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新及第进士授官诏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六四、《宋会要辑稿》选举二之二四(第五册第四二五七页)
新及第进士第一人黄由补承事郎、签书节度判官事,第二人王奭、第三人张伯源并文林郎、两使职官,第四人陈希点、第五人孙元卿并从事郎、初等职官,第六人以下至第四甲并迪功郎、诸州司户簿尉,第五甲守选。
寄政府劄子 其一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一、《江湖长翁集》卷二八
中年读书,得为宰相一术,已不及用,久思效之人,未敢轻出,恐闻者以为迂僻而怪。某官行有端揆之拜,而于鄙言每不甚弃绝,试为言之。是说也,不出于六经史传,故不特难言,而亦难听。非度外之人必不能听度外之言,此某之所以欲默而不已也。古有嫁女者,未始一语惎之,女登车,顾曰:「大人终无以诲之与」?曰:「切无为善」。「然则为恶乎」?父曰:「善不可为,况为恶」。是两语,窃以为古今宰天下至术也。宰天下非一官一职比,未可数数然也。李林甫、杨国忠、元载之徒,是为恶者也,置不道;反此者,屑屑焉有心于善而为之,将以利天下,秪以弊天下。盖无心者易功,有心者每穷。惠以政者利,惠以惠者厉。古今宰相以惠惠人,反以贼人,不知其几,而王介甫其尤也。近世亦多弊于惠,然其弊立见,故弊浅而易拯,未若王之弊,弊于既久,久且深,难救者也。孟子称子产惠而不知为政。政立矣,何惠之不被?详于惠而略于政,惠而穷,人必病。子产之惠,不特徒杠舆梁之可议,如《左氏》载毁庙之类。有心于惠,固为人所测耶?郑,小国也,子产政不浮于惠,未甚害也,特不可槩以君子为国之道尔。使子产为齐、晋、秦、楚,犹不改故智,几何其不败?某所见一郡一邑凡切切于小惠者,未有无弊者,况宰天下而可后政而专惠云者乎!子产治小国而不甚弊,亦盛德临之尔,他人而用其术,且弊而败矣。他人之德,未敢望子产也。伏愿某官赞其化于无可指名之中,藏其用于无所归德之地,使百官庶民相忘于无心,庶几弊不形,而天下阴被其赐。某官之勋业,使人无得而知,人不之知,天与吾君不容不知,识治之君子亦必知之。「善战者无智名勇功」,将云尔,况宰相乎,而必欲功名云耶?所见如此,若使一一引近事为證,则能之而不敢者也。复有一事,三年省试,如汉、淮之远,别号取人,似切而可行。中间高邮守上殿,尝劝以建白,委以具草,今见在,谨录呈。草后,去年补试,果亦行此。推之省试,又何不可?甚可以收远人之心而揽其豪英,持之久,所补将不细。且此不容攘善。陈子与监丞向尝云轮对则乞,比寂无闻,岂子与竟未对耶?岂言他事置此耶?尝言之矣,岂以其不可行故止耶?以某度之,岂补试行之不弊,省试则殊绝乎?相公不言之尔,及此时言之,收汉、淮远人之心,搴博硕纯朴之士,以致用人之利。某官改省试于二月,天下卒不可易,被其利者不容笔舌。既不应决然于彼,而次且于此也。傥果有不可用之说,明以见教,岂胜幸甚!
主管吏部架阁陈希点国子正汤璹国子录制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攻愧集》卷三七
敕具官某:士修于家而仕于朝,又典胶庠之教事,可谓荣矣。尔希点蚤上甲科,久为掌故;尔璹首冠南宫,未登华途。嘉其静退之风,俾参乐育之选,雅有声望,司予成规。子率以身,畴敢弗恪。
北行日录(下)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四、《攻愧集》卷一一二
乾道六年庚寅正月一日壬子,晴。使副率三节官从望拜两宫,交贺礼毕,上马与馆伴同入贺。由应天东门步入东廊幕次,中大安殿门九间,两傍行廊三间,为日华、月华门各三间,又行廊七间,两厢各三十间。中起左右翔龙门,皆垂红缘帘。庭中小井亭二,幕次与高丽使相邻,西夏使相对。客省茶酒罢,巳初,锦衣卫士又益以青锦袍五十馀人,列立大安门庭下,百官排班朝日。太子为班首,四拜,约近三百馀人。既罢,客省引使副由月华门随百官班入贺。太子锦褥四,镇以银猊,出众班中立。次宰执亲王,次有十馀人,皆金带紫袍。使副立西偏,肃与子澄亦在此列,意是以馆伴之故,不然郎官卿监不应如是之少也。其后又有二百馀人。预宴者,除亲王宰执四十馀人,馀皆贺毕先退。讫事凡五十七拜,五次舞蹈,二十五拜。初入班并三次上御酒,各再拜上寿罢,喝「与卿等同庆」。又四拜。劝寿酒两次,共四拜。初登殿就坐致语。宴罢,各两拜。酒七行,第一行宣劝在坐,两拜。第二第四第六行独劝使副,各两拜。每宣劝必先离位而立,笏,受盏赴坐。宴罢谢恩,拜于殿上,又拜舞于丹墀而退。进御酒时却不起立,馀皆如本朝之仪。卫士甲卒如入见时,殿下砌䃈两道,鎗子郎君紫衫幞头,执柱斧,佩弓矢刀剑,面殿分立,凡五十人。闻柱斧中藏鎗刃,皆军官子弟也。大安殿十一间,朵殿各五间,行廊各四间,东西廊各六十间。中起二楼,各五间,左曰「广祐」,后对东宫门,右曰「弘福」。后有数殿,以黄琉璃瓦结盖,号为金殿。闻是中宫,殿上铺大花毡,中一间又加以佛狸毯。主座并茶床皆七宝为之,卓帏以珍珠结网,或云皆本朝故物。卓前设青玉花六朵,看果用金垒子,高叠七层,皆梨瓜之属。其次皆低钉细果,傍设玉壶以贮馀酒。未至时,覆以真红绣衣。既坐,八人皆公裳舁以前,分两翼却行以退。榻前服玉带者八人,太子许王对坐,次二丞相,馀不知何人。其后各金带者六人,使副与左右丞相对,在玉带之南,稍后。自金带以下,皆用银器。榻后照屏画龙如本朝,顶为大金龙盘其上,馀十间皆结罳,顶小拱,三层,皆以金为小龙,间置其中,曲折皆钉以绣额壁柱衣。绣帏中各有龙,又有金香猊、金龙山各二。露台三层,两傍各为曲水,石级十四,最上层中间又为涩道,亦覆以毡。上寿酒时,太子独至涩道下,捧杯以进者三。山棚起十一峰,号仁寿山,山下栽松柏,并装桃李各十馀株,大狮象各一,背负七宝,又以䌽索系棚之前,为小狮子二以蔽其杙。弘福、广祐之前,又各为䌽楼三间,三节人宴东廊下,高丽使次之,西夏使与对。二国三节人虽预宴,不拜于庭。其馀廊屋皆垂黄沿帘,伏甲其下。殿前都副点检完颜仲、乌古伦元忠二人各执柱斧,率其徒十人立御榻两傍,东西向。榻后近侍八人,各执其物,终席不见宦者。每上国主酒,系宣徽使敬嗣晖等互进,以金托玳瑁碗贮食,却只覆以金扣红木浅子,令承应人率尔持进,其礼文不伦如此。乐人大率学本朝,惟杖鼓色皆幞头,红锦帕首,鹅黄衣,紫裳,装束甚异。乐声焦急,歌曲几如哀挽,应和者尤可怪笑。宴罢归馆。
二日癸丑,晴。张铉赐分食,徒单通赐酒果。分食二盘,一盛大肉山,以生葱枣栗饰之,其中藏一羊头。一盛茶食、糖糯粥、粟饭、麦仁饭,皆以枣栗布其上。晚大风作。
三日甲寅,晴。风益甚。赴花宴于大安殿,大率如元日。加酒二行,五行后四䟆,国主先起,百官出就。簪花剪䌽为之,惟栾枝甚异,或四或二,长二尺许,花为杂色,状如锦带,翘起幞头四角,后垂柳四枝。是日风既暴狂,几不可行,花叶飘坠者往往有之。少顷六䟆,国主复坐。又四行而罢。是早见黄土罢道中,由左翔龙门出应天中门,折而车向,知国主以元日谒原庙云。
四日乙卯,晴,射弓宴。张倬赐生饩,高蕙赐宴,完颜高赐酒果,完颜仲雄押宴。仲雄于进趋酬应一无所能,手有雕青细字,盖以射选借官而来。射虽不能命中,而善于发矢,人多服之。酒七行,各分位换窄衫束带,将出射,宰执遣右司张汝弼传语,问俘掳人事。既退,使副及馆伴射弩,仲雄射弓。射垛设庭下,上画火珠,夹以小飞鹤二,下画一䌽架,以承射帖,夹以大立鹤二。绿竹数竿,帖上初为银碗五,每头二矢,少顷加四花二矢。押宴、馆伴、国信使副、知閤五人以次执一矢,起揖以射,皆坐胡床。庭下分列锦衣金帽卫士五十人,乐人立其左,又卫士一人为押宴执弓矢,二人为馆伴过弩,一人端箭,二人立垛侧喝箭。射每中,则面厅伛立,撒手报覆。乐使喝打著,即乐作,否则以抬捺后手见晓。初中时,先望阙拜赐,卫士以元矢穿所中银楪,引赐物过其前就坐,共饮。胜者酬酢必遍,然后复射。楪子重三两,中角花者随所中而得,中的者举九楪得之,以其一与喝箭者,初中亦如之。使副拜赐之后,但欲成礼即已。伴使志在于得,抵暮不肯休,屡谢止之,方已。两厅过弩者各以二楪酬其劳,易衣就座,又二行而罢。倬口宣云:「远将庆币,来会春朝。方休徒御之劳,宜有饩牵之赐」。蕙云:「长途远届,使事告成。将观射御之容,宜示宴私之宠」。高云:「已成使事,将向归途。宜有珍颁,以彰宠遇」。
五日丙辰,晴,入辞仁政殿。客省茶酒既罢,引使副欲入,而閤副云:「合自下入辞」。遂复回幕次,乃引三节人拜赐宣明门外,次引高丽、西夏二使及使副至隔门外。夏使已出,丽使方辞。少俟,至丹墀下,面西立,俟通班面殿方拜,喝有敕,两拜,又喝赐衣带鞍马疋段等。叉手左跪受赐,以赐目纳怀中,就一拜舞蹈,五拜,再喝赐酒食,又五拜,升露台。少立,舍人两行,各三人,齐揖以入栏子内。副使躬身,使少前拜,跪受书。却行,与副使齐立,躬身俟传示讫,复退行三步,左下丹墀,再面殿立,躬身听喝好去。由右而出,赐茶酒五行于馆,韩钢押伴。
六日丁巳,晴。先发粗车行,使副率三节人同馆伴出至燕宾馆,赐宴。完颜元赐酒果,完颜宗安押宴,仍差安德德裕送伴。尽借回程,私觌泛送从之。车马欲行,安德方呼其家人以细车般所得还家,如木绵之类,复载至汴京,滞留至晚方行。燕山本召公所封,秦灭燕,以为上谷郡。武王封尧后于蓟,即蓟县也。二世时,韩广自立为燕王。项氏封臧荼,高帝封卢绾,皆都此。太行、燕山、大防山绵亘千里,隐然一都会。金又以宫室侈大之,古所未有也。又改曰「大兴府」,其守为尹。车行六十里,更尽,宿良乡县。
七日戊午,晴。五更,车行八十里,涿州早食。又六十里,宿定兴县。
八日己未,晴。五更,车行六十里,安肃军早食。又四十里,宿保州。
九日庚申,晴。阴风,有雪意。四更,车行七十里,望都县早食。又行五十里。道中看大龙桑、小龙桑,宿中山府。
十日辛酉,晴。四更,车行五十里,新乐县早食。又行七十里,宿真定府。道傍老妪三四辈指曰:「此我大宋人也,我辈只见得这一次,在死也甘心」。因相与泣下。
十一日壬戌,晴。赐宴,张汝说口宣云:「复将使指,少憩中途。宜示宴慈,以光行色」。又云:「使命改辕,价藩弭节。宜颁宠赐,增重皇华」。同知真定尹田钟吉押宴。
十二日癸亥,晴。三更,车行六十里,栾城易驴马。三十里,饭赵州城角。树上有芦席裹一人,云是强寇李住儿,自炀王时作梗,劫人妇女,以要财物。至是以弓弦断,为弓手所捕。挑脊筋挂树上,死矣。直候支到赏给,方取下埋殡。又六十里宿柏乡县,与去伪以马前行,再读光武碑。
十三日甲子,四更,车行六十里,饭内丘县。天明雪作,至晚方止。又四十五里,宿邢州,北门曰「拱德」。
十四日乙丑,霿子下,天明开霁。四更,车行二十五里,至沙河县易驴马。又三十五里,饭临洺镇。食后,与去伪马行四十里,宿邯郸县。雪后尘清,尽见太行山色。邑中沿街作灯洞,颇可观。
十五日丙寅,晴。车行七十里,磁州早食,灯火尤盛。出门粗车有折轴者,随使副乘马过漳河登车。六十里至相州,使副复上马入城。灯洞不如磁州之多,而工巧过之。秦楼街尤繁华,自北门至南门,约七八里所,士女多靓妆拥观。有食店挂一灯,上为胡羊,中横一瓠,下为经一卷。盖河朔人语音以羹为经也。宿城外安阳驿,把车人言去年十二月方差使一番,为年时被蒙子国炒。旧时南畔用兵,尽般军器在南京,今却般向北边去。三月中般用牛三千头,般未尽间,被黄河水涨后且休。问驴马价,云:「驴上等有直四十千者,马更高贵。旧时家家有马,炀王南征尽刷去,不知几万万匹。后来都是行归,而今又殃我等贵价买」。问绢帛价,云:「好绢每疋二贯五百文,丝每两百五十文(并六十陌。)」。又有云越王不平,其弟为储国主,曾以女小底十人赐之,逊谢不受,云:「他日生出孩儿来,亦无用处。蒙古国作梗,太子自去边头议和,半年不决,又且归。今又遣莫都统提兵去」。军子云:「我辈三四口,种少麻豆,足了得吃。旧时见说厮杀都欢喜,而今只怕签起去,彼此休厮杀也好」。又有云:「我见父母说生计人口都被他坏了,我辈只唤他做贼。应河南北钱物都般向里去,更存活不得」。
十六日丁卯,晴。四更,车行三十六里,饭汤阴县。又七十五里,宿浚州。安德暮夜叩门送私觌。
十七日戊辰,晴,风。三更,车行二十五里,三角路上换驴马,一路可入滑州。又四十五里,武城镇早饭。马行至黄河,去程所行李固渡口以冰泮水深,柴路不可行。又稍上三四里,先横过中潬上,入水牵挽数里,抛过南岸,待车船至方行。循河至浮桥边扫岸,又行荒草陂泽中四十五里,宿胙城县。
十八日己巳,晴。三更,行四十五里,饭封丘。短墙为城,人烟牢落,便远不及河北。日未午,又行四十五里,抵东京。北郊青城侧亭子换马具衣冠。所过柔远馆,但有断垣败屋。入顺常、玄武二门,二门之间过五丈河菜市桥。夷门山巷口百王宫,乃炀王毬场,亲从第一指挥,旧日御龙直也。由竹竿巷口斜街入第二门,土市,马行街,皇建院巷,德胜桥。转太庙巷口东行,相国寺。出御街,历廊屋三十间,过榷货务。又廊屋七十间,中有小门,是国子监。前后御廊尚多,不知其数。投西穿门,由旧路入驿。
十九日庚午,晴。收银绢十疋两,赴宴。完颜元赐宴酒果,南京路都运梁銶押宴。宴罢,行四十五里,宿陈留县。
二十日辛未,晴。车行六十里,至雍丘县早饭。临川驿又六十里,渐行汴河中,宿拱州襄陵驿。城外客旅往来,人家颇多。入城旧有桥,河流既断,筑堤以行。子城内旧是州衙,今以屯军。有三个千户,约有千二百人。
二十一日壬申,晴。四更,车行六十里,饭宁陵县永宁驿。又六十里,宿南京。甲士数十,甲马百夹道而陈。城门去驿稍远,马如来时之数,而行甚疏,意屯军亦不甚多也。是日日有四背气,又白虹贯日,日在壬癸,荆生言其应在北。
二十二日癸酉,晴。四更,车行四十里,饭谷熟县。又三十五里,沙冈换驴。又四十五里,宿下邑县会亭镇。
二十三日甲戌,晴。四更,车行七十里,饭亳州永城县。又六十里,宿柳子镇。闻有天使往山东签兵,人不肯从执,天使杀之。
二十四日乙亥,晴。车行四十五里,饭宿州临涣县蕲泽镇早顿。又四十五里宿宿州。汴河底多种麦。
二十五日丙子,阴晴。车行六十里,饭蕲县静安镇。又六十里,宿灵壁。夜微雨,作即止。
二十六日丁丑,阴晴。三更,车行八十里,饭虹县。又八十里,宿青阳镇驿。
二十七日戊寅,晴。四更,车行八十里,饭临淮县。过县即见龟山塔及淮山,一行已不胜喜跃矣。又六十里,宿泗州。自临淮,即依淮西行。
二十八日己卯,晴。先发递担粗车,即上马出城,使副入草馆。同去伪先乘马至河岸,舟至,首见季舅、洪子度、唐季润及吕葵、张吉来,收家问,喜极涕下。顷之,俟行李装船了,却具衣冠入草馆,俟使副茶酒毕,辞送伴即行。是日大风拍岸,良久方到盱眙。谒胡漕、龚守不值,见王御干,取所买物。谯提辖、司马尚书伋、姜叔永、司马季闻、张伯淳皆往来交谒,后纲官属也。宿淮岸。
二十九日庚辰,微雪。早离盱眙,过龟山,以新制行淮。大风不可进,宿淮岸,约去龟山数里。
三十日辛巳,微雪。天明欲舟行,风又大作,力行而前。过渎头数里,风正北,驾浪益急,又止宿。
二月一日壬午,午后风力稍平,众舟齐行。迫暮,仅能入洪泽,舟人交口相贺。昔蒋鲁公开运河六十里以避长淮之险,所活不知几人。中间欧家渡最浅,使人往还,非借潮于神不可行。官司惮开河剥载之扰,创议行淮,使舟才四往返,无不惊虞。此行至三宿淮上,波涛舂撞,有鱼腹之忧。鲁公,今丞相曾祖,为发运使,将入奏计,自洪泽至龟山,率一二里辄凿一井,以测地之土石。既得请,遂开运河。前辈用心至矣,可轻改乎?
二日癸未,晴。过淮阴。夜过楚州。
三日甲申,晴。过宝应。
四日乙酉,晴。过高邮。
五日丙戌,雨。以沿路水涩,寸进甚艰,夜宿木铺坝里。季润过仪真,俞县尉(茂先)相见甚款。
六日丁亥,雨,晚晴。昨晚以礼物船与前船舳舻相触,毙一篙人,至召伯埭,使副捐金使瘗之。晚过扬州,是夜礼物船为暗桩所败,漏发而人不觉,同行杨、刘、罗三人蒙被登岸,舟已沈矣。抵瓜洲宿。
七日戊子,晴。渡扬子,宿丹阳馆下。侍季舅同去伪见陈待制及魏子智。其内子展参贺,执礼甚恭。金山印老相见渡船中。
八日己丑,晴。城中水涩,良久方出门。夜过丹阳县,及吕城闸。
九日庚寅,晴。天明过奔牛闸。午后过毗陵。
十日辛卯,晴。天明抵无锡。使副谒蒋丞相罢,即行。喻郎中访及。任富来,知诸舅来迓,夜宿枫桥。
十一日壬辰,晴。过平江城外。午后过吴江。久苦浅涩,至是大风驾太湖水入港,张帆而行。陈表兄、张子家、丁表兄、胡子渊相见。
十二日癸巳,晴。天未明,到秀州。同去伪寻见王江阴。值送女陈宅未归,见直甫于卧内。谒郑景元判官同年,不遇。已闻仲兄见次,到廨宇一观。出门,李同年主簿相见于邮亭,王表弟泽同行数里而归。读江阴奏状,无不击节称叹。夜过崇德,抵长河闸。
十三日甲午,晴。天明,起见诸亲。午后过临平赤岸,晚泊闸头。使副入仁和馆,受传宣,赐银合茶药,因出所撰还醮青词。宿税务下,发家书附递。
十四日乙未,晴。使副上马赴朝参,船入北关,以小舟般载归舅家。一见至亲,喜气自倍,而归兴益勇矣。是夜与诸亲剧饮,醉甚。仲舅有词,走笔次韵二阕。
十五日丙申,晴。侍季舅同去伪谢曾知閤不遇,又谒范丈,甚款。
十六日丁酉,晴。士颖弟摄萧山尉,别去。胡春自婺女来。收景山兄书。饭后出谒吴太博、胡给事、陆寺丞、陈大谏、薛国正、芮司业、张少卿、林编修、尤宗丞,始闻铜坑之议。
十七日戊戌,晴。谒闾丘监丞,欲问坑冶之详,不值。同去伪、智叟侍叔舅、陈表兄以小舟见陆子山,留饭而归。赴景孟舅晚饭,被酒先归。
十八日己亥,晴。饭罢,赴梁参政呼召。客次遇蜀士郭倅(甲、)冯太丞/(仲夷。)十九日庚子,晴。吴太博、卢监簿连日招饭,皆力辞之。治叠行李。雨作,买船。
二十日辛丑,小雨即晴。诸亲作醵,泛湖五十馀分,以水浅不可傍岸。盘旋湖中,抵暮醉归。
二十一日壬寅,雨。赴范丈晚饭。
二十二日癸卯,雨。侍仲舅往延祥观醮筵。同上中节两焚香致敬。斋罢,各散。与去伪小舟自涌金门归。先遣承局吴盖行,发家书。
二十三日甲辰,雨。先发行李下船,两返方毕。使吕葵、张吉宿舟中,期以来早启行。以舅家挽留,又展一日。
二十四日乙巳,晴。去伪生朝,仲舅与诸亲同作庆,偷閒谒李恩州,授般运法。是夜大醉中拜辞诸亲。
二十五日丙午,晴。早作襆被,辞舅家。轿行七十里,出暗门,由赤山出六和塔下,至庙山登舟,宿富阳。雨作。
二十六日丁未,晴。雨作复止。风逆,寸进。至三江口。东风微动,方理帆,忽西风再起,甚劲。力挽至桐庐,凡行九十里,过青溪。
二十七日戊申,晴。东风,张帆过鸬鹚原、钓台,下伴伯原。风止,过乌石、大浪滩,十五郎滩。大浪最可畏,虽以水涨不见滩碛,而岐头水怒,良久方上。居民以小舟来助剌船,什伍为群,以舟轻止用一人。方当湍流,忽随篙坠水,观者胆落,而少年善泅,如履平地,复登舟助力,犒以百钱而去。宿东馆,凡行九十里,去严州二里。
二十八日己酉,雨大作,午间加以西风,水又盛长。舟人疲于牵挽,屡止复行。晚,雨止风静,行至乌岐滩下,宿小港中,才行三十馀里。
二十九日庚戌,晴,风亦止。但以水涨寸进,遇一岐,辄移时方能冒险以进。悬崖飞瀑,所在见之。虽快览胜处,至凌犯怒涛,亦可骇也。所过白雁二岐尤暴怒,又过横流数处。夜同众舟宿桑林间,隔岸望乡头,终日惊险劳动,止行三十馀里。夜水益长,至五更方少退。
三十日辛亥,晴。舟子早起候望,前路黄泥岐,不可上。复回数里,寻路避之。溯流行乱林间,半日方出大溪。晚至兰溪,先以劄子与李尉(由)恳雇五夫。李以庚辰登科,其子遂夫又癸未同年,便访逆旅,继往见之,宿客舍。
三月一日壬子,风雨。早起束装,饭后李尉来访,即行。又饭竹马馆。晚到婺州,首见赵金华(子涛)不值。径入郡学直舍,省景山兄,周教授(汝能、)雍无锡(希稷)相访。周与景山兄同官,雍同舍也。借周直舍安泊,少选侍景山兄过周之五柳堂。堂本萧侍御振所建,诗牌尚多,尽得双溪之胜。王察推(楠)亦来访,同饮剧谈,至二鼓方归。
二日癸丑,雨。侍景山兄见李使君(衡,)留来日一饭。客次遇解节推(延运。)是日,景山兄、周、赵、雍、王醵就五柳相招,早饭,又坐养原堂,无尽藏。台人陈文学(愿,)周之故人也,同坐。解推又约晚饭,六人径自五柳赴之。李知录、张义乌同集于酉退轩,琴棋投壶,坐客皆醉。李纠又约来日早饭。
三日甲寅,雨。侍景山兄同周教授谢李使君。客次遇唐正字(仲友,)遂复还无尽藏。同出梅花门,过浮桥数里,迓苏仓峤,归见唐正字。归学,发五担付张吉先归。侍景山兄赴李纠饭,坐清远楼,景物尤胜。同会七人,解、张、雍、王。酒三行,李守速客,即往赴之。刘判院(藻、)陈子厚同集。小候,自公堂坐半政堂,劝酒移忠堂。酒罢,刘先归,余四人复过五柳手谈清饮,夜分乃散。
四日乙卯,阴晴。微雨间作。早别景山兄,即行三十五里,饭摩诃样。又行数里,遇丽水林丞良过婺鞫狱,相见逆旅。宿杨公桥,永康界首,行八十里。
五日丙辰,晴,过永康数里,饭。至李溪,遇承局持家书来接,晚过黄壁。
六日丁巳,雨。过缙云,邑官相迓,皆谢之。独见李同年,又送过大溪而别。县得四夫,又荆山寺四夫,轮番舁轿。冒雨登冯公岭,至天宁寺已昏黑。仲兄、器之、仁甫、不愚、元声、淳、张子质相接。先行还家,拜二亲灯下。上下无恙,欢声相闻,喜可知也。
知婺州赵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六、《攻愧集》卷一○二
公讳师龙,字舜臣,太祖皇帝九世孙。曾大父令蘧,邕州管内观察使,累赠少师,追封昌国公,谥孝良。大父子翔,修武郎,累赠武节大夫。父伯述,武翼郎,改赠朝散大夫。前母钱氏,赠宜人。继郭氏,封太恭人。建炎南渡,公以绍兴十三年生于长兴。先大夫宦游迁徙,寻定居于绍兴府之馀姚。公幼颖悟,嶷如成人。七岁听讲《春秋》,能解其义。太师史魏公初为邑尉,二子与公同研席。公日记千言,下笔成章,魏公奇之。未习声律,以古体著《雪赋》甚工。三十年取应,授承节郎,监潭州南岳庙。寿皇登极,转保义郎。隆兴二年,以锁试登丙科,改授左承务郎,监建康府粮料院。郡委受输,庾吏以压案银来,公正色叱去,尽革宿弊,俾自概量,邦人已称之。有民田在大江中流,讼久不决,官吏惮风涛之险,无亲临者,率不得其实。公轻舟径至田所,访之耆老,曲直始明。帅阅其辞,称奖不已,疑狱多以属公。仍兼领狱掾,帅漕交荐。秩满,调知武进县,讼牒填委,剖析如流。落笔精当,老胥耸服。县为士夫渊薮,豪民倚势纵横,岁输殿诸邑,送使缗钱负数万。公谕以理而严其期会,翕然乐输,不费鞭箠,先期以足。乾道六年,骑军徙屯旁郡,属邑分造庐舍,将校邀赂。公不从,徙之硗埆地,倍费工力。公躬自督工,落成又先他邑。爱民御吏,宽猛适宜而若老于吏事者,而公年始及壮,人尤服之。守知其才,事无小大皆与公谋。年少行卑而俾兼尊长司,摄郡博士,宗子儒流又皆惊叹,誉益闻。部使者列荐于朝,权知邵武军。陛辞,所奏皆郡邑利民事。进止详华,占对明辩,寿皇嘉纳,且曰:「秀王之孙与卿同名,孰为长」?公对曰:「臣为兄行」。遂命幼者更名。皇族更名,实自此始。郡以运盐为岁计,积蠹殊甚,用度益匮,僚吏俸给至累月不支。公刬磢百弊,规画一新,课入增衍。去郡之日,帑藏充溢,至今赖之。土俗剽悍,至白昼以刃相残,有手刃十馀人者,又多盗。公重为之禁,俗为衰止。尝捕强盗至庭,公一阅知其非,纵释之。邦人疑其太匆猝,已而得真盗,众始骇叹,以为神。有富民兄子尚幼,熏其目,又寘毒食中,幽囚以觊其死。偶以他事到官,须其兄子为證,逾期不至,俾搜其家,得于僻舍,瞽废骨立,非复人形。公为析其产,命医用药,复为全人,真生死肉骨之恩也。兴郡县二学,增其廪给,鼎新贡闱,士气益奋,遂有以经学冠南宫者。造铠甲,承命最后而办集最早。试于御前,彊弩不能彻,而第赏乃次他郡。上供溢额,亦不自言。郡人刻石以纪政绩。监司入境,耆艾遮道攀留,不可数计。宪使谢公师稷首以闻,漕使柴公瑾、钱公佃继之,有旨审察。还朝,欲使持节峤南,公辞以亲老,除知滁州。未上,丁先大夫忧。服阕,除真州奏事,睿奖尤宠。仪真酒政废阙,税课日亏。公为之削酒价以便民,蠲征取以通商,用度顿饶。会南北泛使交驰,供亿数倍,处之从容。又以公帑之馀助漕计,前此未有也。饬武备,修社坛,百废具举,诸司争言治状。归奏民兵及两淮备禦之策,擢知温州。温在东浙为剧郡,人士尤繁。公延见尽礼,务以儒雅缘饰。春秋释奠于学,元日序拜,皆宴以觞豆,儒士归心焉。阅牒诉数百纸,不以属吏。治豪猾,雪冤诬,或持短长嚚讼者,得其情,不欲已甚,正色诮责之,愧谢而去,不敢复至庭下,缿筒为清。积逋残欠追逮日繁,公悉蠲之。四邑不下数万缗,而公樽节有方,不以乏告也。吏有伪为符印以盗库金,亦为印钞以欺乡民者,公据法黥窜,吏重足一迹,无敢犯者。会岁疫甚,公尽力调护,全活者不知几人。年馀,以谣诵转闻,徙知婺州。首蠲宿逋,减折苗以宽民力,罢酒务敷卖之扰,人尤乐之。才阅月而公病,一日谓家人曰:「吾数将尽,平生不泥佛老,不谄鬼神,不好禨祥,不信阴阳、卜筮、方术之书,毋为禳禬,使我为畏死恋生者」。名医四集,皆以礼遣之。又曰:「吾死无憾,惟八十之母不得终养,为吾大恨。吾妇吾子能孝能养有加于前,则吾死亦瞑矣」。易箦之际,不怛不乱。以绍熙四年正月壬辰终于郡治之正寝,享年五十一。娶闻人氏,封宜人。子男四人:希醇,高邮军高邮县尉。希一,泰州如皋县尉。希白,湖州乌程县主簿。皆迪功郎。三人累荐胄监,未上礼部。希章尚幼,受遗泽。女四人,长适文学应宗度,及幼女皆先亡。馀未行。孙男三人,长与庆,次俱未名。女三人。十二月庚申,诸孤将葬公于县东石堰西㠗之原,以秘书省正字颜君棫之状来求铭。余与公同登进士科,相与素厚。假守东嘉,去郡数月,而公至如皋。又娶舅氏汪韶州之女,契好益厚。正字尝在公幕下,所载详实可考,为掇其大者而序之。呜呼!公简重而周于物,谦退而敏于事,务清勤,谨然诺,事父母尽孝,居父丧哀毁几不胜。钱宜人早丧,殡于青田。公自幼闻之,每深霜露之感,卒迁奉以归,以公遗命葬于先大夫之近山。弟妹嫁娶,身任其责。门内专守礼法,长幼进退有度。事无巨细,动有绳约,内外肃然。笃于教子,虽吏道倥偬,公退必使之环侍,讲贯经史,商榷人物,或通夕不倦,故皆有场屋之效。家素窭,忍贫如铁石,食不重味,衣无华采,藏书外无他嗜好。姚江一区之宅,仅庇风雨,观者若不堪,而公以数十口处之泰然。治移于官,吏事心计有不习而能者,故所至可纪。廉介自厉,而以恕待人。方在郡时,亲旧及寒士随力周恤,各尽其意。虽居閒,亦以其馀周人之急。作文若不经意,而援笔辄就。尝采史传治乱成败之迹,为《博古摘华》三十卷。临江筑小室,号「翠霞」,有诗几千篇,以名其稿。他文称是。呜呼!惟我国家庆系繁衍,贤才辈出,进与寒畯并驱,仕为朝廷重臣,汉唐之盛不及也。以公之才,抗志尤高,而进学不倦,使遂登用,必有以大表见于世。天不假之年,其所施设著于四郡而止。君子以其所已为足以知其欲为者,可铭也已。铭曰:
周强以宗,宋祚尤隆。本支日繁,人材日丰。公生明时,不为不逢。惠洽四州,声流南东。然而宏博之习以早达而事不就,远大之业以中寿而位不充。家学有传,馀庆所钟。诗以飏之,尚诏无穷。
知梅州张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九、《攻愧集》卷一○四
龙游为浙东壮县,号难治。自绍兴间陶安世定有声之后,历数政不以善罢。四明张和卿由袁州万载尉以捕盗赏改右承务郎,年壮气锐,往为之宰,亲党或劝止之。既至,谒庙,以廉勤公平自誓:「上不负于君,下不欺于民,终始如一,神其临之」。闻者竦然。首定规画,凡听讼追科,出纳简稽,公吏抱案进退,皆有程度。乡胥奸弊,智者不能尽察。君左右参验,甲乙相纠,簿籍更用薄楮,以防削改,字画分明,欺伪略尽。有宗室子与强民为仇,各聚众至数百,期操兵夜斗于市。尉趋告,公曰:「安有是事」!命置酒,尉股栗不敢饮。吏又告将合矣,君笑不答。俄散去,约明日复至。迟明,召二人者至庭,谓曰:「汝自相仇,彼众何罪,而使滥被杀伤乎?不如挺身持刃,决雌雄于前」。两人者相顾欲退,公曰:「官府有法,可容尔耶」?分囚庑下,至累月,始悔过求免。邑众为言,愿相保任使自新,即纵之,俱愧惕感服。君既归,犹以时节致书问起居者数年。设保伍之法,绘为鱼鳞图,居处向背,山川远近如指诸掌。又籍其家之长幼、姓名、年齿、生业,纤悉毕载。其崛强无行,邻里可以纠告,或犯法未就捕,而君已知其人。私忿斗殴,邻不为劝止者与同罪。牒诉诬妄,必坐其教令者。法令易行,井若画一,欲以献之朝,通行天下,未果也。豪右并大溪为舂硙以擅利,久为舟行之害,间有废之,仅能彻去浮屋。君始并其基址去之。初谒太守、司谏施公元之,迎谓曰:「邑大未易治,盖以君尚少也」。君曰:「正恐上官以为易,今知其难,则可为矣」。守待寮属严,一日令赋外别输,四令奉命惟谨,君独争曰:「使某左枝右梧,月献缗钱千计,未为甚难,如贻患后人何」?守盛怒,君辞益坚,且曰:「宁弃官以归,已束装矣」。守曰:「试子尔,乃能刚果如此」!更荐之。后日书问,如待子姓,家事亦或咨谋焉。白革湖镇当水陆之冲,戍兵经由,不翅寇盗,莫敢谁何。君白帅府以军法齐之,无敢哗者。有一士笼禽于市,为恶少年侵侮,君责其不学,送县庠从师受业,谨其程课。居数日而后杖其所侮者,人皆悦服。视事才三月,有诉君于部使者。覈其言不根,反以此受知。又诉之朝,洎付有司,乃扳引前令事为言。其人既伏辜,君之治行益白。久之,谣诵杂然。如《十德》诗、《能官赋》、《十可喜歌颂》,锓木镂石,几不胜数。流闻四远,境内多立生祠。惟灵耀、成志二寺,至以神事之,或致祷焉。帅宪具绩效奏闻,有旨候任满赴都堂审察。淳熙初元既造朝,干办行在诸军审计司,俄改差权发遣均州。制词有云:「风力敏彊,有声剧邑」。是时孝宗皇帝垂意民事,由治县而擢为郡者不过数人。如丞相叶公衡,自于潜守毗陵,卒至大用,均有管内安抚之权。人谓君自此升矣。四年陛辞,奏事称上意,且属以有机密事奏来,而台评以资浅论罢。五年差知兴国军,前论者又以为言,改通判筠州。遭所生母安人方氏忧,服除,通判衡州,既授代而报罢。绍熙二年,主管台州崇道观。四年,通判广州。几年,适梅州阙守,诸司奏辟。未几而属疾,庆元三年十月丙子殁于郡之正寝,享年六十有一,官止朝散郎。呜呼,命矣夫!娶伍氏,封安人。子男五人:度、廙、庠、序、廉。度将以君遗泽补官。孙男六人:奇之、湘之、衡之、环之,次俱未名。先一年,奇之卒。孙女三人尚幼。君之入广,从行者多困于瘴疠。第四子序卒于梅,君念之切,阅月而君亡。安人来自富家,善事其姑。君既受命,悉以祖产归诸兄,而又不事生产,安人攻苦食淡,阃助为多,人无间言。奉祭祀未尝不躬亲,抚庶子不翅如己出。初封孺人,后得今封。率诸孤扶君之丧远归,悲苦劳勚,人所难堪。归而治葬,寻亦感疾,五年三月乙巳不起。始公卜寿藏于鄞县清道乡邵家桥祖茔之侧,既以四年十一月丙申大葬,又以五月壬寅祔安人于君之墓。呜呼,天之祸张氏何其酷耶!先是,君之诸子为君求铭,以君既葬而迟之。吊安人之丧,又哭踊以请。余于君有连,又以齐年相好,尚何辞!惟张氏自仲以孝友称,衣冠代不乏人。永嘉南渡,始居于吴。五季之乱,避地东来,有官于四明者,因家焉。君之曾大父纶,累赠宣奉大夫。大父寅,赠朝散大夫。父邦彦,政和二年繇太学上舍擢进士第,官左朝散郎,赠朝议大夫。自叔祖宏举经明行修为吏部郎,遂为乡之望族。君讳祖顺,和卿其字也。生七岁而孤。当绍兴十四年,以朝议致仕恩补将仕郎,性资明悟,执丧如成人。长从乡先生佥判沈公铢游,沈公爱之,至育于家。晓畅世务,以气义自许,庶几大其家者。居官所至可纪。万载有盗窃发,躬勒部伍禽得之。念其穷无所衣食而致此,以为案问自首,盗得不死。衡阳岁饥,道殣相望。君遽发廪赈给而后报,监司不罪其专,而以才具优长荐之。提刑姚公恪、转运张公演、提举陈公傅良谓君敏彊精勤,廉平简素,不诡随而失守,不强梗以侵权。尝稽其簿书,条目虽多,撮为一编,上收下支,日总其最,简当精密,无所容奸。委之决狱,酌情参法,随手剖析,人称平允,相率列其状于上。今谏议张公釜为广帅,以岁有登歉,欲广储蓄,以备缓急,为经略司桩备仓,创立未久,专以委君为之。条画纲纪,办事既速,了无遗策,张公亟称之。梅在万山间,官舍民居率以茅竹为屋。公虑火灾,更以木瓦。自驿舍库廪两狱,先以公帑为之,民亦乐从。郡计匮竭,为之经理,而用稍足。又能葺学校为养士计。汀、赣接境,岁晚辄百十为群,名曰负贩,实为剽掠,松源、石下为二州渊薮。淳熙间,有啸聚者,自是几无宁岁。君下车,即用龙游鱼鳞比伍之法行之,群盗为之屏迹。郡治之后,茅苇弥望。君令民筑室两傍者复其身,遂为通途。旧以土客户社丁供州家之役,各有科调,为罢去之,皆起来暮之叹。惜其见于用者止此也。与人乐易,持论平恕,而勇于立事,不顾彊禦,毅然不可回夺。居官廉约,为令时鬻产以继禄。又好周人之急,力竭而无倦色。嫉吏奸如仇,洞见肺肝,人不能欺,衡阳之劾良以此也。平居念当世利害,拟为奏草,以待施用,久遂成编,名《愚见录》。藏书教子,尤所留意。朝议有经解杂著数十卷,大书编次,宝藏甚饬,对之辄泣下。呜呼!古人以方六七十如五六十,犹可以行志,为邑宰而得名于史传者众。如君龙游之政,可以不朽,故余表而出之。家有《治县捷径》等书,皆公见于已试者,后来尚得以考其规模云。铭曰:
张氏著姓,孝友惟仲。汉良晋华,支派尤众。永嘉南渡,始为吴人。或官于明,遂大于鄞。君起孤藐,以才自奋。所至可纪,芒刃不顿。龙游之政,绝后光前。治声烨然,彻于帝前。谓自此升,欲起辄仆。晚试于梅,遂罹变故。抱负有馀,赍志而亡。哀哀贤助,又不胜丧。邑人尸祝,足以不朽。铭以表之,尚启厥后。
朝请大夫曹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攻愧集》卷一○六、光绪《奉化县志》卷三八
绍兴李庄简公光以直道大节,屹然为中兴元臣。闻四明曹公粹中之贤,妻以长女,翁婿间自为知己。学问大率以躬行实用为先,真有冰玉之誉。君其仲子也,天资颖悟,记诵绝人。长而力学,既有家传,而又源流外门,气节自许,词章焕发,落笔千言。仕虽不显,而见于政事有可纪者,足为一世名士。余里人也,客授东嘉,君时主平阳簿,深叹其不可及,交情日深。三十年来,君之文益工,政益明,操守益固。方相期为世用,而遽亡矣,哀哉!将葬,君之子孝忠以行录泣求铭。君讳盅,字困明,明之定海县人。曾祖慎微,赠宣教郎。祖实,赠奉议郎。曾祖妣袁氏,祖妣闵氏、黄氏,皆赠太孺人。父朝散郎,建宁府通判。君既升朝,累赠中奉大夫。妣太宜人。乾道三年,君以中奉致仕恩补将仕郎。明年铨试上等,授迪功郎,为平阳主簿。次调江陵令,遭内艰。淳熙九年循从政郎,监行在赡军激赏酒库。十五年,以举者改宣教郎,知秀州嘉兴县。既书再考,引亲嫌,改知福州长溪县。庆元改元,通判楚州。六年,授福建转运司主管文字。积官至朝请大夫。嘉泰二年九月朔,以疾终于官舍,享年六十有八。娶陆氏,封宜人。子二人:长孝忠也,将仕郎;次孝先,当被遗泽。一女尚幼。十月还乡,三年三月癸酉,葬君于奉化县禽孝乡童隩先茔之侧,宜人祔焉。君兄弟竞爽,而君尤俊迈不群。十二能作举子业,未冠已博综经史百家之言,天文地理与夫天下形势兵家之学,靡不通贯。诗章文赋,命题立就,动辄惊人。少尝留题宁都金精山,有曰:「手擎白日浴沧海,气使列岳如群儿」。中奉见之,为失色,且戒以力除此等气象。见其留心诗文,以为当究经术,务为实学。君自是日则干蛊,夜则读书。昏定率饮三杯,君止求小盂,置书灯上,至四鼓酒温,始一引而寝。奉亲尽于敬爱,不忍顷刻违膝下。贫不足养,恐贻亲忧,至躬负米之劳。中奉被疾,衣不解带,药必先尝。既革,许诵《金刚经》万卷,诵之终身,至于倍蓰。自少攻苦食淡,忍贫自克,奉身至薄。至用于义则不吝,尤笃于友爱。伯氏多女,为嫁其二,馀又厚助之。介弟寓江陵,远宦相值,情好尤笃。见其子与能书,不翅身得之喜。幼弟早亡,抚其孤为次子,即孝先也。其在平阳,能声已著,上司委以事,几无虚日,讼者亦多自请求决。士民归心,去而挽留,殆不容行。侍郎曾公逮自温除漕,深知其才而荐之。大卿辛公弃疾帅江陵,治盗素严。有盗牛者配江州,吏缘其意,欲沈之江。君慨然禀白,公改容叹赏,卒俾如令。寸金堤去城二里,实捍大江冲突之患。岁役人夫数千,具文而徒劳。君调夫均平,躬自督课,增卑培厚,以为永利。又以农隙修筑沿江官堤,使前日巨浸冲决之地复为膏腴。流移归业,耕垦日辟,诸司公举,具载实迹。南轩张公栻尤知君,引置签幕,其举词有云:「直论敢言,不肯诡随,有足嘉者」。榷酤馀杭,京尹尚书张公枃、韩公彦质更荐之,遂以更选。公馀任刀笔之须,谈笑挥翰无难色。嘉兴剧邑,且当孔道,牒诉山积。君以五鼓秉烛治事,迟明而毕,人叹其敏。既至长溪,辛公帅闽,以鬻盐来委。君谓县为出产之地,开国以来,未尝与民争利,持不可。帅怒,易纠曹。比至,帅已释然,不使就职,相与觞咏弥旬。会贰车阙,即以处君。其在山阳,尤悉边事。帅漕总饷合词,乞不次擢用。尝论五事:一乞令楚州守臣仍旧节制出戍军马,二乞开寿河以为山阳馈饷之备,三乞申严淮禁,四乞止用官会,不必再印两淮铁钱交子,五乞开淮东荒田,以实边储。习边事者皆以为当。思欲一登玉陛方寸之地,以吐胸臆,而所向不偶。性素刚,铨部偶有漕幕见次,授之以归。会闽中岁旱,白使长,此不可谓细故,缁黄祷祈,亦置勿论。辩析滞讼,疏决岸狱,加以振贷,庶可感格。贰卿曾公炎悉从其说,随获甘澍。君位不称德,其见于政事者止此。中奉《诗》、《易》皆有传,先以《诗传》俾钥为序而刊之。遗藁自甲至辛凡八帙,尚可传远也。君之属文,兼备众体,高宗七十之庆,一时文赋表颂献于阙下者无虑千数,君进赋篇,无愧古作。寻有旨,付后省看详,取文理优长者十人以闻。给事王公希吕、中书舍人郑公丙、李公木以君为第六,观者无不叹服其工。开府吴公琚倅京邑,监漕台试,梦神人以黄牒书君之名者,不能遽识,明以语同事,俱异之。君时自平阳来试,吴得君名而喜,已而果在选中。比为浙漕,君引梦事为诗以见之,吴公加礼焉。君抱负不凡,动以古人自期,标致甚高,不合于俗。每谓与其取美以求合,孰若行吾之志?官虽不显,而气不少慑。所至放达,不暇商计,尝叹曰:「识真者少,从古以然。知我者希,则我贵矣」。君御家严整,居乡尚和,父老童孺相为尔汝,非意相干,自能理遣。晚卜筑奉川,一区雅洁,聚书万卷,多手自雠校。每言夜以一灯,使妇奉姑,别以一灯观书,积学老不衰。客至则讨论古今,觞咏弈棋,意殊不倦。客去,则凝坐一室,多采释氏高胜之言可以警悟者,书之坐右,自号「牧庵居士」。不喜杂交,以傍人门为耻。肮脏兀傲,自适其适。既不能少贬以求进,使得寿考,为乡里老成,夫岂不可?中更游宦,处此室庐仅十稔,而夫妇俱以丧归,可哀也已。宜人世居台之宁海,曾祖熙,祖扆,父之机,起于富室,而温恭勤俭,无媢妒之私,事姑相夫妇道惟谨。君有幼妹寡居,君欲夺而嫁之,妹自以姑嫂相处无间,不愿再适,同居二十年,此尤可称者。君之成家出处无玷缺,内助为多。年才五十有二,先君一年卒,七月二十有一日也。孝忠痛怙恃之继亡,并求著其母之贤,亦君平时之所称者,牵联书之,以慰孝子之思云。铭曰:
矫矫渊明,天与令姿。学有自来,而文益奇。骈四俪六,笃论工诗。奏赋明光,大放厥辞。见于有政,精敏光辉。才高位下,知我者希。胸中耿耿,噤不得施。吾徒掌制,愧先于之。伉俪同穴,行道兴悲。我铭其藏,慰尔孝思。
司法晁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攻愧集》卷一○八
晁氏系出于西周王子朝,汉有错为御史大夫,元魏有清为乐陵太守,唐有左补阙大夫杲。或谓其家有刘玄德起兵时钱券,则其传世远矣。本朝文元公以清德雅望冠一时,文庄公继掌内外制,赐第京师昭德坊。后益蕃衍,散处汴、郑、澶、济间。南渡以来,江浙蜀道所在寓居,实皆出于昭德,无他晁也。君讳某,字某,生于济之任城。曾祖仲参,赠金紫光禄大夫。祖端义,奉议郎,签书高邮军判官厅公事。考巽之,超然不仕。妣闾丘氏。君资禀不凡,少承家法,笃于孝友。尝刲股以起母及仲兄之危疾。年踰强仕,从叔侍郎济阳侯谦之以郊恩补君将仕郎,授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循从政郎,调建昌军新城县主簿,继为沅州司法参军。君宦情素薄,而临事殊不苟,率有可称。其在新城,豪强犁人之墓,冤诉莫直。君为得遗骸于田中,遂伸存亡之枉。广昌令以匿寇事攘富人之赀,骨肉骇散,冻馁于外,狱久不决。君受责欲行,令辄赂,君拒之,以实闻,而还所籍,其家优裕如初。居沅才三月,有冒官称者守意希赏,抵以深文,僚吏和之,君独不可。守数谕意,不为动。善善恶恶,行其志类此。俄感疾,已而起居如平时。忽趺坐而逝,安静不怛,不惟积善之报,殆有自得而莫知也。君宜达而沈下位,宜寿而止六十一,寔乾道元年正月三日也。娶姜氏,蚤卒。子五人:子骞、子与、子思、子游、子冉,文学才干俱有家法。三女:婿通直郎赵某、沈忠恕、杜隽,皆世家也。孙男八人:百源、百则、百海、百制、百利、百礼、百扬、百顺。女六人。曾孙二:世黻、世表。七月朔,归至寓居抚州金溪县。十月二十六日,葬君于临川县崇德乡嵯峨山之西。敷文阁直学士公武,君之弟行,尝状君之行事。至开禧三年,凡四十三年矣,君之子惟子游在,孙亦亡二人矣。百海游鄞,求铭于钥。老矣学落,何足以发幽光?独念中原衣冠故家日就凋○,文献相传,如昭德之晁则又鲜矣。少时及识敷学风采,服其该洽。其诵君之贤如许,以托名不朽为幸。铭曰:
王谢故家,风气一种。晁之在汉,实配于董。至宋益大,名胜继踵。法藏耄智,读者皆竦。济北嵩山,词采泉涌。恂恂法曹,典刑庄重。以君之才,卒于流冗。我思前良,托名为宠。
国子正陈希点太学录汤璹并除太学博士制(九月二十七日)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止斋先生文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敕具官某:朕新嗣服,崇长学校,所以加惠诸生甚渥也。则联教事于其间,亦盍序进矣。尔希点、尔璹,俱以名胜来掌学士之版,誉处蔼然也。晋之讲席,发明经意,佥曰汝宜,则朕以怿。可。
端明殿学士通议大夫签书枢密院事崇仁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一百户累赠太保罗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七九、《挈斋集》卷一二
曾祖讳起,赠太子太保。妣陈氏,赠文安郡夫人。
祖讳琢,赠太子太傅。妣邓氏,赠蕲春郡夫人。
考讳朝俊,赠太子太师。母缪氏,封永宁郡夫人。
公讳点,字春伯,姓罗氏。罗本熊姓,颛帝之裔也。春秋时为小国,能抗彊楚,《左氏传》纪之。立国之地,即今襄阳之宜城,后徙南郡之枝江,子孙不忘厥初,因以国为氏。自秦、汉至唐,虽时见于史策,然罕有功业宏大,名位显荣者,故莫详其世系。五季时,公之先世实居江西之豫章。我宋之兴,徙于抚之崇仁,厥居高垍,族党寖繁。大父太傅又徙于高垍之五星源,遂占籍焉。公天资颖悟,八九岁时,能援笔属辞。及长,志向卓荦,念其家世修儒业,而门户未振,思所以大兴起之,摆脱凡陋,刻意讲学,结交英俊,每以追蹑前修自励。两贡于乡,淳熙二年进士甲科。时孝宗皇帝以俗儒少实,颇有厌薄,公对策曰:「臣闻儒者之道,与天地相为终始,与古今相为表里,与风俗相为盛衰,与治乱相为升降。昔者天地之始,民生其间,混然无别。圣人者作,为之正君臣以相接,为之笃父子以相爱,夫妇则相宾,贵贱则相资,上下则相维,儒者之道已默行于其间矣。至今赖之,以安以佚,以生以息,而不为匪僻邪暴者,谁实使之?故曰与天地相为终始。圣人犹虑后世之无传也,书之简编,示之标准,如是而安治,如是而危乱,可以为师,可以为戒。后人得以按籍而求,随索而获,故曰与古今相为表里。夫风俗之美,非自美也,常自仁义始;风俗之恶,非自恶也,常自功利始。儒者之道,必尚仁义,必缓功利。仁义之效迟,功利之效速,人情厌迟而喜速,所以舍彼而取此。然久而后成者,又不可以遽坏,旦暮可获者,不足以久安,故曰与风俗相为盛衰。夫儒者之道,非必广学校,增生徒也。畏天修己,任贤爱民,恭俭乐谏,不自用,不变古,此用儒之实也,如是者必治。儒道之不用,非必摈斥士类,毁废经籍也。忽天自怠,弃贤虐民,恣玩好,恶谏臣,自恃其聪明,轻变其成法,此不用儒之实也,如是者必乱,故曰与治乱相为升降。昔汉高帝不喜《诗》、《书》,轻毁儒生,而遇子房、四皓也良厚,惟恐赤松之志一动,而采芝药不改,此所谓务实也。患莫甚于名是而实非,人主当求其真,不可惑于似。如谷粟之必可以养生,如药之必可以伐病,是真贤也。言之若可听,而用之则罔功,是腐儒也。惟真贤是用,而毋以腐儒参之,则治具毕张矣。其大指如此」。天子览而嘉之,擢为第二,时年二十六,调定江军节度推官。赵忠定公将漕江西,公往见之,相与语,因及狱事云:「部内有诉贪残者,令某官鞫之,而属之曰:得其情,则与剡荐」。公曰:「斯人之罪,已知之否」?曰:「未也」。公曰:「真伪未可知,而以利诱之,是示之己意,而欲锻鍊其罪也。无乃不可乎」!赵公悚然曰:「微君言,吾虑不及此」。建安游君,九江魁杰士也,时为九江录参,一见契合,相与为莫逆之友。丁太师公忧,服除,除太学博士。十年二月,召试馆职。其鲠切之语有曰:「国无尽心瘁力之臣,则事不济,今皆悦夫背公营私者矣;国无危言极论之臣,则德不进,今皆悦夫偷合苟容者矣;国无仗节死义之臣,则势不彊,今皆悦夫全身远害者矣。夫用人之患有七,授之非宜,进之太拘,责之太备,待之太轻,任之不专,辨之不明,保之不力,皆非用人之道。善用人者,必反诸身。溺晏安,欲速成,任喜怒,疏忠良,私好乐,有一于此,皆为害政,为人主者,戒之谨之」。奏御,天子不以为忤,甚称奖焉,拜秘书省正字。六月,迁校书郎,寻兼国史院编修官。天旱,诏求直言,公上封事曰:「臣闻天下将治,必有萌象,将乱亦然。听其议论,则正直是与,柔佞是恶,观其朝廷,则大臣任责而不自疑,小臣尽情而无所隐,治之象也。听其议论,则讪侮正言,仇雠正士,观其朝廷,则大臣持禄而不敢极谏,小臣畏罪而不敢尽言,乱之象也。祖宗立国以来,言兵不如前代之彊,言财不如前代之富,惟有开广言路,涵养士气,人物议论,足以折奸枉于未萌,建基本于不拔,则非前代所及。崇、观而后,此道寖衰。假绍述之名,而贤人尽逐;设朋邪之禁,而谏者有刑;创丰亨豫大享上之说,而奸谀日甚。驯致靖康,祸不胜酷。今陛下访天下之事非不至,求天下之言非不切,曩之窃弄威福者,既赫然逐之矣。而群下犹畏缩苟且,以言为戒,或者今时议论凡陋,驱之使然。无所可否,则曰得体;与世浮沉,则曰有量;众皆默,己独言,则曰沽名;众皆浊,己独清,则曰立异。此岂陛下所望于臣子者哉?今欲大有为于天下,破此凡陋而后可。夫天理人事,感应甚明。自旱暵为虐,陛下祷群祠,赦有罪,曾不足以感动。及朝求谠言,则夕得甘雨,天心所示,昭然不诬。独不知陛下之求言,果欲用之否乎?诚欲用之,则愿以所上封事置籍禁中,时时省阅,当者审而后行,疑者咨而后决。宏谋伟论,从容召见,以质其言,以观其才,而揣意迎合者必斥。治之萌象日长,乱之萌象日消矣」。十一年五月,面对言:「臣闻虚诞之风胜,则纷扰而生事;偷惰之习成,则颓靡而废事。陛下初载,急于事功,小人乘时以才自进。久之皆以虚诞,纷然扰败,圣意厌之,由是韬晦敛缩,日趋偷惰颓靡之域,其失等尔。臣愿陛下复振起之,大而达于国家之大体,当世之急务,小而熟一方之利害,精一事之本末,莫不简记选择,以备任使。始之议论,必如赵充国之陈边事,往复再三,叩竭其蕴;终之施行,必如刘晏之主邦计,迟久以须其成,假借以重其任,则无不详之事理,亦无不尽之材力矣」。十二年二月,迁秘书郎,兼皇太子宫小学教授。凡所开陈,必以正理,讲论经义,日昃始退。盖尝未午而国公欲入,公止之,乃观书不辍。至晡时,可以入矣,故不入。左右以为请,公曰:「国公务学,正尔得趣,奈何促之?顾使令辈取被以入,吾将宿此」。左右曰:「是间岂托宿之地耶」?国公逊辞恳之,公然后退。五月,皇孙进封平阳郡王,仍以公兼教授。采摭古人行事,明白易晓,可为劝戒者,合为一书,名《鉴古录》,盖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之义。日讲一事,恭淑之始作配也,公以为道之造端,于是乎在。而自古论修身齐家者,惟《大易·家人》一卦最为彰明较著,乃取先正司马公所书,发挥其义,以为端本正始之助。六月,除著作郎。上知公既深,将不次用之,然欲观其民庸,乃以为提举浙西常平茶盐事,时十有三年正月也。陛辞之日,进言:「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同心同德之臣。陛下宵旰求治,二纪于兹,未有攸济。向者喁喁跂须机会之念,顾计本根之虑矣。人人上决于渊衷,物物取裁于睿断,君劳而臣逸,虽有大志,不得达于天下,甚可惜也。臣愿陛下于股肱心膂之地,更留圣虑,精考察于先,笃倚信于后,明白洞达,毋存形迹,而后与之进退人才,图画治道。为之一日,则有一日之效,为之一岁,则有一岁之效矣」。先是,昆山、华亭之间,有淀山湖,泄诸水道,戚里豪强之家,占以为田,水由是壅。公既领庾司,有诉其事者,察得其实,奏请开之,且为图以进。天子亲览,亟从公言。贵势无敢沮挠,百姓勇于赴功,不日而毕,乃刻石具述其事,以防他日筑塞之患,民甚便之。常州无锡县财赋旧额五万九百贯,而每岁所入,止三万九千贯,以耗剩补之,仅能充数。而群将意未足也,别委一官受输于县,令无得与。知县事陈世修之之官也,谒公吴门。访以为邑规模,对曰:「财用诚今日之急务,要以恩信为本。恩信既洽,不忧不办。必欲如今之俗吏所为,有去而已」。公察其持心之近厚也,意甚嘉之。世修既至毗陵,固请催科仍旧贯,守不许,度不可为,不就职而遽去。公与提刑王尚之奏称其贤,乞复以一邑畀之。平江守王公希吕罢,酒官程师礼怨希吕之尝督过也,当官吏饯别之日,攘臂诟之。公奏:「陛下进退群臣,自有典章。师礼敢然,殆非所以令众见也。陵夷之风,渐不可长。乞黜之,以正名分」。从之。安定胡先生讲道吴兴,一时贤俊学焉者甚众。既殁,人尊敬之不衰。郡太守每以季春设祭其墓,久而寖废。公以事关风教,檄举行之。十四年四月,兼权平江府。久旱祈雨,惟祀典所载加敬。天庆观有何蓑衣者,挟妖术以诳俗,异时为郡者神之,每祈雨罢,必就见焉。公独不往,何愠其不己谒也,以杖击僚吏之车,厉声辱之,公亦不顾。俄随车骤雨,邦人大悦。时浙右诸郡多阙雨,公豫为之备。奏:「所领八州,略计常平米不过三十四万石,宜及今米价未至腾踊,广籴以益之。幸而岁丰,不妨为他日用。若其饥馑,贫民知官司有备,可无转徙」。七月,诏给度牒六十。盐官、海盐二县,被旱尤酷,乞住催三等以下夏税和买役钱及往年宿负,从之。华亭河流断绝,邑宰刘璧相视青龙江可通潮,而堙废已久,集丁夫,给官米,不越五日,浚七十馀里,潮达县市。又浚河东六十里,水及州城,当旱涸之时,有浸灌之益。表荐于朝。公诚心救菑,凡可以活民命者,知无不为,而其大要,则以宽赋得人为急。其言曰:「水旱之来,缘事而应,民和则为丰年,不和则为凶岁。今岁之旱,民气不和之所致也。州县有无所从出之虚额,斯民有不胜其扰之诛求。往时岁额,本非若是多也。惟言利之臣不恤国体,阴自增益,或献羡馀,遂为定数。民力愈困,逋欠愈多,徒挂簿书,实难催理。乞诏帅守监司,公心参考,蠲减所增,立为中制」。又言:「六月间,海盐流移甚众,自闻住催官物,渐还故里。盖民之流移,未必尽因阙食,亦缘所收微薄,举目荒凉,又虑刈穫之后,官私逋负,交相催逼,所以轻去乡井。检放之令,诚不可缓」。时平江既除郡守而未上,公言:「救荒一事,州县多不介意,奉行灭裂。臣不躬亲巡历,督责官吏,无以上宽忧顾。请以府事委提刑兼领,而臣得以驱驰原隰」。许之。故礼部黄尚书度时宰嘉兴,中书陈舍人希点为平江观察推官,杜君申、刘君允济、诸葛君千能皆一时僚吏有志于民者,咸委用之,且荐达焉。海盐宰郑伟心不在民,崇德宰王迪简劝分无术,皆奏罢之。闻海盐丞陈祖永、长兴丞黄庸之贤,则请以祖永摄海盐,庸摄崇德。淑慝区分,以故人争自奋。公以忠诚自结主知,拯救艰阨,繄公是赖。而将漕者从旁挠之,公欲裕民,漕欲裕财,趋向殊涂,凿枘不相入。久之,漕护使客归言于上:「臣舟行运渠,两岸禾稼云委,不可谓荒。此特常平司所委官属张大其事,以希赏尔」。独不思渠能载舟,灌溉所及,稼安得不茂,稍远则苗稿矣。赖天子仁圣,不信其言,而信公愈笃,故公益得以尽其力。虑远乡之恩惠不及也,分列诸场,或近或远,虽穷僻之处,无不受赐。虑民力之不可过劳也,劝分所得,粜不出乡,毋使运于他处。虑官司之耳目不能尽察也,选用乡豪能任事者,理为充役,岁月以酬其劳。富人不恤穷民,增价闭籴者,必惩其罪。奸民名为贷粮,重扰巨室者,亦寘诸法。异时轺车巡历,吏卒纷然,所至为患。公则不然,从行不过数人,笔吏舆夫假诸所诣。或徒步十馀里,访求民瘼,人不知其为部使者也。有请于朝,勤勤恳恳,足以感动,故所欲无不从。分委官属,置历议事,笔而缄之,故其情无不达。事且竣矣,馀米尚多,普济者三,明主不疑其滥,而公亦自信不疑,宜其德泽洋溢,入人之深。十五年二月,召赴行在。天子见公,喜甚,劳之曰:「一路饥民并无流移,米价不长,皆卿力也」。公惶恐称谢,归美于上,且言:「陛下矜悯黎庶,从臣所请,住催官物,臣即躬行陇亩,布宣德意,无不感泣甚大惠也。而臣窃虑有司一旦督三年之赋,如久病新起,遽使负重,何以堪之?欲望圣慈,捐此微利。不然,均诸三年,以渐随纳,亦足以少宽。臣承摄吴门之日,交割王希吕任内缗钱四十六万,而臣增为五十二万,以是知住催官物,无损公家之利,而足以系斯民之心」。上皆然之,除户部员外郎。五月,兼太子侍讲。公之使浙右也,闻上以高宗升遐,服丧三年,而委皇太子参决庶务,内而寺监丞,外而郡守以下,皆得专决。奏疏云:「臣闻教子以事,当以其渐,凡除授许专决者,欲皇太子具名密奏,陛下亦密加可否,审定而后行。俟其进退人才,熟悉惬当,则尽委之」。至是又言:「陛下明烛四海,虑周万务,高出群臣之表。今而启佑后人,则制行当不以己。尧、舜、禹授受之际,曰『允执厥中』而已,此圣人理天下之常道也。陛下相传之要,其在兹乎」?十月,迁起居舍人,避祖讳,改太常少卿,兼侍立官。直前奏事曰:「臣闻君子小人相为消长,众正进而后群枉消,群枉消而后国是定,国是定而后太平之基立。自古圣明之君,广储人才,扶植善类,使阴邪小人无间可入,岂直为一时计哉!今恶直丑正之徒,私立名字,阴阻善良。稍相汲引者,指为朋党,稍欲立事者,目为邀功,而独以循默谨畏者为时才。此陛下好贤之美意,所以犹未白于天下也。愿明诏大臣,公心求才,毋惑于邪说」。十六年正月,又言:「臣闻石虎之殁,晋朝咸谓中原可复,褚裒进营北方,蔡谟独为朝廷忧之,既而果有伐陂之困。苻坚南牧,众心危惧,桓冲深以根本为忧,谢安夷然镇之以静,既而果有淝水之捷。此二臣者,可谓深于谋国矣。使吾德政修明,将相得人,足兵足食,根深本固,敌虽盛强,其若我何!如若不然,敌虽衰微,未可喜也。今金主已殁,士大夫之论,或谓后嗣诞逸,尝侮厥祖,谓之不武,自今以往,疆埸之事多;或曰敌启争端,必将有衅,邻国多难,本朝之福也。臣以为不然。夫因敌盛衰为我喜惧,国势亦可窥矣。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事会之来,岂有终极。臣惧在廷之臣,勇怯不得其当,故愿以古人之精识远虑,为公朝诵言之」。二月,光宗即位,迁中书舍人。进言:「臣闻郑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自古人君未有不定规模于始,而能成事功于其后也。陛下有愿治之诚,有克勤之德,立志无虑不坚,行之无虑不力,所虑者始基或未审尔。愿诏大臣,悉心讲画,今日天下之事,其纲要如何,其凡目如何,其施行之次第又如何,条列以上。陛下先隐之圣心,而以其章下之侍从、台谏、天下之百执事,反复其说,裁之至当,按为国论,守而行之。始虽太详,终不愆素,迟之五年,而明效可睹矣」。上尝访公可为台谏者,公称叶适、吴鉴、孙逢吉、张体仁、冯震武、郑湜、刘崇之、沈清臣,此八人者,皆有学识气节,通世务,知国体,不肯阿附茍合,当今之选也。被命使金,夙有脾疾,春夏间每作辄甚,太夫人及子弟皆忧之。公曰:「君命至重,岂可为身谋哉」。先是,遣使非有大故,止以卿监为之。上初登位,故重其选。公知金主丧服未除,必阻我使副所服金带,豫以告掌仪者,使答之曰:「此行也,告登宝位,宜以吉服将事」。既及境,逆劳者果以为言,如公所教折之,不可,公使谓之曰:「两国通和已久,岂可因此小节伤大体乎?必欲易带,有死而已,不敢从也」。持之甚坚,金不能夺。伴使有犯御嫌名者,公以交际不便申谕之,俟其更名,始听传衔焉。至河北,金以告登位使不应加「宝」字,屡以语相恐,官属失色。公怡然曰:「我辈衔命而来,以义为主,头可断,君命不可辱也」。及廷见,授以国书,金无语。既辞,复所寓馆,俄有宣徽使李盘者传言:「信使此来,国书称『宝』字,有伤国体,回日宜奏」。言讫亟去。公厉声答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不加『宝』字,何以别至尊?断不敢奏」。闻者皆悚。盖彼所遣止云报谕,而此称宝位,耻不我若,不欲深较,又不可不言,故略及之。翼日启行,公豫戒马卒:「我与馆伴语讫,即可分马」。及并辔而行,正色谓之曰:「此来将礼,为报皇帝登宝位,自初达名衔,以至见辞,曾不我疑。乃于临别,忽以『宝』字为嫌,不知何物臣僚,辄发此论。岂不知圣人之大宝曰位,凡一官一职皆可以言位,至尊岂得无别?事理甚明,不敢归奏」。遂分马,伴使愕然,不知所对。人皆服公彊毅有守如此,天子深器重之,尝谓公:「旧为宫僚,非他人比。有所欲言,毋惮启告」。公遂上疏曰:「自古君子得志常少,小人得志常多。臣尝疑之,深思其故。盖君子之志在天下国家,而不在一己,行必直道,言必正论,不忤人主,则忤贵近,不忤当路,则忤时俗;小人之志在一己,而不在天下国家,所行所言,皆取悦之道也。用其所以取忤者,其得志鲜矣;用其所以取悦者,其不得志亦鲜矣。若昔明主,念君子之难进,则极所以主张而覆护之;念小人之难退,则尽所以照临而堤防之」。又言:「皇子嘉王春秋寖长,已踰弱冠,此乃亲近师友,进德修业,不可稍缓之时。而官属未备,止于赞读、直讲二员,进见有时,未有藏修游息之益。皇支国本,所系非轻,宜择端良忠直之士,参侍燕閒,常在左右」。又曰:「两淮、荆、襄,昔号多士。楚汉之起,一时共功,多淮、楚之人。光武奋于南阳,二十八将,大抵出于襄、邓、宛、叶。至今风俗劲悍,不能俯首程度,以科举进,往往隐于屠沽,伏于田野。不录用之,其肯甘心与草木俱腐乎?宜诏监司帅守,多为搜访,择其尤者,猝然召见,骤加褒进,必将振励奋发,而人才愈出矣」。又曰:「人主忧勤,则臣下协心;人主偷安,则臣下解体。今道涂之人,皆言陛下每旦视朝,勉强听断,意不在事。宰执奏陈,备礼应答,侍从庶僚,备礼登对。而宫中燕游之乐,锡赉奢侈之费,已籍籍于众多之口矣。彊雠对境,窥伺间隙,百姓嗟怨,奸回生心,此声岂可出哉?国家财赋,无承平所入之半,而用度无节,过政、宣奢汰之日。民力至此,其困极矣。若复悠悠,悔将无及,惟陛下深虑之」。绍熙元年三月,公力求去,上不许。殿中侍御史刘光祖改太府少卿,公言:「光祖天资刚介,谋身之计虽疏,报国之心甚切。未闻他过,忽此改除,中外相传,皆所未喻。乞俾居旧职,以昭陛下之德」。七月,拜吏部侍郎。极言:「内降之弊,救其流,不若窒其源。今有司虽许执奏,而干求未有明禁,则已求而复却,既却而复求,求者多则言者有时而渎,言者渎则听者有时而厌,下渎而上厌,则名器有时而轻,纪纲有时而紊矣。昔仁宗皇帝有诏,约束并许执奏推劾干请之人,明正其罪。夫仁宗圣德恢洪,与天同大,然于内降之弊,杜其本原如此,此陛下之家法也」。兼修玉牒官。十二月,兼权刑部侍郎。二年二月,大雨震电,继以大雪,公言:「天人之道,各以类应。天道有阴有阳,人道有邪有正。为君子,为公朝,凡出于正者,皆阳类也;为小人,为后宫,凡出于邪者,皆阴类也。邪不可使胜正,阴不可使胜阳。今阳春方动,雷始发声,而阴邪乘之,大雪继作,阳欲发而不遂,阴宜伏而反纵。求之天道,则为阴胜阳;验之人事,无乃邪胜正乎?臣愿陛下讲切古道,励精为治,常使邪不得干正,阴不得胜阳,则戾气日消而圣德日起」。奏:「仁宗尝命杨惟德等撰集《景祐乾象新书》,凡有灾异,推其所自,以类相从,记晋建兴元年十一月己巳,大雨震电,庚午大雪,后来之应,亦甚明白。仁宗为之制序,藏诸秘阁,愿陛下取而阅之」。上从公言,亟索此书以进,翼日,遂诏侍从以下极言阙失。公奏陈五事,一曰务学问,二曰肃宫禁,三曰明黜陟,四曰察左右,五曰除国讳。「臣闻义理不先尽,则多听而易惑;志意不先定,则守善而易移。人主虽有自然之圣质,未有不资学问而能识治乱之原,明善恶之归,辨邪正之分者。陛下盛德至行,天禀甚厚,而犹有宴游嗜好,便嬖声色之娱,盖未得所谓真乐者以胜之尔。自古贤君,閒暇之时,未尝废学,讲求古今得失之理,所以杜绝淫佚匪僻之好。陛下诚能于退朝之隙,日御经史,以蓄其德,日接贤俊,以究其义,造次不忘,精一不杂,运天下于掌中,将无难者,岂非天下之真乐哉!虽然,此人主之利,而非左右之利也。惟刚健力行,乃克有济。仇士良告老之言,情态具见,可不深念乎?臣闻钩陈九重,华盖万乘,垣直太紫,庭俨云龙,阑入则有罪,误至则伏诛,所以防未然,限中外也。今宫庭之间,出入无度,窃弄威福,并缘为奸。陛下用一人,则指为某人之功,去一人,则指为某人之力。帷箔游宴,外无不传,讥谤之语,籍籍于道,岂可不求其故哉?禦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臣愿陛下冲虚澹泊,勤劳恭俭,谨宫闱之禁,严中外之别,政事悉谋之外庭,咨访不及于左右,则谤议不作矣。《易》曰:『闲有家,悔亡』。可不深念乎?臣闻进人而不明其所以进,则开请托之门;退人而不著其所以退,则来谗贼之口。近者大小之臣,纷纭去国,远近疑骇,不知其罪。而宰执不敢问,台谏不敢言。至于节钺之除,出于御前直降,虽台谏攻之而不胜,卒至于宣谕而后止。夫人主所恃以共天下之事者,宰执也。宰执有所不及,所恃以维持纪纲者,给舍、台谏也。御笔处分,祖宗所无,今纷焉四出。不由进拟,则宰执之职可废矣。不经鸾台凤阁,何名为敕?今而直降,则给舍之职可废矣。陈善闭邪,献可替否者,台谏之任也。事有未审,可以宣谕而勿言,则台谏之职可废矣。孤立无援者,去之如卷席;交通附丽者,攻之如拔山。自此言路之臣,不过觇喜愠以自结,顺风旨以纳交,贤者日退,小人日进,而陛下之势孤矣。传曰:『无善人则国从之』。可不深念乎?臣闻自古舆隶小臣,未有久任事而不坏其国,亦未有坏其国而不及其家与身者。费无极、赵高、江充、息夫躬、刘隗、刁协、朱异、赵严之流,家国俱祸,覆辙可鉴。彼其初岂故欲至此耶?人主以情亵易亲,与之谋谟帷幄,而此曹以舆隶小智,居之不疑。君有问焉,则曰安于泰山;而惧君子之绳己,则尽力挤之。君子去矣,国将危乱。又惧其得罪且死,于是乎纩君之耳,使之无闻,此祸之所由作也。今左右近习虽不敢挠政,而簪履微臣犹出入宫掖。道途之语,至谓宰执之拜罢,台谏之进退,将帅之废置,章疏之可否,非其人不决。往来之间,踪迹秘密,使人主受谤,中外切齿,亦岂门户之福哉!昔英宗一召见王广渊、周孟阳,贾黯极谏,以为示天下不广,可不深念乎?臣闻古者帝王无所讳忌,即位之始,卿授之策,曰:庆者在堂,吊者在闾。拂心之论,日陈于前,而天下治安。享国长久,后世忌讳之多,无若秦、隋,而所讳之事,卒皆自蹈之。今天下之所恃者,陛下虚怀听纳,下情得达尔。然自一二小官以言语斥逐,而忠谠路塞,循默成风。至于近者,求言之诏朝下,而上书之士夕斥,传之四方,谁不骇异?祖宗崇奖忠直,惟恐不闻,草茅危言,未尝加罪。惟崇宁之末,以星变求言,既而消伏,则以应诏直言之士附于党籍,而治乱自此分矣,可不深念乎?臣愚不识忌讳,僭言乘舆,以及宫禁,抵排贵要,触冒危机,不得罪于今,必得罪于后,迫于爱君,万死不悔,惟陛下察之」。四月,兼侍讲。三年四月,对于选德殿,论:「两淮、荆襄为国保障,而今日经理,曾无一事成就。民兵未免于骚动,城壁未免于难守,财用未免于虚乏。朝廷平时选置牧守,尽如内郡,按格计资,以补其阙,此固不足以得人矣。而又禁令太苛,操切之者急,采听太轻,牵制之者众,纵得其人,亦岂能尽其用哉!夫将委之以足食彊兵,聚民固险之事,固非茍简仓猝之所能营,十羊九牧之所能办也。审观要害,州郡备御未周者凡几处,谨择端重练达之人,分土授民,专意绥抚。官属能否,得自行黜陟,财赋盈亏,得自为轻重。内之议臣,毋责其细故,外之监司,毋拘以苛法。宽以岁月,假以权制,结以恩信,励以赏罚,三年而考民庸,五年而覈边实,则与今日不侔矣。昔艺祖惩五季蕃镇之乱,尽收事权,归于朝廷,君臣分严,臂指势顺。然所以备西北者,规模与内郡不同,所谓因事而制宜也。为今之计,不少宽其辔勒,未见其可。《小雅》曰:『皇皇者华废,则忠信阙矣』。忠信既衰,禁防虽密,终不足以制变。其人忠信,委任而责成功,蔑不济矣。惟陛下图之」。权兵部尚书,兼权刑部。七月,面对言:「恭惟仁宗在位四十馀年,致治固非一端,而要不出于爱惜人才一事。人主之心,常向善人,天下之论,常与善人,公道常伸,公议常胜。虽与当路异趣,时事背驰,势不两立者,然谅其本心,终不摈弃。范仲淹之攻吕夷简,欧阳修、尹洙、余靖之助仲淹,虽皆补外,属有西事,则起仲淹帅边,馀亦收用。及仲淹参大政,修、靖遂列谏垣,蔡襄亦牵联同升。其后石介作《庆历圣德诗》,褒贬太切。夏竦中以奇祸,善类几殆,而富弼赖圣主保持,迄登宰辅,修亦执政,襄、靖俱为侍臣。庆历清明之治,嘉祐隆平之福,皆本诸此。今天下人才固无他虑,然或已经选用,未究所长,或因外迁,遂不复入。臣愿陛下恢广圣心,稽参成宪,博采而亟用之,则野无遗贤,朝不乏使,而先朝致治之美可冀矣」。是岁日长至,车驾将朝贺重华,既而中止。公奏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节序拜亲,无有阙者。三纲五常,所系甚大,治乱安危,于此可卜,不当以为常事而忽之。既往之事,悔之无及,惟愿于一二日间,起爱起敬,讲家人之礼,以安寿皇之心」。寻兼给事中。时上过宫之意未决,公与侍从合奏云:「陛下既涓日以告北宫,寿皇必引领以俟陛下。常人于朋友且不可无信,况人主之事亲乎。唐肃宗之事上皇也,时自夹城起居,上皇亦时至大明宫。其后少失欢心,虽四方珍异,莫不先荐,而上皇日以不怡,辟谷不食,屏荤不茹,寖以成疾。肃宗于是负不孝之名,万世不磨。今陛下久阙温凊,寿皇欲见不可得,万一忧思感疾,陛下将何以自解于天下哉」?四年三月,对于清燕,又言:「中外所传,或谓陛下内有所制,不能遽出;或云溺于酒色,不恤政事。以臣观之,恐未为然」。上曰:「安有是事」。公曰:「臣固知之。窃意宫禁间或有撄拂之事,姑以酒自遣尔」。上颔之。公曰:「今闾阎匹夫,处闺门,遇逆境,容有纵酒自放者。人主宰制天下,此心当如青天白日,湛然清明,风雨雷电,晴霁之后,不停留一点,有所拂逆,便当释然」。上确许以出。公请上先期斋戒,饮食起居,皆当有节,庶可感动父子之情,上以为然。八月,转对言:「吴蜀之相资,辅车唇齿之势也。高宗、寿皇轸念全蜀,寝食不忘,宽民练兵,选将择守,惟恐一事失当。迩来水旱频仍,民力困悴,识微之士,懔懔于是久矣。泸南之变,几至滋蔓,赖国威灵,俄复殄灭。吴氏世有威名,军情所附,挺没既久,恤典不加,能不怏怏?重兵所屯,不可一日阙帅。制司差辟,资望俱轻,何以威服万众,惟陛下深念而亟图之」。九月,上犹未诣重华,公与侍从、两省同上封事云:「近者重阳圣节,陛下既受群臣万年之觞,恭上两宫之寿,忽报前所降旨,不复施行,中外震骇,不知所自。向来犹是寿皇圣意,今乃如此,必传旨者一时卤莽,有此差误,宜显黜之,趣驾而行,庶乎不远而复,群疑消释」。十月,又奏:「窃闻嘉王生朝,称寿禁中,以报劬劳之德,父子欢洽,宁不动心?上念两宫延望之意」。又奏重华宫曰:「半年以来,车驾数遇过宫,每蒙慈眷,有旨姑免。因循日久,遂至疑惑。皇帝兢业过甚,怀不自安,几若严惮。若非寿皇圣帝加意慰安,窃恐渐成间隔。今兹会庆圣节,欲望先期谕旨,勉以必来,愈加慈爱。皇帝仁孝素笃,必无迟回」。十一月,公等以累请过宫,上不能用。再求罢黜,不许,并令仍旧供职。复奏:「臣等误蒙陛下拔擢,寘诸从列,正欲因事献忠,有所裨益,岂止为臣等爵禄之计!若翠华未出,而彊颜就列,厥罪大矣。伏惟圣心思宗社安危大计,俯从愚言,臣等扈从而退,便当供职」。上意犹疑。及会庆节,群臣拜表称贺,黄幄设而不御。十一月,有旨同班宣引,遂奏:「陛下临御万方,以信为本。父子之道,天性也。陛下朔望不出,许以进香,进香不出,许以上寿,而上寿复不出,反汗如此,臣恐朝廷之令,自是不行于四方矣」。十二月,拜兵部尚书。五年四月,上将幸玉津园,公与侍从同奏:「陛下即位,于今六年,未尝轻事游燕。今者日俟鸣跸,起居两宫,犹未有闻,而忽闻游幸,物论沸腾,实玷圣德。欲望车驾先过重华、慈福,然后徐为此行,亦未为晚」。又曰:「陛下为寿皇之子,四十馀年,一无间言。内禅以来,孝慈弥笃。止缘初郊之后,圣躬违豫,寿皇尝至南内督过,左右之人,自此谗间遂兴。窃度圣怀必大有疑,而自以阙于奉亲,可以无虑。以臣观之,陛下所疑,必无是理,而所谓无虑,则甚可忧。何者?寿皇与天下相忘久矣。今大臣同心辅政,百执事奉法循理,宗室戚里,三军万姓,皆无贰志。设有离间,将共诛之,何疑之有?若深居不出,久亏于道,群情解体,众口谤讟。近日通衢之中,固有持此指骂大臣,无所避忌,祸患将作,可无虑乎」?上曰:「卿等可择一腹心之人,为朕调护寿皇」。黄裳对曰:「父子至亲,何俟调护」。公曰:「陛下一出,便当无事」。上首肯。公又于经筵率讲读官言之,上曰:「朕未尝不思寿皇」。对曰:「陛下阙定省之礼,今已数月。虽有此心,何以见之」?五月,寿皇不豫。公与侍从台谏随宰执班入殿门,閤门吏以无班止之,公厉声曰:「有职事欲上殿」。遂入。宰执奏事毕,伏上前,公等遂升殿,上拂衣起。宰臣引上裾,公等亟前环绕,泣曰:「寿皇疾势已危,陛下不于生前一见,后悔无及矣」。上遂入延和殿。众又随之,至福宁殿,上甫入门,内侍阖之,众皆恸哭而退。越三日,公随宰执班起居,诏独引公奏事,公言:「臣前日迫切献忠,举措失礼,蒙陛下赦而不诛,然引裾亦故事也」。上曰:「引裾无妨,何得辄入宫禁」?对曰:「辛毗引裾以谏,不听,亦随而入。清明之朝,乃有是事,昏乱之世,何敢尔乎!昔汲黯在朝,淮南寝谋。夫以一人之切直,奸谋遂息。今外议纷纷如此,而在位群臣曾无一言,三军万姓必以为蒙蔽陛下,一旦发怒无礼,则祸乱之原也,此臣所以不得不谏」。上曰:「往而见却,如何」?公曰:「寿皇止有一子,既付以神器,惟恐见之不速,万无却理」。上退语左右,美公之明。五月,公复进言:「人情积忧则生疑,积疑则生疾。古人因事致疑,如窃鈇之类,因疑致疾,如蛇影之类。臣窃料陛下疑一旦过宫,则祸变难测。陛下试熟思之,过宫则有祸,不过独无祸乎?天子之势,至安至危。其安也,生杀予夺,惟意所欲,谁敢违之;其危也,虽欲为匹夫而不可得。陛下以为不过宫可以免祸,而不知乃所以速祸尔。今君子见几,常有惧乱之心,小人无知,皆有幸乱之意。陛下所行,多失人心,一旦祸生不测,谁为陛下尽力者」。六月,寿皇疾势增剧。公与侍从奏言:「窃闻慈皇以未见陛下,故不肯服药。既见,必大喜,不药而自愈矣」。上竟难之。寿皇升遐,公劝上奔丧,许而不出。合奏,不报。拜遗诏于重华宫,退欲宿部,有以为不必然者,公曰:「邻里有丧,犹相与奔走,不忍即安于家,况至尊乎」!乃皆宿部。翼日,遂同奏云:「陛下为寿皇之子,当袒括辟踊之时,犹不肯一出以就丧位。寿皇为天子父,乃无主丧之人。自有天地以来,岂有此事」?时大敛,将成服,宰执欲率百官恭请于上,公言:「此议甚善。若不听从,则断不可成服。须得皇帝执丧服衰,方见寿皇有子,中国有君尔」。宰执又欲拜表请上御殿,公言:「大行皇帝创行三年之丧,虽敌人闻之,至今加敬。当事事举行,不可使茍简之意出于臣下之请」。凡公所言,时虽不能尽用,然公论韪之。又上奏曰:「祖宗以来,外廷虽用易月之制,宫中实行三年之丧。至我寿皇圣帝,久旷之典,一朝而复,垂示万世,永为成训。而臣下之礼,未及讲求。人主衰服于上,人臣吉服于下,识者犹以为憾。夫衰裳不可服勤,易月之后,群臣虽权宜易服,然以红、紫为饰,无异于平时,亦太薄矣。臣以为群臣燕居,皆当去红、紫而服素衣,则犹有哀戚之意」。诏令台谏议之,皆称公所建请,虽未纯于古,亦足以扶持衰俗,补助名教,于是施行之。时上自称疾眩,朝野汹汹,咸忧变故不测。及皇上嗣位,国丧有主,而后人心始定。六月,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公谓上初临御,宜讲其所先入,历陈持心守正等凡十事,请退朝之暇,时与大臣坐而论道,或召侍从、台谏从容论说,日轮讲官二员,便殿赐对。上有事于明堂,公扈从斋宫,俄得气疾,遂还私第,三日而薨,实九月十有四日也。享年四十有五,积官至通议大夫,爵崇仁县伯,食邑七百户,食实封百户。遗奏闻,辍视朝一日,赐赙以银、绢,赠资政殿学士、金紫光禄大夫,仍令江西转运司措办丧葬。遂以庆元元年九月己酉,葬公于临川县长寿乡梅坑之原。娶黄氏,赠秦国夫人。继室陈氏,赠齐国夫人。子端立,朝奉郎、通判福州;思,奉议郎、通判潭州;愈,奉议郎、监隆兴府苗米仓,先公卒;愚,承务郎、监镇江府丹阳县延陵镇税。女适朝请郎、直宝文阁、知赣州留元刚。孙扬祖,通仕郎;嗣祖,承务郎;次象祖,次未名。孙女一人。公德性宽平,不为矫激崖异之行,和气蔼如也。而端介有守,义利之辨,明烛毫末。事亲笃孝,周旋无违,而务在养志。擢第而归,待其亲故加厚,欲有请于州县者,则坚却之。考论古今,竟日忘倦。或勉以偶俪诗歌之作,则曰:「吾方笃志于致君泽民事业,奚以是琐琐者为哉」。九江守潘侯慈明以公高科,不欲烦公吏事,公曰:「食其食,怠其事,可乎」?职所当亲,恪共不懈。或谓天下事非才不办,公曰:「亦当先论其心,学术正而才不足,所谓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心则不正,才虽过人,非真才也」。平居讲贯,博取诸人,至于进退出处之大义,则心自决之。免丧之后,迟迟其行。既入都,未尝干进,止欲从吏部选。尚书郑公丙力以馆学荐之,赵忠定公时为天官贰卿,语公曰:「前任既再考矣,自陈可改秩」。公谢不敢,始登班列,荐绅归重,期以公辅,京畿声望益伟。太学院沈君焕劲正不阿,闻风欣慕,尝称公虚己中立,以受一路之善士。洎登禁林,直道谠言,气压群枉。其摄事省闼也,直暂焉耳。陈源之与内祠姜特立之趣召,皆驳奏其奸,命寝而后止。其领宪部也,常良孙以贪墨败,念其祖安民之忠,独申救之,止窜远地。君子以是知公之论事,悉由中出,去恶如去草,善善及子孙,皆当于人心者如此。皇上履位之初,尊礼旧学,延登枢府,固将倚之为腹心也。是非邪正之辨,必能历历为上陈之,上信公语,凡所升黜,允协公论,岂后来若是之纷纷者哉!昊天不吊,人杰沦丧,国势岌岌者十有二年,然则公之存没,固安危理乱之所关也。公之居家,严而不猛,和而不流,中外井井,悉有条理。爵尊禄厚,而自奉甚约。先太师之薨也,诸弟犹未立,延师教之,迄于有成。又择贤士,以归其妹。始以明堂恩官介弟默,公薨之后,复以遗恩奏勋、倅二弟,从公之治命也。戒诸子曰:「我奋身白屋,自致于此。受知三朝,捐糜难报,可无愧于俯仰,惟尽言无隐尔。尔曹勉之,益谨趋向,益勤问学。居官当廉,居家当俭,临大事当仗节死义。以是立身,以是报国,则人皆谓我有子矣」。平生论著有奏议若干卷,《书》、《春秋》、《孟子》讲义合若干卷,制词若干卷,《鉴古录》若干卷,杂著若干卷,《闻见录》若干卷。开禧二年,以子升朝,加赠特进。嘉定三年,赠开府仪同三司。六年,赠少傅。八年,赠太保。公之相祀明堂也,实为礼仪、顿递二使,所赐金器,可兼得之。病革矣,家人陈列于前,公顾见之,命辞其一。临死生之变,凝然不乱,可敬也夫。始某尉江阴,公为常平使者,推挽于朝,遂为知己。公薨既久,易名之请,因循至今。诸子以知公本末,莫详于某,俾状其行,庸以求谥焉。力辞不获,敬书以授之。谨状。
秘阁修撰黄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八一、《絜斋集》卷一四、《永乐大典》卷七六五一、同治《义宁州志》卷三○
公讳荦,字子迈,其先婺州金华人。有仕江南者,以著作郎宰分宁,乐其土俗,因徙居焉。分宁之四世孙,朝散大夫讳湜,以儒学奋。一门兄弟,共学于修水上芝台书院,道义相磨,才华竞爽,时人谓之十龙,后登第者彊半。朝散之长子曰康州太守庶,有诗名,实生太史氏庭坚。朝散之次子,公之曾大父也,讳廉,熙宁、元丰间,屡将使指,体量京东河决,活饥民二十五万,官至朝散大夫、给事中,赠少师。妣楚国夫人刘氏,南康高士太子中允涣之女。大父讳叔敖,政和中,将漕河朔,疏廉访使者李滋之奸于朝,黥隶衡阳,时论快之。绍兴中,为户部尚书、徽猷阁学士、左宣奉大夫,赠少师。妣秦国、魏国夫人,皆李氏,元配尚书常之女,继室郎中莘之女,二父俱有盛名,东坡苏公赋诗,所谓「何人修水上,种此一双玉」者是也。考讳霦,守袁、永、吉三州,皆有惠政,官朝请大夫,赠通奉大夫。妣硕人夏氏,九江使君倪之女。使君之名,见《江西诗派》中。公既生长名族,而外氏又皆当世闻家,耳目所接,典刑犹在,清标胜韵,自然逸群,读书往往成诵,落笔无世俗态。以通奉公郊恩,补将仕郎。未几,丁外艰,执丧以毁瘠闻。既即吉,哀慕不衰。再阅岁,始以《易》试铨曹,占高等。时户曹阙,筠最近,吉倍之,公应得筠,或言:「亲老且贫,不堪淹久,幸逊我」。公与之非雅故,欣然许之,即改注吉,部胥相顾,骇曰:「闻有急近次而争者矣,未闻有逊人者」。未上,丁太夫人忧。服除,主吉之龙泉簿。吉,大邦,田租之输累巨万计,奸弊总总,郡檄公莅之。始至,吏或密请使令,公瞪视之,请不置,访其故,乃前此有吞其饮器之饵,拱手听所为,莫敢谁何者。一日复请,公数之曰:「尔谓我不知耶?吾忍而不发,不欲暴前官之短尔。亟去,无污我」!遂罢遣之,择愿吏,平概量,除常岁多取之虐,人情大悦。会邑长病,不任治剧,郡俾兼领。公敬长如旧,事必咨焉,宰感悦,岁馀以忧去,公竟摄之。葺学宫,增弟子员,立程、蔡、吕先生祠,示学者以趋向。建梯云桥,民不病涉。创大丰陂,溉田二万顷。虑其久且废也,买田千亩,山九百亩,以备修筑之费。立长若副,分番掌之,以均工役之劳。堤防周密,遂为长利。侍郎孙公逢吉深叹美之,为识其事,以谂来者。尝出,见民有空舍,老妪卧其下,旁无一物,屋犹坚壮,心疑焉,使人问故,妇曰:「儿贾人,将鬻此庐,以就妇舍。妪弗忍也,甘此独卧」。公惊叹曰:「讵有此风耶」?立逮其二子,俱来,一窭且瘁,一壮而悍者,贾人也。公曰:「此岂待拷掠而得其情哉」!欲置之法,妪以天性之爱,祈免甚苦,贾人亦痛自刻责,请后不敢。公因其机而训饬之,母子于是不睽。寺簿刘公清之以比古循吏笃于风教者,因赠行,述其事于诗以美之。再调汀州连城令,创邑才六十年,介万山中,民俗犷戾,一语不相能,即挟刃相向。县以包盐为课,北团悍甚,稍追呼之,群聚发矢石,官莫能制。公曰:「岂有具耳目为人,而不可以善化者也」。乃出版教谕之曰:「汝内郡良民,非居八荒之外者,负固若此,如王法何?令尹甫到,官吏首言汝乡不输官物,不请包盐,宜一绳以法。令尹弗忍,是用诲汝。其自今尽去旧习,输租以时,请盐以额,县不汝逮,且率先者赏」。民喜,更相语曰:「今令尹不我弃,善教我矣,是吾父也,父可捍乎」?独可澄者,实为首恶,公请于郡,治之如法,自是无梗政者。大修学政,增益栋宇,厚给生徒,属尉薛士颖以训导,而时时躬勉励之,视龙泉有加焉。士知向风,始有预计偕者。县圃有松,老而连理,公名之曰义松,取先太史翊真观义松之作,图而刻之。邑人歌诵,谓公德政所召,龙泉及是邑皆立祠以奉焉。改宣教郎、知湖州归安县。近辅剧邑多贵臣大姓,素难治。平心处之,既不肯吐刚茹柔以自欺,亦不专抑强扶弱以自异。巨室有讼,理不直而以私请,一断以法。僧为恶少所诬,胁取财物,无以自明,立伸其枉。催科甚宽而信,宽故民力可办,信故期会不可违,公私两便,足为世法。女巫游仙夫人者,诳惑寓公,达于官府,公判其牒云:「信巫不信医,此愚俗之病。衣冠右族,岂宜沦胥!淫祠不毁,蠹民益甚」。乃杖其人而尽取其土木偶,投洪流中。及其他挟邪术惑民听者,一切荡刷无遗类,巫风遂息。既解印,贫尼其归,僦居郡治之侧,吴兴士大夫敬之不替。客或过之曰:「为邑者幸而终更,恨去不速,恶人之厉己也。今公寓是邑,而邦人加敬,则必有道矣」。公曰:「吾滞于此,囊无馀赀耳,岂意得此于苕霅之人乎」?部使者交荐,有旨堂察,寻干办诸军审计司。公之为邑也,每患民有艰厄,力不能赡。及是面对,首言:「祖宗盛时,京师有福田院,诸路有广惠仓,爱惜生灵,恩深泽厚,薄乎天渊。今州县煎熬,素无馀羡,金谷出入,悉有成数。其或水旱间作,疫疠流行,虽有良吏,尽心力而为之,所及几何,甚非陛下爱养元元之意。窃见州县多没人之产,非豪强请佃,则形势侵冒,时或鬻之,欺弊万端,黠胥纳贿,寖成乾没,于公家何补?谓宜根括诸路,凡未鬻之田,与相继没入者,别为一籍,许见佃及旁近良民之愿耕者,各视其乡斗斛输租,为岁灾之备,病者有以医疗,死者有以葬埋。责守倅令丞掌之,如常平法」。时论韪之。迁军器监主簿,转为丞,又迁司农寺丞。武臣有部纲无折阅者,吏不与批书及钞,反以法不得部运抑之,公言于长曰:「上官不察,役使下位,彼安敢辞。事幸而集,顾以为罪,可乎」?长深然之,即日给钞,且为申明,使得沾赏。时诏许百官上封事,公言:「前后臣僚奏陈,多切于今日者,言而不行,行而不力,虽日有总章之访,无益也。不若行其所未行,力行其所已行,则政治有日新之功,而太平之基立矣」。迁大宗正丞。莅职之日,吏以知宗已施行事请同书之,公曰:「官必有属,正欲详轻重,度可否,而后白长官行之,法也。懵不知何事,而茍焉书之,可乎」?曰:「例如此尔」。公曰:「审如是,一知宗足矣,何以丞为」!吏不能对,自是事必先白。摄司封郎官。朝旨委籴米三十万,经画有方,未三旬而足。居数月,除大理正,兼官仍旧,公言:「故事,未有以理官兼他职者」。力请补外,除浙西提举常平茶盐事。陛辞,乞取百司省记条付敕令所删修,可行者明著之令,不然者去之,毋存此名,以惠奸吏,上可之。既至官,建请僧牒五百,易缗钱四十万,籴米十七万有奇,以备歉岁。谓义仓所储,不应混于省仓,则为甲乙历,颁给所部,日入米若干,谨书而别贮之,毋得侵用。谓浙右盐本不足,贳于亭户,商人输钱,而后偿之,平居无以自给,私鬻者众,则多方经营,务殖其本,先期给之。谓盐场阙官,法许兼摄,劳无赏,亏有罚,非所以劝。请计其日月推赏,与正员等。遂著于令。时陈便宜者,或请断诸港以绝私贩,朝廷施行之。公言:「浙西支流甚众,小人竞利,朝禁暮撤,私鬻未戢,而日治撤防之罪,秖益其扰」。命工图写曲折,力为庙堂言之,乃止。役法不均,民多嚚讼,公谕令丞,实具物力高下,参以歇役久近,聚厅定差,后有诉不当而果然者,令丞坐之。置东西义阡,以收遗骸。创居养院,以处孤老废疾。仍严不举子之禁。满岁,召为郎中。入见,乞增减盐额,其说曰:「盐课之亏,由未明变通之法而已。因产多寡,立额轻重,祖宗之意,夫岂不善。然岁月既久,风涛不常,斥卤之地,亦随而转,产有增损之殊,官守一定之额。故有增于旧而额尚低者,亦有损于旧而额犹高者。低者其额易足,盐虽有馀,官难强买,往往以私自售;高者其额难及,不足则有罪。私贩亦有罪,等罪尔,孰若私贩之为利。官课阙失,职此之由。且以浙西言之,临安、岩门、钱塘、仁和等处,岁增数及七八分,常受增秩之赏。嘉兴之下,砂砂、腰青村等处,岁亏数及九釐,常受冲替之罚。岂受赏者皆能吏,而被罚者皆庸才?地之所产,今昔不同,而法之变通,或未之思尔。臣愚欲乞行下诸路提监司,取各场岁帐,就与推排。十五年内,皆增取其中数,立为定额。十五年内皆亏,念其难办,特与量减。取彼有馀,补此不足,诚为均一。臣又尝观江淮守令,亦有如此增减者。若推排无私,升降得实,则诸场无课额不均之患,官司无赏罚不当之失」。迁吏部郎中。有以鬻爵得官,援十二年减举,主改秩者,吏得所欲,请与之,公曰:「是别有条,欲减举员,倍其年可也」。其精明类此。除枢密院检详,踰月,兼都承旨。时边事繁兴,盗权者欲引公自助,公不然之,遂大与忤,密院施行,皆由吏出,公曰:「吾岂可复在此位耶」?力求去,以为右司郎中。寻将指江壖,赈济流徙。至金陵,阅寺观中,僵尸枕籍,存者仅有馀息,而来者累累未已,公蹙然曰:「是救焚之时,曾子固河北救灾议,可行也」。先是朝旨,人日给米二升,钱二十。公与留守徐侍郎谊计之曰:「是以勺水救涸辙,可濡顷刻,不可以活。请口多者月给之,寡者并两月给」。徐公恐无以继,公曰:「不然。日给之,彼终日才仰此为哺,所及微矣。并与之,彼得以展转自营,不犹愈乎」?会副枢丘公崇赴镇,公迎谓之曰:「纾一旦之急,将命者之责,还定安集之政,在制阃矣」。丘公异其言,屏骑从至馆寓,促膝语甚久。公因劝以收集溃卒等事,丘公然之。使还,属时更化,朝论知公植立之正,仍为宰椽。尝白当路:「四方奏报稽留,何以责禀令者?今辇下死囚俟报,或几年不下,况远方乎」。于是以公兼左司。公念省司繁重,日力不逮,率以清夜端居静室,秉烛炷香,躬阅狱案,默祷之曰:「若有冤,当使我心目豁然,尽得其情」。至操拟笔,则又曰:「汝当死矣,其信然否」?取案再阅之,犹幸其可生也。至事干名教,亦不茍贷。一妇人欲杀其夫,毒所馈羹,夫未及食,他人索之,妇不敢言,竟以此毙。狱上,以无意于杀,得不死。公曰:「此人之死,虽非妇意,独不欲死其夫乎?兹不可赦之大者」。卒论杀之。迁大府少卿,未浃旬,除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金始修好,以为接伴使。旧例,前期一月被命,得以参考故实,讲求典礼。时乃初使,且趋行甚急,或谓公何以应之,曰「吾应之以理而已」。既至都梁,兵革始息,饥民满野,倾囊中赍,易铁钱分给之。北使踰淮,以锡燕撤乐,疑不即赴,官属不知所出。公谕之曰:「本朝成肃皇后几筵未撤,皇帝未即吉,国乐未举,非有他也。且北使值国讳日,犹不预宴,况于国恤,重轻较然,尚何疑乎」!北使矍然听命,遂伴至京口,道千秋桥,归正人之子陈享者遮道疾呼,称归朝人。北使欲与之语,未及也。比入馆,将命者以为言,公曰:「适舆中所见,一病风狂夫尔。惊动信使,皇恐。官府已惩治之」。曰:「非为此也。承命而来,谓用兵时,恐国人有轶于南者,因令体访。今斯人有归朝之语,故欲面叩之尔」。公曰:「此非送伴所敢预闻。朝廷尽索北人发还已竟,假有存者,拘辖必严,讵容辄出?其非俘掠明甚。国信必欲见之,当以闻于朝,获旨而后可」。其人语塞,求一纸道所以然,归以为验。公令述其事付之,词约指明,闻者自屈,庙堂加敬爱焉。有武臣自陈求路钤者,阅其资历,虽已更数任,而居官任职,实不过一考。公曰:「此乃以计取朝廷名器者,兵钤可遽得耶」?亟令赴部,注合入阙。钱塘富人钱氏子诣省,援例乞书填叔父输粟军前所给绫纸,同列将从之,公不许曰:「是有可疑」。他人为请甚力,卒不许。后一时授官者,例以伪获罪,而是子以不书填也独免。除直显谟阁、两浙转运判官,寻升副。爱惜财物,一不轻用,惟救民病,恤死丧,无所靳。尝因护客,见挽繂者踣冰雪中,深念之。及是应办,为置絮衲,别给雨具,而厚与之粮。自都至京口,令所部郡邑甃挽路,人不知泥滑之苦,金使见亦嗟叹。迁大府卿。寺事多隶版曹,惟和剂局专领。往时药物,取诸杂买场,不即与直,商人惮与官市,故药多阙,阙而求之,其价辄倍。公乃命场吏,有以药售者,亟赍钱楮与偕来,吾面给之。商人麇至,率得平直。庙堂喜曰:「使居官者皆如黄卿之为,何事不办」。每岁颁药,两总所至局如中都,官吏供亿,徒有重费。请从本司自遣人至彼鬻之,归其直于局,朝廷从之。太府、司农二寺军器将作监,岁久颓毁,公建议勿葺,而徙诸韩氏故居。又迁和剂局,与外府邻,以便检覈焉。轮对称:「今兵革重费之馀,朝廷日夜所忧,莫急于治财。而财所从出,未有不取诸民者。今日民力,岂可复困。要莫如省费,一费省则一利积。朝廷及州县冗费皆省,则在在有积矣」。又言:「《春秋传》记楚子入莒,莒以城恶而溃。比者维扬、襄阳城守不可犯,全椒、仪真蹂践于金,可以为鉴。故修城为当今急务,而议者必谓大费,非今所堪。臣观汉世役民,多取诸有罪者。今黥卒布天下,用以修筑,毋责成于一切,而使后人续之。秩满,具数来上,自此天下皆坚城矣」。上施行之。公屡请补外,朝廷虽黾勉听去,而犹未许。就阙,除淮南转运副使,兼提刑,趣之就道,加秘阁修撰以宠之。北方俶扰,使不时至,浮言扇动,富商有束担理袘而他之者。公乃治圃修桥,示以閒暇,而内谨防范,人情按堵。隆冬冰淮,千夫撞之,仅能移篙。公因巡历疏决,有为人诬愬而反系其父子者,有诬以私贩,没入财贿而犹桎梏者,有罪不至甚而踰年不决者,人人阅实。又相视筑滁阳城,遂感寒疾。及迁治所,楮令方新,民间闭市,公犹力疾慰安闾巷,出铁钱,收旧券,发仓实,平籴价,列肆旋复,百姓益喜,而公病深矣。嘉定四年正月十日,竟至大故,寿六十有一。积阶至朝请郎。淮人老幼出涕,元夕,举市无鼓吹声,连城之民,思其遗爱,聚哭于所奉祠下,而又奠于临川,此足以知其至诚感人,有不可解于心者矣。宜人徐氏,朝请大夫酂之女。子三人:堮,迪功郎、监镇江府都酒务;崖,将以遗泽补官;坡,先六年卒。女三人:长适修职郎、新岳州华容县尉洪慥,先公卒;次适从事郎、新袁州宜春县丞燕季子;次适承直郎、监池州城下税务王梴。孙男女各一人。诸孤将以七年某月某日,奉公之柩,葬于抚州临川县天堂之麓。公资性笃实,用心于内,不汲汲于荣禄。初试吏时,侍郎刘公颖持节江介,讽公达意于帅枢王公蔺,同荐其才,公耻自媒而止。后为列院,参政娄公时为同舍,见公造请希阔,深爱重焉。及丞戎监,同列有贵家子阿附权要,语公曰:「人之所趋,不得不趋。第俛首一见,美官立可得」。公正色曰:「君可往,某则不可」。观风浙右之日,有苏师孟者,夤缘师旦补官,占一卒养私马于官厩。公曰:「是敢尔耶」!没入之,黥其党亲为吏而犯法者。师旦虽含怒,公弗顾也。方群阴用事,则介然自持。及公道复开,亦恬然无愧。名流以是推之,每谓:「公若不限以科第,岂容我辈独在台阁」。公曰:「假令某以科第进,亦必不在台阁」。居朝列十三年,循序而升,未始超越,故制词有云:「安于平进,澹然无营」。起居王舍人介称其明白洞达,礼部倪尚书思以先太史勉之,深感其言,服膺无斁,谓子弟曰:「先太史名播海内,而官不过员郎,位不过著作。今吾德业未充,而禄位过之,岂不有愧。汝等但宜笃志力学,毋更求过入于侈靡。其有定分者,分寸不可彊。枉尺直寻,徒丧所守尔」。公之立身垂训,大槩若此。尤隆于友爱,兄将之官夷陵,未至而没于荆南,子幼,丧不能归。公驰赴之,经大泽中,迷失道,间关久之,始得草庐宿焉。或告曰虎方食人而去,濒于殆矣,而无他虞,若有相之者。既达江陵,复走数百里,从亲旧假贷,诸公多其谊,争馈之。躬护旅榇,挈其家而归。既毕窀穸,馀助昏嫁。族党姻戚急难之际,鳏寡孤独之家,分俸给之,有捐数百金者。家藏山谷与族弟靖民判官帖,谓:「吾侪所以衣冠而仕者,岂己力哉!皆高、曾以来积累所致,冲和之气,偶在此一支尔,其实相去不远。每过马鞍坟,未尝不愧汗也」。常诵斯语,而敬行之。又摘「冲和」二字,求东宫大书,以名其堂,攻愧参政楼公记之。生平不治产业,惟法书名画古器物是好。一日得山谷帖数十卷,直千金,倾橐而偿之。对客卷舒,津津喜见眉睫,曰:「吾不贫矣」。又乐与名胜燕集,不计费,故其家屡空。士人或献诗云:「官大屡持节,家贫犹典衣」。公曰:「此子善形容我者」。家藏书万馀卷,纵观博采,茍片言有可取,亦诵味不休。诗律字体,大略祖述山谷,而时出新意,自成一家。大字尤奇壮。东宫欲见之,书《中庸》、《大学》以献,既览之,喜,锡赉良厚。其所称举,皆当世佳士。中书舍人陈公希点,尝称仁和丞老成练达,为求表荐,既许之矣,会陈公卒,有欲攘之者,公曰:「吾岂可以生死贰其心哉」!卒如初诺。风规秀整,进止安详。朝会立大廷中,绅緌属目,尝于梦寐中与神人问答,皆达生语。其少也,梦游大官府,丹碧晃耀,与尘世殊,金书「淮南」二大字,高揭其上。戊辰之岁,护客维扬,仰视所揭,适与梦符,叹曰:「人生万事,莫非前定。今日驱驰王事,乃兆于四十年前之梦,信不偶然」。将漕于淮,竟此易箦,是岂真有数耶?年不配德,飞不尽翰,贤士大夫皆伤惜之。杂著二十卷,《介轩诗词》三十卷,藏于家。某顷充员枢属,公为检正,率数日一见,见即倾倒磨切,讲贯之益,深契此心。后官临川,二子护丧还里,追念畴昔,令人霣涕。二子属状其行,顾惟荒陋,未敢许。葬有日,不远千里,走介遗书,具公行己居官本末甚悉,重以为请,乃为之檃括而敬授之,于以求铭,必有能发挥盛美者。谨状。
陈希点帅文先争田判 其一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五、《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四○
陈希点自去年十月以来,两次陈词,论帅文先不肯行使官会。朝廷新制,秤提官会最为严切,自合出官与被论人供对,却抗拒官司,倚恃形势,不伏出官,意欲使破落干仆与人户抵拒。及其出官状词中略不及官会一节,显是诬诉分明。陈希点枷收,引唤上帅文先对。
陈希点帅文先争田判 其二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五、《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四○
朝廷措置秤提官会,行下州县最为严切,不容人户低价行使官会,亦不容以不使官会妄赖人户。今陈希点为状,首两状论帅文先不使官会,及官司追对,乃倚恃形势,经隔累月,不伏出官。及其到官,所供又全不及不使官会一节,乃欲推是顽赖人力刘显陈词。显是并缘朝廷法令之严,以此把持乡民。且勾木陂一项交易,乃帅文先不在家,却与帅文先之子假作其父着押。此岂交易条法所当然者,非乘人之危急、贪人田产者耶?严江陂一项交易,六月内交钱交业,乃于十一月内牛年以后方论多典过钱,则其妄诉又可见矣。又于两词之内皆夹带不使官会为词,其意以为非此无以重帅文先之罪也。身为士人当如是耶?妄诉不使官会之罪,若从条定断,则陈希点合在反坐决配之条,事在赦前,且免根究。严江陂田已是交易交业,难以更行论理。勾木陂田乃是陈希点与帅文先之子帅文胜通同不取其父知委,假作其父着押。知情违法,钱当没官,业当还主,契字追上毁抹,仍旧还帅文先管业。引监帅文胜备契面钱入官。陈希点之父名子国,人户词诉颇多,率是累月不肯出官,且疏枷召保,案刷具本户词诉来日唤上供,候理对毕日放。
聂士元论陈希点占学租判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五、《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四○
聂士元于去年十一月论陈子国强占所买学粮租田,辄于主簿厅陈词,改正作陈文学户产业。本县追人索干照理对,经今四五月,陈子国之子因他事到官,又行走窜,不肯赍出公据干照前来理对,遂将干人聂大亨收禁监追,亦复不肯出官。若非理曲,何苦如此?今据聂大亨赍到积年收纳学粮钞,并作聂瑜户输纳。官司当以契照为据,岂有陈子国所置之产,而契照乃在聂士元之家?陈子国以为作佃户聂瑜名字请佃,岂有六七十年不曾归户之理?若作聂瑜名字请佃,何为契照乃在聂士元之家?陈子国积代豪横,聂瑜与之至亲,遂以产托其主掌,陈子国遂起吞并之心,乃于去年九月旋于主簿厅陈词,改给公据管业。主簿一时不曾契勘,不索出陈子国上手有何干照,便以朱钞及官员公劄为据,遂与出给公凭管业。显是豪强脱罔官司,侵夺人户田产分明。今又坚执所冒请公据,不肯赍出官毁抹,欲以为异日论诉张本。然聂士元既有元祖上手干照,则虽有冒请公据,亦何所施?再以林、赵两主簿劄子观之,其词卑巽之甚。岂有人户不肯输纳官租,乃使县官屈辱如此?不惟强占乡民田产,又且脱免官司租赋,官司不敢谁何,至于具劄子恳祷,卑官拜呈等语。陈子国何人,乃敢如此?钞书给还聂士元收掌,并前已给公据、管业劄子两封附案,再给断由付聂士元收执。见到人再监索所请伪据毁抹。
杨恭老敬义堂记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六、《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七
人禀阴阳五行之秀气以生,而太极之理已具。其根于心也,未发则为仁义礼智之性,已发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情。其施于身也则为貌之恭、言之从、视之明、听之聪、思之睿,其见于事也则为君臣之义、父子之恩、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信。与凡百行之当然者,是其禀赋之初、内外之分,固莫非天理之所具,然少有不谨,则人欲得以间之。合乎天理则顺直端方,而无邪曲偏诐之累;人欲间之,则反是矣。是故存养省察于几微之间,其惟敬义乎。主一之谓敬,合宜之谓义。主于一则思虑不杂,天理常存,而内直矣;合于宜则品节不差,天理常行,而外方矣。内直外方,则所谓具众理、宰万事,有以全吾心本然之妙矣。坤,顺也;二,中也;以六居之,正也。顺理而中正,直方之义也。圣人推原其所以然者而为之言曰,「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示人之意切矣,学者其可不务乎!长溪杨君通老致其兄恭老之意曰:「吾尝以敬义名吾堂,日与吾兄弟诸子讲习乎其中。子与吾弟交最厚,其为我言其意」。干谢不敏,而通老之请益坚。吾与通老从游于夫子之门二十年矣,通老长于吾十年,而首与之交相好也。通老温厚质实,信道甚笃,余未及识恭老,而通老以为不可及,其亦贤者欤。以昆弟之贤而朋友之契,以切磋之义责于予,予亦安得无言耶?予惟杨君亦既深知古人为学之要矣。兄弟诸子藏修游息于斯堂之上,端居静虑,歛襟肃容,深惟其义而存诸中,察诸念虑之隐微,验诸事物之杂揉,使此意常存无少间断,则大《易》之旨固已不占而有孚矣。余老矣,无所归,亦将裹粮而前,历阶而升,以听杨君兄弟之教也,于是乎言。长乐黄干记。
郑处士墓志铭(庆元三年九月)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六○、《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五
郑君讳伦,字次山,福州闽县象山人。象山并海,民贫,依大姓以活,其贫乏转徙而失其所依者盖多矣。郑氏居是土二百馀年,为著姓。曾祖铭、祖忻、父隽,世以轻财急义名其家,赈恤饥乏,不计有无,里闾德之。绍兴间,海盗焚剽民居,且及其里,里之父老谋曰:「今遇盗必死,无郑亦死,祈盗以全郑,可乎」?相率冒死以请于盗,盗服其义,秋毫无犯。航海之官遇盗攻劫不能归者,闻其风,往依焉,为治庐室、给衣廪,久之如始至,卒全其家,里人至今往往乐道其事。君少闻祖父之志,即慨然。能容一家然后可以治一家,能容一乡然后可以居一乡,故于亲族乡闾之义尤笃。友爱诸弟无间言,抚教诸子,无异己出。创阁家塾之上,使其子与群从子隶业焉,取夫子答子路问士之义,名之曰「怡」,盖勉之也。尝为诗以示之,其意以为唐人书「忍」字,善矣,未若初无瑕隙可忍之为愈,识者以为知言。官以繇役,令民兄弟析产,君太息谕诸子曰:「是为政者教人以薄其亲也。汝闻祖父之训乎?产业财贿,兄弟同之。吾奉先志,罔敢失坠。公家之事非汝所敢知,谨勿败吾家法耳」。春秋燕享、吉凶庆吊,虽族属疏远,未尝或遗,恩意浃洽,晚岁弥笃。族党乖异者必委曲晓譬,以平其憾。里闾假贷有所逋负,辄焚券已责,以财委人。有所侵盗,或请治之,曰:「勿任足矣,彼既盗用,尚安所责偿耶」?有侵其田庐疆埸者,亦不复校,曰:「所争几何,而失吾乡邻之意耶」?乡人无贤愚,皆以长者目君,好事者亦为歌诗以美之。呜呼,真可谓长者之风,而善守家法矣。君天姿颖悟,志尚高洁,好读书,不喜营利。壮岁即弃场屋,放怀山水间,为诗自娱。其言多出于修身俟命之意,不事华采,而皆有补于风教。名其读书之室曰「正己」,端庄以居,虽大暑未尝见肤体。造次夜起必冠,曰:「岂以晦冥故,不加整饬耶」?与人书简,未尝草书。律身甚严,而居家接物宽和乐易。事亲孝养笃志,居丧哀毁过人。教子勤恳,为择师友,训以理义。至或有过,未尝厉声责之,闺门之内雍雍如也。病且革,戒其妇曰:「汝为冢妇,异日介妇归,其相率辑睦,毋以小利伤大恩」。家人复请所欲言,则曰:「从孤女未行,吾憾也」。语已,命之退,恬然而逝。盖其笃于亲族之意出于天性,故虽老且死而不忘也。卒之日寔庆元元年八月戊辰,享年六十有一。先娶吴氏,早世,再娶林氏,生男四人:遹、适、迈、适。孙男一人,元孙。干尝与遹游,因得闻君之贤为最久,后谒君于象山之中,观其气象,聆其言语,凝重温粹,诚实恳恻,然后信所闻之不妄也。遹将以三年九月甲寅葬君于龙角山之原,以王明府之状来曰:「愿请铭」。余悼夫古风之日远而流俗之益薄,人欲之日炽而天理之寖微,粹然生物之心与天地为一体者斲丧沦泯,临小利害,未毫发比,则父子兄弟反面若不相识。如郑君者,岂不足以激颓俗而厚人心哉?遂不辞,而为之铭曰:
人物并生,气同体均。孰合而离,孰疏而亲。先民有言,仁与不仁。郑君之先,逮于厥身。禀此春和,裕彼乡邻。孝友任恤,曰睦曰姻。君实备之,有志未伸。独浚其源,以溢于后人。
知果州李兵部墓志铭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六一、《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五、《黄氏日钞》卷四○
嘉定十年冬十月壬子,尚书兵部员外郎、知果州李君讳道传字贯之,以疾终于江州之寓舍。闻之者识与不识,莫不咨嗟涕洟,相与语曰:是刻意励行、求圣贤之道而能践其实者,是立天子殿上、危言正色、为宗社无穷之计者,是恳恻爱民、救菑捍患、江东父老子弟数十万皆得全其生者,是利禄不能动其心者,是危险不能易其守者。斯人也,止于斯,可哀也夫!明年冬,太府寺丞、知南康军陈宓以书告于长乐黄干曰:「李君有惠政于江东,乐与此邦之士游。今亡矣,从之游者祠之庐山栖贤寺。子与李君交最厚,愿有记」。干悲君之不可复见,遂为之记,以见君之诚于身、信于友也。又明年,君之兄弟若子以君门人牟桂之状来请铭,又得以考君事业气节而备书之,尚何辞?君隆州井研县人。曾祖公锡。祖发,宣义郎。父舜臣,承议郎、行宗正寺主簿,赠朝请大夫。宗正公官中都,君年始十一,试胄监,中贵人主逻者异之,曲加问遗,君端坐不顾,识者卜其异日之所守矣。少长,读程子书,知讲学涵养之要,玩索理义,至忘寝食。虽处闇室,整襟危坐,肃如也。未冠,博通经史百家,为举子业,不逐时好,较于有司,名常出众上。赐庆元二年进士第,调利州司户参军。秩满,移蓬州州学教授。开禧用兵,虏窥散关急,君以诸司檄计事,道闻吴曦反,君痛愤见于词色。即遣其客间道持书遗制置使杨辅,论曦必败,曰:「彼素非雄材,犯顺首乱,人心离怨。因人心而用之,可坐而缚也。诚决此举,不惟内变可定,亦使虏知中国有人,稍息窥觊。正使不捷,亦无愧千古矣」。逆俦赵亮以曦意胁君,君以谊折之,遂弃官归。逆曦平,有奏君抗节不挠、洁身自全者,诏进官二等,由是中外交荐。嘉定二年,召除太学博士。宰属有子以诵书应试,风同列嘱君,君却之,两学之士多君有守。迁太常博士兼沂王府小学教授。沂邸有母之丧,官吏例进秩,君曰:「有执事之劳者推恩可也,吾辈何与焉」?辞不受。迁秘书郎,阅月又迁著作佐郎。见上,首言人才盛衰系学术之明晦,愿下明诏尚正学,取故侍讲朱熹《论语》《孟子集注》、《中庸》、《大学章句》、《或问》四书颁之太学,仍请以周敦颐、邵雍、程颢、程颐、张载五人从祀孔子庙。时执政有不乐道学者,以语侵君,君不为动。兼权考功郎官。令史有以某御史意求更定欲笔者,君曰:「欲笔不可改也」。自是六部郎官缺,君递摄之,几二年,无敢干以私。时新进用事,赃贿成风,会再对,首言:「今名优儒臣,实取才吏,刻剥残忍、诞谩倾危之人纷然进矣」。君求补郡,执政使谕曰:「进书近可待也」。请愈力。六年,差知真州。君至,按图牒、览形胜,叹曰:「要地也,可无备乎」?城圮弗治,前守请于朝,得缗钱斛米以数万计,甓护之所费仅四之一。君益以郡计,尽甓之。并江居民视城中几十倍,请筑翼城,不报;乃请筑两石坝,益浚二壕,缓急有警,复决州之东西陈公塘,以水为阻,而人心始固矣。创筑仓廪,请广储蓄,上出内府钱,命增籴四万斛以实之。忠勇军旧千人,亡者半,君既募足,乃为置统率、严教阅、几出入、禁役使,军政肃然。复条弩手民兵按阅之法上之,及请六合戍兵听守臣节制,皆报可。君以礼下士,数诣学校,诲以圣贤经训。瓜步故有魏太武祠,牲币凑集,君曰:「此地昔拓跋焘所践蹂,岂宜获祀」?悉取土木偶投江中,以除民害。七年秋,除提举江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将行,别储郡计钱四万缗为楼橹费,弛负输亦万缗。去之日,帑庾视始至皆倍焉。君之为部使者,按行属郡,劾吏之贪纵者十馀人,胥吏为民害者大黥小逐百馀人,狴狱不当系者二百馀人尽释之,弛负钱一十馀万缗,决讼牒二万馀纸。所过村落细民愬事者,日夜坐而听焉,无不得其情而去。池阳戍将以责贿不满意,杖其统制官几死,其弟愬于君,不受,愬愈切。君逮系之,密以告江淮制使,移他屯,得不死。后制使奏言:军帅以求货杖杀将士,岁至六七百人。自今将佐有罪,并送所在州论鞠如律。奏可。盖自君启之。夏大旱,君应诏言:楮币之换,官民如雠;钞法之行,商贾疑怨;赋歛增加,军将刻剥。皆切中时病。遂条上荒政,多从之。时三部使者分赈九州,君得池、宣、徽三州十八县,独居一路之半。得济粜米三十万斛、钱一十万缗,通商劝分,足以均给。君既分委寮属,又躬行省视。穷冬风雪中,竹舆上下山坡,深村穷谷,靡所不到。起十有一月,尽明年四月,无一人捐瘠流徙者。邻郡九江来告急,亦辍籴舟济之,赖以全活者甚众。新宣城守素无廉称,君奏罢之,主之者大怒,郡号凋弊,乃命君摄事以困之。君撙节关防,府计充裕。郡为大斛以受民租,悉剖而更制之。是岁减民输七万斛,既又捐夏税缗钱亦五万。去郡之日,帑庾视始至亦数倍。君视民疾苦如己隐忧,为之兴利除害,如己嗜欲。推行晦庵先生社仓之法,上饶、新安、南康诸郡翕然应命,社仓之法独盛,江东人蒙其利。江东豪民诡籍寄产以避差役,某王府物力四千缗,莫非诡寄。君请勒王家吏赍契券质验,仍申严限田之法,自是豪猾不得肆,贫弱少纾矣。浮梁、德兴民诉役钱增重,为考其实,岁用之外尽蠲之。君于僚属待之有礼,至于举刺,断之以己,不为贵要所移。初除真州,遍白辅臣台谏以荐举请托之弊,愿公举以励职业,比终更,莫敢以书至者。及使江东,兼摄臬事,所举多不识面,受举者亦莫知其故也。新南康守,贵势子也,庸下躁妄,君劾之,久乃予祠。广德守臣观望,劾郡博士,且诋转运使,真德秀乞避之,君请覆实,守坐免。徽守丐倚阁月桩钱,为总饷者所劾,都省亦言本州玩视朝廷。君为力辩,且言所行荒政实出己画,守竟奉祠去。君既孤立多忤,已浩然有归志,会吏部侍郎胡矩举君自代,遂引疾丐祠,不许,令君入奏事。再辞,又不许。遂入对,首疏二千言,上自宫掖,次及朝廷,以至侍从台谏阙失,无不历历为上言之,皆天下国家所以安危治乱者。闻者为之悚然,上宽容,不以为忤也。言者论君务为己胜,昧于体国,除兵部郎官。力辞,差知果州。荐君者方为君恨,而不知君之简奄宦、折逆党,其平昔植立已如此,安有去就出处不能择其所主,而顾为不义屈哉?君闻台劾下,即解舟过京口,与其友刘宰登茅山,次九江,入康山,山南北之士皆来会,幅巾藜杖,穷极胜槩,饮酒赋诗,不知为逐客也。君既得疾,即请奉祠,乞致仕,皆未报。疾革,属其友南康李燔以后事,一本朱先生之礼,释老之说皆不用。手为书别兄弟,召大儿达可坐床下记遗言,尤以谨藏伊洛之书读之为嘱。九江蔡念成举易箦语以告,则对曰「不敢忘」。已而命左右出,下帷少顷,视之已长往矣,年四十有八。特转一官,朝请郎致仕,命沿江转运司致其柩还蜀。君气禀清明,容貌端直,望之若不能胜衣,而其中屹然不可犯。群居终日,寡言笑,而温润之色,即之睟然。孝友出于天性,内外属之贫者死丧嫁娶,悉为经纪,辄分俸赡之。立朝介然无阿附,然沉静安详,人亦莫能窥其际也。仪真俸素厚,损其不当得者;宣城之禄厚于庾,使取其薄者;四方聘币皆不讲。与僚吏寓公过客为礼,酒不过五行,非公会不作乐。其恬淡寡欲,无所系累,则学问之本已先立矣。自宗正公始以文学行谊为学者师,诲诸子必以圣贤为法。兄心传不乐仕进,穷经博古,为西州之望,其所著述多行于世。其季性传亦力学自好,其进未可量也。君与兄弟相视如师友,故其一家之学,言论操履,一归于正。君既擢第,慨然有从学武夷之志,属以家难不果行。及为中都官,访求所尝从学者相与讲习,尽得遗书读之。谦虚下问,昼夜䌷绎,宏纲大义、微言奥旨,靡不研究。又得门人所录问答,反覆参考,锓版以惠学者。然其为学笃于实践,不为空言。于经史皆未有所论著,曰:「学未至,不敢」。于诗文平淡条达,亦未尝茍作,曰:「学未至,不暇」。其没也,其家裒其遗藁,定为五十卷,君之所得不尽见于此也。君笃于为学,盖有抠衣升堂涉历岁月莫能及者,故其事业气节卓然可敬,而穷达死生不能累其胸中也。士大夫不悦学久矣,投之事物胶轕之中,依阿顾望,无益于成败之数。穷通得丧之来,利害未毫发比,颠冥昏瞀,弃其所守者皆是也,闻李君之风,得无少愧乎!若李君者可谓有道之士否乎?是可以付之万世之公议矣。君娶眉山史氏,封安人。三子:达可,国学进士;当可,少颖悟,庄重如成人,后君八阅月而夭;献可尚幼,以君命为伯父后。三女,长适迪功郎、新资州盘石县主簿杜晔,次尚幼,其季后君九月而夭。君以嘉定十五年八月甲辰葬于眉州青神县盘龙山之原,距宗正公大墓十里。铭曰:
大学之道,曰知与行。博文约礼,玉振金声。知而不至,如眇斯视;行而不力,如跛斯履。允穆李侯,禀资清明。志笃行坚,心通义精。曰岂徒言,静存动省。暗室屋漏,必戒必谨。中外践更,遑恤我身。上则有君,下则有民。民方阻饥,慈母来哺。衮职有阙,肝胆披露。穷达死生,浮云太空。以身任道,万折必东。有言有行,为训为式。勒此铭诗,以诏罔极。
陈希点军器监制 南宋 · 蔡幼学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七一、《育德堂外制》卷二
朕博选贤能,详试中外。其名实相称、物望所归者,固宜不待次而举也。尔经明行修,安恬不竞。详刑闽峤,仁誉流闻。及兹召还,列之旧缀,朕慊然有不足焉。《诗》不云乎:「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朕方图所以处尔者,其敢忘哉!
陈希点检正曾从龙左司制 南宋 · 蔡幼学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七一、《育德堂外制》卷二
朕既委任疑丞,作新治道,又选一时良士,以为之属,使相与从容裨赞,庶几万务无壅,百工以熙。尔希点详练之材,养德弥粹。尔从龙久大之器,抗志不群。士论既孚,民庸亦著。顾兵戎之事,宁足以屈尔乎?往佐大臣,少摅素蕴。益坚尔守,以副朕知。
陈希点起居舍人制 南宋 · 蔡幼学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七一、《育德堂外制》卷二
朕一新纲纪,臻庶政之和;肇建元良,系四海之望。敷求重德之士,游吾父子之间。尔识度精深,行义修洁。粹若白圭之无玷,岿然乔木之后彫。三人修门,独推宿望。弥纶省闼,班列浸高,诸大夫国人以为未称其德也。记言右陛,劝讲东宫,非尔孰宜之。安危治忽之原,邪正是非之辨,惟尔静阅,固所深知。进以沃于朕心,退以淑于吾子,尔之任也。尚其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