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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实议 北宋 · 毕仲游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西台集》卷四、《国朝诸臣奏议》卷七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
君子以名用人者,为其信于众也。一人誉之不足以成名,必众人誉之,然后可以成名。则名者,信于众人之谓也。然士有依名而蹈利,不思行己之何如,养交取合,亦足成名者。故君子之用人,必索其实。孔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试者,所以索其实也。而太史公亦曰:「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窾。言不听,奸乃不生」。则名实者,用人之大契,君子所以配仁义而并行之公道也。昔汉宣之治虽不及三代,然刺史守相辄亲见劳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者,必知其所以然。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故汉世多良吏,于孝宣时为多,而龚遂、黄霸之徒,皆得以良吏自见于世。元、成而下,孝宣之业虽衰,然名实之法犹有存者。故建武、永平间,郎官出宰百里,尚书令仆亦为郡守,而虞延、第五伦、鲍昱之徒更以郡守入为三公,守令之重如此。是以卓茂、鲁恭皆以县令为循吏,茂亦卒至三公。则孝宣名实非徒一时之称,盖得孔子试之之意,而后世可以循用故也。自唐以来,官在内者重,官在外者轻。故张九龄欲重刺史、县令之权,历都督、刺史然后入为侍郎、列卿,历县令然后入为台郎、给谏,而法亦卒不行。本朝之制,九品可以为县令,七品可以为郡守,则是九品之贱已当汉郎官之选,而七品之人已任汉令仆事矣。持禄处内者既无治民之责,而多进退之门;守法在外者,则数出为俗吏而不见用;就有用之者,不过由县令而居幕府,由郡守而为监司。所谓台郎、给舍、令仆、三公,未有由此途而出,则内官安得不重,外官安得不轻?是以名实相纷,毁誉淆乱,养交助合之人渐以得志,则守令如龚遂、黄霸、卓茂、鲁恭,亦何道而进?今两汉之法虽卒难行,然当体其大意,稍重郡守、县令之官。通都大邑有善政者,数加奖励,使必由县令然后居寺监,由郡守然后至台省,则人人乐于外官,赴功治职,齐民可受其赐,而寺监、台省亦将得真材,毁誉名实无所纷乱,又合孔子试之之意。盖事有不召而自至者,西汉重功名,则权奇倜傥之士出;东汉重名节,则蹈难死义之臣众;有唐尚文词,则诗歌赋颂缀文之人亦出而不绝。今果重在外之官,必由县令而后居寺监,由郡守而后至台省,则谓良吏者,亦将不期而自至。名实之论,惟所加虑。
知府熊公待制生辰 北宋 · 刘弇
五言排律 押阳韵
天上麒麟瑞,人间杞梓良(原校:一作祥)。
扶周崧孕秀,开汉昴腾芒。
蓂月清和半,桑弧决拾傍。
云旌初验昉(自注:任昉母裴梦五色旌,四角悬铃,自天降而入怀,生昉,登梁显仕。),水渚忽临张(自注:张兴家世临水,无有岛屿。兴生,门前忽有岛生,后绵历贵仕。)。
汗血来西极,长离下女床。
决科霄汉上,著姓斗牛乡。
伊昔闻遭遇,维时适凯康。
辅臣推练达,天子赐辉光。
政府初更赞,农曹亦荐扬。
仰窥惟白日,稳步是银潢。
西液常杨笔,同天舜禹觞(自注:神考诞圣日,公亲上寿觞。)。
岷峨欣惠字,邛笮入寥狼。
襦裤谣南海,韬钤肃桂阳。
有为皆稷契,无地不龚黄。
藩服今连楚,江城故压章。
熊凭新传轼,鸡馥旧含香。
贾召行前席,曹归定束装。
钧中挥造化,川际起舟航。
贱子惭庥庇,佳晨倍激昂。
松椿先众祷,芹块止诚将。
和逐薰弦远,欢同畏日长。
椒浆持满斝,何计上公堂。
上转运黄司业书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三、《龙云集》卷二○
有为凤之说者曰:「凤首戴德,颈扬义,背负仁,足履正。鸿前麟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身,燕颔而鸡喙」。某则曰:「是乌知凤凰徒羽而已乎」!有为麟之说者曰:「麟麇身牛尾,狼头马足。牡鸣曰游圣,牝鸣曰归和。夏鸣扶幼,秋鸣养绥。音中黄钟,角示武而不用」。某则曰:「是乌知麒麟徒足而已乎」!问凤者当问无虚集,其为祥也不妄。问麟者当问择土而践之何邦,含信而游又何世。如是足矣,何有横计外备之文采、曲肖之声貌邪?仁知大人赍圆冠,纳方屦,庄首而华踵,则固已有馀于士。缨绂成辉光,步武契夔龙,文繁而礼缛,则固已有馀于儒。若然者,直是身之一蜕耳,无关于任斯世之重,则谷有道之域,游治君之藩,亦必不免矣。故襦褐伊皋,犹荣于黼冕沮溺也。如彼羽者,梧栖竹食,是资天和,砥柱大皇,爰寄高邈,憩则溺水濯羽,运则览德辉而下之,卒其有以长夫羽虫三百六十者,非无谓也。如彼足者,孕精五行,协德岁星,视明礼修则有不召而自至者,罦罿设,机阱众,则迹其如扫矣,卒其有以长夫毛虫三百六十者,非无谓也。由此观之,仁知大人,要必麟凤如,则庸非阁下之谓乎?溟海浮其隅,苍山扶其阳,是为七闽之奥区。粹英灵,钟焉者宜异,则阁下之丹穴玄枵也。道德渊乎其纯全,名称辉乎其焜煌,阔步科第,仅如摄羽,则阁下之锵锵其鸣,翙翙其飞,与夫动而彬彬也。灵豸秋霜,足以涩奸迹、弭邪志,有若元丰之更宪台,群天下之士而材之乎上庠,有若元祐之右师席,则阁下之鸣高冈、扰君囿也。虽然,有足惜者焉。江西视他路诚若远外,其域不减十城百县,而舆赋之登耗,运饷之丰匮,岁计之增否,阁下至一切撙裁钩考,若指缕而标擉也。曾冰凛前,吏则得师;惠风随翼,民则被赐。至于易所宜大,反以居小,郁此远器,才出近功,是时方幸,阁下之不幸也。然则今日之江西,其无乃不得已,如集黄霸之颍川,应周南之信厚也邪。故曰有足惜者,此也。抑尝闻之,岐有人焉,号积德累仁之至者,爰有鸑鷟,实集兹地,既则天下之人,胥知王者兴,不在他,其在此,则缘是鸟也,引吭一鸣而已。孝武时,雍中获兽,一角五蹄,独终童以为殊俗当有解辫削衽而归者,已而果然。盛德之符盖如此。厥今仁圣在上,夔皋之伦,顾不无旅,瑞物总总而出者。是行也,将见仰而横翔,俯而曲出,百倍周汉,而瑞吾宋,方在阁下一游一鸣之顷尔,尚江西云邪?抑又闻之,景星卿云之丽天也,有目者均于一睹以为快,何则?著故也。至于若凤若麟者,于信史之所书,不过曰凤凰集于某国,麒麟见于某所,天下固知其为嘉瑞矣。不幸适不当其地,则至有毕生不获睹焉者,彼为天下之民者,顾无憾邪。某也生太平之世有日矣,诚羞与不幸而不当其地者偶,是以有今兹之请见也。阁下其能无惜寻尺之地,而使属目乎?
守令议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六、《龙云集》卷二六
国家内起畿甸,外薄四海,以烟火万里之郊,而肃然无狗吠之警,则不可谓无其地。垂髫之童,华发之老,相与沐浴乎百年休明之膏泽,而生齿之隶籍日益以夥,则不可谓无其民也。地如此其广,民如此其众,将欲挈而畀之治,舍守令,尚焉重乎?盖堂上远于百里,堂下远于千里,人君耳目之所闻见,初不出乎一堂之上下,而摇足之顷,已移于千百里之远,则物之所利疚,民之所疾苦,宜有不得而遍知矣。举一郡之大,而任之守,守者谁乎,而必足以塞千里之责,然后方面委焉。举一县之广,而任之令,令者谁乎,而必足以当百里之寄,然后民托焉。夫方面之所委,民社之所托,每每如此,则孰且为失位之人乎?欲天下弗治,不得已。在《易》,阳长之卦谓之《临》,而孔子之门人,独以雍也为可使南面,若曰惟仁者,惟足以临人故也。夫临人以仁,则是不仁者终以贼民而已矣。建事功,黜淫怠,赴百利之会,取其不吾疚者,举之如摄羽,其古之人所谓健吏者乎。以其身爱其民如子,使其民爱其身如父母,不亟成也,期勿扰而已,其古之人所谓良吏者乎。得良吏者安,得健吏者治,安且治,固有天下者之所急,则彼所谓守令,尚焉取而不重乎!三代而上,其迹不可见矣。由汉迄唐,有足稽者焉。方其盛时,君子长者之风休然布于上,而故家遗俗之美蔼然充乎下。五裤成谣,千室鸣弦,蒸和气于动植,而瑞应以之效,收晚晖于桑榆,而寿考以之得。雉驯乎微步之径,而未丱之童子与有仁焉;兽从于无人之境,而带犊之末业与有革焉。犹以为末也,至登为丞相,则黄霸之治颍川也。拔赤子于黄池之中,而孝宣慰荐之不暇,则龚遂之宁渤海也。杖箠不设,诉牒交寝,则德秀之化鲁山也。祠之不足也,辄碑以纪之,则韦丹之于豫章也。且其爱民利物,贵宁谧而简苛碎,岂独吏之天性然哉,上实使之而已。是故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则孝宣之责成功也。郡守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则显宗之急图治也。裒姓氏之不一,揭诸躬临之座隅,则太宗之重爱也。三省侍郎缺,择尝任刺史者,郎官缺,择尝任县令者,则明皇之贵显庸也。此其民所以婆娑田里,浮游卒岁,而事事之人,非京兆三王之比,则颍川四长之徒也。虽然,岂特汉唐之君为然哉。是以祖宗比稽阅择之详,而三岁殿最之考,犹辄出其终。至纠之以监司,督之以安抚。其贤否之杂揉也,或取保任五人者而升其秩;患其功罪之相掩也,给历纸于遣行之日,而使之致肃心焉。又况布德音,洒天翰,使朝夕考览,有如大中祥符之士条者乎。呜呼,其爱民而重守令之意,亦可谓至矣!主上绍格天之丕绪久矣,夫其能举天下而措诸覆盂之安也。前日仪臣患守令之未尽得人,而泽弗下遍也,至为之说曰:「轻与人官,而重与人职」。兹诚确论也。今其说具在,苟一二举而行之,泽生民、福天下,殆将见于斯乎,故愚姑取以献。
策问第三十四(用材惟其长)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八、《龙云集》卷二八
问:全美备善,不可人人而责,有能有不能,天之降才则然也。圣人以谓将以必不胜之任,而加之有涯之众智,则是为恕心远而缺事多。故宁曰与人不求备,用材惟其长,而不宁曰吾将教玉人以追琢,与夫责骐骥使捕鼠,听鸺鹠使窥昼,而为不切之左数也。夫公绰之恬淡寡欲,以为滕薛大夫则迂矣;张敞之剸烦理剧,以为太子之傅则踬矣。庞统才任治中,而窘于县宰;黄霸最优颍川,而惫于入相。何则?有所长者有所短也。故曰「四士精一德以事其君」,岂虚言哉!方君相材官百吏赴事功如不及之时,其间不无所当先者,是说也,顾以为非,折诸吾子莫究。姑试言之,求合孔子所谓使人器之者。
徐仲车食于学官吏或以为不可欲罢去之太守不听礼遇如初感之而作 北宋 · 秦观
押词韵第三部 创作地点: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
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废。
贤哉黄次公,鉴裁实精诣。
殷勤谢督邮,此丞乃廉吏。
重听庸何伤,善助无失意。
古人骨已朽,来者复谁继。
仲车天下士,固非许丞类。
至行通神明,问学有根柢。
若充老更聘,自革风俗弊。
太守前已闻,粟帛俄见赐。
奈何少年子,辄效督邮事。
道丧贤哲穷,闻之为流涕。
人心如其面,难以一律揆。
所望在次公,督邮何足议。
人材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淮海集》卷一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五、《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臣闻天下之材,有成材者,有奇材者,有散材者,有不材者。器识闳而风节励,问学博而治行纯,通当世之务,明道德之归,此成材者也。经术、艺文、吏方、将略有一卓然,过人数等,而不能饰小行,矜小廉,以自托于闾里,此奇材者也。随群而入,逐队而趋,既无善最之可记,又无显过之可绳,摄官承乏,取位而已,此散材者也。寡闻见,暗机会,乖物理,昧人情,执百有司之事,无一施而可,此不材者也。古之人主,于成材则付以大任而备责之,于奇材则随所长而器使之,于散材则明赏罚而磨砺之,于不材则弃之而已。四者各有所处,然而奇材者,尤人主所宜深惜者也。盖天下之人材不世出,而散材者又不足以任能事,不材者适足以败事而已,是则任天下之能事者,常取乎奇材。有奇材而不深惜焉,则将与不材同弃,而曾散材之不如矣。夫匠氏之于木也,楩楠豫章,易直而十围者,必以为明堂之栋,路寝之楹。七围八围者,虽多节,必以为高明之丽。拱把而上者,虽小桡,必以为狙猿之杙,稍脩则以为榱桷,甚短则以为侏儒。至于棭樠轴解,亟沉而易蠹者,然后以之爨也。今有楩楠豫章于此,七围八围拱把而上,特以多节小桡之故,遂并弃之,岂不惜哉?人主用天下之材,亦何以异于此?今国家之人材可谓富矣,养之以学校,而取之以贡举,名在仕版者,无虑数万,然一旦有事,则常若乏人,何哉?以臣观之,未能深惜天下之奇材故也。盖不深惜天下之奇材,则用之或违其长,取之将责其备,虽有嵚𡼭历落、颖脱绝伦之士,执事者始以名闻,未及试之,而媒蘖其短者固已圜视而起矣。夫奇材多自重,又不材者之所甚嫉也,以自重之势,而被甚嫉之毁,其求免也,岂不难哉?一旦有事而常若乏人,其势之使然,无足怪也。昔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裨谌能谋,于野则获,于邑则否;黄霸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时。人固有所长,亦有所短也。皋陶喑而为大理,天下无虚刑;师旷瞽而为太宰,晋国无乱政;贤如萧何,而有市田请地之污;直如汲黯,而有褊心忿骂之鄙;文如长卿,而有临邛涤器之陋;将如韩信,而有胯下蒲伏之辱;吏如张敞,而有便面拊马之事。此数子者,责其备,则彼将老于耒耜之旁,死于大山龛岩之下耳,人主岂得而用之?陛下即位以来,屡下明诏,举监官、御史、台阁、学校之臣,刺史牧民之吏,与夫可备十科之选者,所得人材,盖不可胜数。臣愿陛下取其名实尤异者,用之而不疑。人情不能无小过,非有显恶犯大义所当免者,宜一切置而不问,以责异时之功,则彼将输沥肝胆,捐委躯命,求报朝廷而不可得,一旦有天下四夷之事,何足患哉!
盗贼(下)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一、《淮海集》卷一七、《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八
臣闻盗贼之起,小则蜂屯蚁聚,虏掠闾里;大则擅名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杀掠吏民。然皆无足深虑,如臣前说,计足以办。所可深虑者,其间有豪俊而已。何则?人之有豪俊,犹马之有骥,犬之有卢,虽上观下获,一日千里,而纵踶啮之变,亦可畏也。昔周亚夫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也」。天下骚动,大将得之,隐如一敌国云。唐纵朱克融北还卢龙,未几军乱,遂复失河朔。夫孟、克融,皆匹夫耳,而得失去就之间,系吴楚之成败,为河朔之存亡,以此言之,盗贼之间而有豪俊,岂不为可深虑也哉?臣以为销亡大盗之术,莫大乎笼取天下之豪俊。天下之豪俊为我笼取,则彼卒材鼠辈,虽有千百为群,不足以置齿牙之间矣。国家取人之制,其选高者,惟制策、进士。夫豪杰之士,固有文武,纵横之间无不可者,椎鲁少文,独可以付之大事者。使天下豪杰皆文武纵横之才,则二科足以取之,若有椎鲁少文之人,则不可得而取之矣。是制策、进士所得之外,不能无遗材也。臣尝为朝廷患之,未知所处。有搢绅先生告臣曰:「汉法,郡县秀民推择为吏,考行察廉,以次迁补,或至于二千石,入为公卿。古者不专以文词取人,故得士为多。黄霸起于卒史,薛宣奋于书佐,朱邑选于啬夫,邴吉出于狱吏,其馀名臣循吏,由此而进者不可胜数。唐自中叶以后,方镇皆选列校以掌牙兵,是时四方豪杰,不能以科举自达者,皆争为之,往往积功以取旄钺,虽老奸宿盗或出其中,而名卿贤将,如高仙芝、封常清、李光弼、来顼、李抱玉、段秀实之流,所得亦已多矣。王者用人如江河,江河之所趋,百川赴焉,蛟龙生焉。及其去而之他,则鱼鳖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今世胥吏、牙校皆奴仆庸人者,无他,以朝廷不用也。今欲用胥吏、牙校,而胥吏行文书,治刑狱、钱谷,其势不可弃鞭挞,鞭挞一行,则豪杰不出于其间。故凡刑者不可用,而用者不可刑。朝廷若采唐之旧制,使诸路监司郡守慎选士人,以补衙职,课之以镇税、场务、督捕盗贼之类,有公罪则赎焉,使长吏得荐其材者,第其功阀,书岁月,使得出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异者,擢用数人,则豪杰英伟之士,渐出于此涂,而奸猾之党可得而笼入也」。臣尝思之,逆销盗贼之术,未有以过于此者。窃取其说以献,惟陛下裁择之。
送越帅程给事赴诏 北宋 · 华镇
七言排律 押阳韵
清华仙殿图书府(自注:公职集贤殿修撰。),贵近东台侍从郎。
宠被买臣荣遇绂,来临安石宴游乡。
下车建设先条教,暖席施为尽纪纲。
鉴物净明齐上水,临机锋锐踰干将。
威棱直为摧奸宄,德惠阴知佑善良。
意匠经营真有趣,轴机裁处动非常。
谨严庭讼情无失(自注:公迁都厅于府内西楼下,以旧所近外,狱情多泄。),检察民输弊已亡(自注:公创和买夏税场于府门左右,以绝往日之弊。)。
坐使奸胥难用巧,默令雅俗尽知方。
淳和只有兴廉逊,肃治应无敢寇攘。
莲幕终朝閒笔削,圜扉经岁绝桁杨。
精蓝振起都城美(自注:公重建宝林寺,寺为城中胜槩。),新馆增延使者光(自注:公筑馆以待往来使者,目为皇华馆。)。
剪拂散材充大匠,吹嘘寒谷变春阳(自注:镇自公荐送,即遂尘忝。)。
三年治最腾歌颂,千里声和协雨旸(自注:时累年风雨时若。)。
何但编氓称五裤,已令比屋有千箱(自注:时年谷屡登。)。
风流自得篇章乐(自注:公当世诗匠,在越尤多唱和。),閒暇人惊日月长。
彩舫有时罗绮绣,朱轓到处拥丝簧。
寻穷万壑幽深趣,踏遍千岩紫翠芳(自注:公政成多暇,云门、兰亭常得游从。)。
绝唱未饶元相国(自注:元微之在越,与副使窦巩赓和,号兰亭绝唱。公与僚属实继之。),遗风独揖贺知章(自注:贺公故宅颓毁已久,公命缉之。)。
香山图画知尝预(自注:公与致政少师、致政少保二赵公,绘为三老图。),魏阙心诚想未忘。
下国可能留近侍,雄材自合在岩廊。
祥光一夜生台座,优诏平明出未央。
汉殿果深思董贾,越人那久得龚黄。
丹书东下随秋雁,画鹢西征拂晓霜。
不独飞章留去辙(自注:时监司交章乞公再任。),况多扶老拥归艎。
已知子翼终难借,犹拟曹侯且缓装。
送目未能看竹马,倾思惟只咏甘棠。
既当帝阙盐梅望,可恋吴门绣画堂(自注:公姑苏方成新第。)。
前席虚心方注想,据鞍壮气正康强。
七城异绩虽云远(自注:会稽经总浙东七州。),万室苍生伫有望。
蹇步有心随轨辙,梦魂终夜倚门墙。
次韵酬桂阳石知监怀乡见寄 北宋 · 华镇
七言排律 押庚韵
南北周旋事屡更,剖符才喜慰苍生。
米盐无滞纲条密,雀鼠难欺狱讼平。
樽俎有馀今北海,篇章多暇古宣城。
桃源善庆时难拟,金谷风流世有名。
荣拥双旌忘自得,永怀三径念同情。
乡闾分义千钧重,笔墨才华一座倾。
官异微之惭未称,报殊平子愧非精。
折腰寂寞将何遣,稔听龚黄布政声。
守令论(上)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云溪居士集》卷一五
覆载之间,有一物不得其所,则圣人以为耻,而况于民乎?故施德布政,有先后之伦,若惠泽之所浸被,则内外远近一而已矣。天下方知万里元元之民,散乎山林川谷中,异趣殊尚,情状万态;然而利害之端,虽在数千里之外,必闻于上,良法美意,虽出于九重之深严,必达于下者,郡邑之官有其人也。人情之所难通,德泽之不易及,常在远不在近,在小不在大。远、小之官,尤人主之所宜慎。近治而远弗洽,内见德而外有受其弊者,未可以言功业之成也。千里之命制于一守,百里之事听于一令。善郡邑之官者,亦善其守令而已。守令善,则天下之民受其赐矣。守令之官,得贤者而为之则善,否则旷而不治。人主易其事而弗慎,汎然与人,而不加择,则贤不肖并进,而莫能尽善。积资累任,人人可以循致。世之所谓豪杰茂异之士,取而聚之于中,有不称者,乃以补外,未可以言慎而有择也。一郡之大,一邑之小,当有弊事遗利,使贤者为之,必将更张兴造,去其所病,而建经久之业。上下牵制,而不得有为,虽有善者,无所骋其才,无以异于不贤者也。操成法以从事,进退之权制于上官,宜于民者或戾于法,关于法者或弗当于上官之意,后时而失利者,十常八九,未可以言不牵制而得骋也。事有速成而功浅,利溥而效迟者。贤者之所为,宁迟而不欲速,慕溥而践事浅。数更易而不得久于其事,则事浅者或成,而慕溥者不效。守令之官,远者不过三岁,近者一再期而已,未可以言久于其事也。人情劝赏惩罚,诱之以所好,则贤者尽心,而能者尽力;随之以所恶,则奸憸易虑,而偷堕抗志。勤弗见异,旷者无害,谁不解体?公卿有阙,取之台省近侍,不及乎二千石之贤者。贤牧良宰与断断自守之人同条共贯,疏怯愚堕、憸巧奸欺弗见黜罚,未可以言惩劝也。任人以事,得其心,笃于所务,则坚致而有成;心不得,则啙窳偷脱,无所不至。去来有时,进不待公,人谁尽心?守令之官,未得者计日而望得,既得者计日而思去,譬如行人之更逆旅传舍尔,非志意之所止,未可以言得其心也。五者之弊,有一于此,不足以驾驭豪杰,经世而济功,而况兼有之哉!故法不可不慎。昔之人以侍从之贤、九卿之贵牧养远民,郎官高第、外吏积功乃得为邑,知不可以非其人也。子贱去掣肘之法,龚遂奉便宜之诏,知不可以有所牵制也。汉宣之时,守令有劳则增秩赐金,玺书劳问,未尝辄迁徙,知不可以数更易也。刺史课最天下,则入为三公,令长政绩尤异,则升为刺史,高者或以治三辅,否则放弃斥逐,不复顾视,知不可以无惩劝也。守令之官,非以功迁,非以罪废,无辄去之理,不以序进之法诱之,知不可以引其心也。龚、黄、卓、鲁,非有大过人之才,际会以成其名尔,后世岂无其人哉?所以驾驭之法异也。辀之良者,马力虽尽,辀犹能一取焉。法之于人,无异辀之于马,操良法以驭奇士,所就非直龚、黄、卓、鲁而已,当有可观者焉,不可不勉也。古王朝之官,尊者止于八命,及其出封,皆加一等,所以重诸侯也。重诸侯者,为其与天子牧养下民也。后世与天子牧养下民,如古诸侯者,守令也。守令之官,亦宜在所尊重乎!夫督税租,配力役,听词诉,决刑狱,不足以尽牧养之道。尽牧养之道者,必有宫室户牖以居之,米谷鸡豚以食之,蚕桑麻枲以衣之,百货器用以利之,教化训道以善之,好恶礼法以制之。使民无冻馁之患,而渐仁义之训,入有父子兄弟之恩,出有君臣上下之义,不冒宪禁,而有耻且格,然后及于租税、力役、词诉、狱讼,乃牧养之功也。然守令不见尊重,则牧养之功不立。何则?不尊者,其势卑;不重者,其势轻。守令之官卑而轻之,则吏民不训。不尊者,人弗荣;不重者,人弗怀。为守令者弗荣而怀之,则贤不尽才。以不尽之才临不训之民,牧养之功无时而立矣,又况非其才者乎?故守令之官贵尊重。若计任举以为令,积资考以为守,长才雅望,擢任台阁,列为监司;循默之徒,分处郡邑,依资补授。守令高第,未尝褒进;清要不称,出为外官。或执政大臣盘渊进退者,悉典上郡。为小邑者,既以疏浅而废功业;据名都者,自谓流落而不事事。中下之郡,上中之邑,因资驯致者,苟简岁月,指日待去,不以吏民为心;有肯为者,或牵制上官,逼迫迁代,谋不得遂。制置如彼,风俗若此,皆非所以尊重之也。夫执政大臣重劳以事者,留之京师,奉朝请可也;清要之官有不称者,置之散地,示沮劝可也,何必剖符分竹,寄以民事乎?郡邑长吏,宜一切选才,去资考任举之格。称职者使久于其事,展尽底蕴。监司上官,董领大略,勿为苛细,如汉刺史六条之制,使得驰骋,略小节,旌片善。令长高第,擢补守倅;郡守尤异,入为公卿。则守令尊重,而牧养之功立矣。兹数事者,皆世之可行者也。不知变守令之法以图治,皇皇然求天下之平,难以言智矣。夫公输子,工之巧者也,无规矩斧斤,则虽有楩楠豫章,不能成器械;无目力臂指,则虽有规矩斧斤,不能致其巧。天下者,人君之楩楠豫章也;良法善政,天下之规矩斧斤也。不得良吏奉承而颁宣之,何异公输子而无目力臂指乎?今之郡守县令,人主之目力臂指矣。成周之时,以六官之属分治乡遂,中郡之吏犹足以训导千里。今宫城之外,则尹之职也;国门之外,则令之任也。人主岂直正朝廷之上,釐百司之事而已哉,必将协和万邦,使黎民于变时雍也。天下方制万里,州郡以百数,县邑以千计,星陈棋布,遍于海内,远去京师数千里,近者亦百馀里,川谷异制,风俗异宜。虽尧舜为君,不能家至户晓而道其善,伊周为相,不能身为人给而致其惠,亦选贤任能,黜陟幽明,振其纲领,要其成效而已。千里之命,制于一守;百里之俗,宰于一令。使贤者为之,则诚心正意,尽公屏私,不以位卑而弗勤,不以地远而弗敬。识虑明达,周知利害情伪。事至必断,动无过举,奸黠佥佞,不能营惑。术业赡富,政事淹练,足以长善惩恶,宣明教化,劝相劳来,抚循吏民。朝廷有善政良法,则悉心尽力达之于下,虽山谷僻陋之地,海隅荒忽之俗,必使受其赐。有不便者,请之于朝,不以挠民。敬君之事,如父之令;爱君之民,若保赤子。苟利于国,苟便于民,虽触忌讳,冒威怒,不敢顾望,徇私忘公,以求便安。如是,则户口滋息,财用赡足,率礼训德,而有耻且格矣。使不肖之人为之,不肖之人猥琐蒙蔽,浅陋轻脱,已不足以周物之利害,照人之情伪,立政立事,胜残去杀矣。加以无向公之心,挟徇私之意,不量材,不度德,惟利是嗜,苟得无耻,思虑经营,不及所职。朝廷虽有良法美意,不能推明宣布于下,具为虚文,使民不被其赐。有不便者,民虽甚病,顾望畏避,不以上闻,专务以趋和为事。时务辩治,则肆为惨毒,残剥生齿而不顾;济以宽厚,则法之所禁者,一切纵弛,败坏纲纪而不问。以谓不如是,则不足以奉朝廷之意,趋时变之宜。彼其心非通知治道之理,真有意乎奉朝廷之法也,直奉迎时事,干誉慕进以成其私耳。所使承流而宣化者若是,而欲使天下之民富庶以善,底于平治,其可得乎?唐元紫芝为鲁山令,明皇大酺,召郡县声伎,捋较胜负。时守令人人争饰倡优,为瑰丽之玩,紫芝独将乐工数十人而歌于蔿。李德裕观察浙西,敬宗命造脂盝妆具,索盘绦缭绫千匹,谏而弗进。阳城守道州,岁贡矮奴,奏而罢之。此皆近世守令之贤者,无顾望趋和之心者也。故当时赖其德,前史载其美。使为守令者忠于国,爱其民,皆若是三人,何虑不治?鲁国之政未及于善,子贱为宰,单父之民弹琴而化;汉宣之治不为无术,龚遂未用,渤海盗贼弥岁不解。故知人主之吏,惟守令为急。守令善而郡县治,郡县治则天下无事矣。世或有谓两汉多循吏者,去古未远,世质民淳,故俗易训而政易成。此殆不然,试粗论之。夫民犹水也,水之为物,疏高以注下,则隤崇崖,转巨石,无所不至;潴之以为渊,则湛然澄寂,寄遗箨、汎脱羽而不运。是岂水之不同哉,驱制之势异也。故纣桀在上,百姓鄙夭;汤武因之,跻于仁寿。若曰古则淳庞,历世既远,浸以彫丧。自有生民以来,迄至于兹,不识几千岁矣,天下之人当为魑为魅,诡谲变怪,不可复治;何今日之好恶趋舍,曾不少异于古之人?是知民无有不善,亦无有不恶;世无有不厚,亦无有不薄,视训道者何如耳。太上示之以德,故淳厚之风立;季末牖之以刑,故佻薄之俗成。使今以商周之政治民,虽使为商周之民可也,何但两汉而已哉!循良之绩,盛于二京,后世守令,鲜或可拟,有自来矣。昔秦人以烦苛密察,吏民罢瘵,丧其大宝。刘氏得之,以秦为鉴,矫枉便民,道崇宽大,政尚简易,故虽建守令以分治郡邑,而驾驭维制之方,不异于古。分符竹者擅一郡之政,绾铜墨者专百里之权,贤能之士得举以自辅,奸猾之党得诛以正法。久于其任,民吏服习,虽丞相遣吏分部按刺,所问止于六条,纠其大过而已。法既美矣,加以闳规夷旷,禁网疏阔,期会簿书,目不烦数。郎吏贤者,始得补令;郡守高第,入备三公。两汉之盛,其制若此,故龚、黄抗清尘于前,卓、鲁振高风于后,其馀英猷茂绩,应时而造者,不可胜纪,咸足以光华帝载,表著方来。夫鲁邑为政,先虞掣肘;渤海胜残,终以便宜。郡邑之势,古今之情,未之或异。后世驭县以两汉之术,则两汉之吏出矣;不由其术而冀其效,何异指燕然而驰辕,庶游目于七泽乎?
守令论(下)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云溪居士集》卷一五
心不灵者,神志瞀乱;腹不宁者,血气淫衍;目不见者,不识日月;耳不闻者,不知雷震;鼻不通者,膻香不分;口喑呜者,疾痛不言;手不遂者,食饮不执;足跛躄者,跬足不前。五官四体,心腹六脏,皆得其类,不失故常,则生理足而无憾。一物有一疾,一事委废,虽未遂殂殒,不得为康宁完具之全人,生生之意无聊矣。故君子内外并爱,而小大兼养。然则世言手足之病可缓,而心腹之疾不可不养者,非欤?曰:存性保命,运脏荣气,以立生理;涵精养神,发挥思虑,以役手足者,心腹也。此身之本也。经营往来,传心腹之意,达于事物,秉执践履,采物滋之美以养心腹者,手足也。此身之末也。心腹手足不幸而皆病,势不可以兼治,则先心腹而后手足,急其本也。若心腹和宁,靡有疵疠,手足之末,或失其平,又恶可缓而弗治乎?此养生之大略也。古之人观养身以养天下,斯可以言养天下之术乎。夫朝廷,天下之腹心也;郡县,天下之手足也。腹心安而手足病者,不得为完人;则朝廷正而郡县有不洽于理者,未可以为纯治之世。郡县之本,系于守令;守令之才,何代不生?弱鲁之微,而有宓子;童子之智,而有子奇。龚、黄、赵、张、卓茂、鲁恭之徒,皆非有大过人者,而名实之美,后世若不可及,何哉?今畎垄之上,圭荜之人,有一亩之园,环堵之室,必索绹乘屋,筑理藩垣,育鸡豚,殖桑麻,虽勤而不舍者,己之有也,非此则无所归也。乘轩服冕之使,籯金怀璧之贾,更传舍,过逆旅,视其室宇之颓落,垣墉之圮毁,器用之敝乏,草木之荒萎,如目不见,虽易而莫肯为者,暂托宿之地也,晓则舍此而进于彼也。此岂人心之不类哉,物使之尔。故驱道之势,君子慎之。使为守令者视郡邑如野人之视一亩之园,环堵之室,无若使者之更传舍,商贾之过逆旅,托宿于此而希进于彼,将见宓贱、子奇、龚、黄、张、赵、卓茂、鲁恭之才续续而出矣,不独称于齐鲁二汉之世矣。
官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一、《云溪居士集》卷一六
事非官不治,功非事不立。设官以治事,立事以济功,三五所以成帝王之业也。后世官冗而事不治,无以济功,适以为蠹,其势必有异于先王而为弊者,不可不察。设官不欲多,多则冗;省而不善其事,亦未免为冗。官任事必惟其人,非其人则事不举;置官而不因事,亦无补于治功。故官有四冗,事有二不治,庸堕邪枉不与焉。不知去四冗、二不治,而务并官省吏,复古之名,以要成效,其为术亦已疏矣。并官省吏,不审则事有阙;复古之名,名同而实不至,故疏而不切。人主清心寡欲,不务兴造,则事简而不冗;随时建置,趣于无缺,则员少而不冗;为官择人,不求备员,则当贤而不冗;官必任事,不以假所好,则有功而不冗。如是,而四冗去矣。当贤则事治,有功则事治。如是,而二不治去矣。四冗去而吏无蠹,二不治去而功业可济,三五帝王之隆,其庶几乎。昔太皞氏以来,纪官以瑞物,故有龙火云鸟之号;高阳氏而后,不复远纪,命以民事,而帝王之道,殊途同归。然则官不在名。《书》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亦克用乂。成康之盛,四十馀年,天下无一人之狱,刑罚厝而不用,颂声交作,有以告于神明。帝王之功业何异哉?然则官不在多寡。汉世因循简易,兼用秦官,不闻有二世之弊。宇文氏尽复成周之制,炳然可述,不闻有成康之效。张洪靖并省官吏,时多缺事,天下汹汹。李泌行之,利归县官,士论无恨,然时亦不加治。此皆前世已然之事也,其为术何如哉,智者可得而察矣。先王驭吏之大权有四,曰:官、爵、禄、赏。旌以车服,厚以金缯,所以劝有功也,故赏以功加。国君兼十卿之奉,大夫倍上士之秩,所以称其官也,故禄以官制。列五等以辨王侯之分,建六等以异诸臣之名,所以彰其德也,故爵以德进。明水土者使为司空,善播殖者使为后稷,所以因其能也,故官以能授。以能授者,才有所善则命之,德虽未纯,无害于以能善其事也。苟非其能,虽有甚盛之德,不强之以其所短。以德进,才虽不完,无害于以德受其名也;苟非其德,虽有高世之才,不假之以其所无。以官制者,居其官则食之,功虽未立,无害于以官受其秩也;苟非其官,虽有可赏之功,不给以常廪。以功加者,功有可旌则与之,虽能非所官,德非所爵,无害于以功受其赐也;苟非其功,虽有尊爵高位,不益之以滥赏。爵号,旌劝之虚名;禄赏,役使之实利。虚名,人贵而不怀;实利,人怀而不贵。先王以是四者相权而用之,故贤者致其心,能者竭其力,百官以治,庶功以成。后世沿革,有散官,有勋官,有职事官,有爵、有禄、有赏。散官尚名,犹爵也;勋官尚功,犹赏也。其所以分职釐事,立中外之政者,职事官一官而已,此则古之所为官也。夫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倍之以治,事以时异,官以事设,名称不同,则职业相远矣。仲尼之门,渊骞、二冉以德行称,宰我、子贡以言语显,冉有、季路以政事达,子游、子夏以文章名。一人之才,不足以兼善天下之事也久矣。黄霸优游于结课,而寂寥于论道者,通近务而昧远图也。管仲谋鲍则鲍困,相齐而齐霸者,拙于用小,而巧于用大也。故丽于天者,不可使潜于渊;翔于夜者,不可使奋于昼。班倕妙绝于械器,使之调丝竹,则曾不若郑卫之伶官;旷冕致察乎韶濩,使之辨五色,则曾不若三尺之童子。故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长者用之不勤,短者强之不能。粤人巧于为镈,胡人巧于为车;使越人为车,胡人为镈,久于其事,必有能者,然不若因其所善而用之敏且工也。故唐虞之世,五臣分职,终身居之,不易其事。夫禹、皋陶之徒,皆资圣哲之才,负该明之术,然犹官有常职,不能相代,况后世之士乎?故选任必因其能,得能必常其任,然后百工称职,而庶事咸举矣。若夫有功见赏,假以显要,有好见宠,置之清切。才不过于中人,而职兼数官,居未阅于岁月,而骤以迁陟者,谓之为人择官可也,如曰代天理物,缉熙庶事,则其效远矣。成王曰:「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设官分职,临莅天下者,无违成王之言,然后可。
拟学士院试馆职策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八、《后山居士文集》卷八、《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四册
问:传曰秦失之彊,周失之弱。昔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至其后世,有寖微之忧。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争夺之祸。夫亲亲而尊尊,举贤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齐、鲁行之,不免于衰乱,其故何哉?国家承平百年,六圣相授,为治不同,同归于仁。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媮;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夫使忠厚而不媮,励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昔汉文宽大长者,至于朝廷之间耻言人过,而不闻其有怠废不举之病;宣帝总核名实,至于文理之士咸精其能,而不闻其有督察过甚之失。何修何营,可以及此,愿深明其所以然之故,而条具所当行之事,悉著于篇,以备采择。
善言古者不知变,习于世故,足以经物成务,而不在于法义,此士之所患也。考古之道,御今之宜,故明者不两失也。夫明者自明也,故明于物,君子之事而学者懋焉,愿效其愚。夫王者之政,远近异宜,贵贱异制,而其行之一也。一者,政也,先王所以同天下也。昔周公之作周也,典以经邦国,则以驭都鄙,法以任官府,内建六卿以导其治,外建监牧以齐其政,掌交谕其好恶,布宪达其刑禁,正人察其反侧,行人书其逆顺,协于朝觐而考于巡狩,小则讶士治焉,大则司马讨焉。方是之时,器不异量,书不异文,行习有常,风俗大同。故曰夏尚忠,商尚敬,周尚文,是之谓治。至于上失其政而下擅命,国殊治而家异俗,故秦尚武,晋尚俭而曹尚奢,卫失之淫,陈失之荒,齐鲁异变而鲁卫同归。故曰「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是之谓乱。夫亲亲、尊贵、进贤、保庸,治典之八柄,而太宰之职也,废一不可,而齐鲁各有行焉,非所闻也。学者以谓齐鲁之于八柄各有隆焉,非异道也,是不然。王者革命易姓,变古振弊,作为一代之法,则隆杀有焉,所以新天下也。故虞氏贵德,夏氏贵爵,殷人贵富,周人贵亲,非诸侯之事也。夫齐之彊自桓公始,举贤上功,管氏之政也。逮晋之兴,而齐衰矣,其事晋如小侯,特屈彊于鲁、卫之间耳,而鲁固暴于邾、莒矣。此无他,地有小大,人有众寡,非政得也。隐、桓之际,兵行中国则常彊矣,国无其人,能不衰乎?春秋之际,两君不葬,诸桓之盛,其不夺者幸也。由是论之,齐未尝不衰而鲁未常不乱也。世徒见其田氏代齐,三桓弱鲁,以为亲尊之弊,不亦陋乎?盖汉之诸儒,明不證理,见周之衰而未闻其盛也,喜为异说以自智,或者有所传焉而不能明也,遂以前知其然为二公之圣贤,君子无取焉。夫事有其官,官有其人,上下相维,刑赏并用,可谓备矣。然而不举者,不考法于先王也,是以其弊,居之不知其任,行之不知其分,勇者自用,懦者自弃,久之则倦,远之则怨,急之则诈,缓之则偷,赏而不劝,刑而不变,古今之公患也。先王之治有政焉,而非其本也,其所本者化也。政者,治之具也。为化以德,为政以礼,化以革之,政以行之。譬之田焉,化犹天道也,政犹人力也。人力至矣,而阴阳之和、雷风之动、雨露之润不时则不生;天道顺矣,而种植之宜、耕锄之功不勤则不丰。天人相与而成岁矣。有化有政而不举者,又有刑焉。政以使君子,而刑以御小人。刑者,先王有之而不敢先也,非所以待士大夫也,政化行而后刑可用也。是故政以佑德,刑以佐礼,而本末具矣。虽然,治之始也。道德既明,风俗既成,则刑设而不用矣,治之终也。夫不务德礼而用刑,是以小人使之也,而责其治可乎?先王明足以官人,而有礼以使之,有度以则之,隆之以恩,谕之以义,时考其绩而诛赏焉,可谓有其政矣。而其所以治者,盖有以先之也。正心以及身,正身以及人,先王之化也。化以导其内,政以齐其外。导之以德,则勇者安焉,懦者兴焉。齐之以礼,则智者不敢先,愚者不敢后。此其所以宽而不苟、察而不苛之道也。古之人有之,尧舜是也。昔在唐虞,明德以协百姓,考绩以行黜陟,戒之以休,董之以威,劝之以九歌,申之以四罪,而庶绩熙矣。此无难,惟君与相懋之而已。故《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汉之宣、文,称号仁明,有纪于后世,然未足以与此也。夫有其志者有其事,有其事者有其功,是以君子务大其志、重其事,而不有其功。文帝有可致之资而无欲治之意,闻贾生之论则退避未遑,闻释之之说则毋甚高论,其所志亦苟矣。是以有仁心而非德也,行其善而非法也,好申韩而非学也,方内治安而非政也。而一时之士,又无其人,此汉之所以不振也。贾生区区有慕古之心,而大臣以谓纷乱诸事。其大者既已旷废矣,盗吏出粟赋钱,数以百万,奸人乘传周行郡国,其小者又不恪矣。君子之学以成其志,则志不可不先定也。醉酒者乱,操刀者杀,则有以使之也,其学又不可不慎也。宣帝不好儒而喜申韩之书,则其志可知矣。故其治以察为明,以刑为义,以律为法,以赏罚为政。而文俗之吏,都公卿之位,言足饰人之罪,文足成人之辜,故杨恽、盖宽饶以语言成罪,而赵广汉、韩延寿以怨耦致刑。君臣如此,可谓刻矣。虽然,方文帝之时,匈奴之彊,魏尚战胜有功矣,以移书一言之误,文吏绳之以法,则免官夺爵而罚作矣,吏岂笃于厚乎?地节之间,王成以伪蒙褒赏,而俗吏习为虚名,欺谩以避课,至以不禁奸邪为宽大,纵释有罪为不苛,黄龙之诏、张敞之议,尚可考也,吏岂称其职乎?故曰未足以与此也。夫以文帝之仁、宣帝之智,而其治效若此,盖刑政之不足恃也。世以文帝为宽,宣帝为察,而不知两君未常定其所尚也。文帝有仁人之心而学申韩,则其所学害其政也。故其议刑未尝不重,闻释之之论未常不轻者,以其资之仁也。宣帝好察,而起于民间,知民之苦汉吏也,而行之以宽。故其为治以安民为本,弃严延年而用黄霸、于定国。然有时而刻深者,以其资之察也。是故德者治之本也,可不务乎?
送虔守楚大夫(元祐戊辰) 宋 · 杨时
五言排律 押词韵第三部
象纬辰心次,雄都水浊时。
经天浮瑞彩,绝代出英姿。
厚德千金璧,虚怀万顷陂。
霜蹄来汉苑,云翮上天池。
籍籍才猷美,皇皇使节驰。
飞书腾众吻,横阱寘通逵。
剖竹章流远,还车蜀道巇(自注:除成都宪,以台章罢得虔守。)。
秦庭徒被指,赵璧本无亏。
黄霸初勤细,裴公可范规。
惠流三郡俗,名掩四贤祠。
大厦资梁栋,承祧赖鼎彝。
会须纡衮绣,宁久驻旌麾。
画航(光绪本作舫)行空挽,甘棠去益思。
烟波迎棹急,江柳拂墙低。
贱士行藏拙,参军秩序卑。
生涯惟蠹简,事业付毛锥。
懒惰文园病,伶仃曼倩饥。
自甘同跛鳖,未忍舍灵龟。
朽质难雕绘,馀生辱品题。
寒荄回暖律,阴壑得晴曦。
终愧獐头贱,难酬国士知。
两行渊客泪,感激自沾颐。
李修撰墓志铭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七、《杨龟山先生集》卷三二、《锡山文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宣和三年闰五月二十有七日,中大夫、右文殿修撰、陇西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李公以疾终于家。岁八月二十有八日,葬于常州无锡县开元乡湛岘之原,与其夫人吴氏同穴。越明年,其孤以晋陵邹柄状来请铭。余与公俱闽人,又尝同为诸生,肄业于上庠,挟策考疑,时相从也。俯仰四十馀年,一时朋游凋丧略尽,与公有平生之旧,而知公之详,盖无遗矣,宜其有请于余也。余虽不能铭,其何可辞?公讳夔,字斯和,其先江南人。唐末避乱,徙家邵武,故今为邵武人。曾祖讳待,仕闽以武力显,闽亡,退处田野。祖讳僧护,考讳赓,皆隐德不仕。考以公贵,累赠正议大夫。妣黄氏,资政殿大学士履之姊,累赠高平郡太君。继妣饶氏,累赠广平郡太君。皆改赠太硕人。公幼孤,鞠于外家,成童犹未知书,而颖悟绝人。舅氏大资政黄公擢第归,一见器之,使赋诗,有惊人语,因授以书。凡耳濡目染,过即成诵,至日数千言。自是于六经诸子百氏之书,下至毛郑笺传,期年之间,无所不窥。学日进,文日益有名,从黄公游者,咸推先焉。是时朝廷方以经术造士,公声闻籍甚,所至学者景从,赢粮重趼,越百舍而至者,常相蹑也。逮居上庠,所交皆一时知名士。初补监生,洎选内舍,皆第一。龚公原得其文读之,叹曰:「此必山林幽栖笃学之士所为,今之学者莫能为也」。其后预天府荐,及试南省,皆第二,遂中元丰三年进士第,释褐调秀州华亭尉。邑令所为多不法,公每规正之。部使者欲有所按治,声言行邑,公迓之境上,则以温言慰荐,且询令所为。公力庇之,不以言,部使者不悦,正色复询之丞簿。丞簿与令素不协,则互讦所短。而令初不知公庇之也,亦言公尝以私故不过厅,于是部使者以公为长者。已而考覈之,三人者皆以罪去,而公独无累,人以是知公之器度为未易量也。丁继母饶氏太硕人忧,服除,调建州松溪县尉兼主簿。秩满,移池州军事推官。太守罗公彦辅性彊愎,行事或失中,公必面折之,初虽不悦,而后卒相知也。民有乙与甲争塘水,而殴甲至死者,狱具,刑官欲寘之极典。公当书断,建议以为事有所因,法不至死,争之,得减等。公犹不已,太守怒甚,至以语诋公,公不为屈,争之愈力,于是命他官书断。其后大理详谳,以甲准盗论,乙乃止当杖,审刑书断官以失入抵罪,众始愧服。然公犹坐尝签书及用荐者改官,降次等,授宣义郎。人多劝公直其事,公卒不自明也。差知无为军庐江县,改福州怀安县。未赴,从故龙图阁直学士陈公轩辟知杭州钱塘县事。有兄弟争财而讼者,累政不能决。公至,取案牍焚之,谕以同气至情,财不足言。兄弟感泣,拜于庭而去。异日公复过钱塘,二人犹求见公以谢。故观文殿大学士吕公惠卿帅鄜延,辟充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初,公之尉松溪,吕公谪居建州,得公之文奇之,一见如故,以是首辟公置幕下。至延安未逾月,适夏人倾国入寇,号百万,人心危慄。公徐为吕公陈方略,一路赖以完。及米脂之役,工未毕,谍言贼兵十馀万且至,诸将弃城而遁。公曰:「彼众我寡,去将安之?是速死尔。不若按兵勿动,城虽未完,冒以楼橹,彼将以我为有备,必不敢进。兵法所以使敌人疑者,正谓此也」。诸将然之,卒如所料。凡筑殄羌、威羌等十馀城,未尝不在其间。其后奉进筑图至阙下,因上五议,欲使诸路乘虚互出,以伐其并兵之谋;进取横山,断其右臂;参用汉唐实边转输之术;申命州郡,广招置之法,为足食足兵之计;惩二寇辅车相依之势,以备不虞。识者以为切中边事之要。累赏转奉议郎,除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司勾当公事。未赴,改授签书平江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尝摄郡事,适当累政因循之后,狱系甚众,公命数吏分条其所犯,不日皆决遣之,遂以无事。今上即位,覃恩转承议郎,勋武骑尉,赐五品服。以太学博士召,道除太常博士,转朝奉郎,迁知大宗正丞事。因职事奏疏上四事,大略以谓缌麻亲宜有荫孙之法,非袒免以下小宗,有未食禄者,宜广流泽,特官之。宗室虽得以科举进,尚宜许之入学,以养成其材。且罢刺史以上公使,以恤非袒免无官之孤。皆当时所宜行者,有旨送讲议司。除屯田员外郎,以论鄜延进筑功,特迁两官,转朝请郎,勋云骑尉。久之迁礼部员外郎,天子视学,公以为盛德事,献《视学颂》,有旨第其文高等,迁朝奉大夫,勋飞骑尉。时朝廷议礼考文,礼官视他部为重,非通知古今之学不足以当其任。公傅经稽史,无留事。两以考课被赏,改司封员外郎,长贰相与举留之,复还礼部,转朝散大夫,勋骁骑尉。然公雅意欲就閒旷,力请外补,除知蔡州,朝廷惜其去,留为宗正少卿。训辞有曰「非清德老儒,曷任兹选」,士论荣之。转朝请大夫。天子受八宝,覃恩特迁左朝议大夫,兼学制局参详官。移太常少卿,时故相刘公正夫在政府,刘公,大资政黄公婿也,以公联姻娅,亟请避嫌。上曰:「此真太常也」。因批其奏曰:「公议所在,何嫌之有」?公遂就职。官制行,换中奉大夫。未几,复慨然语所亲曰:「吾平生为礼学,方布衣时已预修衣冠制度。今备位卿寺,得司天子礼文,于吾足矣。士当知止,岂可冒进不已」?遂坚求退。或者勉公曰:「奉常清切,于禁从才一间,盍少留乎」?公笑谢之。朝廷度其不可复挽,则除公集贤殿修撰、知邓州、兼西南路安抚使。陛辞,天子劳问优渥。公建言:「先帝尝命官修《中书备对录》,以知官吏流品、户口钱谷之数,以知礼法文为、军兵名额之数,以知刑罚赦宥、工事夫役之数。盖体《周官》岁终受会之意,而所以周知天下之务也。方今内外事物之要,盈虚繁简之实,欲有所稽考,盍命左右司略仿前制,为一书上之,以资观览」?天子深然之,有旨如公所请。公之意,盖非苟然而已也。南阳大藩,为帅者多务大体,不亲事,吏得舞文为奸。公下车尽革前弊,纲纪大整。与部使者议事,有所不合,公独请于朝,事卒见听。当路滋不悦,公弗顾也。然自是若有不释然者,遂以疾请宫祠。朝廷意公惮安抚一路之劳,除知颍州。章再上,祈恳愈力,除提举杭州洞霄宫,勋骑都尉,赐爵陇西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公东归,居于梁溪锡山之傍,日以文字为娱,澹如也。子纲为镇江教官,就养子舍。与宾客过从,尽登临之适,优游自得,不复以世事介意。尝有贵公素知公者,被召与公相遇于途,询以所欲,公从容诵少陵「江汉垂纶」之句以答之,贵公咨美。还朝,每称于诸公间,以为不可及也。及纲为尚书郎,丐迎养京师,除公提举醴泉。转中大夫,改右文殿修撰。顷之,以足疾不任朝谒,请复洞霄,凡为宫祠者逾十年。纲自左史论事得罪方远谪,公诲之曰:「进退出处,士夫之常,汝勉自爱,毋以吾老为念也」。父子之懿,闻者仰之。及归,公喜见颜间,曰:「汝罪大谪轻,谪未久而归,上恩厚矣,何以论报」?时公方避寇海陵,盛夏遽促归。既还,以微疾上章告老。命未及下,而公疾已革,顾诸子曰:「汝等皆在吾左右,吾何忧」?因不复语,怡然而逝,享年七十有五。公天资纯孝,继母饶氏性严肃,公事之尽子道,得其欢心。于兄弟间友爱尤笃,既除饶氏丧,尽以资产推与之,独与季弟曼出居浙右,廪入之馀,一以付之,置不问。其后禋祀,许及期亲,即以与其子纬。其教子以孝弟忠信为本,闻人一善,于父子兄弟间誉之不容口,退而未尝不以训诸子也。自为小官,喜周人之急,禄虽微,不为有无计。亲族之贫不能家者,均养之。妹侄甥女无资以遣者,必择配归之。故乡里语风义,以公为称首。其交朋友尽信义,与人接洞然无城府。尤喜提奖后进,孜孜不倦,门人之跻膴仕者相望也。其在朝廷,每有贡举,公未尝不为考官,其所取多一时名士,人服其鉴裁。平生唯嗜书,无他好。幼学尝苦无书,既仕,节衣贬食,而积书之富,至与巨室名家埒。初,黄公以名儒有重望,自熙宁以来,累践大官,被遇泰陵,进位承辖,士之出其门者,众矣。公为儿童时,甥舅自为知己,而退然官州县垂二十年。逮今上纂极,黄公已均逸于外,乃始以学官召擢。盖黄公所以期公者远,而公亦安于义命,不汲汲于进也。晚位通显,而恬于进取。又率常数考一迁,至一日有归意,则慨然决去不可留,其难进勇退如此。公貌怡而气和,襮顺而中劲。少有大志,而深自韬养,不以所长自见。至其謇然持议,无所回隐,不为世变所移,则有人所不能者。建中靖国初,丞相范忠宣公薨,太常议行易名,公为博士,定其议曰:「公任台谏,当朝廷清明,民物阜安之时,而公正色立朝,力陈安危治乱之几。至于法度之废兴,典章之施设,大臣之去留,人材之用舍,一有不当其心,则抗章论列,无所顾避,至有不得其言而去。其列侍从,居宥密,位台辅,益行所知,从容进见,有责难之恭。朝廷有大利害,与同列辨论上前,各以理胜,如罢大河东注之议,寝鬼章款塞之质,下宽大之诏以安群心,释朋党之疑以全善类,皆自公发之。然公处心积虑,务在体国,持论平允,不以好憎易情,不以同异介意,惟其是之从也。故邓绾移扬,公置绾前日论己之憾,而言今日指摘绾事之非。元祐纷更,公置熙宁论议不同之念,而言今日法度尽变之失。非公诚心慷慨,不为利回,不为义疚,孰能然哉!若夫救蔡确新州之贬,而忘高位厚禄之为可怀;论吕大防等宜从宽宥之叙,而不知疏远嫌疑之为可避。此人之所尤难,而公优为之。盖公以谓大臣之于国,有股肱心膂之托,而乃心王室,曾无内外之间,安往而不任其责耶」!方是时,范公名在罪籍,虽门生故吏往往讳言之,而公之议挺挺不挠如此。呜呼,斯可以观公之心矣。故余备载其辞,以是铭之,庶其流风犹足以立懦敦薄云。公娶吴氏,奉议郎桓之女。初封仁和县君,先公二十一年卒,累赠濮阳郡君,改赠令人。子男四人:曰纲,起居郎兼国史编修官,以论事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得旨复本等差遣。曰维,承事郎,前监在京诸司粮料院。曰经,通仕郎,试补太学上舍生,未赴殿试。曰纶,通仕郎。女三人:长蚤卒,次适奉议郎、杭州司仪曹事张端礼,次适迪功郎、衢州司工曹事周琳。孙男六人:仪之、宗之、集之、琳之、文之、麟之;女三人。有文集二十卷、《礼记义》十卷,藏于家。铭曰:
目无全牛,奏刀砉然。不逢其族,孰知其难。亡故屡更,鲜不畔援。秉义弗渝,其节乃见。公于建中,士方纷如。不倚不流,介然中居。哲人之萎,谗波稽天。鲠议直辞,如防在川。群言不孚,咸底于罪。皇明烛幽,公独无悔。易名之美,自公发之。世济之荣,公与有之。我作铭诗,以示万世。庶其流风,闻者兴起。
书陈唐父绵州守遗爱事后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三、《鸡肋集》卷三三、《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七○、《八代四六文钞》第三一册、《四续古文奇赏》卷一九、《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八○、无咎题跋
孔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孔子之所谓「善人」者,盖尝叹息,以为吾不得而见之,夫若是其重且难遭也。然使其得位而为之,其功犹在于百年之后。今方百里如千里者,皆邦也。古皆诸侯世守,而今以守令治,远者二三岁,近者满岁,又其近者,数月而徙。幸而治且有闻者,则徙逾亟,曰一人去,有一人焉充之则已矣。昔子产为郑,一年而人歌之曰:「取我田畴而伍之,取我衣冠而褚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三年而人又歌之曰:「我有子弟,子产教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夫子产,古之遗爱,亦可谓善人者非耶?而用其民,一年不惟未信而已也,至相与讼怨而蕲杀之。三年而后,怨者化而怀,仇者慕而如父母。然使孔子论之,至于胜残去杀,犹未也,则责治之效,欲其缓而远者如此。故唐卢怀慎亦深言数易地之弊,以谓人知吏之不久,则不从其教;吏知迁之不远,则不尽其力。至于礼义之不兴,风俗之不一,户口之所以流散,仓库之所以空虚,患皆由此。而后世官日以冗,迁易旁午,民不得休。盖其初尝怪三代虽远,圣人之事不传,下汉而言,如龚、黄、卓、鲁,政事之才亦岂乏?遂不可得而见,吏治苟且滋甚如此。特责其古人百年之事于后人不暖席黔突之间,夫岂惟遂、霸、恭、茂之徒敛手而未得施,而贤如子产,方用以得杀,无足怪也。而况奉法循理之吏,类皆仁厚君子,不暴而裕者。如陈公之守绵,盖更六考,而后仅得施其髣髴,修庠校,损庸役,便转输,劝赒贷,绥背蛮,折留狱,兴圩堰,缮郛垒,皆有次序,而一时大人君子皆以循吏称之。虽陈公之所学而未施者不止于是,然使不得六年而为之,虽绵州之政事,亦未易志也。昔陈平有兴汉平难之功,而其自讼,以谓我多阴谋,子孙不昌。阴谋虽有功,神所不报;而循吏不欺君子,不贼民,其事显在阳德。夫显有施于物者,则物亦将显以报,故君子知臧孙达之必有后于鲁也。公之子唐从吾游,亦长者,似其先人云。
策问一 其五 欲守令如汉故事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六
问:《易》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三王之治时,用是维天下,外薄四海,咸析之土,秉圭戴璧,世世承式,何其盛也!秦灭六国,罢封建,置郡守、县令,而有人民者,任自此轻。于是藩篱决弛,民散不保。汉起而收之,因秦所立,损益济治,郡守、县令遂置不废,而天下亦赖以安宁。盖有刺史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者,此其为法之得,惟其任守令犹诸侯,不使堇堇按文书、赴期会,如此而已。惠赐得专,刑罚得省,有利得行,不便得改,然后龚、黄、卓、鲁,俊民出焉。而后世进取多门,士累于名高,而官郡县者皆号俗吏,至以龌龊自爱名称职,此何为者也?国家稽古建官,凡郡县之任,其选盖已慎矣。今欲如汉故事,守令重禄,出长入治,且尊表之,使人不得以岁月之格取成,有司群假而辈授,则凡前所是,亦几于可行而无害,以谓如何?
策问三 其二 用威爱之道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八
问:德惟善政,政在养民。王者务养民以德而已。德不足,有威爱。然而「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后世不原于德而务威爱,或失则猛,或失则宽。盖爱克而罔功者有矣,未有威克而济者也。始皇方斧,将相方刀,沛公入关,民之望之,犹鲋逢西江也。文景恭俭,继以休息,天下滋殖,刑用不试,而循吏出焉。吴公、文翁皆谨身帅先,居以廉平;王、黄、朱、龚、郑、邵之徒,所居民富,所去见思,呜呼盛矣!而治优柔,网漏吞舟。民衣食有馀,豪杰少年或相与椎埋饮酒乱齐民。自瞷氏、两高、定襄、寺门诛,死者跆藉,国中股弁,而吏治亦从而酷矣。夫数十年间,上所以为治,下所以为俗,未大异也,而吏缘之,政宽猛殊势,若战冰炭,其故何也?岂其上赏罚好恶之偏,亦有以致此耶?将吏以一切相师成风,遂往不反耶?抑所谓循吏如龚、黄者,使之在三代时,其治安所比也?而伉直若郅都,守正若赵禹,又安得名酷吏而已哉?或曰:奉法循理,亦可以为治,则髋髀之所固已莫胜。不然,鹰击毛挚,又不可以为治。将求先王所以用威爱之道,宜必有说也。
祁州新修学记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八、《鸡肋集》卷二九、《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八、《四续古文奇赏》卷二四、《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九一
先王以礼为天下,礼行而民有耻;以乐为天下,乐行而民乡方;以庠序养天下之才,而君子之学洋溢于四海。先王之须数者以治如此,而自后世视之,则常若迂远而不切于治之情。夫古与今一也,而先王之用礼乐,则如帛缕之于衣、谷米之于食,每须而常效。而后世之用之,则如观殊类之好,而名异国之物,虽存而犹亡。射乡、食享、裼袭之文而笾豆之器,钟磬、柷敔、缀兆之容而搏拊之节,是先王之所朝夕用以为礼乐者也。而行之于后世,则文龃龉而情不安,若度十指而合方圆,非圣人复生不可得而定,是先王之礼乐终不可用于后世也。然而后世亦何尝一日而无礼乐?贤君良吏诚心于为治,各因其世所用者而用之,以合恭敬而交欢欣,亦不见其少。虽声音服器灭裂于已坏之馀,而参差于不同之绪,至杂野人里巷之说而用之。盖礼乐自此而亡,然亦或自此而存,何则?其文异,其实在也。至于庠序,先王之所以教人事父兄、亲宗族、而善乡党,内之于治心行己,外之于事君牧民,盖亦如此而止矣。而世之为士者,闻先王之教,则漠然若非其身之所当任,而惟其文词记诵所以干有司者为师,储粟辟屋而俟之。三岁而一取士,集于堂者如市,否则掉臂而不顾,盖仅有存者。夫如是,则州里之有学,特以为求仕者之舍耳,而于治诚何补哉!然尽弃而不举,专以文法赋歛目前之所急者为务,则民益野。一州而有学,则一州之为士者多;一邑而有学,则一邑之为士者多。使夫世之所谓贤有知者不出于士则已,贤有知者而必出于士,则为士者多,盖先王之教所以在也。河北自五代兵革迁徙之馀而士日少,至本朝百有馀年,朔方之民得安于衣食,而伟人巨公间出于其地,仕于四方,以文学政事显者往往而有。祁州又支郡,而求举于有司者率常百馀人。旧有学,不复葺,学者至散而入他郡。宫苑使董侯之为守,始至,慨然以为先务。而郡贫,力不足以为,乃歛菜圃之课当入于守者日二千钱,举而新之,籍其圃之入,以其半为学者之食,其居处安,其资粮足,而无患矣。复得前进士彭城赵君怀之以教授学者,学者日至,弦歌之声远闻,使其子逌以书抵补之,求为记。补之以谓自三代之亡,由秦汉至于今,所以教养人材者,固无复先王之旧,凡几百千年矣。而忠臣孝子仁义之人、操守廉洁之士,器足以任重而致远,明足以解疑而释惑,彊足以胜难而处剧,朝廷用之则重,舍之则轻,天下有之则治,无之则乱者,亦凡几何人,而岂其必出于先王之庠序?亦各因其世所有取之。长才秀民杰然于众人之中,若物之精华,不可得而掩,终不以教养非是,晻暧而不出,亦何必曰春夏教礼乐、秋冬教诗书,十有三年而舞勺,成童而舞象,中年考校,九年大成,论辨而升黜之,一切皆如先王时而后得哉?有诚心若古之人,则处今之事而要古之效,何适而不可?龚遂、黄霸,汉之良二千石。此两人何必文武成康之吏?其教民成俗,亦何必文武成康之法?而正使文武成康之用吏,亦不过如此,归于治而已。虽然,此可为通人道,难为守文不知变者言也。董侯以文法中第而不用,顾以其才雄于诸将武人之间,而其政事施设先后如此。惜也其试之小,不获试之大也!故序其意而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