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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除权工书表1262年3月8日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二○、《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钱塘
贱臣耄及,欲全晚节而归;
明主恩深,俾摄冬卿之乏。
蜗黏有愧,蚊负曷胜!
臣某中谢。)伏念臣幸际休嘉,遍尘华近。
属当宁又新于盛德,举在廷绝企于末光。
虱其间,尤驽而下。
诏见王者之志,臣惭草制之非工;
议尽天下之心,臣无刍言之可采。
屡祈谢事,辄复迁官。
使斯司马而罔功,命汝工垂而奚取?
违挂冠之始愿,忝曳履而胡颜。
发白而贪恋不休,肩赪而荷戴愈重。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仁先求旧,明善烛微,怜其自山林而来,念其侍轩墀之久。
官如怀祖,政恐于过情;
年迫申公,未容于告老
徒持蠡管,何补黼裳!
臣敢不激烈懦衷,研寻惰学?
事圣君无谏诤,莫殚献纳之小忠;
报国恩惟文章,所愿铺张于洪业。
丞相忠定郑公行状1235年5月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一二、《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钱塘
公讳清之字德源,世为庆元府之鄞人,居邑治之东。
齐公未葬,邻焚,秦公与兄通议绕柩恸哭,火为退飞。
门有大槐,乡评称孝悌,必曰「槐木郑氏」。
秦公建炎己酉贡于乡,会兀术犯东浙,与董夫人皆临难不屈,骂贼而死。
尝诏有司定谥立传,公方当国,谦巽未皇,事见史定公所作通议公石章及先儒史公涓圹铭。
鲁公始居邑之嘉庆桥。
庆国方娠,甑鸣三日不止,已而生公
时冢妇边令人亦免乳,承舅姑意,拊育公同己子。
贵,令人尚亡恙,事之如母。
其没也,为服期。
公少以文为宣献楼公称赏,初名燮,而字文叔,以字行。
年十九荐于乡,嘉泰二年太学嘉定八年上舍十年进士及第,如《丰芑数世之仁》、《大明生于东》等赋,识者以方《金在镕有物混成》之作。
后随群从改今名。
教授峡州总领何公炳罗致之幕。
一日军将将领衣,疑绢纰恶,离立谇语,总领委公谕之。
公语军士曰:「坐者得好绢」。
众皆坐。
以次分授,无敢哗者。
制帅赵公方严重靳许可,公往白事,为置醴,命二子出拜,掖公无答拜。
公不敢当,赵公曰:「它日未易量,愿以二子相累」。
尚书范、丞相也。
湖北商群聚暴横,白总曰:「此辈皆精悍,宜藉为兵,可弥变,亦可禦敌」。
总行其策,招刺令下,趍者云集,号曰茶商军,至今赖其用。
十四年,差湖广总所准备差遣,除国子监书库官
十六年,除国子录
史丞相弥远以私忌饭僧净普,鄞人毕至,独与公登慧日阁,屏人语曰:「上与中殿为社稷计,虽有济国公,然五六年未正储号。
闻沂邸皇侄事两国恭顺,容止端重,朝谒上常目送。
今欲择一讲官,君忠实,可任此责」。
逊避不敢当,史曰:「此先公事业」。
先公,谓太师浩也。
俄兼魏惠宪王府教授
癸未进士唱名,上御集英,中殿御看阁,使内侍皇侄对帘正立,两宫意有所属矣。
宗学谕
十七年,除太学博士,皆仍兼。
每讲堂退,相必邀至东阁,访上举动言语甚悉。
公对事事皆好,蔽以一言曰「不凡」。
相大喜。
宁宗升遐,遗诏上承大统
是夜惟召丞相入定策,时政府、翰苑未及知,诏旨皆定公手。
太后趣上入宫,公命子士昌易衣,道绿盖车至沂邸进发,留相府之眉寿堂处分诸事。
明旦,丞相退朝,辇下纤尘不惊,六军兆民仰瞻日出咸池矣。
上龙飞,除诸王宫大小学教授,除宗正丞,兼权工部郎官,兼崇政殿说书
公自横经朱邸,至开卷丹地,每以二帝三王之行事、六经四书之格言反覆开陈,上必敬听。
一日上问外人因阁子库进丝鞋有谤议,公奏:「有言禁中服用颇事新洁者」。
上曰:「旧例月进鞋数两,朕非弊不易,何由致谤」?
公奏:「孝宗高宗,故俭德易彰;
陛下继宁考,故俭德难著。
宁考受用如寒士,衣领重浣,革舄屡补,今欲俭德著闻,须过于宁考方可」。
上欣受。
其防微如此。
宝庆元年,改兼兵部,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除起居郎,仍兼史官说书,兼枢密院编修官
二年,除权工部侍郎,暂权给事中
给事中,升兼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
绍定元年,除翰林院学士知制诰,兼侍读,升兼修国史实录院修撰,授端明殿学士佥书枢密院事
三年,除参知政事,兼佥书枢密院事
四年,兼同知枢密院事
在枢筦,李全山阳畔,陷泰围扬,国论犹为掩覆,又欲易置江上制总所不乐者以慰其心。
公手书白相:「因一申,去岳逐赵,是朝廷之王人、国家之帅守悉听命于矣。
以盗贼蓝缕奔窜之馀,陆梁跋扈如此,曾无一人正色以议其罪,国无人矣」。
初,海陵失守,公早朝见薛、、袁三人,皆愕然未知所出。
曰:「平时与为敌者不过三赵,若以赵沿江为江淮制使,以二赵分帅两路,必能合力捐身以当之。
须即日处分,稍迟贼入维扬,大事去矣」。
三人者唯唯,同至上前奏之。
上深以为然,云当即批与丞相
公奏:「御批须是以『社稷存亡在此一举,苟不用此三人,或有疏失,过不在朕』」。
上颔之。
既退,知御批已至相府,然至晚无所施行,公转扣相子宅之怂恿,忧惧待旦,四鼓后知缴入,黎明出命,朝野欢呼,知贼不足平矣。
既而三赵受命,善湘移司金山,与范、声势联属,果授首。
当是时,此贼挟精卒十万,气吞江表,相老于谋国,工于应变,无如之何。
公以一书生,独谓反形已露,当声罪致讨,为誓不与贼俱生以讽。
及讨叛诏下,出公之笔,读者咸奋。
六年,史丞相薨。
十月,制授公右丞相,兼枢密使提举玉牒、国史、实录院、会要、敕令。
端平元年提举《经武要略》。
上始践祚,东朝垂箔,一相总职,垂拱仰成而已,天下事皆上尚书裁决而后奏御画旨,谓之尚先行,习以为常。
久之,上益明习国家事而宰府终未稽首还政。
既相,举太阿倒持之柄归之于上,一二大黜陟、大因革,独断赫然,咸曰英主出矣。
上方欲洗濯三十年积弊,公亦慨然以天下为己任,推忱布公,知无不为,赞上召老成,拔滞淹,真公德秀魏公了翁崔公与之、李公𡌴、徐公侨、赵公汝谈、尤公煜、游公侣洪公咨夔、王公遂、李公宗勉杜公范徐公清叟、袁公甫、李公韶,或奋闲散,或起迁谪,或由常调,莫不比肩接踵于朝。
众芳翕集,时号小元祐。
大者相继为宰辅,馀亦为名公卿,惟崔公终始辞不至,遗逸如刘公宰、赵公蕃亦见旌异。
用一人,行一事,朝野忻忭,以为快活条贯。
先是言者率观望庙堂风旨,公首革副封,由是台简始有攻时政阙失者。
时金亡鞑兴,襄阃首图上八陵,上下其议,廷绅多主王羲之孙绰之论,然边臣锋锐不可遏,偏师出境,捷书系道,而三京已返旆矣。
旧法,三衙禁旅岁一拣汰,癸巳以史相薨失举行,甲午并两岁一拣,被汰稍众。
承旨司拘等仗法太严,卒有失伍者,随已帖息,而不乐端平者有开边激变之谤。
二年五月,六疏乞罢机政,御札勉留。
六月,制授特进左丞相兼枢密院使提举《国史》、《日历》、《玉牒》、《敕令》、《经武要略》。
三年八月,以霖雨四疏丐去。
九月,以禋祀雷变请益力,授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兼侍读
四疏控辞,依旧大学士提举洞霄宫
公自初爰立,首以清苦变贪浊,痛却馈遗,虽族戚杯羹壶酒不许入。
荐廉吏徐澄赵䈣夫于朝,闻者兴起。
诸郡多于节序馈朝士酒,公奏遇节序视品秩高下赐酒有差,至今行之。
闽及江浙多士之郡,各增解额,由是士安里选。
创新进士覆试之法,真才有以自见,售伪者时斥一二以风励其馀。
中间欲废不行,后卒如旧。
大节细行有陆贽杨绾之风,卷怀而去,未尝一语辨诬。
退居闻边声复动,恐上顾忧,密疏上曰:「辛巳陷蕲、黄,宁宗非启敌之主;
辛卯鞑犯襄、蜀,弥远岂开边之相。
不制患于方来,但尤追于既往,则蕲、黄、襄、蜀之扰,开之者谁乎?
为此者盖疑闲冷或简眷怀,每因事以提撕,盖迎前而沮抑;
以罗织使令、废锢子侄、贬斥宾友为未快,必加以误国之罪。
臣非敢以此自辨,恐陛下忧悔太过,以汩清明之躬,累刚大之志尔」。
嘉熙三年,封申国公
四年,遣中使赐御书「辅德明谟之阁」,赐楮十万缗为经始费。
槐木旧居,兵烬芜废,公捐赐金贸故趾,加葺治。
于里第北营小圃,曰「安晚」,取「安步当车,晚食当肉」之义,上书其扁。
莳花移,叠石引泉,与朋友啸咏其中者九年。
爱山行,轻车小艇,名山古刹如雪窦、如太白、如翠山,虽在万山中亦至焉,率留信宿。
上遇群臣,于公特厚,每初度必亲御翰墨,或圣制,或古作真草,间出精金重锦,奇薰佳茗,间以老人星、大士像为寿,岁以为常,虽在外亦遣黄门就赐。
淳祐四年御笔,依前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兼侍读,屡辞不允。
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兼侍读进封卫国公,令赴天基圣节上寿班,命守臣以礼趣赴阙。
帅守赵纶致君命,乃就道。
抵江浒,有旨宣问,庖廪酒果,使蕃杂遝。
内引,玉音委曲,不啻家人唯诺。
奏乞憩传法寺以待称觞,先已得旨赐第,退至传法拜御笔,曰:「卿去国许时,精神气宇胜前,奏对详明,良用忻怿,政赖启沃,以助缉熙」。
中使押入赐第。
五年正月上寿毕,六丐归不允。
以《春秋》彻章拜少傅,依前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兼侍读进封越国公
居无何,哭子士昌,出馆江浒,决意东归,上不允。
十二月,拜少师奉国军节度使,依前醴泉观使、兼侍读越国公,特赐玉带及更赐第于西湖之鱼庄。
公虽勉为上留,然归梦栩栩,见于篇咏。
进读仁皇训典,谓:「仁祖之仁厚发为英明,故能修明纪纲而无宽弛不振之患;
孝宗之英明本于仁厚,故能涵养士气而无矫励峭刻之习。
盖仁厚英明,二者相须,此仁祖孝宗所以为盛也」。
御札褒谕。
六年,四疏丐归,不允。
八月,进读毕,赐晏内苑,上御黄伞,命公御青伞,同行苑中。
谓公曰:「忠孝尝晏史浩于此,然未尝侍天步游览」。
故事,上釂玉龙柸,赐大臣则易柸,上命毋易柸,其尊宠如此。
是日御前有金瓶贮丹桂,上以公老夫妇失冢子,慰劳甚至,赐瓶花以解忧。
进感恩诗八十韵,上俯用其韵。
七年三月,以《礼记》彻章,拜太保,力辞。
旧比许回授,上从公请,追封高祖詥太保,异恩也。
四月,拜太傅右丞相,兼枢密使、越国公提举《国史》、《实录》、《会要》《、玉牒》、《敕令》、《经武要略》。
公方与宾客放浪湖山,寓僧刹,竟夕不归,貂珰及门,家人莫能以所之告。
诘旦内引,叩头辞曰:「端平初,陛下亲政,臣齿未衰,尚堪努力仰赞圣谟,然犹有智虑所不及者,仰费保全。
迫桑榆,久在田里,于人物国事皆不谙悉,若冒昧承命,必误委寄」。
玉音勉谕,盖有外间所不及知者。
甫退则中使已接踵矣。
叹曰:「上眷如此,将何所逃」!
乃入治事。
或谓更化改元为再相第一义,曰:「元天子之始事,政化朝廷之大端。
汉事已非古,然亦不因易相而为之」。
其老成虑如此。
上以边遽忧形玉色,诏赵公枢密使视师,陈公韡以元枢湖广,二公谦巽未敢当。
会公再相,力主其事,科降辟置,答敏于响,二公欣然勇往,泗水之捷、涡口之捷、木库之捷,皆处置得宜之效。
诸阃申请,划时奏启,时谓张仲孝友惟公足以继之。
九年于外,纳污藏垢,人意其有磊隗不平之气见之施为。
公殊不然,不立异,不私己,除授进拟必咨同列,必参公论,朝士有累迁而未见面者。
或曰恐非吐握之义,曰:「某人同列所敬,某人同列所誉,岂欺我哉,吾惟得人以布周行足矣,何必揽为己恩。
先正问东厅,问西厅,吾所师也」。
太学灯窗之旧,分赐金□斋
以前相侍经幄,还斋亦束带序齿。
学厨曰给□钱及楮折□,有司固执元数,齑盐不给,公命增□□监学岁久颓圮,□□成请修废,旧取辨尹漕,为请给钱于朝,命尹漕董其役,丹雘一新。
九年□□,拜太师左丞相,兼枢密使提举《国史》、《日历》、《玉牒》、《敕令》、《经武要略》,辞太师不拜,仍前太傅
每谓天下之患在于养兵,兵费困于生券,思所以变通之。
遇调戍防边,命枢属量远近以便其道涂,时缓急以次其遣发,□□□费省三分之一。
又议移岁调兵屯以戍淮面,并军分头目以节廪稍,先移镇江策胜一军屯泗水,□□□于彼,公私便之,惜乎去位而未尽行也。
诸□□□□压两浙尤多丁稍,吏卒往往破家以偿。
公惟于作奸犯科者追理,稍挂误者一笔勾去之,全活甚众。
沿江算舟之赋素重,空无一物,犹以力胜计,次第停罢。
如池之雁汊有大法场之目,其钱分隶诸司,公奏罢其并缘鱼取者,盖数倍公家之入,合分隶者从朝庭偿之。
报下,公方与客饮,举杯曰:「今日饮此,自觉快活」。
其轸求民瘼,如己疾痛。
督府先取江东西、湖南北利源不在官者以佐军费,及结局,诏归之大农
公择才使之提领于外,岁入不啻钜万,住印会子者三年,京尹焚毁旧会七千万,版曹亦丰衍,三数年间,边阃科降未尝匮乏。
四疏乞谢事。
十年,进《十龟元吉箴》:一持敬,二典学,三崇俭,四力行,五能,六明善,七谨微,八察言,九惜时,十务实
盖取《益卦》六五爻「十朋之龟弗克违,元吉」。
释者谓以柔居尊而不自任,故可以收众材之助,所以为元吉也。
奏札略曰:「《诗》曰『敬天之怒』,《书》曰『敬天之休』,臣谓敬天之怒易,敬天之休难。
木饥火旱,天之怒也;
时和岁丰,天之休也。
天怒可忧而以为易,天休可喜而以为难,何哉?
盖忧则惧心生,惧则天之怒可转而为休;
喜则玩心生,玩则天之休可转而为怒」。
既奏,甚称上旨,宣付史馆,又赐诏奖谕。
十一年,十疏乞罢政,皆不许。
进读光、宁两朝《宝训》,今上《日历》、《会要》、《玉牒》、《淳祐条法事类》,俱拜太师,皆力辞。
九月,明禋相礼,有旨閤门给扶掖二人。
是夕三上奏辞,不允。
礼成,御笔褒谕,再赐玉带,令服以朝。
十一月丁酉,公奏事退,感寒疾,前一日尚赋梅花诗与同列倡和,及是绝食屏药,犹以未得雪为忧。
大雪,公作而曰:「百官贺雪,上必甚喜」。
命掬雪床前观之。
累奏乞罢,不允,奏不已,拜太傅保宁军节度使,充醴泉观使,进封齐国公提举史馆
疾革,乞致仕,拜太师保宁昭庆军节度使,依前齐国公致仕。
□□甲辰,薨于丞相府
公生于淳熙三年九月辛未,享年七十有六。
遗表闻,上震悼,辍朝三日,御笔赠尚书令追封魏郡王赐谥「忠定」。
娶谢氏,特封魏卫国夫人。
男子一人,士昌,朝散大夫宝谟阁待制,先公六年卒。
女一人,特封硕人朝散郎大理少卿史望之。
孙男三人:大有,某官;
大节,某官;
大节某官。
大有等以宝祐元年十一月壬寅,奉公柩窆于鄞之丰乐乡东山之原。
公四登宰席,先后八年,启沃帝心、谟画国事关于安危理乱大计者不可胜书,然奏藁无片纸存者。
每曰:「陛下神圣,群臣莫及,事有当言,转移于造膝附耳之际足矣。
陆敬舆奏议虽脍炙人口,吾不忍为也」。
艺祖有「宰相须用读书人」之训,及公宅揆,朝野皆曰上用真儒矣。
自场屋之作至宗庙朝廷典册之文莫不精妙,传者纸贵,然散落未尝收拾,虽玉堂制草,家无副墨,所存惟录潜邸圣语及表奏、启劄、诗赋、箴铭、赞偈、记、序跋、策问、疏、致语、醮词、谥册、墓碑、祭文等共六十卷,藏于家。
公之初相也,真、赵掌制也,世以为真学士
洪、王入台,世以为真御史
天下所谓端人正士,不在经筵则在从橐,不在西掖则在东省
上语公:「尝上书者比卿司马光」。
曰:「毁誉何常之有?
今日圣意向臣故誉臣,他日圣意厌臣则必毁臣矣」。
上为一笑。
其再相也,端平遗老凋谢,十无一二,新贵各立门庭,分党与,公虽素有主眷,尚操化权,然人情固已阴怀向背,无同舟共济之意矣。
公拔士满朝,施惠于人无德色,士或先从后畔,亦待之如故。
然天下至广,岂无偶遗之贤、未烝之髦?
自昔人物会通之盛莫如元祐,而郑侠老死田里,陈师道晚方入馆,未闻二贤觖望于马、吕也。
彼以躁心而致宰物者之憾,可以观世道矣,公何慊焉!
汤中仲能论事侵公,不自安,求去,曰己欲作君子,使谁为小人,力勉留之。
徐公清叟尝论公,引之共政。
赵公视师年馀乞结局,上欲允之而末有以处,曰:「非使作相不足以酬劳,陛下岂以臣故耶?
臣必不因来便引退,臣愿为左,使葵居右」。
上汔从之。
其茹纳如此,然赵公竟不果来。
又奏:「今内外之臣俱天下之选,前后昆命皆圣断之公。
非成则璜,不疑何卜;
有丙与魏,请择于斯。
惟能共起于治功,奚必皆从于己出」。
其不吝权宠如此。
公虽贵,自奉萧然,非以位为乐者。
直以事上潜邸,君臣义重,上既苛留,不忍决去耳。
对客每叹甘盘遁野、疏傅还乡之不可及,其意深矣。
丙申代公者乔也,辛亥代公者吴、谢也。
公去矣,薨矣,乔与吴、谢行乎国政,宜有以愈于端平者,而皆不然,何哉?
世之爱公者往往惜公再出,然公庚戌乞身之疏固尝云:「禀性拙直,无委曲笼罩之术;
事力俭薄,无纳交要誉之资。
施恩而不市恩,故背之者以为
任怨而不报怨,故仇之者无所忌」。
又曰:「召谤纳悔,一己之利害轻;
梗事败谋,国家之关系大。
谢安矫情,姚崇权谲,吕夷简操术,居是职者可专任拙直哉」!
凡数十疏皆然,写心事之精微,拯笔力之高妙,不辨流言于一时而付公议于千载,后之揽者必有感于斯文矣。
公奋身儒素,族多隐约,侍从,月分俸均给,或值乏绝,称贷以继。
觉际庵旧约诸位轮祀,至公身任其责,即庵别创大堂,可容百人,几席器皿悉具,率于禁烟行之,酒肴蔬果必精洁。
居官或疾病,则饬子侄主祭。
初,鲁公规寿藏于塔岭,梦岭对岸百堂,扁以金书「充达」三字,拥以蟠龙,作《纪梦》长句,笔之于册。
既卜穴,宛然梦境。
时公犹未生,及稍长,鲁公曰:「蟠龙金字,岂非御书之兆,勉之」。
越三十年,上访家世,公以梦告,果赐奎墨,辉映山谷,与手泽所书如合左契
公久秉钧轴,高下在手,然不以名器私亲昵。
莫爱于子,而士昌生前止通直奉佑神祠,非但公不私其子,□恩亦耻为恩泽侯。
莫亲于婿,而史倩生前止倅贰需次徽守,公不欲使倩领郡,奉祠釐。
公少学于迂斋楼公昉,以端平初褒崇为未至,再相,奏:「国史繁难披阅,臣之师臣尝纂《十朝撮要》,颇精覈」。
上令写送官。
又奏:「遇主,无一语及河汾,殊为忘本」。
及《撮要》进御,楼公追赠龙图阁待制
其于在三之义如此。
公葬十年,魏卫国谢夫人年八十八,贻书莆田刘克庄曰:「先忠定木已拱而未有状其行者,今以此笔属子」。
克庄仲弟克逊、从弟希道少肄业持志,侍公笔研,克庄建阳乌台方吹洗诗案,惧不免祸,在琐闼,独于史丞相为解纷。
克庄获为圣世全人,公之赐也。
既尝□□□张洽陈振孙范炎陈祐,俱召审,一再迁为枢掾、省郎,皆公进拟。
策免,克庄亦流落于外。
丙午入为少篷兼西掖,不久坐留□免去。
公以孤卿国老之重,小车访别逆旅,慨然曰:「子为道乡,吾为承君矣」。
公再相数岁,克庄衔恤三年,白首再召,觉国论愈矛盾,鼎味殊酸咸,公决去虽勇,上勉留愈坚。
因对为上言:「纷纷之议,不过责难于吾君,责备于吾相,非有他意,政当容之尔」。
自知其论阔于事情,然区区之心,上欲将顺明主之尊师重傅,下欲解周召之不说、勉之相逊而已。
而或者怪其不能随声接响,诃佛骂祖,群起而攻曰:「是党相者」。
克庄谓惟去可以自湔,六乞祠,两纳禄,皆不报。
公由是不复敢相亲,犹挚维不使去。
不数月而斥,斥未几而公薨,然天下谓知我者必曰安晚,公与人书疏亦以铁汉见拟。
嗟夫!
宰相必拔士,士必不畔知己,情意之也。
若一旦去子宣而恋元度之恩波,迎子厚而诋微仲之相业,乃风俗之变,岂情义之哉!
公门生故吏满天下,而两国不远数千里,番番于一衰癃之叟,托之以发潜阐幽之任,岂非以其最久故,知旧事,已退老,无谀笔乎!
乃摭实书之以告太史氏。
谨状。
内省居士墓志铭绍定三年十二月 南宋 · 徐经孙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三、《徐文惠公存稿》卷五
族伯父内省居士徐公,讳桂字亿年,居豫章丰城之觉溪,其先则抚之宜黄人也。
曾祖讳端仁,祖讳邦义,父讳浩,皆蓄德不耀。
公天性孝友,事亲左右无违,委顺伯氏,人无间言。
考君既老而传分橐,岁入饥馑,而公能苦攻食淡,纤啬自力,仰有取,俯有拾。
晚岁家益丰,咸谓公可少纡矣,而敝冠短褐,自奉泊如,未始易其度,独于胜缘善事,则乐为之
脩孔道,成徒杠,捐金佛老之宫,范钟塑像,金碧丹漆,虽重费不惮。
尤喜蓄奇方良药,遇疾痛艰棘者,和方匕饮之,随失其疾。
来谢,则却勿受,曰:「人患之谓何,又因以为利,岂吾心也」。
尝汛扫一室,藏焉息焉,扁曰「内省」,族姻过从,则觞于是。
余叔父金陵法曹为之记,故识与不识,皆号曰内省居士
平居训饬子孙,惟俭惟勤,乃克负荷。
有布衣一袭,得之王父,褚藏五十馀年,风炙惟时,以久不敝。
一日,语孙执曰:「我于吾祖为仲孙,实受此赐;
今汝吾仲孙也,我死,则汝保之」。
公之心盖可见矣。
春秋八十四,以疾终于寝,实绍定庚寅三月九日也。
同里甘氏,媲德勤家,先公二十年卒,葬富城乡之登科里。
子男四人:燧、炜、勤生、志学
女三人,适黄佑、揭惟脩、甘赞。
孙男四人:应,两充太学生
、友善、明善
女一人,适甘寿南。
曾孙男三人:宜孙、龙孙、符。
女一人,尚幼。
其孤将以是年十二月庚申葬于甘氏之兆。
前事,命经孙曰:「吾父葬有日,敢请铭」。
经孙三辞不获命,则退而以所闻见志之。
恭惟公之寿八十三,户曹甘君同叔志其墓,所谓醉乡有备五福之君子也。
考君寿九十四,特书「直道而行」,略无拘束之语以没。
先君尝跋其后,亦以为庶几仁者之寿。
余尝谓富贵或可以智力取,寿祉不可以幸而得。
然可以智力取者,或能有诸其身,而不能保诸其子;
或能保诸其子,而不能必诸其孙,甚者一日之间,始裕终啬。
孰谓耆年备福不可幸得,而祖父子孙之可相望乎?
今公三世踰八望九,至垂百龄,又皆康强考终,子孙逢吉,岂非积善成德,世济其美,而天道既定,常与人故耶?
乃系之铭曰:
有祉有年,如祖如父。
匪天之私,惟德之裕。
我最其德,代石以诗。
式告后人,勿替引之。
时哲夫字说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一、《鲁斋集》卷六
孙时垲将冠,其宗长为之谒字。
予尝闻齐景公晏子曰:「子之宅湫隘嚣尘,请更诸爽垲者」。
释者曰:爽,明也;
垲,燥也。
后之人又从而释垲之谊曰高爽也。
惟高则燥且明矣,故近世名卿亦以爽侑垲。
夫人之得于天者虚灵知觉,妙众理而应万事,未尝不明也。
拘于气质,诱于物欲,则吾之本明者始昏矣。
扬子云曰「天降生民,倥侗颛蒙,恣于情性,聪明不开」,可谓诬矣。
圣人之教,亦因人之固有,俾复其本明而已。
人生八岁皆入小学,教之以洒埽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
及其十有五年,乃入大学,教之以明明德、新民而止于至善,教之以致知格物、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
吁,学之体用备矣,此学古之大本也。
今垲既冠,固将责以成人,非百倍其力于三纲八目之中,则何以明善而复其初哉,况敢望其治国平天下!
《书》曰「爽邦由哲」,哲智也,此吾之固有也。
请字以哲夫,子其勉之。
诚明论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三、《鲁斋集》卷一○
无妄之谓诚,不欺其次之,此反训也。
子思子又以不二体之,又以纯亦不已体之。
人之生也,禀此真实,有仁有义,有礼有智,粲然在中,无感不应,是曰诚明。
人之一心,孰无知觉?
气质物欲,或锢或蔽,必有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
物来顺应,不妄不欺,是曰明诚
前篇曰天命,则性在命中;
修道,则教在道中。
然非诚则命不能立,非明则道不能行。
此诚明之可以为纲,而不可以为目。
次章曰至诚尽性,此圣人之诚也。
其次致曲,此贤者之诚,学知之事也。
杨氏学问思辨笃行之说,朱子于《辑略》亦取之。
窃意颜子喟然之叹实似之。
形著明动变化六字,程子推出于外,承上章言也。
张子推入于内,起下章言也。
曰成己成物,言所以为教也至诚无息,推而广之,言天地之诚也。
至诚前知,与大舜、文王之所以兴相应,鬼神之德与武王、周公之达孝相应。
哀公问政章移「修身」一节入前篇之外,举夫子之答问以起明善诚身之义。
窃意夫子之言至「其政息」而止,此下皆子思子之言,申言其政之布于方策者,如亲亲之仁、尊贤之义、等杀之礼,其所以修身修道者,皆明善诚心之功。
后之人欲举文武之政行于天下者,尤不可以不明善而诚身也。
「博学之」以下,又明善诚身之本,所以为教也。
曰「诚者天之道」,以释上「诚」字,「之者人之道」,以释下「诚」字。
「不勉不思,从容中道」,此言圣人生知安行不待明而诚;
「择善固执」,此言贤者必待明而后诚。
非明不能择,非诚不能固,皆训释之词也。
汉儒悉乱于上,岂有纲领未立,而训释已见?
本末先后之无序,何足以为典则之文哉!
一篇之中,此章为最长,所以舒徐容与,开亮彬蔚,尽明诚为教之义。
复赞仲尼道传四圣,德参两仪,以结至诚尽性,其意已足而犹有馀思,其词已终而犹有馀力。
再提至圣至诚,开而又阖,浑浑无涯。
至圣以德言,推其所以能尽性配天地;
至诚以道言,推大经大本之所自出也。
盖能知天地之化育无所倚,惟见此诚肫肫渊渊浩浩而已,至此无得而名焉
故结之曰「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
诚明、明诚两下极功,关键尤严,归宿尤密,无以加矣。
子思子之书见于后世者,止此三篇。
《大学》发明曾子传授,《中庸》发明夫子之精蕴,此篇发明自己之所得。
大学》有三纲八目,为易见也,所以为初学入德之门。
《中庸》推性命之大原,阐道德之明教,为难知也,所以为学者最后工夫。
此篇以诚明为性,以明诚为教,无形无色,无声无臭,所以为尤难知也。
盖其胚胎造化,橐籥贞元,理深而又深,辞密而又密,但见其铿锵乎振家庭之金石,雍穆乎开简策之仪刑。
盛矣哉,后世不足以追策其遐躅矣!
孟子亲受业于子思子之门,性善养气之论,真前圣人之未,可谓传得其宗。
但其才高气雄,有英调伟论以驾其仁义之具,或抑或扬,奇采振耀,锋铓所向,石裂山摧。
虽子朱子亦每叹服其文章何其妙也!
然终未能尽涤濯战国之馀习,警悟超绝之意多,而和平醲郁之味䪥。
其所以异于战国者,犹以师友见闻之懿而义利王伯之辨甚严,岂可望子思子之文章,自义理根原正面大体自然流出,淳粹笃厚,无一点疵颣之可指?
今观七篇之书,述子思传授,自「在下位不获乎上」至「人之道也」而止,乃《中庸》之残章断简也,「动」字之外,更无他语发明此诚。
以是知孟子之得于子思子者尚浅浅,后世之知子思子者尤浅也。
韩子孟子醇乎醇,而不知子思子尤醇乎醇也。
濂溪周子心传子思子之道于千五百年之后,而得于子思子者反深。
其著于《通书》曰「诚圣人之本」,此以性
次章曰「圣诚而已矣」,此以教言;
曰「之源」,曰「诚斯立」,此以天道言
曰「五常之本,百行之源」,此以人道言
终其书,推明诚之义不一而止,精悫邃密,皆孟子之所未
呜呼!
道无古今,学无先后,亦在乎人之自勉而已。
此仆之所以确然有俟乎后之朱子也。
宋故太府寺丞建昌军王公墓志铭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九、《鲁斋集》卷二○
江左名家,王为著姓,其后散居会稽,谱牒不绍。
婺之七邑皆古乌伤之地,而隶会稽
乌伤有乡曰凤林,里曰王村,皆王氏之聚居。
皇祐中有讳固者,始以进士决科,邑人荣之,改曰折桂里。
凤林徙于浦阳者未有显人,由浦阳徙于吴门而显者忠惠公也,自浦阳徙于金华而显者公也。
公讳梦得字起岩,旧名秀之,字子俊
曾祖讳吉,故秉义郎
祖讳汝谋,擢秀未振,两举于浙漕。
父讳朝佐,积善发闻,笔耕终其身,以公显,累赠中奉大夫
妣薛氏,赠令人,奇山先生之孙女也。
公生于嘉泰癸亥九月辛卯,少同□氏师乡先生徐公仁杰,业勤志专,日赪面不避。
京庠太学,凡三年,每试辄中,竟擢端平乙未第。
时方更化,召真文惠公典贡举,士气欣跃。
发策问《大学》之要,公以敬为一篇纲领,援證详明,适契真公意。
既第,往谢,真公力疾延见称赏,勉以远者大者。
迪功郎临安府钱唐县主簿,兼领学事。
旧有夫子庙而无学,公曰:「兹非缺典欤」?
白京尹赵公与权
尹慨然发帑继廪,命公董其役,礼殿讲堂、斋馆门序,翼翼沈沈,严邃深靖,款谒有次,公养有廪,像设礼器,咸应法度。
既成,潼川吴公泳为之记。
赵公素严,或呵叱僚寀。
公独当其意,檄入佥幕摄臬事,莫不异之。
时水失其性,京邑靡宁,以脩江筑埧为急务,委公受给物料钱米,锐意事功,戴星出入,靡劳敢惮。
赵公白于朝,连进两资。
淳祐辛丑,浙漕魏公峻辟充犒赏所准遣
癸卯,都承韩公祥领盐事,请于朝,差兼浙漕干官提督盐场
京尹赵公与缙兼漕,以和籴赏奏貤乃僚,故公自关升四转承直郎,以考举改合入官,转奉议郎,差知临安府盐官县
史嵩之当国,都承韩公谓公曰:「某已荐公于庙堂,许除掌故矣」。
公力辞侥倖改秩,法当作邑,不敢躁进,韩公竦然。
未几嵩之去国,人以公有先见之明,公以为自立之道当然也。
京尹盐官次远,因怒于潜宰,欲劾以辟公,公曰:「夺人之职不忍为」。
亟奉母东归。
弛劳里居,访寻师友,益求其所未至。
丁未十一月,趣领县事。
是岁两浙大旱,临安为甚,公即讲荒政,列为四等,以甲户劝分。
工商自营,细民籴贫乏赈,米价既翔,常平府仓所发有限,而续食尚远,于是痛撙县帑,分甲户籴于邻境,凡一千七百石有奇以济。
自督四隅,分委佐官督六乡,官吏日券屝屦之费,皆优给之,不使一豪扰都保。
巡视既频,访问又审,而欺弊自缩,民沾实惠,百姓乐业。
详见葛应龙《赈荒记》。
自公筮仕,连七年,勤劳尽瘁,幸需邑次,始得休养精神,为作邑之本。
故宰壮邑,词诉虽繁多,据案剖决,民无稽讼,狱无停囚。
事至见一定,不畏强禦,不可转移。
或以拘执议之,公曰:「吾平生亦颇得执力」。
淳祐己酉闰日,丁母夫人忧,辛亥服阕,壬子五月差知和州含山县
王公野守金陵,檄入制幕。
甲寅,复辟为江东帅机,王公还朝,解职。
十月,差充安边所主管文字,待次,丙辰供职。
本所文字最为繁夥难考,一付吏手,公为之置籍。
诸郡谍入易于钩榷,积欠至累钜万。
公疏剔白于朝,截界蠲免,丞相程公元凤倾心从焉。
戊午十月,差干办行在诸司审计司
开庆己未七月,除太常寺簿
丁大全当国,有荐公者,丁欲除察官,使戴庆炣谕意。
公巽辞,又使王立庆来觇之。
公力言「愚不识时,岂堪任此」?
立庆复命,言必不为用。
丁怒,嗾汪自强劾公。
未几丁败,公奉玉局祠。
辛酉,除太府寺丞
会朝廷委书,拟提领内帑纲解所,或疑公阴夺其权,谗于侍御史纯夫奏免。
癸亥奉祠
咸淳乙丑,差知建昌军待次。
戊辰三月有旨,奏事讫之任。
公首言:典学者帝王第一义,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脩身之功,而后有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效。
茍诵说徒勤而无践履之素,观美是务而无真实之行,则是内外判而为二,而帝王之道可以袭而取也。
使虚言可以修己治人,则二帝三王何为兢兢业业,为是烦重勤苦哉!
今日之天下,正在于文太盛而质太衰。
恳恻笃厚之意,朴素真纯之风,几消泯而无馀,媮薄欺伪愈出而愈巧,粉饰涂抹日密而日精。
发号施令可诵而述,而奉行脱略,递相欺蔽。
分司列职,缪为勤勚,而畏嫌避迹,不究底蕴。
号为良吏者亦不过择其可以得美名则汲汲行之,百姓隐忧未尝拯恤也。
最是士大夫心术日坏,掇拾先儒绪言以为裨贩之地。
由是起声誉,由是窃高爵重禄,责以实政,平日无具,临事颠倒错谬,又善为强辨以文之,以至比闾族党之士,终身酣痼于无用之言。
四方之贾,百艺之工,懋迁之急,制造之勤,类皆轻薄纤靡,不傅于质。
举天下之广,熏蒸鼓荡,天地之气,朘削亦薄,物产安得而可裕乎?
愿陛下以一身为天下准,发自渊衷,允蹈实理,体之于身心,验之于宫庭,察之于视听言动,一本于典学之实。
意气之所感动,精神之所振刷,人安有不率从者哉!
进退人才不取白望,必考实绩。
凡议论之偏,迎合之巧,当抑而不用。
或传闻之失,疑似之混,必别真伪,不乱于浮言。
真材实能庶可得而择,治功安有不集者乎?
第考其大略,谓今日千里长民之寄,事之集不暇给者,纲解是也,纲解之所以难者,赋税陷也。
于是都省有推排之令,布告四方,越四载未有就绪者,何哉?
要须先定规模,曲尽事情,使之持久而不变,然后可以成功。
夫自州而县,而乡都官,而保,寸寸而较之,夫岂易事?
其势不容不自乡都官始,此皆豪家大姓实为之。
昔者,官吏精明,监察严而稽考密,乡都有所惮,不容其私。
今也不然,州局无可专委之官,胥徒皆少年无赖之辈,豪家大姓先生慢心,釐改在其手,步算在其手,造籍在其手,虽亲戚故旧之产犹不容不隐,况纠正其自产哉!
怀私得便,平日并吞之心反因是以售其奸。
况守令更易靡常,识见不同,规模屡易,贫弱长受困苦,而赋税卒不得其实。
愿于户部暂建一司,择通练之才专督其事,审定规模,守令不得轻紊;
州县申命一司,专任关割之任,就以牙契委之。
交易必用官纸,不许用私纸,因得以考其关割,户籍不至陷失。
一劄自上而下,由本以及末,二劄自下以上,由末以推本。
非更历世变之深,考察物情之熟,不能道也。
六月,至盱江视事。
盱之地据东南上游,山高而水清,故士以经术议论词章擅名者代不乏人。
其俗刚而其材武,易动而难安,挟干戈嗜劫掠,亦时有之。
必一大治而后定,不过一二十年又起,多由富家征取太苛,而民不能堪。
是时有罗动天者,怨其主谌氏,相挻劫其家,乘势入县焚燬。
公急调兵收捕,多立赏格离其党,不旬日擒其渠魁,法外枭其党几二十人,咸谓平内乱未有如是之速者。
前乎此,每有警,多藉隅总协力,其势不容不白诸司
援兵之至,速则纵杀大掠,反甚于寇,缓则忌功生事,此前世之通病也。
公以自劾待罪,有旨无罪,宪使犹上为法受恶之章,竟予祠。
一时贤士大夫公论翕然惜其去,公自以为当去无尤也。
家居三年,优游自适,出于吉凶悔吝之外。
旧号约斋,更曰澹轩
辛未之春,忽患壅嗽,自是脾虚不喜食,荏苒半载,虽羸弱力疾无惰容。
一日,子侄进药,忽正色曰:「吾至此何以药为?
倦甚将寝」。
左右解其意而衣冠之,扶以寝,气渐微而卒。
时一月二十八日,得年六十有九,积阶至朝请大夫
娶邢氏,先十有九年卒。
子曰某官。
女一人,在室。
孙女一人,尚幼。
公检履纯固,丰度间雅,未尝有慢易之色,而不失于和。
未尝无嫉恶之心,而终归于恕
每恨少孤,祭必尽敬,终日怆然。
墓木毁于风,亦感叹流涕,曰:「吾不复见此木之成矣」。
奉母事兄,怡怡愉愉,以禄养为幸。
中年哭母哭兄,哀瘁殊甚。
敬丘嫂如母,抚孤侄如子,教之成剡之泽,一门和气,人无间言。
自奉至简,衣食不求丰,出仕三十年,儒素如故。
少游乡校,时迂斋楼公典教,作兴士类,尤器重之。
及驱驰宦辙,刮目交誉者皆当世伟人。
八剡三□□□□有所挟地,凡赞幕府,宰畿邑,剖决断拟,当代吏师皆印可。
生平手不释卷,异端杂说不肯一过目。
与人交未尝汎予,久而弥敬。
无訾訾之态,戒子侄择交,必取其谨重有识者为友。
尚谨严,厌雕凿,谓宁过于平淡,不可过于浮靡。
每闻四方水旱盗贼,及当路政事或未当,忧形于色,若身任其责者。
此皆公之实行也。
予每诵公之奏疏而有感焉。
旨哉,文之大盛乎!
古之所谓文者即道也,君臣父子之敬爱长幼,夫妇之别,威仪之则,词章之懿,皆天理人事自然之文也。
以之制礼而作乐,以之经天而纬地,以之美教化而厚风俗,以之播告四方,流传万世,无非此文之全体大用,与天地共立而不可泯者。
吾但忧其未盛,而岂忧其太盛哉!
后世以文取士,而文始衰,榷无用之词为有用之的,上慢于择,下茍于应,上下以虚相与,遂至于天下无实学。
无实学则无实才,无实才则无实政,圣贤明善诚身之本、礼义廉耻之教几泯焉不闻。
俗弊风讹,迭相誇尚,心迹言行晓然相违而不以为异,事情物理公然相背而不以为羞,举天下驱而囿之于一虚之中而不知变,此公之所谓太盛也。
人竞趋于虚,公独趋于实,宜宦涂坎𡒄而卒不得大试也。
呜呼悲夫!
将以明年某月某日葬于赤松砂湖之东阜,从治命也。
公之子侄以予与伯仲从游之久,必知公之实,来请铭其墓。
予以才思刊落固辞,而请益坚,遂为之铭曰:
天赋之介,而济以通。
中立不倚,出处从容。
妙龄筮仕,有驱其疾。
两寘周行,孰媒孰隙?
白首承鄣,入告于庭。
文弊赋残,本末备陈。
盱俗易动,乱宜速殛。
曷忌曷仇,义当坐黜。
既适我愿,既返我庐,坚守我约,澹然自娱。
进不隐贤,退不茹愧。
疾病莫昏,油油而逝。
东阜之卜,沙湖之旁,手植松桧,祖阡在望。
沙湖之旁,东阜之卜,有勒斯铭,永相遗躅。
剑州三贤堂绍定四年 南宋 · 王辰应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八○、民国《三台县志》卷二二
学必有师,犹水之有源,源深则流长,师立则道明,学者之先务也。
而上,君师之道一,故比闾族党之教修,德行道艺之士兴,人无异习,家无异尚。
而下,君师之任分,虽以大圣贤之出,而苟无其位,则淑诸其徒、传诸来世者,存乎其人而已。
董仲舒有言:「诸不在六经之科、孔子之术者,绝勿使进,然后统纪可一,而民知所从」。
异论之派别,在汉已莫知所一,矧复晋唐以后哉!
国朝教化兴行,儒宗辈出,庆历嘉祐间,有若舂陵周子,建图著书,绍千载不传之统,明道、伊川兄弟,亲受业于其门,师友渊源,贯通洙泗。
士生圣远言湮之后,复见三代之纯全,而不为异端之所惑溺者,三先生之赐也。
中兴以来,晦庵朱子、南轩张子相与讲明而羽翼之,正学有宗,流衍光大。
南轩蜀产也,而家衡湘,蜀土之获亲炙者盖不数也。
乾道己丑普成陈公槩以直言擢上第,时艮斋魏公在上庠,一见与进曰:「世有张南轩,子知之乎?
吾与编修朱公、资政刘公,咸委重焉,弗敢况也。
苟得见之,必有以成子之志矣」。
授以河南南轩等书为别。
江陵,谒刘公于帅府,论及理学,公大喜,凡南轩所与切琢玉汝之辞,敷露无隐,勉以涉湘,与魏一辞,陈念母老,谢弗克往。
归则与先生之犹子然处,而自通以书。
先生因其书而得其人,问答往复,讲析精微,且为作《洁白堂记》,皆圣贤服行之训,犹可复也。
陈公直谅刚毅人也,幼从父兄,已能独见自立,又得交于当世师儒,涵养议论,辨益明,行益笃,闻而知之,奚异亲见,而位与年俱弗偶。
其乡之朋从,因其学以覃思,执经龙邸,当时名公卿必曰陈氏授书之力。
其私淑乎一乡之士,幼壮孝弟,耆耋好礼,遗风今未泯也。
惟校序未有表出之者。
后十有三年乡先生吏部赵公大全职教是邦,首创讲堂,为聚辨之地。
颜以明善,曰所谓善,是也;
所谓明,学是也。
盖渊乎圣贤之遗言笃论,前此训诘所未尽发者。
且曰剑多秀民,其先儒之传,又多伊洛遗书,指陈公言之也。
辰应获踵令规,敬补缺典,于堂之东为屋三楹,因流溯源,严奉祠祀,肖周、程三先生像于中,张子、朱子左右焉,而以陈、赵二公附于后,取《吴郡学记》六经阁义例,榜之曰「三贤」,尊师也。
既成,率学之士以告焉,且退而谂之曰:「『高山景行』之诗,君子谓之乡仁,非曰口耳云也。
近世衿佩青青,读儒先之书者不为少矣,而传诵道说,殆不免乎朱子之所逆为之虑者。
善学宜莫如陈,善教宜莫如赵,盍亦由是而反求于心?
谨思而明辨,无忽乎毫釐,实体而序进,无愧乎屋漏,则循朱、张之品节条理,可以望三先生之门墙,而经世立极之大旨于是乎有馀师矣。
南轩之复书于陈公也,有曰『气质虽美而有限,天理至微而难明』,是以君子必贵乎学也。
辰应窃有志于斯而未之逮也,愿与吾党勉旃,庶几乎朝夕尊事之实,不徒备观美云尔」。
按:雍正剑州志》卷二二,雍正五年刻本。
南陵修儒学记嘉熙二年八月 宋 · 王遂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五一、嘉庆《宁国府志》卷二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绍定中四明袁公甫持节江东,行部南陵
褰帷之暇,进诸生为之讲论经术大义,耳听心受,如寐得醒。
嘉熙末天台杜公范知州事,反复教六邑诸生以《大学》、《中庸》、《论》、《孟》之旨。
当是时,士之有闻者如废疾得行。
二公以庙廷重望而观风察俗,承流宣化,其所务若此,宜乎郡县之思其去,而礼义之教为无穷也。
杜公既入朝,适星江赵君若琚来典南陵
既至,经画民田,讲求籴政,亦既有绪,因思为庙学计曰:「教之不可已也,讲习之莫竟,而兴废之不常也,有由矣」。
于是毅然以修学为务。
殿中设貌像攸严,门宇宏深,内建堂明伦,以示教化之所由出,外立堂沂春,以明学者之所自得。
左为藏修游息之所四,以明善、诚身、笃志、近思榜之。
旁立袁、杜二公像,而庙祀焉。
乃筑乃修,不侈不陋,又以祭必有具,粮必有峙,为库为庾,莫不毕备。
南陵之士,无少长莫不于于相庆而入,咸曰:「吾昔所闻于袁、杜二公者,习之不患无其地矣」。
君乃圆疏而横图之,以请记于遂。
夫养而无教,则为徒养,教而无法,则为徒教。
学也者,所以明乎善也。
一毫讲习之未精,一念操存之未熟,则春令诸学,秋合诸射,以释奠于先圣先师者,宁无愧焉?
夫袁公之学接师友之闻,而得诸文安、陆子、杜公之学,本父兄之教,而得诸文公朱子。
毫釐之差,涂辙分焉,是可聚辨之无所,而决择之不早耶?
夫为二氏之学者未尝不同道,未尝不同师,而学者于圣人精微之不察,则去道远矣,岂特斯须之不近哉?
故存养一心,扫去百念,不若穷理尽性、志道据德之为安。
由初而论,则迟久渐积之为足厌,而一超直入之为足乐;
由后而论,则目前之自得为可喜,而异时之无持守为可忧。
学者于此必有所动心矣。
天资之敏达者,莫不靡然从事于彼,器识之端重者,未有不嶷然坚定于此者也。
圣主尊礼诸儒,咸获美谥,而行幸辟雍,必尊朱氏,以上及于周、张、二程,非有异指也,本乎之说而上接乎文武之道,所以同民心而一治道也。
遂蚤岁与袁公、杜公共学,今闻赵君之立黉舍也,宁不感念于此?
学者果欲以其明敏之资而求速成之效,则不容不近于道,必欲造圣贤之大全,求古今之正论,则规模矩范,必有在矣。
入是学者,其可不致审于斯?
嘉熙二年白露平江知府王遂记。
金坛县新修儒学记嘉熙中 宋 · 王遂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五三、《至顺镇江志》卷一一、乾隆《镇江府志》卷四五、光绪《金坛县志》卷一三
金坛县学在县治东南百步,庆元初知县李君始创,求扁于朱文公,求记于叶水心,而刘漫塘书之。
阅时既久,浸以圮坏,养士之廪因而侵占者有之,移用者有之,几于废乡校而在城阙矣。
郡给米百石,太守吴侍郎渊慨然念之,益以废庄逸庵之馀以付有司,而莫之治也。
知县事徐君拱辰闻之,曰是不可以徐去故怠,请乡里所敬者刘应龙张介、潘用柔、王虎文、符应辰为学职,而五人者亦请无续食以费公上,乃谋撤县庠而新之。
徐君及新旧丞各捐俸有差,寓公大家成竭力以就事。
时吴公已易镇当涂,赋私钱百万,其季潜以饷事领郡,出钱倍之。
由是众役并兴,百废交举。
县有养济坊在县之前南出,半为务官废治,半属富民居,君举而直之
大治观光门外桥,平补旧处,西存袁侍郎甫所立「登俊」字,南出为明德坊,别求吴公书。
规模气象,轩豁呈露,增东西庑,视旧为高,绘画从祀。
辟治西斋前后直舍,以居县官而处学职,库庾庖湢,莫不有所。
神祠吏舍,移之门外。
中为明伦堂,刻袁公所书额,其上为尊经阁吴公复题以揭之,后有修教堂,则漫塘所题也。
东序县令之有德于学者,西序祠周、程、张、朱氏之有教于民者。
九月入役,十有二月而成,明年正月聚乡之长少释菜,行乡饮酒礼。
徐君曰:「向之所患者县官不治学事,而今既或治之矣,顾士之来学何为哉」?
属遂一言发之,遂有父兄在,辞不敢,而徐君益以请,遂对曰:「学莫大于唐虞三代,亦莫盛于,身诎于一时,而教行于万世,其功一也。
而千七百载间,道之行者日以塞,教之明者日以晦。
洎乎本朝,政教彰修,始诏郡县立学,于是师友辈出。
濂溪周子、关洛程、张子,始发之传,以上及乎唐虞三代之大。
行之百年,而南轩张子、武夷朱子,益阐周、程、张氏之秘,以远通乎之盛。
则士生是时,其为学也达而易通,其于道也开而易明,宜非汉唐之所能及。
而乃拘牵于利欲之私,习俗于见闻之陋,不惑于异端,则移于文墨,甚者汩于发策决科,而为患得患失之计,迄无以收其放而存其良。
则其退而居于乡也,既无以化民而成俗;
进而仕于朝也,复无以尊君而善治。
乃以学校为有司之事,课试为士子之业。
嗟乎,古人建学造士,使之群居以相观者,岂若是而已乎?
今幸因程、张、朱氏之书,所以发明天典民彝者甚厚,而今也因胡公安国魏公了翁所请,举诸先生以从祀焉,则即文公之书以达乎周、程、张氏,循周、程、张氏之学以通乎,磨砻薰炙之久,沉浸醲郁之深,又将日进于唐虞三代之盛。
礼义兴行,人材众多,其退而处也必将有以明善诚身,其出而仕也,亦必有以致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效,岂非贤守令所为扶植学校之意哉」?
徐君曰:「然」。
遂曰:「是足以记」。
乃不辞而书。
通萧宰书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巽斋文集》卷三
伏闻天子有命,以明府庐陵
庐陵人也,前令尹尝以学事之重,不鄙庸陋,引以白副。
明府此来,当用今所谓四六语者通姓名于下执事,而半生学文,雅好庄直,不敢以四六语为当然。
未见君子,遽道盛德以为佞,独念辞之不可以已,既忝与学校,而无辞以自献,明府其谓某为何人斯?
他日纵不鄙弃,仍位之公堂,而心不预孚,则亦茍焉为容而已。
物不可以茍合,故受之以贲,是故敬撰其说,而明府择焉。
某闻之,有人民,有社稷,必立之学,此朝家之懿典,而三代之遗意也。
夫学重矣,而或者视之为文具,其谓此告朔之饩羊也,故宁弊弊于断狱听讼之末,而俗化厚薄之原在所不计。
蚩蚩之民夺攘矫虔以丽于辟,不姻不睦、不弟不孝之事日至于庭,居官者执而挞之戮之而无悯色、无怍容,其甚至于名为士者,口诵孔氏之书,而身为战国亡秦史传所讳之习俗。
当官者亦曰士行之不美久矣,举天下皆然,而今有一州一邑者安能遽以身任教化。
人持此说,莫肯扶持,则夫沦胥以败,将何以善其后。
夫俗化有原,士也者,诵诗读书,知今古,晓义理,上之教化所先及,士习既厚,薰蒸浸灌,渐及齐民。
盖虽十室之聚,亦必有一人为士,闾巷之人必于其身观焉,见其善而忸怩于不善,纵有冥顽无耻不可化诲者,亦必有良心不泯,天理油然而生者。
使此二人者数正相当,则吾民亦已半为善矣,又况人心同一天理,蔽可使明,而迷可使复乎?
有人民,有社稷,不可使士不知学,其重盖如此。
然自近代以来,养士于学而实不以学教士,口体之外,文艺不废,则已幸矣。
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徙,不善不改,谁警策之?
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谁以为耻?
士如此而为士,则民何则焉?
文献之邦,化为陋风,诗书之泽,转入市习,日移月改,而天下大坏矣。
嗟夫!
此正可与识者道尔。
有志之士,得百里之地而为之宰,便应以教化为第一事,以风化之美恶为己责。
邑而无学,犹当自我创立,况所素有者乎,若之何以文具视之?
庐陵为县,自宋兴未久即有显人以故乡,犹至今有善俗,而士类特众。
学宫之建,自绍兴以来百馀年矣,其间贤令慨然有志于斯者犹可一一数。
中间稍失初意,士各取廪食以归,而堂序斋牖空无一人。
比年初革弊陋,差有书声。
永嘉谢公尤以加意,旬有课,月有讲。
当是时,某归自在所,谢公实招致之。
愚不自揆,亦颇以区区所见谂之同志,曾未数数,而谢公去。
继此者非不踵前规,县事倥偬,或所未暇,课犹十之一二,讲则希阔甚矣。
某尸素其间,盖未尝不赧然内愧也。
明府此来,诸生引领以俟训己,子路所谓「比及三年,可使知方」,子游所谓「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皆在明府一意向间。
明府视以为重,则风厉之下,当有自奋拔者。
夫尊德性,求放心,学之用工固自有的,而其至切至近,目前易按之理,惟在明辨义利间。
今来自学校则相与为利而已,干进公堂,惟得是竞,士不重其身,升合丝毫,在所必较,居官者亦不居重于学,悠悠末习谓之何哉?
夫凋瘵之邑,诚不易为,簿书期会,委至其前,诚不易理,学廪之悭乏,养士之不继,亦诚不易充拓。
独崇重学校一意,肯以为一实事,不以为一虚文,则在有位者深切思之。
虽焦熬窘迫中,常使此实意流行乎其间,训诲诸生,必及义理文艺之外,间察其操行之可取者而少进之,举善而教,不能则劝,始以此风士类,终以此风齐民,此亦仁人君子得位者之所屑为也。
某年且强仕,于道无闻,滥得一官,而亲老在念,宦情特薄,闭门读书,有友生数辈栖于私塾,朝夕所与讲论,不敢自畔于圣贤,虽无片长,而明善诚身,事亲信友,不敢不勉。
尝以为士生宇宙,茍不能悟成己成物,则已为乾坤父母之不孝子,若不谨其身,以不善不义为闾巷先,则履戴间何以自容?
故每窃有志焉,而前令尹进之公堂者亦往往以此。
又念尸素之甚,无少益于学校,辄吐所见以告下执事
抑所谓同主学事云者,特仍此学之久例,一以待次官为之,而某实非其人也。
明府之至,倘不废罢此例,则别择德望之可以信服诸生者延宾之斯席。
某何人哉,致书之始,未敢遽及,专俟下车,别布恳款,伏惟幸察。
进士题名碑记淳祐十二年二月 南宋 · 胡纯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二八
天下山最横绝处,其气必有所钟。
故论潭湘之秀,不但曰山川云霓,杞梓楩楠,人得之有俊杰焉。
衡之南,岭界南北,桂阳分郡,跨岭临武,水始驶南,气尤盘郁,三金久竭,万峰俱章,气果穷乎?
昔贤求才德俊秀蔑闻,必汩于佛老。
然地杂峒猺,污染寨社刀剑。
皇宋开基,文治四洽,父子世科者有矣。
建淳以后,师牧之奏奖,师友兄弟之教督,世薰岁益,明经取第有佳士,弟兄叔侄且交辉荐,文墨之盛,岂专风土之产?
其习然也。
今建乡序,广教育,师友读书明善尚志希贤,自异于流俗,岂特持文荐名,取第迈前而已?
学宫旧缺题名,勒此以励人,间出骇四方,将继此有秉大椽之笔者。
淳祐壬子二月吉旦记。
按:同治《临武县志》卷四一,同治六年刻本。
拙斋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七一、《则堂集》卷二
昔者洙泗之上,四科七十子,聪睿明辨,孰非当世之英才,而子曾子独以天资一鲁受知圣人。
其后造诣既深,优入圣域,独承道统千载之绪,传之子思、孟子,流衍盛大,至于无穷,皆自前日一鲁中来也。
余始至北方,问中州道脉所托今有人乎,缙绅诸公交诵鲁斋许公之贤,且曰笃实内守,学为曾子者也。
余未及往见,而自燕徙瀛,许公亦告老而归,旋闻下世,每用此为恨。
厥或告余曰:继许公而作者,拙斋刘公仲宽其人也。
余时欲见之,而刘公适以使事来瀛,乃得相识。
听其言论,观其风致,蔼然道学气象,而用「拙」名斋,与许公所以为鲁,心法实有相似者。
余喟然叹曰:继鲁翁而作者,舍拙翁而谁归乎!
道之源脉其在斯乎!
夫鲁之与拙,非容色之外见者也,根诸天禀之自然,加以学问之日益,义精理明,纯一无杂,故能以道自任。
譬之广谷易川,地力深厚,种之无不生,生之无不长大茂盛,以其植本深厚,故其发达悠远。
彼浅中弱植,倏盈而疾萎者,夫岂任重道远器哉?
而况拙之字义,与巧为对者也。
夫子尝有云「巧言令色,鲜矣仁」,又曰「刚毅木讷近仁」。
于一巧一拙之间,有仁不仁、公与私、义与利之辨,圣人之虑后世深矣。
有人于此簧其辞,贲其,饰乎其外以求人之悦己。
斯人也,所为虽未至流荡而忘返,而志之所之常骛于外,则人欲之分数视天理为胜,去道之远从可知矣。
复有人焉,刚且毅,不为苟容,木且讷,不事速售,中有所主,外无所慕。
斯人也,纵未能全体皆仁,而心之所存常务乎内,则天理之分数视人欲为胜,谓之近仁,岂不信乎!
盖天禀之厚者,为朴为纯,由是而加之以审问慎思,益之以明辨笃行,若绘事之后素,其施功也有地,其进德也有本,何往而不为仁乎?
而人伪之滋者,为巧为诈,巧而乱德,巧而足恭口给之禦便佞之友,如张锦帆,饰桂棹,而涉沧溟万里之险,何行而可济乎?
是故圣人示人以求仁之方,常有取于确钝,而深戒乎巧令,亟言之不一言之,为是故也。
君早以才名自奋,而务内践实,不为表暴。
俗尚文,君则敛华而就质;
俗尚衒,君则韬光而内守。
覃精义理之书,笃志性命之蕴,其静而正,其纯而直,忱确内充,德隅外著,然犹以拙自命,则君之谦也,而亦君实行内充,自得而自信者也。
君年踰耳顺,二亲具庆,而旨甘之奉、温凊之节,早暮必躬,犹慊然自以为未足,扁其堂曰「取足」,此又君实行之著于家庭者也。
孟子曾子之养志,而曰「事亲若曾子可也」。
可之为言,仅可而不自以为足,此曾子所以大过人者。
拙斋务内践实,亦学为曾子者也。
曾子之学仁也,曾子之孝;
曾子所以成其仁也,学问之道。
明善而诚身悦亲,以至信乎友,获乎上,得乎民,体用兼该,有诸中必达于外,穷而在下则任斯道之托,达而居上则任世道之托,莫不自务内践实中来。
吾于拙斋有望焉,书此为记,以见余区区期望之意云。
奉化县学记 南宋 · 陈著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一四、《本堂集》卷四九
吾道为天地立心,学校为吾道司命,有天下国家者所先务,而邑于化民最近。
奉川一邑,秀于民为多,而诸老先生诗书礼义之泽犹未与流俗澜倒,一变可以近古,其机在邑尹。
岁己丑,丁君之来,殿谒既,览学宫,诸生进而告其故邑之学凡几更革:大成殿则百年之遗,彝训堂、仪门、左右廊及诚身、明善、观光、利宾、志道、率性六斋,则十馀年之近所营建。
旧或玩于未脩,新或病于未完。
尹之心若有不慊者。
明年,鸠工会梓,而补苴,而墁瓮,而坳垩丹漆之,亦可矣,而曰未也。
明年,正文庙门,使知有师;
创天寿殿,使知有尊;
辟养正堂,而小学知有所向。
至于闶以入出,于学之西;
揭以森严,于学之南。
南有池,池有亭,曰「参前」,衿佩游息以畅。
昔所未有,而大备于今,吏不弛劳,民不知役,有政化者如此夫!
阖议属余述其概,以诏方来。
且谂于余曰:「尹为吾道计,将以邹孟吾邑,而吾籍适成。
户也,而役不吾及;
赋也,而科不吾泛;
章甫摓掖也,而佩珥腰鞬,而茅蒲䔲苙。
不吾劳若是,士皆得为今之幸民。
然心无所用,身无所事,不荡而偷者几希!
此又幸不幸之几。
尹为此惧,急于学校,可谓知本。
大厦连云,群居终日,非欲苟便安,徒呫毕,远取诸颜、孟,近取證诸周、程、朱、张,诚于心,践于身,行于家庭,信于宗族、乡党、朋友,贵其所自贵,乐其所自乐。
穷途,命也,有性焉;
行藏,也,有命焉。
其相与勉旃,庶免为学校辱」。
余闻之喜,因谓:「果能尔,当联其语于末,以坚尹之心,以报尹之德」。
咸曰:「诺」。
故并书之。
尹,襄贲人名济字既之
直而密,敏而勤,廉平而强毅,意所欲为,不遗馀力。
而丞王君泽、白君黾、主簿李君大用,皆乐于协助。
百废具兴,学校其一也。
按:至元壬辰七月旦
胡应之墓志铭 南宋 · 陈著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一七、《本堂集》卷九二
剡素多贤,余得友忠介唐公为深。
公死矣,尚友其高弟胡君应之
今又死,其子师纯乞铭其墓,义不得以耄辞。
君讳泰来应之其字也,世居剡溪
曾祖某,祖某,父某。
君生于绍定戊子,早悟卓立。
忠介公古道自任,师表后进,君执经受业,以明善诚身为本,相与劘切。
又有毛君振、王君涛、屠君高诸贤,故所诣者粹。
事亲则笃,学以养其志,正家则自治,为妻子先。
静默谨重,闻义则跃然以兴,人皆赖之。
质直寡语,心有所契,生死患难如一。
平居若与世忘,天下事于胸中自了了。
君之王姑适太师王卫公,实生二子:长某公,以元老位辨章
华甫,为时(阙)监司
不以亲戚卑行视君,款密敬信,有法家拂士之益。
达御史俞公浙意气相求,出流俗外。
国史黄公震见之曰「古君子也」,逢人称道不离口
里友倪名阙先父死,贫而病,无以葬,君走京师忠介公,身任其办而后已。
盖所学非徒体而无用者,比使其得志,儒者之效当有白于世,而一荐不第,命也。
然立其在我,推以与人,于名教未为无补。
吾夫子所谓「是亦为政」,其殆庶乎。
晚年及见师纯等克世其学,山林菽水足以自乐。
识者急亲典刑,相先礼聘,避堂以舍。
既而病痹还家,至丙申仲冬癸未终于正寝,得年六十有七。
娶屠,继吴。
子男三:师纯师正、师晦。
女一,适某公从子楫。
孙男:浚、浦、津。
明年仲春庚寅,诸子奉柩葬于方山之诗庭。
铭曰:
学得之师,信乎君子。
行修之家,行于乡里。
亦既荐名,卒穷以死。
死而不忘,子济其美。
我为之病,呜呼无愧。
天多轩记淳祐十一年 宋末元初 · 许月卿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四七、《先天集》卷七
「仰面长啸天何多」,马子才语也。
吾家西塾面烘窗阳,不能以暑,秋八月戊申辟之,敞其前。
己酉,称畚挶膺,菑蠹平土,涂程板干,绳墙以屏,以址以剔,以术以迪,以涤以甓,隙地遂可容客。
客咸规予筑台树其处,予曰:「树成阴,如天少何?
孰若与客举觞仰啸,共此空阔之天也」。
先是,瓮牖横陈,骄暑颛制,凉飙踵焉,谢不领谒,曲牖衡从,自相枘凿,坌翳所都,日月如仇。
不一二晨,宇宙顿豁,天无疆界,地受约束。
清飙皓魄,结骑偕来。
闲宵意在,众籁销声。
河汉不波,天容正清。
台符华甚,云物万状,励奇纳巧。
经星纬宿,告归指授。
毛骨尽仙,下临广寒。
多哉此天,予取予求,不我靳惜,一何幸也。
客喜而歌:「得未曾有」。
予曰:「西偏屋不多,翳空虚」,昔吾与退之同病;
「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今吾与子美同喜。
子才氏语之曰「天多」,客以为何如?
虽然,天在山中,象吾心也。
前言往行,识贵乎多,多贵乎畜。
吾儿二三子学焉于西塾,畜之先于多乎,约礼之先于博文乎,诚身之先于明善乎。
无内外,学有后先,识多则天多,进乎子才多矣。
他日此屋有请,曰:请毋氏我以子才氏。
淳祐十有一年许月卿记。
讲义 宋末元初 · 方逢辰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七四、《蛟峰文集》卷七
子曰:「贤哉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不改其乐,贤哉」!
此一章以圣贤地位观之,箪瓢陋巷,乃吾儒本分,固非甚高难行之事,何为圣人独以许颜,又何为反覆称其贤?
此当就人不堪其忧看,只为众人于此有所大不能堪者,是以深嘉乐道之,正欲学者于不能堪之中自寻乐处也。
处富贵未足以观人,处贫贱乃可以观人;
处贫贱未足以观人,处人情所大不能堪处始可以观人。
有天下不与,何足以知舜;
居深山,饭糗茹草,而后知舜之为大。
去齐去鲁,何足以孔子
厄于陈、蔡,弦歌自如,而后孔子之为圣。
此章以颜子对人言,以忧对乐言,各有所指。
人之本心,天理具足,各自有一个至尊至贵的物事,举天下之物无以尚之,岂不大可乐者。
岂特颜子有是哉!
人唯不见所乐,是以得志乎富贵,则极声色之奉,穷四体之欲;
一遇贫贱,则戚戚无聊,只箪瓢陋巷,便有甚不能堪者。
唯颜子工夫精到,能忍天下不能忍之穷,虽处屡空,恬然不以为意,盖其胸中自有大可乐者,天地间更有何物可以易其乐哉。
人见其陋巷,彼不自知其陋巷;
人见其箪瓢,彼不自知其箪瓢。
此无他,人见物而不见道,颜子见道而不见物也。
夫子始称之曰:「贤哉」!
终之又曰:「贤哉」!
非誉颜子也,有所不足于天下之人也。
称道颜子之旨愈深,鞭辟学者之意愈切,夫子之待学者可谓厚矣,望学者可谓深矣。
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人人与之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此圣贤之镃基也。
今人有百金之镃基者,惴惴慄慄,日夜护持,惟恐为人夺之而贫。
而天所与我之镃基倍于百金者万万,乃反弃之如敝屣而不知惜。
诚能拨转念头,移其兢兢护持于彼者,以兢兢护持于此,祗见其有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妙,而不见其有为人夺而贫之忧也。
昔程子从濂溪先生游,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
呜呼,必有事焉,必有下手处。
周子引而不发,盖欲学者深思而自得之。
吾侪共处斯堂,所乐何事,盍相与心体而身践之。
颜何人哉,颜何人哉!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
子夏圣人之徒也,子夏之学圣人之学也。
圣人之学何学也?
入乎耳,存乎心,修于身,行于事,明五常之理,尽五伦之道也。
颜子之博文约礼,曾子之致知诚意,子思明善诚身,孟子之尽心养性皆是也。
夫人之生,以天地储精,以五行钟秀,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合而为方寸之灵,聚而为百骸之形,所以备万物而三才者,其原有自来,而其本已素立矣。
然才禀于气而性原于理,穷古今,亘宇宙,寓于流行而不易者理也;
往来荡摩,杂揉交错,而无一定之体者气也。
气惟无一定之体,故以流行于两间者验之。
光风丽日之景恒少,风雨晦冥之变恒多,则人生而随遇者,至清极淳之气不易得,而偏倚浊驳之分不能齐,固其所也。
惟圣人之生也,得其秀之秀,故气清而义理无不明,质淳而邪秽不能入。
由圣人以下,虽大贤之资,一有纤毫之累,亦必资学问之力以修治之。
帝尧有匡直辅翼之言,大舜有直宽刚简之命,其转移变化之功已见于当时矣,然学之道至三代而益明,其见于《书》则曰「学于古训」,曰「惟学逊志」,曰「终始典于学」,曰「学古入官」,曰「不学墙面」。
见于《诗》则曰「学有缉熙于光明」。
隆古圣王,未有不以学为要务者也。
吾夫子生于衰周,不得位以行其道,而天命在躬,夙夜祇畏,闵当世之人去文武之世远而不闻大道之要,当杨朱墨翟异端之说行而不免他岐之惑,乃以身任大教,继往圣而开来学,推明大学之道,昭示明德之方,使人人皆得以消磨其物欲,变化其气质而为圣贤君子之归,何其幸也。
夫以常人之资而欲为圣贤之事,耳目口鼻之蠢然,声色臭味之交接,愚者欲明而懦者欲立,顽者欲廉而薄者欲敦,以一心而明五常之理,以一身而全五伦之事。
天下之义理无穷而工夫有限,代间之人生有期而白日不再,茍非勉焉孳孳,克勤无怠,则查滓未融而邪秽已入,己之所学其能迄用有成也几希矣。
此夫子所以拳拳于学有时习之诲,而又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者此也。
圣门之徒三千,夫子独称颜子为好学,盖以颜子明心力行,克己复礼,所学者得圣人之道也。
学之得其道而又能竭其才,夫子所以既许其不惰,而又惜其未见其止也。
颜子终能至于去圣人一间者,岂缪悠之功所能及哉!
子夏之在圣门,笃实之功亚于曾子,而身居文学之科。
其所谓学者皆人伦日用之道,诚笃切实之功也。
其垂训以勉人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夫为学之道,内明五常之理,外尽五伦之事,变气质于有生之初,绝物欲于有知之后,必资师友之讲明、方册之诵习,然后能开其心术,见于躬行。
然其殚日夜之力,严理欲之辩,使朝有所询,夕有所考,昼有所作,夜有所思,则志于缉熙,功无间断,人心之罅隙不开,本体之虚灵不昧矣。
其或玩物弛心,废时乱日,于学问思辩不能致,耳目手足无所加,至于时弛岁去,老死无闻,岂不重可惜也。
为学之道,若陟遐必自迩,若升高必自卑,故当自强不息,勉勉循循。
为山未成而加一篑之土,掘井未已而见九仞之泉。
温故而知新,崇礼而广业。
向之得于讲明而见于诵习者既有默契于心,知而行之,拳拳奉持,服膺弗失,此古之人所以一饭不违,跬步必思,盘器有铭,几席有戒,倚之有见,顾諟之弗忘,所以固守其德也。
其或执之不固,守之弗专,或存或亡,乍得乍失,则一暴十寒而生意弗存,半途中画而前功尽废,义理之既无学问之推充,血肉之躯不胜外诱之纷扰,则杯水不救于车薪,五谷不踰于荑稗,虽具人之形,当士之名,饮食男女无以异于众人,存心制行不能远于禽兽,中心冥冥,醉生梦死,岂不重可哀也。
子夏之训,盖深勉夫有志于学者,必当日新其功,有以自考。
一日之间,自旦至暮,我于义理未知未能,则深以为耻;
一月之间,自朔至晦,我之学问已知已能,则固守而弗失。
夫如是,故日引而月长,日就而月将,自有学之初以至于一息尚存,勉焉以尽其力,惕焉以殚厥心,其得不谓之好学之人乎?
子夏之所以居文学之科者此道也。
故言此以示人,欲人人皆然而底于道也。
学者观此,岂可荒嬉而不知所以自勉耶?
某负载经籍而来山中,诸友不以某为不肖而屑与某交修游息,尝不自揣,而述所闻于先师者告诸友矣。
今观气化之流行,寒暑之迭兴,以春而夏,夏而秋,秋而冬矣,窃以诸友之日有所亡而月未有所能为忧也。
良月初吉,冬序伊始,故述子夏之训以相告语,冀诸友思齐于圣人之徒而景行于圣人之徒也。
非徒守方册以为勤,誇诵说以为能而已,当以明物察伦、治心修身为要务。
在乎为人子者必尽孝于其亲,为人弟者必尽悌于其兄,为卑幼者必尽敬于其长。
手足动静必知天理之所存,耳目口鼻毋为人欲之所汩,以消融其查滓,以荡涤其邪秽。
子夏之所谓学也,深致其力,复考其成,使进修之效日异而月不同,此子夏之所谓好学也。
茍为不然,徒事口耳,虚费岁月,言孔诵而不知求圣贤之心,禹行舜趋而不免为禽兽之行。
若是则非徒尔父兄之所忧,抑亦吾师友之所羞。
秦穆公有言曰:「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
此某之所以区区告勉学者,当痛心刻骨而致力于学也。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吾得而食诸」?
夫彝伦者,人道之大纲,政事之根本也。
第彝伦之在人,内而至尊者无出乎父子,外而至大者无出乎君臣。
茍在家,父焉而能尽父之慈,子焉而能尽子之孝,则必有以正伦理,笃恩义,小大咸得其宜,而家道齐矣。
在国,君焉而能尽君之道,臣焉而能尽臣之忠,则必有以正朝廷,平庶务,上下咸得其所而国体治矣。
然则为政之本又岂有出于君臣父子之外者哉!
是时齐之景公内多嬖媵,太子不立,而父子之道暌;
外则陈氏厚施,擅用国政,而君臣之分乱。
故圣人因景公之问政而以君臣父子之说告之,可谓至要切矣。
景公亦深有感于斯,故以「善哉」之言赞之,又从而叹之曰,果使君而不君,臣而不臣,父而不父,子而不子,上下之序紊,纲维之义隳,而法令不行,祸乱寻起矣。
虽有谷粟之多,尚安得而食之哉。
此必然之理也。
其后卒不免于篡弑之祸,盖由景公知善其言而不能自振故也。
间尝论之,国土至广也,人民至众也,茍欲使之安如泰山,固如磐石,非上下之分定不可也。
不然,一日之间,其或君不能君,臣不能臣,父不能父,子不能子,则家不可为家,国不可为国,而生民之命有不可得而保者矣。
论至此而后知吾儒之道大,而真有以扶植天命,维持世教,而为生民休戚之所系者,正在于君臣父子秩然有序而不乱也。
若《易》之六十四卦而以《乾》、《坤》为之首;
《春秋》之大一统而以王正月为之先。
其他如《诗》、《书》之劝戒,礼乐之防范,无非欲详夫君臣父子彝伦之道而已,无他事也。
然则为政者不此之务,而规规于事为之末,而欲致国家于平治者,无此理也。
读此章者所当知。
子贡曰:「夫子之言,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公冶长》。)」。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子罕》。)」。
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辞让之心,礼之端也。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公孙丑》。)」。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滕文公》。)」。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
知其性则知天矣(《尽心》。)」。
孔子教人,未尝不言命与仁,未尝不言性与天道。
《鲁论》二十篇,何莫非是理,而何隐乎尔也。
门人以为罕言,以为不可得闻,何也?
孔子之教人只在日用处,凡所言仁,皆是为仁之方,不是正言仁之体;
所言性命天道皆尽性至命事天之事,未尝推极性命天道之原也。
孔子不言心性,而孟子开口便说性善,说尽心知性,存心养性。
孔子只说一个仁,孟子乃说出仁义礼智四端。
孔子一部《论语》,尽是教人就起居饮食、应事接物上做工夫;
孟子》七篇,直教人就心上存养。
之教人岂有两心二道,时不同也。
先儒曰:「春秋犹论是非,战国纯论利害」。
春秋之时,文武之泽未斩,义理之在人心者无恙,故列国君卿大夫之自谋及辞命往来与邻国之可否者,惟论理之是非,不论势之强弱。
战国时,先王之道影灭迹绝,通天下不知义理为何物,列国君臣与纵横之士谋其国者唯利害而已,不识天下人心有是非枉直也。
以此观之,则春秋时人心未亡,战国时人心亡矣。
孔子时人心未亡,愚夫愚妇皆可与知可与行,故教人以忠信而已,入孝出悌而已,先行后言而已。
仲弓问仁,则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已。
樊迟问仁,则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而已。
至于夫子平日所身教者,亦不过訚訚侃侃声色容气之间,蹜蹜愉愉进退揖让之际,凡形迹之粗,事物之末,皆帝衷之流行,天则之呈露。
故夫子曰:「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吾无隐乎尔也」。
孟子之时,人心已亡,举国皆病狂惑,门人高弟尚未能笃信其师说,谓舜不能怨慕者有之,议周公不仁不智者有之,疑孔子主痈疽瘠环者有之,以管仲晏子为名世,以公孙衍张仪为大丈夫。
夫人之良心陷溺如此,非湔肠涤胃、破骨洗髓不足以疗之,故孟子不得不直从其本心下手也。
譬人有不识五脏而不信医者,医为之剖其腹而指示之曰,某为心,某为肺,某为肠,某为胃,然后病者方自信。
孟子无奈战国人不识四端何,直从其躯壳之内标出而示之曰,此天赋于尔者谓之命,此尔受于天者谓之性,此包性命管摄乎众理者谓之心,如此为仁,如此为义,如此为礼,如此为智,使人人自见得自信得,然后吾之教可入而天理不亡。
孟子之唤醒人心其苦切有如此者。
虽然,孟子岂徒教人以体察而已哉?
其操存,其涵养,其扩充,七篇之书,反覆言之详矣,又体验以后之实践工夫也。
孟子之救人心苦切如此,端的如此,其工夫详密又如此。
后世异端之家乃有窃此以为识心见性之把柄者,此不足辨也。
近世学者亦有得体验之绪馀而强为执持者,究其归,亦同于异端之病而已矣。
今之学者读《孟子》,必当涵养于未发之先以立其本,体验于将发之际以审其几,又操存之以定其所守,充扩之以极其所止,天所赋命,尽在日用之间,吾所受性,皆为躬行之
以此读《孟子》,然后不负孟子苦切之心。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
子未学礼乎?
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
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昔者战国之世,七雄争长,仁义之路荆棘,先王之教不明,一时才智之士林立辈出,不免利禄之趋,功名之务而已,又安知圣贤之学、正己正人之道哉?
景春所以有公孙衍张仪之问也。
公孙衍张仪之为人,专以权谋之术游说于列国,纵横之法连结于诸侯,得志横行,气燄可畏。
当时之人,尊仰敬畏之不暇,遂以大丈夫许之。
且言一怒则诸侯为之恐惧,盖能使相攻伐也;
安居则天下为之休息,盖能使相安于无事也。
何则?
盖七国之君一切以富国强兵为务,其心已陷溺于利欲,闻利则喜,闻害则惧,故皆为其所愚惑。
茍有丈夫之气,以道义为主者,又安能惑之哉!
孟子叱之以「是焉得为大丈夫乎?
但子未学礼故耳」。
古者男子二十而冠,三加三祝,父必命之。
女子之嫁也,施衿结帨,母必命之。
及女子之往也,送之门戒之曰,汝往至夫家,必敬之戒之,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而不可违也。
夫以顺从为正者,乃妾妇之道。
今二子惟知以阿谀茍容,窃取权势,以侥倖于一时,岂非妾妇之道,又乌得为大丈夫哉。
果能居仁由义,以礼自度,养其大者,不为小者之所夺,则能超出于一时而不屈于万物,是乃大丈夫也。
盖广居者仁也,仁者之心广大宽平,以四海一家,中国为一身,故曰,天下之广居,居乎此,则举天下卑污之私皆不足以动之矣。
正位者礼也,礼则尊卑大小进退出处皆有一定之节,故曰天下之正位立乎此,则举天下不正之事皆不足以干之矣。
道者义也,义则事物之所宜,乃天下人物之所共由者,故曰天下之大道行乎此,则举天下邪媚之行皆不足以趋之矣。
若然,则得志以行道,则可以使民共由之而皆归于仁寿之域;
不得志独行于身,则使此身常立乎正大高明之地矣。
虽多财而富,有位而贵,亦不能淫荡其心矣。
虽无财而贫,无位而贱,亦不能移易其节矣。
虽威势武勇之可畏,亦不能挫辱其志矣。
何则?
其所居者广,所立者正,所由者大故也。
则视彼区区以利害之说愚惑庸常之君,以窃取茍容于一时者,诚不足道,又乌可以大丈夫言之哉!
呜呼!
正学不明,人心陷溺,遂使智能有用之士如瞽者之无所见,聋者之无所闻,甘心浸淫为妾妇茍贱之行而不自知。
孟子树立如此之卓卓,辩论如此之昭昭,而卒无一人能自拔,卒无一人能委而用之,致使七国之君相胥于灭亡,海内之民相胥于涂炭而后已,岂天未厌乱而致然也欤?
抑邪说横流而不可遏之也欤?
是未可知也,后之欲为大丈夫而为国家者,岂不可戒而可观也哉!
孟子曰:「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
圣人与我同类者」。
又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
心之所同然者何也?
谓理也义也。
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告子上》。)」。
此一章可以见孟子之救天下者,直从人心上做起。
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岂有二哉。
以饥食渴饮之情言则谓之人心,以天命之性言则谓之道心。
饥食渴饮之情虽圣人无以异于众人,天命之性虽凡民亦与圣人同尔。
春秋已降,传心之学不明,天下之人梏于形体之私而昧乎性命之正,但知耳目口体之欲与人同,至于本心之当然不可易者乃与人异。
孟子痛之哀之,谆谆然告之曰:「凡我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
又曰:「圣人与我同类者」。
盖谓夫知觉运动,凡物之类莫不相似,而况人乎?
虽圣人亦人耳。
今夫耳目口鼻四肢之所欲,一有不得,则陨护不能堪,至于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天,则乃吾所自有者,则逊之他人,曰「此圣贤事也」。
又否,则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
是以孟子又惕然警之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
盖以饥食渴饮举天下人人所同,而方寸之微乃独不然,此孟子至痛至切之辞。
犹惧夫人未之觉也,又提起此心曰:「之所同然者何物也?
理也义也」。
理以体言,义以用言,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存此而已,禹之授受以传之者此也,汤武之吊伐以救之者此也,吾夫子之作六经以抗起者此也。
唐、虞、三代、洙泗之圣人所以出类拔萃为万世立极者,岂有异于人哉?
特先知先觉乎此而已矣。
故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
夫世教不明,人心不同久矣,孟子必欲强其所异而归之同,自常人观之,何自苦若是。
孟子之心,天下之心也,盖其心元自有不得不同者。
夫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孟子有是心,人皆有之。
今天下坏證急在人心,吾侪登斯堂也,闭户造车,出门合辙,同此心也,同此道也,群居讲习,又何为哉?
乃所愿则学孔子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又曰:「仁人心也」。
先儒论仁至矣尽矣,其最善名状者无如谢上蔡,指草木之核,种之即生,道以为仁,其中一包皆生理也。
虽然,特借草木之核而言耳,人之核安在?
曰心。
天地之核安在?
曰人。
夫生生不息者,天地之心也。
然其心不能以直,遂必以托诸人,人得天地之气以为形,得天地之理以为性,故万物皆备于我,而天地之所以生生者实寄吾性分之内。
天高地下,一日无人则天地特块然者耳,故孟子曰:「仁也者人也」。
夫二物相配之谓合,仁以性言,人以形言,仁固所以为人之理,人又所以载是理而行之者也。
离形言性,则理何所托以自见,故又曰:「合而言之道也」。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者,岂以躯壳为哉?
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人又得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
天地以此心寄诸人,岂徒然哉!
厥初赋与许多道理,皆要从人心上抽迸出来,如草木勾萌,自有勃然不可遏者。
方其未形,冲漠无朕,一与物接触之则生。
触著他义则善善恶恶,便有廉耻羞恶之心作;
触著他礼则尊尊贵贵,便有辞逊揖让之心起;
触著他智则辨黑白,别香臭,便有是非之心迸裂而出。
上蔡曰:「活者为仁,死者为不仁。
人心不仁则天地死矣」。
孟子又曰:「仁,人心也」。
七篇之书,自首至尾,切切然以人心陷溺为忧,凡教人求、教人收、教人存、教人养,勤勤恳恳,至痛至切。
一情之动则曰心之端,一思之起则曰心之官,见于面则曰根于心,害于事则曰生于心,物有长短轻重则曰心为甚,千言万语不及其他,直是指人之识痛痒有知觉处以示之,虽非便以知觉痛痒为仁,然欲其切己省察而救活其本心也。
不然死灰而已,槁木而已,顽然铁石而已,此之谓不仁。
列禦寇庄周之徒正坐此病。
今天下人心陷溺甚矣,急起而救之,责在学校。
心学工夫自我辈始,群居相与,所学何事?
端居静念,我之生也,所以赋形宇宙而灵于物者,岂空壳哉!
即天所与我之虚灵不昧至光至明底物事求之收之,存之养之,体于躬行日用之间,著于食息动作之际,则夫生生不息者,不在天地而在我矣。
故曰人者天地之心。
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西铭》之作,张子盖为人局于形体之私,自小其身,不知身与天地对立,而不能尽人道之大也。
天高地下,人位乎中;
天大地大,人居其一。
故曰:「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
乃者张子惕然自警之辞,谓我以眇然七尺之躯,乃得与天地对立者,岂徒然哉!
「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此二句乃所以得与天地对立者也。
塞者天地之气也,帅者天地之理也,以充实言谓之塞,以主宰言谓之帅,其体者以身体而实践之也,其性者以身体而实有之也。
二句之上加一「故」字,「故」者承上而有所用力之辞。
阳坤阴,此天地之气充塞乎两间,而人所得以为体者也。
然得其体,必当有以体其体,不体其体,则人与物何以别?
体者一身躯壳,无非造化,日月之往来,山岳之镇峙,江河之流转,寒暑之代谢,一人之身天地之所为者备,故曰「天地之塞吾其体」。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非道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此即天地之主宰也。
所谓天地之帅也,天地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莫不命之以是理,人所得以为性者也。
得其性必当有以性其性,不性其性,则人与物何以异?
格物致知,所以明此理,诚意正心,所以体此理,此性其性之条目也。
操存之,涵养之,体察之,此性其性之工程也。
如是则所以主宰者,不在天地而在我矣。
故曰「天地之帅吾其性」。
然而我有此体此性,人亦有此体此性,物亦有此体此性,特人全物偏,故有胞与之分。
「同胞」者受气禀理全无间隔,「吾与」者亦我之侪辈也。
民饥己饥,民溺己溺,所以行「吾同胞」之事也。
昆虫草木鸟兽鱼鳖莫不使若其性,所以行「物吾与」之事也。
故吾儒之道,必至于此而后为全体,大用必尽乎此,而后眇然之躯壳始可与天地对立矣。
《西铭》一篇纲领在此,由此而后,皆其体其性之节目
「父母宗子」以下指圣贤在上者言,「于时保之」以下指圣贤在下者言。
读《西铭》者以此体察而践行之,则各有下手处矣。
吾儒素其位而行在上之事,固有任其责者。
在下之事我辈之所得为而不为,则天地生我何如哉。
今田野之间,骨肉反眼,闾里作仇,朋友弯弓,主奴易位,彼安知所谓理一分殊。
名为儒者,不思所以植立抗起之,则风靡澜倒,其势必至于胥为禽兽而已矣。
凡我同志,盍相与努力于斯。
《周礼》乡大夫之职,受教法于司徒,退而颁之于乡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艺,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夫家,男女也。),辨其可任者(任者谓给繇役也。)
国中自七尺以及六十(七尺谓氓二十岁以上。),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六尺谓氓十五岁以上。),皆征之(征谓繇役。)
其舍者国中贵者(谓爵尊者。)、贤者(谓有德者。)、能者(谓有才者。)、服公事者(谓士大夫居官者。)、老者、(谓年尊者。)疾者(谓废疾者。),皆舍(舍,先儒谓复除其繇役也。)
乡大夫者,司徒之属,掌教之官也。
考德行,察道艺,宾贤能,其本职也。
然于征役琐细之事亦与焉,何也?
盖所以辩贵贱,优贤能,行弛舍也。
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辩其可任者,所以考察其民之可役与否也。
国中之民自年二十以及六十,野之民自年十五以及六十有五皆征之,此成周繇役之法也。
国之民年二十则役之,六十则免,野之民年十五则役,六十有五则免。
国中晚征而早舍,以地近则役多也;
野中早征而晚舍,以地远则役少也。
其舍者有六:贵者、贤者、能者、服公事者、老者、疾者皆舍,此成周免役之法也。
贵者不役,以其爵尊也;
贤者不役,以其有道有德行也;
能者不役,以其有才艺也;
服公事者不役,以其居官有职事也;
老者不役,以其无筋力也;
疾者不役,以其不任奔走也。
此六者皆复除其繇役,载在《周官》,所以示万世昭昭也。
后世王道不明,凡贵者有公事者与老者、疾者皆免,而独贤者、能者未得复除,而与编氓皂隶同受役于府史胥徒之下,冠履倒置,莫斯为极。
古者公、卿、大夫、士与庶人各有定分而不相踰越,公、卿、大夫行先王之道以治于朝,士明先王之道以教于乡,庶人服庶人之事以役于野。
凡学先王之道者谓之士,为小人之事者谓之庶人。
三代之时,士、庶人家各百亩,不以贫富为差,而以贤不肖为别。
世教不修,士、庶人之分不明,为有司者乃欲使士与庶人并役,是不察《周官》之法,不知士、庶人之各有定分也。
庶人之役,役其力耳;
吾儒则经天纬地,为天下正君臣、定父子、别夫妇、序长幼,其为役也大矣。
今自国及野,仆役于主,子听于父,妻不敢二其夫,幼不得凌其长,非儒之教,其谁之功也。
且有天下者必有所尊,而后足以成天下之尊。
自古为人主者必折节以下天下之士,非尊其人也,尊其道也。
天地设位,道行乎其中,纲常礼义自儒者出,一日无此道,则强凌弱、众暴寡、智斗智、力角力,天地间乃一凌犯角夺之区而已矣。
然则君天下者乃所以自成其尊也,《王制》曰:「命乡论秀,升之司徒,曰选士。
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
不征者,先儒复除其繇役。
若此则不独《周官》之法,通三代之制然矣。
乃者上台有请以三代之法推而行之江南,此尊儒道将以立人极也夫!
愚请发明《王制》,以晓未识三代之法者。
孝善胡先生谥议 宋末元初 · 胡次焱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四四、《梅岩文集》卷五
宗老勉斋先生乙未十月终于正寝,其门人俞洪等一百五十人援王文中、孟贞曜例,谥曰「孝善」,以其议徵次焱详覆
次焱曰:孝非易能也,孔门弟子在《鲁论》惟闵子骞以孝称。
善非易能也,孟门弟子在轲书惟正子以善称。
勉斋殆合二子所长,而一之者耶。
虽然,孝善一理耳。
顺亲有道,明善为先,善继善述,始谓之孝。
闵子骞岂不善,正子岂不孝?
姑称其一节以槩其馀耳。
为孝子必非凶人,为善人必非逆子。
吾家勉翁,行匑匑然若不胜衣,言咄咄然若不出口,岂有毫发害物之心者。
盖有终身之慕,则亦终身惴惴然,修身慎行,惟恐少有亏欠,以贻辱先之议,是其善也,是其所以为可。
欲谓善施由亲始,孝则善之本;
不间其父兄昆弟之言,推而与人为善,则孝之扩。
以继善言,则秉夷降衷,孝自善出;
以积善言,则处己待物,善又自孝出,固一理也。
谥以孝,则闻其风者,枭可化为慈乌;
谥以善,则闻其风者,虎可化为祥麟。
表其孝善,足以愧天下后世之不孝不善者,匪惟发潜德之光,亦足为风教之助。
族子次焱覆议如前。
对策劄子 南宋 · 黄应龙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三
臣闻天下固有将治之时,人主当坚必治之志。
时也者,天运之已至,时势之可为,而不容必者也。
志也者心,君之所主,治道之从出,而当先定者也。
志至而时未应,尤当立此志,以俟夫机之乘;
时至而志莫符,将恐玩愒一生,天下无可为之事矣。
是以圣人出,而新一世之宇宙,斡万化之纲维。
图治必有定谋,致治必有定力。
酬酢事物果中肯綮,则不变其初心;
恢张政理既得要领,则坚持其初意。
不以议论纷纭而牵制,不以效验悠邈而动摇。
虽处世道艰棘之冲,而此志常明
虽当国势抢攘之会,而此志常锐。
矧乘时势之将治,当应事机而亟图。
正宜立靠实之规模,为就实之事业。
振士气而羞其行,饬吏治而责其成。
外治必严,邦计必裕。
经理地利之策,苏救民瘼之方。
莫不因时可为,随时有立。
坚吾志而力行之,天下事可以徐就吾之条理矣。
傥图揆之不审,或始锐而终隳,把握之不牢,每暂作而还辍,则景象方回,事功愈邈,况欲自登而平,以阶万方于太平也哉!
恭惟皇帝陛下英姿天纵,圣敬日跻。
临位以来,十有八载,阅历多而世故熟,涵养至而天君清。
以时考之,适符古人再登之候;
以理揆之,正开世道久郁之机。
政化更新,有其时矣。
方且崇化尊道程能授官,叹边圉之尚虚,念国力之犹耗,条战守之备,明敛散之权,不可谓无其志也。
犹登进臣等于庭,而策之以当今之务。
顾臣至愚,曷称明旨。
切谓时难得而易失,志当立而不移。
武帝策士大庭,欲闻至论之极;
上嘉古治,欲致诸福之祥。
有臣仲舒,以高明在加意告之。
然臣考其武功爵之置,乃帝即位之十八年也,若操持尚谬,然帝之志不以是而衰,而终遂雄材之略者。
唐太宗夜读《周礼》,欲追古制之隆;
夙兴听理,将媲虞朝之盛。
有臣彦博,以愿如贞观初儆之。
然考其辽东之行,太宗在位之十八年也,若喜功未忘,而太宗之志不以是而衄,卒成致太平之功。
方今事体,固不可以汉唐比,时虽相似,志甚不侔。
危證稍解,而病之脉犹存;
否道已倾,而泰之基犹浅。
所宜奋发澡厉,振迅激昂。
大势粗者,使日进而日新;
大体仅定者,俾愈久而愈固。
则乘此将治之时,可以为必治之世矣。
《书》曰「时哉不可失」,正谓是也。
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惟天惟祖宗,全付有家,朕思日孜孜,无坠天之降宝命,以无羞祖宗之洪烈休德」。
臣有以见陛下不以时之已至,而忘上天眷佑之意、列圣付托之隆也。
臣闻消厄运于艰棘者,若非人力之强为;
振事势于因循者,由君心之先定。
上天,生时者也;
祖宗,启陛下以此时者也。
时之未至,此志果立,尚可转弱而为强;
时之已至,此志不立,未免堕强而为弱。
臣不敢远考,请以艺祖皇帝之事明之。
五季不纲,乱离斯瘼,方将跨九垠以为炉矣。
艺祖出而汎扫之,涣屯夷蒙,收拾破碎之天下。
曾不数载,六合为一,何成功之速哉!
观其访大臣于风雪之夜,立志如此其勤也!
收兵权于杯酒之间,用志如此其果也!
士卒苟犯吾法,惟有剑耳,藩侯不为抚养,断不容之,行其志如此其决也!
用能为我宋开亿万年之丕址,岂偶然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当世开太平,惟我艺祖皇帝为无愧于斯言,皆此志之坚为之地也。
陛下果艺祖为法则,念皇穹所降之宝命,则当惕然自勉曰:时方助顺,予弗爱惜力以迓续天休,宁不上负皇天之眷佑乎?
宁王所遗之宝龟,则必凛然自愧曰:时尚可为,予而不能事事,何以见宗庙,宁不负祖宗之付托乎?
朝省夕惟,念念不替,卓然而警悟生,跃然而精神奋,则陛下之所以策臣者断可以致有用之实效,而臣之所献言者亦不堕于空谈矣。
臣伏读圣策曰:「因惟隆古盛时,三载有考绩之程,三考有黜陟之法。
盖九岁而进业曰登,又九岁而再登曰平,由是三登而太平,则王德流洽,礼乐用成。
朕自临御以来,今十有八年,盖再登曰平之候,而观时抚运,图事揆策,未有致平之阶。
今策茂异,冀闻康济大略,辅予于治,肆垂听而问焉」。
臣有以见陛下当可为之时,而慨然有志于古者登平之治也。
臣闻古之为治者,不患治之难成,而患时之未顺;
不患时之未至,而患志之弗立。
虞廷惟无怠无荒,而有惟熙之志,故三考黜陟,遂以致雍熙之和。
成周惟无逸无淫,而有功崇之志,故王德流洽,迄以跻盈成之盛。
后世之君,卧薪之志先定,故二十年生聚教训,可以沼仇人之国。
若复雠之志不立,虽四十九年之久,而西周之美竟莫克寻。
陛下心事固落落于十八年之前,而往者不可追,来者当亟图。
今虽未有再登之实,而致平不可谓之无其阶矣。
在天者虽非有五风十雨之和,而祝融收威,象纬循轨,不至于前日之灾异遝来也。
在地者虽未有六府三事允治,而海若奉职,鲸波复常,不至如前日之溃决四出也。
在人者虽非有烟火万里之乐,而边尘少息,道殣稍希,不至如前日之枕藉可怜也。
此正上天开陛下以自治之岁月,而祖宗遗陛下以大有为之机会也。
曩者一国三公,事权涣散;
今宰衡独运,搜举宪章,意外侥倖,时有裁抑,是已有志于守法度矣。
既曰守矣,则当执此之政,坚如金石。
曩者威福潜移,赏罚无章;
今则拔去回邪,登崇耆俊,或用或舍,稍加甄别,是有志于公赏罚矣。
既曰公矣,则当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
曩政令多私,朝行夕改;
今则上下相与检察稽违,诏令所颁,期于遵守,是有志于信号令矣。
既曰信矣,则当行此之令,信如四时。
由是而粹美士风,由是而淬磨吏习。
警边虞而裕国计,讲屯田而备荒政,件件葺理,事事作新,不尝试于苟且之谋。
虽覆却万变交乎其前,而坚苦刻厉,久益自信。
勇往直前,无所疑碍,如射者之期于必中,如弈者之期于必胜。
意所欲为,何不可者!
昔者艺祖皇帝尝大开宫门,圣训有曰:「此如我心,小有邪曲,人皆见之」。
陛下果艺祖此意,而明白洞达,公平广大,力而行之,则康济大略,自有陛下之家法在,而礼乐用成之治,可以骎骎等而上之矣。
臣伏读圣策曰:「汉武尊经而黜百家,显宗临雍而拜三老,是正学所当崇。
朕躬教立道,庶几士知向方,然隽慧者剿说以饰智,辨捷者浮道以哗众,将何以使之羞其行」?
臣有以见陛下因士知所向之时,而有志于新士习矣。
然臣切以为士习之不美,非教诏之所移,而特患夫在上者表厉之未至。
有如三俊克即,则见德之夫不期而自式;
三后迭用,则利口之习虽靡而可移。
建武之罢黜百家,虽有统一圣真之功,而平时以跅弛取人,则何怪乎自鬻之千数。
永平之正座自讲,虽有观听圜桥之盛,而异日之名节相尚,则实激于桐江之一丝。
世之从行不从言,尚矣。
厥今士习何如哉?
师道不立,而乡无善俗;
蒙养弗端,而世乏良才。
没身于场屋之技者,剽窃词章而不究本原;
疾鞭于功名之途者,专腾口说而弗顾理义。
平居而论,视富贵如浮云,退省其私,有攫金于白昼。
道义安在,廉耻缺然。
昔我艺祖当皇业初基,日不暇给,而即位之月,款谒先圣,绘先贤先儒之像,儒道复振,实自此始。
陛下隆师重道,遹遵先猷。
迩日于祗谒原庙之次,举行钜典。
颁九圣四贤之赞,以明道统;
旌先儒从祀之礼,而黜异端。
群士向风,四方易听。
臣愿陛下于用人之际,尤加崇正大之实学,而又清心寡欲,以表倡于其上,则又何饰智哗众者之足虑哉!
臣伏读圣策曰:「汉宣综核,吏能咸精;
唐中兴,实才是用,是吏治所当责。
程能授官,庶事知敏事,然刻峭者深文巧诋,叨懫者致期视成,将何以使之平其政」?
臣有以见陛下当吏道多端之时,而有志于饬吏治矣。
臣窃以为吏治之未饬,非督责之所化,而惟患夫在上者赏罚之未公。
有如三载考绩之法明,则后之言循吏之效者称
第一治行之表见,则世之称循吏之实者归孝文
惟其名实之必核,此神爵所以有民安其业之风;
惟其实才之是用,此开元所以有治致中兴之美。
上有实政,则下有实吏久矣。
厥今吏治何如哉?
布宣德泽者不一二,而贪黩者常接踵;
遵奉诏条者不多见,而欺谩具文者罔悛心。
勇于办事者既并缘以遂其自便之私,期于寡过者又懦弱而恣其奸胥之欲。
苍鹰之毒肆,硕鼠之敛繁。
囊橐虽丰,根本殊竭。
昔我艺祖当洪基肇造,庶事草创,而爱民一念,首关圣虑。
县令坐赃,除名为民,此惩赃吏初指挥也,自是廉洁风行于天下。
陛下施政行令,动守成宪,往者亦尝重赃吏之罚矣;
然或谓监司之按发、台臣之劾奏,固间见施行,而夤缘牵复者未闻其必罚,掊克取赢者不闻其尽斥。
臣愿陛下大明黜陟,于程能之际,不徒求其敏于集事,而必欲其毋蠹吾民。
治行显著者,则增秩赐金,以久其任;
罪状明白者,则禠爵削籍,以警其馀,尚何峭刻叨懫者之足忧哉!
臣伏读圣策曰:「苻秦侮晋,投鞭断流
司马吞吴,造舟流柹。
是边防所当饬。
朕坚边设候,将以备不虞,然沟封未缮,虏有觎心,伍乘未修,士寡斗志,其何以固吾」?
陛下之言及此,岂非当边尘之少息,而有申儆国人之志乎?
臣闻今日边备,有不可以前日论也。
向者戎性惮暑,惟防秋冬;
迩年虏驻河南,关陇之间往来倏忽,是无一日而不当备也。
向者哨骑窥觎,惟在淮甸
迩年蜀坏,虏来多出开、达、施、黔,蹊径错杂,是无一处不当备也。
去冬以来,羽书希警,或谓虏厄于旱蝗,或谓彼讧于内变。
理诚有此,事岂信然。
上天有福华之心,与吾自治之暇。
有一月之暇,当为一月之工夫;
有一岁之暇,当办一岁之备具。
然臣不知边烽候几时矣,边头摆布,阻险塞冲,常如对垒时否;
督府罢司再岁矣,朝中措置,蒐卒谋乘,常如开府时否也。
藩篱门户,岂不知有捷径之冲,未闻控扼有何策;
水舟陆步,岂不知缺守把之处,未闻措办何方。
朝廷责之列阃,帅阃责之偏裨,此曰作急施行,彼曰画时遵禀。
岂庙算之难测,抑兵计之尚神?
第恐风尘一惊,未免仓皇四顾。
惟是腹心之隐疾,莫如将惰而兵骄。
恭闻建隆初,将士有不用命者,悉置极典,此始严骄兵之法也。
臣愿陛下率艺祖之志而行之。
念金瓯之屡缺,不容再错;
虑玉帐之乏才,所当预谋。
谨周人绸户之防,存光武包桑之戒。
纪律必严,不可因咽而废食;
斥堠必谨,不容视荫以媮安。
革敌去而舞之心,为冰合复来之备。
侧闻迩者廷绅抗疏,谓诈虏奸谋叵测,聚众河洛,终为抢之谋,备近边,为诱流民之计。
若如所论,良可深忧。
然则欲固边备,非坚自治之志则不可。
臣伏读圣策曰:「汉增钱币以给军费,唐榷茶盐以济中兴,是邦计所当裕。
朕理财正辞,将以佐经用,然榷禁日密,国课无裨,楮法岁更,民听滋惑,其何以阜吾财」?
陛下之言及此,岂非当事势差定,而有阜通九府之志乎?
臣闻今日财用,又非可以平时言也。
昔人谓江淮财用,可济中兴;
而比年以来,沃饶之地半成沦弃,所取办者仅东南之一隅。
自昔立国东南者,充给于摘山煮海之利;
比年以来,经济乏才,法多变易,蠹弊不胜其百出,亦未有岁养五六十万兵而事力不屈,未有岁籴米五百万斛而民力可供,未有岁出十四五千万楮而国力可继者。
论财计于今日,是诚筑底之时。
然理财正辞,生必有道,若徒以威劫力制而求足,是谓挺刃之政,岂谓本源之知?
曾不念夫廪廥乃怨之聚,帑藏乃横之府。
蜀居兵荒之后,而有劫籴、掇籴、截籴之苦;
吴居旱涝之馀,而有敷粜、劝粜、奏粜之忧。
茶盐之新钞老钞,贴换无常;
楮币之新界旧界,变更无定。
臣不知陛下所谓正辞而禁民为非曰义者果何如也。
痛筹经画之无方,尚有节用之一说。
共惟建隆初,用度最为简约,宫中虽一物犹不妄用,圣训且谓「一缣欲易一胡人首」。
又养兵不过三十万,而南征北伐,无不如意,所当者破,所击者败。
臣愿陛下充艺祖之志而推之。
节之又节,虽苦节而何伤;
为所当为,勿泛为而无益。
循孔氏为疾用舒之训,怀卫文布衣帛冠之图。
侧闻迩者廷绅进言,犹谓根本拨而为太平之粉饰,财用乏而袭丰亨之调度,事力微而兴不急之土木,蠹弊甚而滥当尼之私恩。
若如所陈,未知远算。
然则欲赡邦计,非严自节之志尤不可。
臣伏读圣策曰:「晋开汝颍,齐垦芍陂,耕屯之效可覆也。
朕画地授田,将为战守之备,然远耕则资盗粮,近垦则夺民产,其何以为经理之方」?
臣有以见陛下念边戍之未易撤,而图为经久之规也。
夫田不井授,国有兵费;
粮以漕运,士不宿饱。
今淮堧沃壤,苇白而黄,荆襄腴田,狐嗥而兽舞。
亟讲屯田之制,是诚足用之方。
然筑室道谋,欲书掣肘。
立论不坚,或以浮议而易沮;
设心不广,或惮少费而遽休。
不曰官兵不可服田,则曰民户不敢复业。
臣谓欲兴屯田之利,先备屯田之害;
近逼兵争之境,须为收刈之防。
首以远屯,艺之早稻而已熟,而无恐。
多其斥堠,护以游兵。
既有主谋,尤须久任,如我艺祖之任郭进,在山西更十馀年。
陛下肆颁明命,使沿江诸阃系衔措置,必有端绪可绩,勿为岁月浅图。
孔明以渭上之师,主充国以金城之略,决期后效,勿废前功。
则晋之汝颍,齐之芍陂,又安足专美于前代?
臣伏读圣策曰:「汉立常平,隋置义仓,荒政之制可举也。
朕分道置使,为敛散之用,然伪指囷仓以肆欺,不求刍牧而立视,其何以为诏救」?
臣有以见陛下念民生之不易保,而欲为凶荒之防也。
舜牧分咨,烝民是粒;
汤民无瘠,备具为先。
今之所谓常平、义仓,特有其名,招籴劝分,实司其命。
郡多遏籴之禁,吏无安富之心,使以安抚为号者拥节而宵征,官以常平为名者移文而晓揭,饱鲜自若,形鹄何知。
或行桩留之令,而以贩鬻为资;
或严过界之法,而坐视邻国为壑。
秦饥孔亟,晋闭方安。
此曲防之禁不可以不除也。
以至未宽籴户之忧,先重富家之扰。
借以上命,不无勒认之行移;
威以重权,复迫难供之数目。
不计税之在亡,而计田之多寡;
不问室之虚实,而惟户之高下。
有称贷而益者,或鬻产以从之,杞国未肥,鲁人先瘠。
此覈实之政不可以不审也。
若此侵欺,当先禁戢。
如我艺祖,初立法令,应商税毋得割收苛留,此薄税敛初指挥也,自是宽恤之政达于天下。
陛下勤恤民隐,玉食弗饴,措置流移,屡颁诏旨,而救荒旧制,尤切举行。
乃有伪指囷仓以肆欺,不求刍牧而立视。
此之不戢,方羡慕于汉之常平,隋之义仓,安能以顿革吏奸哉!
臣伏读圣策曰:「凡是六者,在今实为要务。
朕不敏明,未能究悉。
今天下事势极矣,规模施设必如艺祖之肇基,高宗之中兴,乃克有
然建隆创业,不数载而底定;
炎兴再造,必持久而后成。
伊欲远法艺祖,则深弊积媮,若非可以顿革;
近法高宗,则扶颠持危,又非可以缓图。
施之于今,将何道而可」?
臣又有以见陛下既加意于时务之要,而又欲因再登曰平之候,而追配夫创业中兴之盛也。
艺祖之事,臣已略陈其梗概于前矣;
乃若炎兴恢复之志,臣安敢略?
艺祖皇帝金戈铁马取天下,若高宗皇帝饭豆粥收天下,其规模虽若大殊,而志向未始不一。
于今度之,当时以缀斿一缕之人心,而较之坐奄东南半壁之基者,孰难而孰易?
狡虏以回山倒海之奸谋,而比之近日远夷专事杀戮之惨者,孰智而孰拙?
陛下处此,将不栉风沐雨而收天下乎?
高宗奋身缉理,极力支撑,立国冰泮之上,总览群策,延纳英豪,屡挫勍敌之锋,再造中天之业,盖有由也。
圣训尝曰「当乘此时,大作规模」,又因虏退,戒饬诸将不可弛备,当为再至之防。
恢复一念,既见于翰墨游神之间;
警省寸诚,勿替于宫闱静坐之顷。
此其自立之志为何如哉!
既而兼取创业兴复之规,而身任其责者,又有孝宗焉,圣训有言:「规恢远略,罔不在初;
烦文末节,盖未暇问」。
又谓:「朕此心于天下,一日定行一两遭」。
今考其淳熙六年,即位之十八年也,尝曰:「赏罚自是欲当,朕守此甚久」。
故以言其士习,则谓「浮靡非伟厚之器,诡激无平正之用」,去取既当,则何士习之不新?
以言其吏治,则命官犯赃者决配,举主不自劾者贬秩。
典宪既严,则吏治何不饬?
淮西奏诸将分定关隘,则以为兵不可太分,须屯大兵于要害之地,则边备何不修?
封桩库钱,毫发不妄用,宫中浮费,必加痛节,则财力何不裕?
诏建康都统,谓「屯田内有亡费之利,外有守禦之备,卿宜计度,详悉以闻」,则屯田无不可行。
浙江熟处籴米,均拨不熟军州,以备赈粜,则荒政安有不举?
陛下而欲六者之务无不振葺必行,又当以孝宗皇帝为法。
臣区区之愚,尽在是矣。
惟愿陛下守之以坚,行之以果,则何患乎积媮深弊之难革,扶颠持危之未易以缓图矣?
而陛下又终策之曰:「子大夫其博经谊,通正言,毋枉执事,朕将亲览焉」。
臣又有以见陛下好问之诚,有加无已。
臣尝闻之张载曰:「明善为本,固执之乃立,广充之则大」。
又尝闻之程颢曰:「今将救千古深痼之弊,为生民长久之计,非极听览之明,尽邪正之辨,致一而不二,其胜之乎」?
盖亦谓人君立心要当如是。
而臣畎亩孤忠,幸造阙庭,怀不能已,敢展尽底蕴,以为陛下献。
一曰正朝纲,以破天下之疑。
夫自古国家之兴非一端,而其兴也,必由政权之有所主;
自古国家之乱非一證,而其乱也,莫大于政权之有所分。
人主当以天下为一家,而以家治天下。
先贤皆谓三代而下,惟本朝家法最正。
昔之以贵近挠乱权纲,莫甚于汉;
宦者浊乱天下,莫甚于唐。
国朝列圣相承,深监前弊,君臣问对,内宦不许与闻,外间文字,侍省不得受;
戚里预政事有禁,外家通宾客有禁。
陛下聪明天纵,独运乾纲,恪守家法,断无汉唐之失。
然臣来自山林,闻诸道路间,谓许史私恩,颇哗物论,南阳近属,类玷清华,倖门浸开,鼠穴难窒,天下疑其有外戚之形。
羽衣之黠,间通宫阙,阑入之禁,为之少弛,貂珰之狡,恤予过厚,给舍虽当駮缴,其徒实繁,天下疑有宦寺女谒之形。
以陛下之英果,此辈何足容其奸,人言如此,亦可畏哉!
臣愿陛下勇于自治,刚以制欲,率履公平正大之道,尽涤暧昧疑似之私,使体统一而朝廷尊,纪纲正而天下定。
臣所谓破天下之疑者此也。
二曰答天心,以慰天下之望。
我朝受祖宗三百年无疆惟休之天命,基岱岳而源洪河,卜世卜年未艾也。
而全付予有家于陛下,天之属望厚矣。
试以累年之天变参之。
明堂电而诞夕雷,震躬之惧当省也;
郁攸煽而王畿灾,焦土之炬可怜也;
夏阳沴而秋雨淫,粢盛之害可吊也。
郑火复作,鲁雹继闻;
齐彗方禳,汉虹复见。
灾异接迹,远近寒心。
太白失次,至形李寻之忧;
坤载不宁,又勤谷永之奏。
此天欲扶持全安者为何如,而陛下之所以祗承奉若者又何如?
乃自新元以来,小稔,雨旸若时,天下莫不欣欣然曰:此陛下化弦更张之后,君德有加之所致也。
颙然翘首,愿见太平。
臣愿陛下正当力行好事之时,日勉一日,虽休勿休。
敬天有图,不但观览于内殿,而必常省于心中之图;
克己书铭,不但警省于翰墨,而必常刻于心中之铭。
以不愧屋漏为无忝,以存心养性为匪懈,则不惟有以钦若上天之意,而亦有以恭顺列圣在天之灵;
不惟有以慰民望之深,而亦有以衍社稷亿载无穷之庆。
此臣所谓慰天下之望者此也。
臣奋身草茅,不识忌讳,惟知有事君无隐之大义,而不计其言之狂瞽。
惟陛下裁赦而施行之,天下幸甚。
忠显文王纪事实录本末序景定四年正月 南宋 · 谢起岩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八六、《忠文王纪事实录》卷首、《汤阴精忠庙志》卷八
王忠孝出于天资,功业存乎社稷,万古在后,谅亦知其烈也,谁欤厄之?
我国家思所以雪澡而日熙者,直与巍然衮冕不祀威魋同科,厄果终厄乎哉!
今皇帝䌷功绎德,阐幽焕懿,辟雍汤汤,貌像堂堂,彼得祠于他所者莫之与京。
且畅其忠义之气,充之以脉斯文,忠文徽号视畴昔武穆为有加,意向所寓,亦可睹矣。
盖欲合光岳之分,有相之道,壹是全材,以副时需,岂止使之能掸礼乐以陶吾民于天下治而已。
故事实之有本末,王所以垂竹帛而诏今传后者,窃志之久矣。
尝叹其在国史者不易见,在家集者不及见,在将传者不多见。
幸岁昨得与忠文诸孙同笔砚交,见其《鄂国金佗》有编,裒类浩繁,僭躐仍其纂记,而为要之提,誓书一通,以置之侧。
笔甫既,自念王之行事在国史、在人心,固不增损于是集之有无也。
然有忠义于肝胆者,庶其一阅于目,则必将有激于衷而为之怃然。
景定癸亥元正太学明善学生庐陵谢起岩序。
宁国陈节推容书1271年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去年阙下拜书,稍得数数,未几,闻捧檄校文,不知陶铸何处人物。
某自是即汰斥去,闭门深山,遂无复鳞鸿一日之便。
使者来山中,欣得妙帖,见示《小录》,方知昨者衡鉴所向。
近想归舟荡漾彭蠡,吾知心正在香炉峰白云下耳。
宣之弛征,执事首从臾之,幸而集事,仅足了吾辈之责,非相与为赐也。
书来,乃知宣人以此为多,祠之以识其不忘之意。
怵惕于孺子之入井,岂为内交要誉设?
桐乡父老此意,亦能使人感激耳。
宣为郡凋剧,极力扶持,幕画间想见劳苦。
盘错纠结,以试利器,天下事正有赖于方来耳。
某前一出,去秋一归,进退行藏,惟其所遇,而无心焉。
则今奉亲课子,弹琴读书,流水青山,悠然独往,不烦故人江云渭树之思也。
《史记》见贶,家藏本皆不及,尚当朝夕,以称所蒙。
明善录》一部,谩侑归笺。
临墨驰溯之至(《文山全集》卷六。)
「想」上原有「思」字,据库本删。