守江,则是规画在江面矣。
规画在江面,则虽不止于守江,而守江之势已重;
虽不显于弃淮,而守淮之势已轻。
轻重之说乱其中,而蹙之又蹙,是弃淮矣。
会稽之栖易危,江东之事或去,不岌岌乎其殆哉!
臣所谓地势蹙者,此也。
内患,人心之所共忧也。
有人焉以消弭之,则疽根拔而痛斯定,火势远而心渐纾,否则萧墙有忧,祸至无日矣。
且边警,外也,流民盗贼,内也。
淮戍新兴云南新附,使藩篱立则门户自牢,郊圻画则封守自固,未易入我堂奥也。
两淮流离,分布数郡,且在吾邦域中矣。
雨旸时而年谷登,则生理安而心志定。
今种不入土,穑事荒唐,饥寒之忧,迫逐其后,流离转徙,就食他乡,亦其势之必至也。
旬日以来,渐闻有自京口而迁毗陵者,流转不已,则自毗陵而苏、湖,自苏、湖而杭、秀,骎骎迫我畿甸。
使为郡守能任抚绥之责,则凡盐酒之利,苟可以资其生理者,听其自为经营,则目前可以苟活;
不然,则聚而为寇雠,激而为剽掠,如己亥之冬者有之矣。
况淮民素习戎事,步骑器械皆所自有,其视殿严厢禁,仅同儿戏之兵,每每狎易。
脱或丛然而起,其将何以禦之?
乃若桂东之寇迫我江西建昌之寇迫我江东常山之寇迫我辅郡,长兴之寇迫我近畿,虽已捣巢穴,歼渠魁,无复馀虑矣,而臣之私忧,尚有二说:其一,郡县间尚多贪吏,万一不知惩创,争利锥刀,则民不聊生,复出为乱,腹心之地又为所扰矣。
其二,枢臣分阃,好事张皇。
万一怪政骇令,惊动四方,则民怀等死,激而为变,腹心之地又为所扰矣。
呜呼!
天下之大,犹人之一身。
今边警扰其肢体,流民扼其咽喉,盗贼又溃其腹心,而欲望其为全人,难矣哉!
臣所谓祸势迫者,此也。
虽然,六者之失,势之偏也。
矫其偏而使之无六者之失,则在陛下也。
然则矫之将奈何?
固不以己德不敬为感格,亦不以己私自用为规摹;
固不以浅谋诞易为事功,亦不以邪说觊觎为付托。
脩实德以一天人之归,崇德义以洗卑污之习,立大本以齐上下之纲,坚圣断以广燕翼之基,审庙谟以全中天之业,输远虑以弭腹心之患。
纯一之德必谨,则天人应而贤哲归。
殖货之念必除,则功利泯而道德尊。
尊卑之势必严,则本末顺而大体崇。
圣明之断必果,则国本强而天下定。
庙算之胜必多,则境土辟而旧观还。
抚绥之德必行,则内患弭而人心安。
不然,则秦孤立之弊,邾卑小之风,汉舛逆之病,隋危亡之證,梁破碎之忧,晋迫切之患萃于一朝,臣亦末如之何矣。
惟陛下亟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