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轮对第一劄(八月十一日上殿。玉音问答附。)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七、《雪坡舍人集》卷四
初入奏云:「臣疏谬无庸,学未闻道。癸丑,蒙陛下亲擢,冠之多士之首。臣感激知遇,每思捐躯以报陛下。丙辰,蒙陛下以正字收召。是时奸臣丁大全窃政,臣见其欺君罔上,不愿与之比肩事主,用不敢前。去年又蒙陛下以校书郎赐召,臣自叨忝以来,未曾有一日实历,故不敢当,乞仍旧班。又蒙陛下务从所欲,曾未三月,陛下又俾臣待罪校书郎,臣累辞不获。六月十六日供职,至十八日,又蒙陛下除臣兼太子舍人。臣受恩愈深,义当效报,用不敢辞。兹当班对,获望清光,可谓千一之遇。臣有管见劄子二件,冒昧闻奏,乞赐采览」。玉音可之,臣乃进读。
臣昨蒙圣恩亲擢赐第,中值奸贪欺蔽,不忍附和诡随,退处山林,未报毫发。近叨收召,曾未几时,陛下茂建储宫,妙选天下之端士为之辅翼,臣以疏谫,亦厕末僚。又越故常,俾陪讲诵。臣虽弗称,义不敢辞,欲答殊知,愿忠职分。
臣奏云:「故事,舍人但掌文翰。蒙陛下特俾与讲,臣固弗敢当。但臣谓效忠于陛下之子,即所以效忠于陛下,故不敢固辞」。玉音曰:「素知卿忠」。
兹当班对,亦安敢出位而言,愿以臣之职对。臣伏见皇太子天姿高明,德性仁厚,好学善问,谦恭受言。臣每钦叹陛下真有为天下得人之仁,皇太子真可主宗庙社稷之祭,尽善尽美,何以加兹。
玉音曰:「太子颇聪明可教」。臣奏云:「臣素不能佞,但见皇太子实天纵聪明,且又好学」。玉音曰:「尚赖卿等悉心辅导」。臣奏云:「敢不尽心」。臣又奏:「自古人君多以建储为讳,间有能建储者,又多昧于知子。陛下上法仁宗、高宗,既有与子之盛德,又有知子之至明。此行建立东宫,可谓上符天心,下合人志。陛下作得此一事不差」。玉音曰:「卿等可为朕教之」。
陛下近又命皇太子侍立昕朝,参决庶务。宰相执政为之师傅宾客,日示以事而习之。陛下之于教迪,盖无所不用其至矣。虽然,盍亦知所先务焉。臣闻帝王之学,与经生学士不同。训诂章句,经生学士之学也;修齐治平,帝王之学也。
玉音曰:「极是」。
其要在于格物以致其知而已。此皇太子今日之急先务也。格物者,穷理之谓也。
臣奏云:「陛下此理洞贯胸中,臣不必赘陈。在皇太子则格物致知乃第一事,能致知则知人之邪正,识事之是非,然后能用其正,去其邪,格其非,存其是,意方能忱,心方能正,自此天下可有治而无乱。臣日侍东宫,专为皇太子讲明致知一件,分别人心道心,要于念头动处看是人欲是天理。若善念起,则是天理,是道心,当存之;若恶念起,则是人欲;是人心,当克之」。玉音曰:「正要卿如此」。
随事以观理,然后能即理以应事。天下之事众矣,其大纲领,则莫若用人听言。
臣奏云:「事事皆当穷理,但帝王之学,用人听言是大纲领」。玉音曰:「极是」。
说虽若迂,事则甚切。臣癸丑大廷奉对,丙辰驿递上书,皆以斯二者为陛下告。
臣奏云:「臣癸丑廷对,献二策,曰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奖直言以作天下之气。丙辰趋召至上饶驿奏封事,托丞相程元凤缴奏,亦只云愿陛下保持用人听言之初意。臣今亦只是此说,不敢有二心」。玉音曰:「是」。
臣之愚戆,无有二心。今者备数宫僚,所以告陛下之子者,即前日之告陛下者也。陛下所以教皇太子者,在平日固甚严。皇太子侍立参决之时,所以观法于陛下者,在今日为尤切。臣愿陛下致谨于斯二者而教之,「书而不法,后嗣何观」,陛下固决无此失;「启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必事事皆以正而后可谓之罔缺也。
臣奏云:「陛下今日委任贤相,言路广开,群才渐聚,固无用人听言之失。但臣愿陛下益谨之重之,故臣引《书》曰:『启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盖事事皆正而后可谓之罔缺也」。玉音曰:「极是」。
比者左庶子臣爚尝为皇太子讲司马光论知伯才胜德一章,切切乎君子小人之辨。皇太子曰:「尝观国史中奏议,每论君子小人,二者真未易辨。何以能辨」?
玉音曰:「能有此问」。
臣爚遂以严者易疏,爱者易亲之说,反复陈之。皇太子极然其说。臣以是见皇太子欲致知于用人也。
臣奏云:「左庶子乃吏部侍郎臣王爚。每与皇太子讲说,必极言正论,皇太子必乐听之」。天颜甚喜。
皇太子又尝问臣曰:「《书》曰:『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如之何而为瞑眩之药」?臣谨对曰:「毒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逆耳之言,苦口之药也,然而每难于听。当如伊尹所谓『言逆于心,必求诸道;言逊于志,必求诸非道』,然后能听之」。皇太子亦然其说。臣以是见皇太子欲致知于听言也。
臣奏云:「臣恐与皇太子言者,只是顺,不敢拂,故欲皇太子致察于顺与拂之间」。玉音曰:「是庶他日能从谏」。
臣愿陛下于其侍立之间,参决之际,教之以敬大臣体群臣之事,教之以内君子外小人之宜,教之以左右罔匪正人,教之以姻娅则无膴仕。一赏而千万人劝,毋使一之有未足劝也。四罪而天下咸服,毋使一之有未能服也。正人得以指邪人为邪,邪人不得以指正人为邪。使无复有奸臣敢倡朋党之说,以空国之君子,蹙国之元气。则皇太子用人之知至矣。
玉音曰:「此都要太子晓得」。臣奏云:「所谓使无复有奸臣敢倡朋党之说者,今日虽无此议论,但臣谓天下之事当防微杜渐,若再有如丁大全者出,则不可」。玉音曰:「极是」。
教之以祖宗不罪言者之家法,教之以祖宗置籍记言之旧规。
臣奏云:「上一事是仁宗圣训,有云:『朕未尝以直言罪人』。下一事是赵鼎为台谏,高宗置籍记其言事,一月之间言四十事,已施行者三十六事。祖宗时言者肯于言,祖宗乐于听如此」。玉音曰:「有此事」。
教之以舍己从人,教之以改过不吝。人臣固不当以讦而为直,其有直而非讦者,不可例以讦罪之也。人臣固不当扬君之过以为己名,其有为君谋而忠,则姑听其自为谋而过也。
臣奏云:「《论语》有曰『恶讦以为直』者,臣见有一种好名士大夫,专以讦为名,又喜自矜其言。殊不知己欲为龙逢、比干,则置君于何地?桀、纣其君,孰若尧舜、其君」。玉音曰:「是。此魏徵所以愿为良臣」。
兼听以为明,不偏信以生闇,达聪明目,使无复有奸臣再立诽谤之禁,以钳天下之口,贻天下之祸,则皇太子听言之知至矣。
臣奏云:「此亦是指丁大全。方其壅塞言路之时,若能使人无异议,然鞑寇之来,非陛下圣明,则蒙蔽而不得知矣」。玉音曰:「是」。
此盖陛下优为之事也。前者奸相横阉,表里肆欺,天日似为之蒙蔽。陛下一旦天造神断,如仁宗之窜丁谓,孝宗之黜甘升,片纸斥去,曾无留难。克己工夫,可谓非苟知之,亦允蹈之者,此皆皇太子之所当则效也。
臣奏云:「陛下前此固不曾纵其奸,听其横,但天下人不能无疑,以为陛下之私。臣今年待罪班底,见陛下行此二事,臣不胜钦叹,以为此乃陛下克己工夫处。臣日者侍讲东宫,皇太子尝问如何是克己复礼为仁,臣尝举陛下此二事即是克己,盖臣谓以古来事告皇太子,远而难知。不若举目前之事,庶皇太子深信」。玉音曰:「正要卿如此」。
继自今皇太子学问思辨,极所知而笃于行,宗社无疆之福,皆陛下遗之矣。汉唐以来,君不知道,间有用人听言之美,尚收小康仅治之功。然而非出真知,但是暗合,故听言亦多勉彊,用人未免混淆,有初鲜终,莫克纯一,不知道者,固如是也。得尧、舜、禹、汤、文、武之传而孔、孟、周、程、朱、张之学,千载独陛下耳。
臣奏云:「汉唐以来,人君之贤者,但是尚艺文词章,所谓知道者,只是佛老之道。臣每拜读御制,皆深造《四书》阃奥。故臣谓千载以来,独陛下是知道之君」。玉音曰:「何足当此」。
陛下以是道传之子,使由格物致知之要,得忱意正心之方,自修身齐家而推以至于国治天下平之效,斯世斯民,实被吾道之福,天下后世谓知道之君。果能以道致天下之治,而道非无用之物,先圣贤之经传不为空言,吾道幸甚,为万世规,是在陛下。臣不胜拳拳,取进止。
臣奏云:「自古时君皆以道为无用之物,故少尊信。故臣愿陛下以道致天下之治,更传之圣子,是又开万世之治,庶天下后世以为道实有用,圣贤不是空言,皆陛下主张斯道之赐。臣不胜大愿」。再三蒙玉音称奖云:「卿言极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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